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
“你真的会抓紧吗?”
“我会的。”
“真的会吗?”
“我会的,大哥。”
杨颜邺欣慰一笑,颇有古风地抚了抚虚构出来的胡须,看着远处钟楼上重合到12上的表针,满意问道:“对了,你孝敬我的机票是几点的啊?”
“十二点十分,大哥。”
杨颜邺愣了一愣,满脸黑线,“你大爷。”
下一秒,这位颇有宗师风范的杨家少爷毫不讲究地从风云楼上翻身跃下,似踏草凭空般向机场飞奔而去,同时高举右手,只竖起了一根中指。
作者有话要说:
☆、是非处,总有久长时(一)
人生长百年,欢喜伤悲不过三万六千场,可情绪最缥缈,绪里空相不敢言语二三乡。
古人很有魄力,他们只在案子上点了一根蜡烛,就着一盘花生米和对面那位攒了许久银钱方才请得动的小花魁饮尽了壶中酒,然后醉乱太虚观,乱了乱那鱼水之欢。转头空,书生惶恐,凭思处,书生迷茫,为了不让自己成了凄凉,不让千千万万的后来人化了沧桑,书生垂首,问了问一个情字,草长莺飞去,披头散发间,电闪雷鸣时,书生死了,后生悟了,提笔写下了那传唱千年的哲学名句唤作问世间情为何物……
并不是任何一个问句都有相对应的答案,比如说这句情问,不过是表现了一下问题的本身,且描述了一下提出这个疑问的原因而已。情绪二字相较之是为南辕北辙,所思所想更是相去甚远,但正因为何处都可现其身影,反倒令其没了如此多空且泛的论调。古人终究还是从小巷思维里跳脱了出来,没有再一头栽进那些个死循环,为存在即是真理强加之乎者也。感性和理性是两种完全背道相驰的思想理念,很遗憾或者幸运的是对此两者兼而有之的生物里面有我们人类的半壁江山,究其所有,不过是占上风的那一方会时不时地转换一下位置而已,在随心所欲地为谁而疯狂着的时候,会恬不知耻地自我催眠一下这其实是大势所趋,在中规中矩近乎刻板地处理着什么的时候,也会不断地安慰一下内心,比如其实自己也有一颗感性的心。
两个人的家里会有一些空落,其实在苏辛回来之前,这个家也只是有两个人而已,只不过现如今,有了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差异而已。苏辛将苏晴和苏妲己伺候地很好,尤其是苏妲己,在苏晴胃口并不怎么好的情况下,它的食量已经创下了历史新高,但是作为一只有良心的狐狸,它在小辛子的殷勤侍奉下吃干抹净后,还是会鼓着溜圆的肚皮安安静静地趴在苏晴的床边,默默陪着屈膝而坐的天字号主子,虽然它也不清楚原因在哪。
苏晴没有食欲,她也清楚此时的状态不对,可在苏辛回来后,以埋藏在心底多年不曾示人的温柔作为起点,她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太多,所围绕的中心有了起伏,罕见地变化了方位,竟不知何时产生了那种可怕的依赖感,可又执拗地认为有了苏辛的依靠后她是有资格挥霍一下这些奢侈的所谓情感。同时,矛盾的地方便在于她近似于精神分裂般开始用她近十年来从外面世界学到的一切去否认现在的所有,她甚至在一霎间有了是苏辛造就了此情此景的错觉,然后这颗星星一样的火苗便再也无法驱逐出脑海,在她的欢喜、悲伤、理智、痛苦和潜意识里上下腾挪,势必要撕碎她的所有。
