《当时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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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年少-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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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孙俩迎客。

    倚门成景。

    明年花开蝴蝶飞,阿哥有心再来会,苍山脚下找金花,金花是阿妹。

    梁夏把车停在院外,艾北已呼啸而出。梁夏进院子时刚好看见艾北抱着老外婆,在老人家脸上大力地啃。老人满脸笑容,像个老娃娃。梁夏也冲上去啃了一口。

    宋般若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

    火把节当天,当地习俗是家家吃生皮。吃生皮不算,生猪肉、生猪肝齐齐都得上桌。所以老外婆才有宰活猪待客的说法。

    首先要挑好猪,当地称为“牙猪”,就小时候就被骟掉的那种公猪,不能是母猪或者怀孕的母猪,否则吃了会生病。杀好的牙猪,首先要用松毛盖好,点火烧透,再用烧过的灰烬将猪敷严实,发酵一个小时之后再洗干净,就可以食用了。

    杀猪、洗猪的地点就在后厨房,有地下温泉水,约七十度水温,说到底,其实生猪已被松毛或者柏树枝烧熟、热温泉冲熟了一半了,吃起来还是很安全的。

    老外婆眼神不济,宋般若是没胆,于是剖猪的活就交给苏杭。

    梁夏以为苏杭会像小时候看见他们烤活鱼那样跑掉,但苏杭这次没跑。金黄色的牙猪肚皮朝天躺在厨房的大木桌上,苏杭在死猪旁边站着。

    拿着菜刀的苏杭看上去宛如希区柯克□出来的安东尼·博金斯。苏杭不是那种光芒四射的俊美,他既像太阳般灿烂又像月亮般沉静,让人温暖也让人怜爱。他身上弥漫着淡淡的纤弱气息。但绝不让人压抑,看着他会觉得十分欢欣。

    梁夏心中发怵。他不止一次怀疑苏杭精神状态有问题,这个想法他曾和艾北交流过,艾北虽然嘴上没认可,但看得出心里也是有臆测的,只有宋般若没察觉出气氛异常,清脆的声音说:“我不想看开膛破肚。”

    苏杭说:“看看吧,和人一样。”

    他叫大家摸一摸这只猪。它像一头小老虎,很精神的样子,它的身上摸起来的确很有弹性、很柔软、很细腻。死猪安详地闭着双眼,嘴角边含着微笑,它长得很漂亮。

    苏杭轻轻摸着猪头。

    梁夏站远了一些。艾北也站远了些。宋般若没有离开,但表情有些恐惧。

    苏杭刀法熟练,动作干净利落,从容不迫。

    现在猪肚子剖开了。因为半熟,所以没有血流纵横的情况出现。就像拉开拉链,由于体腔内的压力,划开的猪皮和紫红色的肌肉自动向两边翻开,原本结实的猪肚皮变得松弛,苏杭用手把皮肉向两边扒开,内脏清晰地展现在面前。

    他停下来,抬头看大家。

    “你们过来呀,我告诉你们器官构造。”

    梁夏反而退后一步:“我们不近视,你说吧,看得见。”

    苏杭探手到猪的胸腔里去,摸索了片刻,掏出一颗完整的心脏,用剪子剪断连接心脏的血管和筋肉。

    “你们没机会看解剖人体,其实看这个差不多。”苏杭说,“如果你们运气不好,在未来的日子里因为某些疾病动手术的话,就会被这样剖开。因为你们是活人,所以要用固定器把剖开的肌肉固定住,还要用止血钳封闭你们破裂的血管。你们的心脏是跳动的,摸上去也有温度。不像这个心脏,它不动,而且凉了。”

    艾北想象力很丰富:“你说人能生吃不?按道理是可以的。历史上做成人干的皇帝多了去了。‘二战’时候日本人在硫磺岛没给养,先吃慰安妇后吃伤员,连佐料都没有。”

    苏杭把猪肝、猪大肠、猪心肺这些血糊糊的东西分装在盆子里,现在猪的尸体是空洞的骨腔。猪的脸仍是微笑着,双目轻闭。苏杭双手捧住猪脸,低下头静静端详。阳光透过天井洒在他的头顶,发丝细碎,烁动着微光,那情景让梁夏想到克拉克·盖博正欲亲吻乱世佳人费雯丽。苏杭和死去的猪头面对面许久,像是在交流着什么秘密的语言。

    没有人打扰他。梁夏低声问宋般若:“他晚上有没有这样抱着你的头一个劲看?”

