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胯下湿漉漉的阿拉伯马也让王霨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王勇和马璘的依仗,那就是唐军的战马。阿拉伯马个头高大,神骏无比,善于短距离冲刺;而唐军的战马多是来自北方大漠的突厥马,突厥马是后世有名的蒙古马的前身,个头不算高,短距离冲刺一般,但吃苦耐劳、耐力极佳,长距离奔跑的优势很大。
现在灰衣人马上有三人,速度无法充分发挥;黑衣人又被后面不断袭来的长箭所累,不断地减速、提速,也渐渐要被后面的唐军赶上。想到这里,王霨心头一松。
后面的人似乎感觉有点闷,从包裹中探了出来,胳膊碰到了王霨的脸。王霨顿时嗅到一缕淡淡的幽香,脑子中一亮,明白了后面的人就是王勇之前在自己出事的树林里所救的那个小娘子。“难道黑衣人其实是冲着这个小娘子来的,自己只是被连累了?”王霨暗暗忖到。
后面的小娘子好奇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向灰衣人说了几句话,听语气像是在询问什么。虽然形势很紧迫,但灰衣人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小娘子的问题。
小娘子忽然嘤咛一笑,将头凑到王霨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王霨的耳朵被小娘子的头发蹭到,忽然感觉脸急剧热了起来。气氛忽而变得旖旎起来,扑面而来的疾风也一瞬间温柔了很多。
王霨正沉醉在这九月的夜风之中,忽然前面腾起剧烈的火焰,一股热浪顺着北风冲刷着王霨红扑扑的脸。抬眼一看,一座大城在火光中熊熊燃烧,碎叶城在这兵燹之中再次惨遭蹂躏。而王霨此时才发现,他们已经从城南的唐军大营跑到了碎叶城边。
碎叶城西北方,矮壮的朱邪骨咄支拉住焦躁不安的战马,站在上风口,浑然不管自己大营中的烈焰,只是对着碎叶城的大火哈哈大笑。在他前面,无数沙陀族士兵正在将火箭向碎叶城中射去,火势乘着烈风,愈发凶猛。
壮实的沙陀王子朱邪尽忠站在骨咄支身后,几次张口欲言,又忍住了。“忠儿,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要焚了这碎叶城?”
“父汗,大帅给我军的指令是埋伏在大营附近,待突骑施人破营而过时尾随而击,并没有命令我们烧了这碎叶城啊?”
“忠儿,你还是太年轻啊?”骨咄支干笑了两声,“某来问你,我沙陀族的大敌是谁?”
“我沙陀族的大敌?”朱邪尽忠沉思了一会儿,慢慢答到,“葛逻禄和我族围绕金山以西的草场素有争斗,而葛逻禄人口众多、行为骄横,实我族之大敌也!”
“哦,那除了葛逻禄呢?”骨咄支对儿子的答复不置可否。
“除了葛逻禄,那就是回纥人。回纥已建立汗国,骨力裴罗被天可汗册封为怀仁可汗,控弦之士近二十万,是当今漠北第一大势力。回纥奄有金山以北的广袤之地,且距离我族不过数日路程,威胁甚大,堪称劲敌。”
骨咄支脸上有了淡淡地笑容,疾风吹来,碎叶城的火势又大了几分。“你答的都对。葛逻禄是匹饿狼,和我族有血海深仇,而我沙陀人口不如葛逻禄,十年之内,葛逻禄都是我族的劲敌;回纥人是头猛虎,骨力裴罗已经尽有西突厥故地,纵横大漠,连大唐都不得不承认其势力范围,五十年之内都是我族的巨大威胁。你能看到这些,很不错。”
“但是,”骨咄支话锋一转,“葛逻禄人口虽众,但谋剌黑山蠢笨无谋,只有匹夫之勇,行为骄横,徐徐图之,必可破也,只是劲敌,而非大敌。回纥方兴,兵锋正盛,但回纥人非侵略无度之辈,骨力裴罗心怀立国大志,重长远之利。若其势大,吾可依附之;若其势弱,吾可缓缓侵之。虽是威胁,并非灭族大敌。”
“那我沙陀族的大敌是?”朱邪尽忠年轻的脸上满是疑惑,“难道是南方高原上的吐蕃人?还是西方的大食人?”
“都不是。”骨咄支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忠儿?我沙陀和突骑施人有何区别?”