田琳头七过后,苏晴将孝章别在右手纺袖上,开始处理易迅积压已久的工作,她又一次重新恢复了她熟悉已久的生活模式,早中晚均是工作餐,两点一线的机械流程,最起码表象是如此。至于在深处,苏晴不敢想,她只是单纯地认为在她从这重重败絮间挣扎出来之前,她现如今的精神面貌不适合出现在苏辛面前,她怕她会控制不住,在那张可以轻易击触自己心底柔软处的脸庞前,问出那句伤己伤人的话,她认定自己一定会后悔,所以她需要一些别的什么来压制和分散她的注意力,哪怕这是一种逃避。
苏辛对此看在眼里,表现的却几乎是视而不见乃至不闻不问,甚至于在这个家里,不是苏辛见不到苏晴,而是苏晴遇不见苏辛。如此的局面便造成了妲己的苦恼,千年以降,啊不对,它不过两岁半,只能说三年以来,自打它从娘胎里生出来,开始扑朔着那对鸳鸯眼睛看世界之后,何曾经受过这种一天只吃一顿饭的待遇,难道这些无知的地球人不清楚它现在还在长身体吗?苏妲己在苦恼过后便出离了愤怒,它决定若是三天之后自己的伙食情况还得不到改善的话,它会再次向那个雄性人类的小弟弟吹响斗争的号角,到时候,嘿嘿,苏妲己笑得奸诈,一颗尖尖的犬牙龇出了唇缝。
月亮不过刚刚落至西山腰,启明星还未挂上枝头,依旧是一方世界东南角的那根石柱,不断有破空声震裂开来。腾挪过猿,刚勇胜螭,望前打后,六合形意心在直中取,不往曲中求,方寸之地便更限制了其翻转不足,扬短避长,用中正之势打塌崩之行,拳尽处力静不显,气絮却以肉眼可见的形态萦绕四方,于自然力不符的将反震尽数纳于其身,虽说内劲扭转间可导于脚下石柱,可这种近乎加倍燃烧气血的伤身拳式想来并不会被太多人所中意,因为急于求成的本身便无终南捷径可走,逆三焦火中取栗,往往只能损心伤肺摧肝肠。苏辛却好似浑然不觉,那种于身体最底层到处肆虐的骨裂痛感只是让他将眉毛更皱了几分而已,他已连续打了九日,气劲几乎在以几何倍数的趋势增长,痛感神经已近于麻木,双脚挂腿以七星之势踏下,双拳于叠劲行穷处再生碰撞,难听的骨鸣声不绝于耳。将最后一式打完,苏辛罕见地有些体力不支,眼窝下浮起一抹不正常的猩红,搓揉了一番左膀右臂,不由苦笑连连。不过一旬,他的四肢和胸腹间脉管便多处青肿,表层上的末端毛细血管更是爆裂无数,终究还是要循序渐进的好,可惜时不我待,对于他而言,每每更痛一番,接下来的胜算便又更多一重吧。
天蒙蒙亮之际,苏辛又同前几日无异,去了青陌陵园。又是嘀嘀咕咕半响,看着那三炷香缓缓燃尽,苏辛没有再似往常般起身直接离开,而是向最里处一座不怎么起眼的石墓走去,双膝跪下,面无表情地九叩首,决然离去,身后不过半人高的墓碑上,黑白相片里的女子仍是一成不变的微笑,在此间的静默相称下,虽无欢声,却不凄凉——
玉林苏秦氏—慈母秦小姝之墓——子苏辛立。
仍旧是名字颇有一番趣味的三味书屋,苏辛却在服务小妹惊异的眼光中不以为然地从儿童读物区拿起一本注音版的插画西游,优哉游哉地走上了二楼茶座,其后,刻意拉开好大一段距离的张宏佳面容严肃地默默跟上。
落座后良久,张宏佳特意自带的上好武夷红袍反而令其嘴中更添涩味,终于,张宏佳思量几番,平复了呼吸后开口说道:“虽然有乘虚而入的嫌疑,事实上也的确有几分如是,可我在愧疚之上还是有些按捺不住的情绪波动,相较之这丝愧疚应该可以忽略不计了。我很希望我可以把我这种说不明白的心理活动向你表达清楚,我父亲的想法近似,你应该能够理解,对吧?”
