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算是夸我么?'
莹把手里只剩下光杆的野草随意一扔,又快走几步蹭到奉景以身旁。
奉景以道:“就当做我是在夸你好了。”
两人要找的这位来见过奉景以的小姐,就住在那雨下不停的雨都,这该说是奇地出奇人么?不过到底是不是,必须亲眼见了才能够确认,如果不是,就当做是去见识了一番传闻中的雨都吧。
树木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地面上,视野也明亮了起来,太阳终于是升起了大半,阳光有些刺眼。莹眯着眼睛看向日出的地方,随后转过头使劲眨了眨眼睛。随着太阳的升起,也渐渐开始有了些热气,虫鸣鸟叫伴随着偶尔吹过的微风,莹皱了皱眉,感觉又要热起来了。
雨都其实离宁州并不远,当初也不过是一个比较靠近宁州城的小小都城,没有什么特别的,生活往来也没有值得注目的地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差不多在十年前,那个不起眼的小都城开始下起了一场难见的大雨,从那一场雨之后,缠缠绵绵的雨水就一直没有离开,这断断续续一下就是十年,都城的名字也不知不觉变成了雨都。若是问起这地方原本叫什么,却是没有几个人说得上来,因为在雨来之前,那地方真的就是那么不起眼。
雨下那么久没有停过,觉得奇怪的是大有人在,但没有一个人能搞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自然也有受不了这绵绵不断的雨,而搬离这个地方,也有人待久了也就习惯了。周围城镇的人都觉得这地方有些邪乎,从不会多做逗留,相互之间的交流也渐渐减少,对于这地方熟悉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雨一下十年,听起来,倒也是有些可怕。
两人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也能够感受到热意,清晨清凉的空气早已不知道被驱散到什么地方去了。
奉景以停下脚步,透过树林隐约可以看到远处房屋的残影,雨都,就在眼前了。
只是这地方,却不如传闻中那般雨下得绵延不断,此刻离他们不远的雨都,似乎和宁州城没有什么差别。偶尔有一阵风吹过,弄得树叶沙沙作响。
这就是雨都?莹环顾了一圈,就见不远的小路口处坐着一个男子,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去问问看?'
莹拉了一下奉景以的衣袖,让他去向那人问问路。
奉景以看了一眼扯他袖子的人,又看看路口坐着的男子,轻轻迈步向前,谁让现在只有他能够说话呢……
“这位公子。”奉景以抖了抖衣袖,稍稍作揖,轻声向男子询问。
男子闻声抬头,眼中无光,这一眼却是让奉景以心下一愣,只是未有表现出来,继续笑道:“此处可就是雨都?”
男子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移向了莹,见对方看了自己,她也笑着稍稍点头,等定睛再细看男子的时候却是怔住了。
这人眼中空洞无神,像是丢了魂一样,眉目之间所带的煞气却是超乎常人,可是这男子看上去却又是如此的平静,不,也不对,更像是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了。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倒是让人感到有几分焦急。
奉景以也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这个男子,随后道:“多谢。”
这个人……莹背着手走到男子面前,探下身子睁大眼睛打量着男子的脸。这人的煞气,可真是少见,能够活到这般大的岁数,不知道又多少人因为他死掉了呢……
见莹一直在看他,男子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怎么了?”
这家伙……奉景以看莹的目光变了,不由得愣了一下,多少有点恼,伸手去拉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眼前人的一举一动变得那么熟悉,一个举止一个眼神就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一样,要是不阻止,恐怕又是要多管一桩闲事了。如今声音还没有取回来,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哪还有这闲心管这些事?
刚抓上手臂,就见莹看着男子笑了笑,轻轻摇头,随后转过头来看着他。
'奉公子,路见不平,可是要拔刀相助一下?'
奉景以心下无奈,却见男子疑惑地看着他们,只得笑道:“这位公子得罪了,她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公子如今面相却着实是有些遇不见求不得……”
男子闻言狠狠一怔,“呼”地站起身来看着两人。
'多给点提示怎么样?'
莹扯了扯奉景以的袖口,一副看戏的表情抬头看着他的脸。
奉景以轻声苦笑道:“你就爱多管事。”
“公子此话何意。”刚才还眼神空洞的男子向前一步,那种突然而来的迫切被奉景以看在眼里。
他看了一眼莹,依旧是那一副看戏的表情,道:“公子可有什么很微小的事情,却忘了它有多重要?”随后干脆利落作揖,头也不回就转身离开了。
莹看了一眼男子,只见他低头在想些什么,没有做出回应,冲他笑了一下也跑去追奉景以了。
'奉公子走那么快做什么?'
