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姐姐,不要难过,无论用多少年,我们也要把灵泽山恢复原样!”香苏能体会青岁的伤心,边哽咽边豪气万状地说。她濒死之际,金盏就是这么安慰她的,相当有用,她差不多就是靠这句话撑过来的。
青岁听了,轻轻苦笑了一声,缓慢转过身来,凝神看香苏。“小酥饼?你成形了?”她想表现出喜悦,但说出口来却是淡淡的苦涩。“真是好模样。”她叹息着说,走过来拉起香苏的双手,为她变出一身淡鹅黄色云裳。“原来是这样……”她感受到香苏血脉里异样的灵力,东天云的血,哪怕只是小小一滴,对仙灵来说,都是极有助益的圣品。
与他结下这样的渊源,对小酥饼来说……福祸难料。
“先到青岁府落脚吧。”青岁颓然一笑,随即正色道,“关于小酥饼与东天云的事,再别向外人提起。”
她借了东天云的光才成人形果然是件不体面的事!香苏暗自悲叹。“君上姐姐,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她万没想到君上姐姐轻描淡写地就要扔下这堆烂摊子回青岁府。
青岁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起往事:“当年我和清泽在西渊种宛木,没想到宛木的汁液是崆峒印的大忌,被崆峒印压在乌浮塔下的比炼趁崆峒印神力衰微的时候撞翻乌浮塔跑了出来。比炼是魔界王族,传说他们家族拥有一件上古神器,他逃出来以后,为了对抗东天云,千方百计的拿到了这件神器,就是被他扔进灵泽山的汲风剑。”
香苏随着青岁的眼神去看那个巨大无比的深洞,又是一阵毛骨悚然。要多大一把剑才能戳出这么大的洞啊?
“我种被神界禁止的宛木放出了比炼,比炼得到了汲风,汲风毁了灵泽山……”青岁喃喃重复,神情恍惚的呵呵笑起来。
“青岁。”看到她这副样子,金盏皱眉,担心地喊了她一声。
“天道果然是轮回的。”青岁笑着摇头,身子轻微摇晃,唤来云头,也不顾金盏他们,自己走了。
“君上姐姐一定很伤心。”香苏叹气,“说话都颠三倒四。”
百知草长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没听明白。先去青岁府吧,路上我给你说。”
香苏跟着百知草和金盏踏上云头,很认真地听百知草说起比她年纪大得多的往事。
“三寰里曾经有过一把神力无限的神兵利器,就是第一代天帝的轩辕剑,在神魔大战中,天帝用它抵御魔帝进攻,不幸轩辕剑断成了三截,掉落在三寰各处,化为寂尘、汲风和天魔三把剑。数万年间,三寰神魔无不想得到这绝世神兵,可是,即使能找到三剑的埋藏之所,也没人能驾驭得了,即使后来历代天帝都没能成功拔剑。渐渐的,三剑就变成了神秘传说。可东天云降世之后,竟然得到了寂尘和天魔,三寰震动。比炼压在塔下数百年,不知道东天云正倾力寻找第三把剑,好死不死地拿出藏在魔界冥渊里的汲风。他不拿汲风,东天云或许还不屑理会他,可他汲风在手,东天云对他穷追猛打了三百多年。比炼借着汲风的神力,数次逃过,此番估计筋疲力尽,走投无路,才把汲风扔进灵泽山的山体。”
香苏瞠目结舌,半天才嚷:“比炼为什么非要选灵泽山?!”他和东天云的恩怨,凭什么连累了灵泽山的无数仙灵?!
“汲风的神力,掷入普通山体,会让那座山化为飞沙走石,瞬间崩毁。灵泽山瑞气深厚,才藏住了汲风。”百知草唏嘘,平时让他们引以为傲的祥瑞竟然成了比炼选中灵泽山的原因。
金盏默默听着,他也没听过这段传说,百知草平时嘴碎,却从未提起过这些。“为什么你以前没说过?”