苏辛还是低着头翻着手里的画本,不过没有什么半天不翻一页的尴尬场景,平心静气道:“你大可放心,我当然理解,替我向张伯伯问好。”
张宏佳缓缓挺直腰板,说道:“晚上我会在桃源居摆宴,请你和苏晴。”
将镇元大仙拂袖子的这一张翻过,苏辛接道:“放心,我还要照顾我家苏妲己。”
张宏佳起身,离去前有些犹豫,还是说了一句,“你知道我一定会对苏晴好。”
终于将书本放下,苏辛仰面说道:“那是自然,否则我会杀了你。”
服务生上来将张宏佳的茶盏撤下,眨了眨眼睛,不一会又端来一小份果盘,微羞道:“书店特赠的,先生慢用。”
“谢谢。”
终究不是小时候的连环画了,苏辛将书放在一旁,愣愣地盯着一颗樱桃,有些难以言喻的失神落魄。
朗月不一定有清风,心算毕竟敌不过天算,自己能有哪般强大呢?
原来小白龙是故意吃了那匹马,原来牛魔王要比孙悟空聪明得多,原来玉帝才是最大的赢家,原来没了郭靖穆念慈便真的喜欢不上完颜康。
作者有话要说:
☆、是非处,总有久长时(二)
连续几日高强度的工作,在苏晴周边下属的内心不断叫苦跌跌之下,却令她的心境有了些许平静。矛盾的挣扎感渐渐淡薄,然而静下心后的思量却促向了另一方面的转变,苏辛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种漠视的错觉感开始让她心痛,接踵而至的心烦意乱盈斥内心,从未出现过的一种不被理解的委屈和冷落似乎能够影响到她的呼吸,五味陈杂之下,是被全世界所抛弃的孤单、羸弱,坐在落地窗后面的地板上,云遮雾绕间将地面上不大不小的火柴盒定定瞧着,苏晴,你中的毒何其深。
收到张宏佳的邀请,听闻也和苏辛打了招呼,苏晴有了些雀跃,自己的弟弟是要借他的秋风打破僵局?苏晴在这种恍惚间不忘暗暗告诫自己,自从苏辛回来后自己还未曾要他感受过自己的矜持,这一次定不能如此便宜他,应该好一番表现自己才是。
时间似快似慢但终究规规矩矩地走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却没有接到苏辛的一个电话,苏晴强忍着那股心不在焉的无精打采,直至到了停车场还是没有见到苏辛的身影,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宣布破裂,苏晴胸间的一股闷然难以疏导,遇到唐姚别有深意的笑脸招呼,苏晴第一次来而不往,冷着脸愤然离去,被动吃了一车屁股尾气的唐总监莫名其妙,但笑脸依旧。
桃源居不出名,这里碍于它的前身是一个特别粗俗的名字叫做桃源大饭店,很遗憾在上任老板因在讨债这项工作上进行的不怎么顺利而宣告破产转让之前也是不怎么出名的,可在政府对于公费餐饮这一块儿不断罗列陈纲之后,新接手的老板花大价钱大气力从不再受独宠的政府招待所机关食堂挖来了两位掌勺师傅,加上本身老婆的表姐夫的亲妹妹的老公公的孙子是给区政府二把手开车的心腹,改名桃源居实则还是饭店的这家店竟然就这么奇迹般的起死回生了,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不知是伙食条件是真的物美价廉还是这里仍旧准许记账单,装修很是节俭甚至寒酸的桃源居居然真的开始了门庭若市,不少衣着朴素的办公人员出入其间,已然称得上是往来无白丁了。
张宏佳还是在他们单位平日经常去的三间雅间之一,倒真不是说这里面会有什么猫腻,而是一种类似于规则之内各取所需的双赢局面,太富丽堂皇的确影响不佳,可若是有外商或者什么交流会的招待上摆的全是清一色的咸鸭蛋加萝卜腌菜,那才真的是最有问题。将平日里相熟的包厢负责人辞下,张宏佳的理由很简单,家宴,与那张笑容得体进退有据的笑脸应付着玩笑了几句,他却有些紧张地擦了擦手心,把湿茵茵的纸巾丢进了纸篓。
在下车之前,苏晴已经恢复了一丝清明,带有些许愤懑地打了苏辛的手机和家里的座机,不出意外,果然没人理会。对着饭店的小型旋转门愣了好久的神,赌气式将手机扔到了副驾,苏晴揉了揉脸蛋,笑容温婉。