    宋般若踩了梁夏一脚。她穿的是绣花鞋,所以不疼。

    老外婆从门外进来,见桌上分装得整整齐齐的猪部件,极口夸赞:“我这外孙女婿就是能干,都不用返工,拿去冲干净就能上桌了。我女婿干这个不行。”

    “猪是您宰的,还是苏杭宰的?”梁夏问。

    老外婆说:“我宰的。这事我拿手。”

    苏杭终于放开猪头,右手拿着剔骨刀□猪颈皮,左手伸进去帮忙,将猪舌、猪脖以及一堆淋巴拽出来。接着是沿猪的耳侧割开头皮,像翻书那样翻下来盖住猪脸,锯开头骨,用小刀割断筋膜,取出猪脑。

    老外婆说:“把猪脸整理一下吧,供供神,然后腌起来,今天先不吃。”

    苏杭用水把猪脑壳洗干净盖回去,然后合上头皮。老外婆递上穿好线的长针,苏杭从耳后开始缝,针脚精密而对称,脑门上印了一圈红麻线的小猪仿佛戴发箍的小姑娘,因为缝的时候将面皮上提了些,越发显得笑容可掬。

    用温泉水再冲洗一遍,小猪看上去富态极了。

    干完活的苏杭到水缸边洗手。宋般若帮他舀水,徐徐浇在他手上。

    清泉冲散苏杭手上的血,水流变成浅红色,沥沥拉拉流下去。

    宋般若用毛巾擦干他的手,从围裙暗袋里掏出一小盒护肤霜,抹了点在他手背上,揉了又揉,然后抬起来闻。

    “没有血腥气啦!”她宣布。

    猪前脚内侧的那一小块猪皮叫“不见天”,是吃生皮最好的部位,其次才轮到后礅肉、脊肉、肚皮等部位,一头猪用来做生皮的地方很少。

    白族吃生皮的最高境界:鲜香脆爽,一定要现杀现吃,而且只需放一点盐巴即可。老外婆用菜刀先剔了指头宽的几片猪皮,撒上少许盐巴,放在盘子里,嘱咐要慢慢地嚼。

    艾北大着胆子掐起一块,梁夏也见样学样。他俩咯吱咯吱磨牙,苏杭、宋般若旁观。

    梁夏越嚼越香,那种香,是肉香,又近似优质的核桃香,黏在肉皮上那层雪花一样、茸茸的肥肉,当地人叫它“沙肉”,就那么几丝,珍贵之上的珍贵,有点颗粒感觉。

    正式开饭的时候,生皮已经被切成了完整的一盘:皮与肥肉被切成细细的样子,不但有皮,还有肥肉,红的瘦肉、黑的猪肝,生的腰花、生的猪头肉、生的后腿肉,蘸水是糊辣椒、花椒、胡椒、大蒜、葱花拌出来的。生牙猪肉蘸上蘸水才好吃。

    老外婆开了瓶珍藏的鹤庆乾酒。这酒据说是乾隆下江南那阵子,尝到鹤庆出产的西龙潭酒后,皇帝啧啧称赞:“这真是天下少有的美酒啊!杜康在世,也未必能酿出这般美酒。”于是御封为每年进贡朝廷的贡品。酒名也就取成了乾酒。

    乾酒与生猪肉是绝配。但艾北和梁夏看着那一桌生猪零件到底心虚。老外婆说:“吃吧,我们吃了几百年了没事的。”

    两人硬着头皮吃了几块,使劲喝酒消毒。

    苏杭慢条斯理啃玉米,一块都不碰。梁夏心想:你把我们恶心够了,现在自己倒撇得干净。宋般若刚才大约在厨房里看反了胃,也没怎么吃。

    晚饭是必须赶在太阳落山前吃完的,因为饭后所有居民都扶老携幼出门观赏跑马和火把。跑马的有大人、有小孩。不跑马的,就挨家挨户欣赏各家门前的火把,看谁家火把精致美观。在广场的大火把点燃之前,年轻的媳妇们打着伞,背上新生婴儿在火把下转三圈,以示祛邪得福。