百知草咂了下嘴,“君上姐姐嘱咐过我,不要随便说起东天云得到寂尘和天魔剑的事。我一直只是把这事当成八竿子打不着的传言,没想到……没想到灵泽山竟然毁在这件事情上!”
第4章 大开眼界
青岁帝君向来行事低调,青岁府的仙侍不算多,好几个都是灵泽山出身,香苏一眼就看见了槐树,皮肤还是那么粗糙。“小槐!”香苏喊了他一声,在这些仙侍中,她和小槐算是最熟的,此刻见面,真是感慨万千。
槐树正迎出来,听香苏这么一喊,突兀地停住脚步,疙疙瘩瘩的面皮一下子通红,张了几下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百知草看着他,很了解他的感受,嘿嘿干笑了一声,“这是小栀子,因缘巧合她非但幸存下来,还提前成了形。”
小槐愣愣地挠头,“哦哦”了两声,脸红一直没消失。
金盏挑了下眉梢,非常鄙夷的样子。
“君上姐姐回来了吗?”百知草暗自摇头,小槐在青岁府也有百十年了,来来往往的美貌仙女也看见些,定力还是这么差!一见漂亮的就傻兮兮。
“回来了,回来了!”小槐如大梦初醒,“君上吩咐你们在府上安顿下来,不要外出,随时听她召唤。听说……”他凑到百知草耳边,声音却足够金盏和香苏也听见。大概他长得丑,窃窃私语的样子格外猥琐,金盏用鼻子哼了一声。“听说胜寰帝君马上要去灵泽山取剑。”
百知草一惊,随即苦涩摇头,“罢了,罢了,灵泽山大限已至,再难挽回。”
香苏对东天云要去取剑不怎么在意,倒是百知草的话让她心里翻江倒海,再难挽回?
她被安排在金盏隔壁,领她进房后,小槐又红着脸,逃难一样逃走了。
香苏看着周围,这还是她第一回在屋子里呢。她走过去,摸了摸床,躺上去闭起眼睛,原来成形后“睡觉”是这么舒服的感觉。可是,她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月光不亮,屋子里静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香苏来回翻腾了一会儿,终于走去敲金盏的门。金盏还没有睡,屋里有亮光,他把门打开后,香苏好奇地看着发光的东西,这就是“灯”吧?她想进去细看,金盏却堵在门口,莫名其妙地问:“有什么事?”
“金盏,我们俩一起睡吧。”香苏恳求地眨巴着大眼睛。
金盏白净的面皮腾的红了,没让开路,反而口气严厉地训斥说:“别胡说八道!”
香苏很委屈,“在灵泽山的时候都是大家一起‘睡’,睡着了也能听见风声,叶子沙沙声,房间里太静了,我……我也不想一个人。”说到一个人,香苏的鼻子一酸,大家都死去了,就剩她自己苦苦挣扎的绝望,可能她永远也摆脱不掉。
金盏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让开了路。
金盏把灯挑亮了些,香苏歪着头看,金盏抬头时看见她新奇又迷惑的表情,忍不住无奈地挑了下嘴角,“等大事了了,带你去各处游历一下。青岁带我去了人界,是有太多东西都没见过。”
“大事……”是指东天云取剑吗?“金盏,灵泽山真的没救了吗?”
金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可是……”香苏急了,怎么会没救了?只要把剑拿走,把洞填上,或许要经历很漫长的时间,怎么就不能恢复原样呢?
金盏打断了她,“汲风剑的威力,可能是轩辕三剑里最强的,不然比炼也不可能凭着它躲了东天云三百年。而且,汲风在冥渊里沉睡数千年,吸收了大量魔障,对灵泽山来说,正好刑克,灵泉断流就更说明汲风彻底毁灭了灵泽山的仙脉。东天云取剑和掷剑的威力是同等的,如果说灵泽山的祥瑞之气让山体挺过了掷剑的伤害,东天云取的时候,断了仙脉的灵泽山恐怕……只有灰飞烟灭。”
香苏说不出话,怪不得君上姐姐那么沮丧,原来她一早知道灵泽山必亡。想想自己真够傻的,还对君上说一起努力恢复灵泽山,简直是在伤口上撒盐。她还纳闷呢,这么鼓舞人心的话,为什么君上听了更加难过了。
灵泽山不在了,她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气都变得艰难。“金盏……”她求救般喊了声。
“嗯?”金盏轻轻叹了一声,同是灵泽山的木灵,她的难过他当然明白。
“我没想过是这样的!”香苏大口喘气,连连摇头,“我们……迎春花,小柳,都说好成形后还要在一起!”