张宏佳没瞧见苏晴眼里有意外和心慌的情绪,便知晓这个一向很是聪明的女人定然已经猜到了小菜儿和苏辛都不会出现在此,张宏佳便不再画蛇添足地去解释一二。席间很愉快,一瓶长城98很快见底,苏晴有些罕见地不胜酒力,要知道平日里游走于各式场合间也是有一套属于她的酒桌铁娘子风范,但苏晴却没有晕熏感,仍是同张宏佳聊着童年和过往,并无疏离却不少礼数。
此一番姿态却非张宏佳想要看到的,他当然知道欲速则不达的简单道理,所以他也根本没有做一劳永逸的打算,或明或暗的这么多年,他是真的不在乎也甘愿再有一个缓冲期,哪怕又是三年五载。此次单独相处,不过是令双方都不再躲避这个念头,将其放在明处,然后继续今日与明日的所有。可苏晴用她的聪明或者说是不聪明将一顿家常硬生生变成了氛围良好的实打实的饭局,他当然清楚这是一种不太高明甚至称得上是粗劣的伪装,可他不想再次看到这张面具,至少从今天起不行,所以哪怕苏晴现在已经有些笨拙的表象凭生出了些许伤感,张宏佳还是在脑中细细思量,他和她都需要被下一剂猛药。
苏晴瞧着自己和张宏佳之间的间隙其实是还能再放一张椅子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突然想到了和苏辛一起在亭子里瞧见的那一对小情侣,也不知道那个小男孩到现在成功了没。苏晴将身下的椅子向张宏佳挪近了番,然后有些忍不住地笑了笑,可在笑出口的下一刻,她想哭。
不太符合常理的动作令张宏佳有一瞬间的心神失守,苏晴在几息之间的情绪变化他当然看得出来,抽了些纸巾为她擦了擦眼角,瞧见苏晴并没有阻止,张宏佳有些不太清楚原因在哪,眼前的苏晴俨然有了愈哭愈凶的趋势,张宏佳抚了抚她的后背,他在等待她的下文,是宣判,也是重生。
“小时候我体质很差,皮肤更是不像别的女孩白净,磕磕碰碰的小伤人家几天就会好,我却要小心翼翼,因为可能一不留神就会发炎浮肿,很辛苦。六岁的夏天,我得了湿疹,本来挺普通的小病,我却硬是高烧了一个多月,身上许多肿了好大的疙瘩,有的痒得钻心,有的疼得要命,小辛陪着我愁眉苦脸骂也骂不走,多小的孩子呀,看着我无缘无故地向他发小孩脾气,他竟也不委屈。”
“后来这个傻子只穿了件小裤衩,一个人跑到大院后边的荒草地里站了一晚上,顶着一身被蚊子咬的包跑回来,大义凛然地对我说什么要和我有难同当,我瞧着他左抓右挠的滑稽象,想骂他却又骂不出来。”
“再后来我倒是好在了他前面,小辛因为感冒打了两个星期的针。不过说来也怪,以前他生病去卫生所都是要哭得震天响的,小婶婶一个人都按不住他,可从那会儿开始,他便再没因为这个哭过。”
“所以我和别人家的女孩不同,喜欢上了谁大都分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我清楚,这个小屁孩躺在病床上哼哼的时候,瞧见我来了又要立马死撑面子地一副两肋插刀的君子样,我便真的喜欢他了。那时候知道的也不多,可我总是觉得再也遇不到肯这样对我的男孩了,哦不,是男人了。”
“所以我一直是为他默默改变着自己的,到后来竟真的成了一种习惯。而且那时候我要比他懂得多,我也会偷偷教他一些我心里想的东西,看着一个小男孩在按照自己灌输的思想慢慢长大,我会很高兴,很兴奋雀跃,很有成就感,很满足。”
“再后来我们家败了,一夜之间我不是我了,小辛也不是小辛了,天知道我那时候会有多无助,我看着小辛蜷缩在角落里,我突然觉得其实两个人也可以是一个人,我们终究是要留下些什么的。所以我好天真地为小辛安排了退路,可这个胆小的小孩没听我的,他被那个混蛋踹在了胸口,我就那么亲眼瞅着他倒在地上,一连爬了三次都没能起来,我看着小辛被车拖着走,看着他嘴里大口往外冒着的血,我在想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