朱邪尽忠被父亲的这个问题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突骑施人和我们沙陀人都曾是西突厥部属,也都在西突厥国破之后投靠大唐,分别在安西和北庭都护府的统率下战斗。忠儿,你要记住,突骑施人的今天也可能就是我们沙陀人的明天。能够将沙陀人从大漠上抹去的,不是葛逻禄人,不是回纥人,也不会是大食人和吐蕃人,只可能是唐人。唐朝是条遨游九天之上的巨龙,不仅有庞大的人口和精锐的军队,还有华美精细的丝绸和浩如烟海的书籍,远不是某等大漠上的民族可以匹敌的。天可汗对待我们,就像猎人对待猎犬一样,若是我们可以为他撕咬、捕捉猎物,他就会赏赐我们钱粮和头衔;如果我们背叛了他或是威胁到了他,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派出军队,纠合其他猎犬,将我们咬死。或者将我们灭族,或者将我们内迁同化,总之一旦我们惹怒了天可汗,随时都有灭族之祸啊!”骨咄支的声音变得低沉,“所以,大唐,只有大唐,才是我们的大敌!忠儿,作为沙陀族的王子,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否则我们沙陀可能就要有灭族之祸了!”
。。。
 ;。。。 ; ; 弩手随着黑衣人的前进不断后退,马璘也混在弩手中间后撤,很快撤出了大帐。王勇则牢牢盯着前面黑衣人拿刀的手,眼睛连眨也不眨,随着黑衣人的步伐缓缓后撤。
黑衣人从被发现到突入大帐,大概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但从大帐走到营门口,两个黑衣人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时军营留守的唐军已经全部聚集在大帐周围,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一步一步走向军营门口,手里紧握武器,却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有黄昏之时大帅和杜判官观察敌情用的巢车,在夜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将气氛衬托得更加紧张。
走出军营,黑衣人似乎也感觉轻松不少,走在后面的黑衣人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军营外的不远处顿时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
“放开!”王勇依然牢牢盯着抱住王霨的黑衣人,手悄悄放到了横刀的鲨皮柄上。王勇身后的弩手也紧跟着围了上来。
“退后,上马,放开。”黑衣人低沉地回应。
“上马,放开。”王勇唰地将刀拔出了一半,想了想,然后又生生将刀推回刀鞘。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眼望去竟然是个小规模马队,十余匹高头大马,英武非凡,马上都没有骑手。
马队瞬间就到了黑衣人面前,抱着王霨的黑衣人先将王霨放在马队中离军营门口最远那匹马的马鞍上,弯刀始终不离王霨,然后自己翻身上马,上马时,背后的一大团白包裹一闪而过。另一个黑衣人在抱王霨的黑衣人上马时一直持刀在警惕着,始终将王霨控制在自己刀锋所及的范围中。
见同伴顺利上马,另一个黑衣人也一跃上马。在他上马的同时,王勇怒吼:“放开!”弩手也牢牢将两个黑衣人锁在自己箭头的攻击方向上。
两个黑衣人对王勇的怒喝和弩手的威胁视而不见,拽起缰绳,作势就要离开。
王勇大吼:“射!”数十支寒光闪闪的弩箭向两个黑衣人射去,像片乌云要将黑衣人连人带马笼罩其中。
黑衣人猛的一夹马腹,两匹马愤然长嘶,如矫健的蛟龙一跃而起,在空中腾跃数米,落地之后就借势撒蹄狂奔,后面的马匹也纷纷追随头马奋蹄奔跑,并在烈风中长鸣不已。
马群迅速被乌云笼罩,有四五匹马瞬间就痛苦倒地。但黑衣人骑的两匹马和紧随其后三匹马都毫发无伤,脱离了乌云的笼罩范围。
两个黑衣人拉缰回转马身,眼睛里面都是嘲弄之意,此时他们已经脱离了弩的有效射程,看着正在上马的王勇和唐军骑兵,他们依仗着胯下的神驹,有恃无恐。一直抱着王霨的黑衣人也放松下来,和同伴一起向唐军军营方向挥舞着弯刀,狂笑不已。他们没有听到王霨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这就是有名的阿拉伯马啊。”
这时忽然传来了霹雳般的长箭离弦声,抱着王霨的黑衣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一羽长箭已经刺穿了他的咽喉。他的同伴正要伸手去抓王霨,长箭破空的声音再次传来,他急忙挥刀格挡,只听叮当一声响,弯刀刚好击飞射向他咽喉的长箭,而箭上的力道则震得他虎口发麻。
此时王勇率着一队轻骑已经杀近,想起那神鬼莫测的两箭,最后一个黑衣人放弃了再次利用王霨胁迫的想法,挥刀向还僵在马背上的同伴尸体砍去,似乎想把系在同伴背后的白包裹砍掉。
弯刀还没有触到捆绑包裹的丝线,黑衣人忽然发现一道诡异的刀光从一匹逃出弩箭覆盖范围的马匹腹部向自己的胸部袭来。黑衣人咦得一声,急忙回刀抵挡。进攻的刀光忽然又一转,一个灰衣大汉从马匹腹部一跃而起,割断了捆绑包裹的丝线,在半空中回手用刀柄将黑衣人的尸体从马上磕飞,然后一把揽住白包裹,放在王霨和自己身体中间,双腿猛夹马腹,开始向背着唐军军营的方向狂奔。