金盏担心地看着她,伸手把她搂进怀里,紧紧环住。香苏也搂住他,这种温暖的感受仿佛她还安安稳稳地埋在土里。
“他们……已经死了。”虽然很残忍,这仍旧是事实,金盏冷了冷语气,坚定地说。“香苏,不要再想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香苏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声音闷闷的,“只是昨天的事!”
金盏淡淡地笑了,想起从人寰游历回来,人类短暂的生命,生老病死的苦痛让他惊愕无措。青岁领他飞上山巅,指着脚下渺茫的万丈红尘。
“我们本就是拥有永长寿命的木灵,更该学会遗忘,因为活得越长,就会有越多的人从我们身边离开。不去想已经离开的人,才不会觉得孤单。”
他不自觉地重复给香苏听。
“嗯?”香苏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闪亮亮的,里面全是无知。
金盏放弃地笑了笑,就知道她不会懂。
“灵泽山那么多仙灵都死了,就你活下来,肯定有你活下来的原因,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活下去吧。”他决定换个她能懂的理由,“你看,上至青岁,下至小槐,成形以后都不怎么再回灵泽山的,都各忙各的。即便……迎春花他们活下来,最后还是只剩你一个人度过岁月。”
香苏皱着眉点头,显然这回有点儿明白了。
“你已经重新开始了,不要再往后看。”金盏顿了顿,违心地说,“这就是木灵界的规矩。”
香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细细想,这规矩不错,至少不想……就不难过了。
她又皱眉想了很久,金盏没有打扰她,随即她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以为她会说些感慨的话,结果她说:“我能睡里面吗?”还抬手指了指床,生怕他不明白似的。
金盏有点儿无语地看她,她“重新开始”的还真快。
“随便。”金盏虽然用看苍蝇的眼神看了看她,心里还是觉得一块大石放下了,幸亏香苏是个没心没肺的。
香苏心安理得地在床里躺好,眼睛水漾漾的,很真心地说:“金盏,你成形后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金盏呛了一下,冷哼着不理会她的夸奖,很妖娆地理了下洁白的内衣,背对香苏躺下。大概太不甘心了,补了一句:“你加紧修炼吧,现在比以前好像更傻了。”
香苏又被他伤害了,她很想收回刚才那句话,他还是一样讨厌!
“早点睡,明天早点起,别让人看见你在我这里。”金盏冷声吩咐。
“你怕君上姐姐不高兴?”香苏聪明了一下,鬼鬼怯怯地眨眼睛。她对“男女”这方面的事相当好奇,没少缠着百知草问,据说一个男仙和一个女仙结为夫妻后,是不喜欢让其他仙人跟着掺合的。
“睡觉,不然我会掐死你。”金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香苏自觉失口,水仙从没承认过和君上姐姐的事,她又嘴快了,这让最爱假惺惺的水仙多不好意思啊!再次提醒自己,以后少说话,心里知道就行,嘴巴安生了,没一会儿她也睡着了。
没用金盏叫她,因为她还不是很习惯这种“睡觉”的方式,醒的还算早。
一睁眼就看见金盏坐在桌子前,用云机镜照啊照,也不梳头,光看眉毛嘴巴就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了。香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其实她对男女之分没有什么太强烈的认识,不管是男是女吧,这么照镜子……还真让人受不了。作为一个还没有法器的人,看见金盏这么糟蹋云机镜,她都心疼了。“金盏,你找面普通镜子照,好不好呀?”她决心要学会婉转说话。
金盏的眼睛根本没离开镜面,懒懒地回答:“云机镜照得比较清楚。”
“你真不该幻化成男身。”香苏发自肺腑地惋惜,“也不对,变成女身就不能和君上姐姐在一起了。”
金盏嗖地抬起眼睛,一眼刀飞来。
香苏大惊失色,“大概是我修为太弱了,总是没办法控制嘴巴!”她真的太苦恼了!