    宋般若把马厩里的几匹好马牵了出来,有两匹是当年小母马阿花的儿子。宋般若领头,四个人在大火把周围按风俗“嘚嘚”转悠三圈后向草原疾驰而去。

    烈焰熊熊直冲天幕。火光如红色旌旗,猎猎迎风,又似缤纷的火烧云落地生根。宋般若水红的影子在火光中鲜艳夺目、翩若惊鸿。

    苏杭勒住马头,回身看梁夏和艾北,那两个互相追逐,怪叫连连。梁夏不停在马背上摆出各种造型,怎么冷艳怎么来。

    宋般若也回头,她见苏杭没跟着,兜转马头停下,黄莺出谷般的歌声袅袅而起:

    阿哥阿妹的情谊长,

    好像那流水日夜响,

    流水也会有时尽,

    阿哥永远在我身旁。

    歌声如蜜,宋般若已到苏杭身边,燕子般纵身一跃,苏杭见她凌空飞下,向后让开些空隙,宋般若正落在他怀中,两人合在一匹马上,宋般若手里还牵着自己那匹马的缰绳,回眸对苏杭启齿而笑,小腿轻叩马肚,骏马扬蹄飞奔,小母马紧紧跟随。

    宋般若高声说:“我们就这样不分开,好吗?”

    苏杭在她耳边说“好”。

    宋般若说:“你咬我一下,用力咬!”

    苏杭低下头,宋般若偏过脸儿,苏杭的嘴唇落在她的颈侧。宋般若松了缰绳,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拉开领口,对着肩头就是一口,苏杭疼得“啊”了一声,宋般若说:“你给我记住了!不许反悔!”

    熊熊烈焰将夜色映照得一目千里,山河壮远,纷红骇绿。

    梁夏和艾北并住马头遥遥看着。白族姑娘和汉族小伙子同在一匹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上,火光四合,龙蛇飞动。

    火,火烧连营兵败如山。生千年死千年败给这场火。

    焚心似火。

    火把节渐入□。年轻人们手持火把,见人就从挎包里抓出一把松香粉往火把上撒。每撒一把,发出耀眼的火光,发出“轰”的一响,火苗燎向对方,叫做“敬上一把”。白族认为火苗指向可燎去身上的晦气,故竞相燎耍。燎耍过后,青年们成群结队,举着小火把到田间地头,向火把撒松香粉,给谷物照穗,其意是消除病虫保丰收。

    田野间攒动的火光绵延不断,隐约传来人们的笑声。梁夏和艾北把马匹拴在树下,捡了块肥美的草地躺下。

    星空黯然失色。

    午夜前后,把狂欢时燃烧着的火柴棍堆成一堆堆的篝火。一个接一个地从篝火来回跨越两三次,祈求火神“禳灾祛邪”。要看谁跳跨得高、跳得远。

    梁夏说:“我好像消化不了生猪肉,肚子不舒服。”

    艾北摸肚子:“我也是,他们的肠胃和我们好像不一样。”

    梁夏拍艾北:“最多拉几天肚子,放心吧!”

    “有人说猪肉里有种虫子,可以钻到脑子里,好几米长,等发现的时候人就没救了。”

    “宋般若家不会养出这种阴险的猪的。今天这小猪面相多厚道啊!”

    “你记得那首歌吗?小呀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是为做官,也不是为面子狂,只为穷人要翻身,不受欺辱,不做牛和羊。”

    “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都知道牛和羊吃亏,干吗还一直宰牛杀羊?就因为人家好欺负,于是理所当然?”

    梁夏不回答。

    艾北说:“晚饭后我看见苏杭提着猪头到后院去了,在那儿搞了个祭祀的仪式,给那头猪做超度。”

    “他干什么事都不奇怪。他就是给猪磕头都正常。”

    “实验室那些老鼠、青蛙、兔子,每隔段时间他也给祭拜的。阿普奶奶说他借了《神路图》一直没还。”

    “这人脑子短路。”

    “其实你脑子也短路。只不过他短的是火线,你短的是地线。”

    “我有个主意:你告诉崔颖你的情人儿是苏杭,她立马和你离婚。估计连财产都没心思分。”

    “他像吗?我像吗?”