莹说笑一般地跑到奉景以身边,抬头看着他。
“何必要管那么多。”奉景以没有看她,只是一味地快步向前走。
'觉得有趣。'莹笑了笑。
“你还真是总这样,如果没有那么多事,一年前也不会出那件事。”奉景以道。
'如果没有那件事,宁州城会是什么样?你又是什么样呢?'
莹眯起眼睛,跑了几步走到奉景以的前面。
“……”奉景以无言,他知道她说的也没错,如果一年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这宁州城还会是如今这般样子?他奉景以,是死是活,连他自己都算不出来。
'到了。'
奉景以回神,抬头,眼前竖着一个大大的石牌坊,刻在上面的字确实已经看不清楚了。没有城门,没有城墙,整个雨都是被周围的林子包围着的。
此刻也还算早,现在就去找那位小姐多少有些不合适,两人稍稍一合计,决定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再去拜访。
太阳升起,雨都的一切都被照射得明亮起来。莹走在奉景以身边,左顾右盼,平民百姓家都早早出了家门,在准备着些什么。不小心散落在地上的纸钱纸锭,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焚香味道,沿着道路早早就开始挂起的灯笼,一路延伸不知道一直通向哪里。
'差点忘了,今天是中元了。'
“中元夜,鬼门开,祭先祖……”奉景以坐在客栈窗前。轻声自语。
'竟然赶上了这么巧的日子。'
莹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她的目光停留在窗外,像是在想什么,随后移到奉景以身上,轻轻一笑。
奉景以道:“中元……鬼门……”
沉思之间,莹已蹿到他的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
'奉公子大可放心,有我呢。'随后拍了拍胸脯,看着他。
奉景以一笑,将临街的窗户轻轻阖上,低语道:“有你在这儿,又何必担心。”
莹看着他,心下不知觉地一顿,倒也没说什么,起身瞥了他一眼,兀自跑到床上躺着去了。
奉景以回头看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人,嘴角勾笑,眉目稍有柔和,随手伸手摩挲起颈上挂着的那已经有裂痕的玉石。
若是没有这个护身,他又会怎么样呢?他奉景以能为那么多人算命问事,无一不准,可是对于自己,闭上眼后只有一片朦胧,果然能看破别人的一切的人却是无法左右自己的未来么……一度以为自己已是走到尽头,一度觉得再没有重见朝阳之日,突然这么一个人就出现了,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说他不会死,说他不会有事,那个时候完全没有相信过,就算是奇迹,也一点没有期盼过。
一年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梦一样,一个噩梦,很多人梦醒了就忘了,有的人醒了,梦的内容却还是深深刻在脑中。
奉景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随后把目光又投向躺在床上的人。这个背影,和那个背影,还是那样,那么相似……脑海中一瞬闪现了许多画面,开心的,悲伤的,不可思议的,早已料到的,全都成了回忆,堆积在他心里。
轻笑。
何必呢?
不过,自在……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
☆、【叁】
“小姐,府上来客人了。”小婢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此时已是午后,阳光正好,只是自家小姐把自己关在屋内已经不知道多久了。请了大夫来看,也查不出什么病症,可整日看上去郁郁寡欢,虽然一日三餐都有保证,脸色却一直很苍白,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有时候一觉不知道要睡多少个时辰。小婢急,老爷急,府中上下没有一个人不急,可是寻不到根源,什么办法也没有。
小婢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屋内传来轻柔地声音:“府中来人,与我何干?”
“说是专程来见小姐的,能治小姐您的病……”小婢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屋内茶杯摔到地上的声音,她浑身一抖,“小姐……”
屋内传来的说话声带着怒气,“病?我没有病,要治什么病?爹三番四次叫来大夫,非要说我有病,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小婢皱眉,也不知道会什么话好,小姐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差,说什么都没有办法顺她的心,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反过来说,小姐说的也没错,老爷请来的那些什么大夫,没有一个能诊断出小姐的病症,反而是这么一直折腾小姐,更是让小姐的情绪越来越奇怪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见屋内没有动静,只好默默退开了。
回到正堂,小婢到阮旗耳边轻语几句,皱眉摇了摇头。
阮旗心下无奈,道:“两位实在抱歉,小女这几日身体不适,不能出来见客。不知能治小女之症,有几分把握?”