她觉得金盏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这和修为没关系!”金盏又从牙缝里挤着说话了,听得真难受,香苏挪下床,准备出去躲一躲。
“你就这么出去?”金盏看着她,那不屑的眼神让她真觉得自己是堆枯枝败叶。睡觉把头发都弄散了,幸好她的头发很滑,看上去很顺溜,没像百知草的头发总是纠结在一起,八百年没洗的样子。“过来,我给你梳。”金盏很不情愿地对她点了点下巴,还冲她翻了个白眼,谁都看不出其实是他主动的。
云机镜照人真的很清楚,香苏坐在金盏刚才坐的位置,金盏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她发现自己的睫毛还挺长,从侧面看是弯翘的。后脑勺被金盏盖了一手刀,训斥道:“别乱动!臭美什么?”香苏太委屈了,在金盏面前谁还当得起“臭美”二字??她本想瞪一瞪金盏,镜中那双在她发间灵巧翻飞的手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太好看,也太柔美了,根本不是双男人的手!她又去看金盏的神情,他好像很喜欢梳洗打扮这些事,为她梳头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些笑容,比君上还有女人味。香苏看着,真想叫他一声“金盏姐姐”。
“你和君上还真是……”般配!她惊恐地捂住嘴巴,又来了,话又自己从嘴巴里冒出来了!
金盏的手抖了一抖,虽然她没把话说完,但他也完全明白她要说什么。
“金盏,酥饼在不在你这里?”百知草敲了敲门,显然他已经先去过香苏的房间了,推门进来看见他们在一起半点也没觉得奇怪或者有什么不妥,“快走!我们马上要出发!君上姐姐已经先走了。”
金盏二话不说,立刻收了云机镜,香苏也神色凝重,跟着他们匆匆和府上的仙侍们汇合,一起列队出发。百知草暗地告诉她,其实他们去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但各路神魔听见取剑的消息,都赶往灵泽山,君上姐姐不能输了气派,他们是去撑个人场的。“香苏啊,你千万别闯祸。”百知草担忧地说,让香苏很不乐意,好像她多没眼色似的。
“香苏。”出发前,小槐把她拉到一边,神色诡异地问她:“你是因为吸了东天云的血才变这么漂亮的吗?”
香苏的嗓子像被什么噎住了,他太认真了,她都不好意思说他了。肯定是百知草这个大嘴巴告诉小槐的,回头找他算账!
“是。”金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冷淡地代替香苏回答,“光凭她,估计会和你长得像兄妹。”
香苏和槐树都被激怒了,刚想一起骂他,金盏哼了一声,“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而且,君上嘱咐过,这事再别提起。”
不得不说,金盏冷声冷气质问人的时候,很有上仙的气势,香苏和槐树立刻都蔫儿,默默站回了队伍。
到灵泽山的时候,山顶聚拢了无数云头,各色金彩辉煌的羽衣霓裳站在洁白云端,更显得耀眼生辉,气势非凡。
香苏转了下眼珠,云团中没有东天云和他的黑鸟,果然他要耍气派,最后到。君上姐姐一个人沉默地站在云里,神色还是木讷漠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扑啦,扑啦的风声,一听就是黑鸟扇动翅膀的声音,众仙起了骚动。香苏刻意地垂下眼神看自己的脚,以不看他表达自己的愤怒。
这边东天云的黑鸟没叫,远处不知道什么鸟倒刺耳的长啸一声,威力虽然比鲲鹏小很多,香苏还是耳根子一阵发紧,觉得要聋。
那鸟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