    “越不像越是啊!这道理你怎么不明白。地下工作者都这样。”

    闲言碎语的,就在草地上睡着了。

    两匹马儿就地卧倒,悠闲地休息,尾巴偶尔摆动,驱赶小虫,间或打个响鼻。

    广场的年轻人仍在跳火把,人头攒动。 

30 直角证明

    重新装修后的天堂洗浴,生意一落千丈。沈谦专门请香港风水名师拿着罗盘测算了几回,结论是财位已破。

    生意不好,倒也不至于赔钱,惨淡经营着,聊胜于无。沈谦对梁夏非常主动,每周都有新节目,或是赠送几百元购物卡,或是给特供烟酒,或是发俩妞,或是邀请郊游吃烧烤。梁夏不大回应,推辞不过时,偶尔也应付一下。

    本周沈谦的节目是泳池健身。这个梁夏不抗拒。穿三角泳裤的沈谦在泳池边背着手溜达,身后跟着精瘦的随从,梁夏觉得他最好连泳裤都别穿,那样就完全可以彩排皇帝的新装。沈谦绕泳池散步,就是不下水。

    梁夏连续游了很久,靠住池壁休息,池水是恒温的,新换过,湛蓝如童话中的海。沈谦在帆布躺椅上坐下,抽雪茄。

    梁夏问:“老鲍在你公司多长时间了?这人什么情况?”

    “他是香港人,在金三角混了好多年,缅甸老婆生了个唐氏综合症的儿子,老鲍为了赚钱什么活都干,后来朋友推荐他来我公司,我看这个人肯吃苦、经验多,所以就用了他,谁知道被他搞出那么大一档祸事,前后亏了我好几百万。”

    闯祸之后老鲍被逐出沈门,除此之外没见到更严厉的处罚,似乎于理不通。梁夏细想之下便豁然开朗:就算把老鲍凌迟了也没实际用处,更大可能是沈谦把这人撒出去戴罪立功。

    沈谦是肯定知道老鲍藏匿之处的。沈谦也肯定不会告诉自己这个藏匿之处究竟在哪里。

    梁夏说:“齐立高科快上市了,你想参股吗?基金会打算买1000万股,要不要我给你留点?不过我们的投资方式不是短线,期间可能出现浮亏,我们会继续持有到实现预期盈利。”

    沈谦吧嗒吧嗒品雪茄,过了数分钟才说:“先说要我为你做什么事吧!”

    梁夏笑:“我真没想过要你做什么,你帮忙把基金会做起来,我都还没感谢你呢。就别算那么清楚了。放心吧,你有兴趣的话我肯定给你留一块出来。不过,齐立现在还在内部清理,到上市怎么也得三年左右吧,要是我活不到那时候,你可别怪我不帮忙。”

    沈谦和梁夏对视。沈谦眉毛很淡,但眉型宽,黄软杂乱的眉毛下眉骨高耸,这就使得他的眼部显得深凹,眼珠在眼眶中面积很大,难得露出眼白,所以沈谦总给人一种目不转睛的错觉。他简单地说:“你会一直活到我的投资盈利以后。”

    和沈谦这样的人交谈是受罪。梁夏用脚趾挑水花自娱自乐,快到中午了,他可不想和沈谦共进午餐,沈谦似乎也不想和梁夏吃饭,他俩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沈谦想到了一个权宜之策。

    “把你们基金会的宋秘书长约过来,今天中午有新鲜的阳澄湖大闸蟹,每只都有戴苏州质监局的戒指。”

    沈谦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宋般若。梁夏说:“我和她工作之外不怎么联系。”

    较劲是相当一部分人的爱好。沈谦回答:“那我去你们基金会请她。”

    宋般若独自待在办公室吃盒饭。

    看到这幕,梁夏知道沈谦的大闸蟹泡汤了。沈谦说:“别吃盒饭了,吃海鲜去吧!”宋般若摇头。

    梁夏问:“你怎么没去研究所呀?”

    “有几个新来的外地学生,中午都待在那儿。我现在晚上下班以后去,那时候实验室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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