小婢默默退向一遍,目光却忍不住停留在坐在一旁一身华衣的公子身上,说实话,她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不对,应该是说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成一幅画,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很是满足了。
不知道小姐见到这人又会如何评价呢?不论小姐口中那人如何的好看,怕是也好看不过眼前这个公子吧。
只可惜小姐不愿出房门……
'不见到阮家小姐,就没有办法确定,想办法让我们去见见这小姐才行。'
莹坐在奉景以身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奉景以道:“不知阮老爷可否让我们亲眼见见阮小姐,能治与否,还要见过之后才能确定。”
“公子说的也是,只是……”阮旗将目光投向莹,上下又是一番打量,“也罢,便去见见小女吧。”话毕,阮旗起身,身后跟两个侍从,领着二人往院子里走去。
这阮府不小,也难怪阮家小姐能有进千巧楼的钱,此时阳光有些刺眼,把院落照得明亮,花草树木的颜色看上去十分鲜艳,偶尔还有一两只蝴蝶飞过。
莹抬头四处观望,越走越是觉得有一阵微弱的寒气,侵蚀皮肤,毫无阻碍。
'真是冷。'
莹撇了撇嘴,一搓手,眼睛还是转来转去,仔仔细细观察着阮府。
冷?奉景以皱眉,被莹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些,明明阳光照射,整个庭院还能感受到热气,越是往里面走越是觉得空气中多了些寒意,只是没有太在意罢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阮旗和侍从,从袖中伸出手握了握莹的手。
她一愣,抬起头来。
'没事,我想多半就是这儿了。'
阴气,不知道阮小姐什么时候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样的病,一般的大夫就算是知道,也没几个人能治吧。
“就是这儿了。”阮旗指了一指几人面前的这屋子,眉宇间又多了几份担忧。
莹上前,伸手摸了摸屋门,随后回头看了看阮旗,见她看了过来,阮旗点了点头。病急乱投医,只要有一丝可能,都不能放过,阮旗现在已经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了,不管谁来说什么,他都会相信了。
小婢走到门前,微微倾身,冲着门缝道:“小姐,老爷请了……”
“啪”一声脆响,什么东西砸在门框上,随之落到地面发出一声脆响,“你们要把我逼疯是吗……要把我逼疯了,才满足?你们都走!全部都走!”
撕扯着嗓子的喊声把小婢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阮旗的眉早就皱到了一起,听着自己女儿的喊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知道女儿跑到宁州城的事情,知道她那日彻夜未归,只是他觉得如果那样能稍稍让她平静一些的话,只要没出什么事情他也不打算追究了,可是这一趟宁州城回来,反而变本加厉,没有丝毫好的倾向。
阮旗已经没有办法了,每每想到这件事只能愁上心头。
莹回身,把奉景以拉到门前,朝门缝指了指。
'说话,你说话,她会让你进去的。'
莹心下已是有几分把握了,这屋子,这阴气,这阮家小姐说话的声音语气,周围不和谐的空气和气氛,和想象的不差毫分。
奉景以看了一眼莹,冲着门口道:“阮小姐……”
话还未说完,只是单单的这一句“阮小姐”,屋内的人一瞬从床榻上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却又像是一瞬回过了神一样,几步冲到门口,也不管衣裳凌乱“呼”地一声将门给打开了。
阮旗一愣,小婢也跟着愣住了。
阮新月站在屋前,双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动作,脸上没有妆,整个脸看上去没有血色很是无神,她紧紧盯着门口的奉景以,目光柔和了下来,泪珠却管不住地往下落,滴落在衣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印记。
奉景以倒是稍稍被吓了一跳,面前的阮新月看上去比之前见到的还要虚弱,披头散发衣裳凌乱,一个大家小姐竟变成这般摸样。眼中有血丝,可是按着阮府的人所说,如今的阮新月每天不知道要睡多少个时辰,但现在这样子倒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样。
阮新月没有说话,放下手,往前走了一步,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哭着却笑了起来,嘴唇苍白,气息也很弱。她从长长的袖中伸出手来,摸着奉景以的脸,一阵凉意穿透皮肤,她摸得很小心谨慎,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随即笑着抓住奉景以的手,要往屋里去。
奉景以顿住,回头看了去看莹,却见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一句话也没有说。手腕突然感觉到力量加大,他垂眼便跟着阮新月进屋了。
门重新被合上,门外的人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阮旗,阮新月一直不肯出屋子,如今竟然已经是这幅样子,自己的女儿怎么能不心疼,只是现在这又是什么状况。
只见站在门口的莹回身,面无表情走到他的面前,抬起他的手掌,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阮老爷请放心】
阮旗不解,道:“姑娘这是何意?”
【交给我便是】
莹低着头,依旧不紧不慢地写着。
“只是这……”阮旗抬头看了看阮新月的屋子,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一点也没有搞明白。
【阮老爷要是不信,又为何】
莹没有写完,放下了阮旗的手,抬起头来看着他。
阮旗避开目光,面前这个女子的眼神很是奇怪,一瞬间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一样。也对,要是他不信,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请了那么多的大夫来,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治好女儿的病,所以只要有一点可能性,他都想要去尝试,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个状况。
这一切,不就是他决定的么?
阮旗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了出来,突然朝莹躬身行礼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一旁的小婢和侍从倒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