突发异变让所有人都楞了,王霨呆呆傻傻的,半天才发现自己刚刚脱离虎口,就又陷入狼穴,再次被人挟持了。“真不是一般的点背啊!有像我这样倒霉的穿越者吗?”王霨无奈想到。
黑衣人最先明白过来,直接用弯刀猛拍马匹,紧追灰衣人而去,嘴里还大喊着什么,只是没有人明白。
王勇也回过神来,转身高呼“再来三队轻骑兵,派几人给大帅报信,说明情况。其余严守大营!”也策马紧追。
大营里面的北庭轻骑兵正在上马整队,大帐前的巢车最高处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呼哨,马璘挥动手中的石四强弓,狂吼一声“安西斥候队,随某出击!”然后拽着巢车上的麻绳飞身而下,落到奔驰而来的一匹白马上,用脚轻轻一扣马腹,白马如同一道雪亮的闪电从军营飞驰而出,后面是隆隆的马蹄声,安西的斥候和北庭的精锐轻骑,都如疾风一样在策马狂飙。
在清冷的月光下,碎叶城外的大地上,城南军营附近,几股骑兵正在上演一场冲刺竞赛,无论是最前面的灰衣人还是紧随其后的黑衣人,无论是双眼发红的王勇,还是银鞍照白马的马璘,以及排成冲锋阵型的唐军骑兵,所有的人都不断扬起马鞭,呵斥着坐骑发力,毫不怜惜马力,向北狂奔。
而此刻碎叶城西北方向,上千突骑施骑兵手持弯弓,正疯狂地向对面沙陀军营中射着火箭。裹着烈油的火箭如同千万颗流星,从天而降,坠落到牛皮帐篷上。牛皮本就是易燃之物,再加上火箭带来的烈油,刹那间沙陀军营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篝火营地,照亮了碎叶城附近的天空。浓浓的黑烟随风飘起,一股乱世的味道充斥在天地中。
这时,碎叶城外某地,一支骑兵队伍正在树林中潜行,队伍不是很长,中间还有几辆马拉的大车。马蹄上都包了麻布,马嘴也都用布匹牢牢束缚住,黑压压的队伍悄无声息。队伍中的某人回首看了眼碎叶城西北方向的烟火,低声说道:“若能逃过此劫,必报此仇。”
与此同时,杜六郎骑在一匹青骢马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说道:“大帅,某算定移拔的主攻方向必是此处!那西北方向的烟火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
 ;。。。 ; ; 王勇还没有来的及有所动作,就听军营中响起了一声怒吼:“哪里来的蟊贼,敢在某大唐军营中猖狂!”然后就是马槊撕破空气的破击声和人的闷哼声,然而轻而密集的脚步声却并未停留,军中的刁斗声则急促地响了起来,留守大营的兵士正纷纷走出营帐。
“这是谁?李别将?不可能,李别将肯定带兵出营了,且他用的是陌刀。其他用马槊的几个番将汉话都没有这么流利。难道是他?是他就放心多了。”王勇轻声琢磨着,然后将食指放在唇间,对王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真逗,自己嘀咕着,却不让我说话。”王霨心中暗暗抱怨,不过也知道王勇是为他好,只是腹诽了几句。
脚步声似乎是朝着营门方向去了,后面则有呼啦啦的脚步声。大帐帐帘前也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应该是大帐前面的牙兵侍卫在列阵,守护在大帐帐帘前。大帐里的王勇则猫着脚步,潜伏在帐帘侧面。
营门口响起了武器激烈碰撞的厮杀声,间或有唐军士兵受伤呐喊的声音。大帐里面的王勇皱了皱眉头,忽然外面又响起了一个炸雷般的虎吼声:“遮遮掩掩,某最看不过尔等这般行为,吃某一槊!”然后就是一阵奇怪的嘶喊挣扎声。王勇仔细听了听,先伸出了五根指头晃了晃,然后变为两根指头弯了一弯,向王霨方向比划了一下,也不管王霨能否看见。
“哦,来了五个人,有两个已经挂了。”王霨心里翻译了一下。“外面那个大吼的武将是谁啊,这么勇猛,太给力了!听这吼声,简直是猛张飞再世啊,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长得燕颔虎须、豹头环眼啊?”王霨的心中已经开始回忆《三国演义》了。
营门口唐军的呼喊声越来越高,入侵者似乎放弃了从营门口退却的计划,渐渐向大帐这边移来。因为闷在大帐里面什么也看不见,王霨只能根据声音来判断外面的情况。
帐前的亲卫应该也发现了入侵者的意图,只听一阵整齐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亲卫应该是再次紧固了阵型,然后有人高呼:“退后!”
“退后?”王霨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口令的时候,就听见大帐顶上忽然响起了刺啦啦的牛皮破裂声,然后才是弩箭破空的声音。王勇猛然回身,将横刀对着帐顶,并向王霨所在的方位奔去。
闷黑的帐篷忽然天光大亮,月光和火光一拥而入,王霨还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就看见三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中间还夹杂着刺眼的寒光。
王霨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身体下意识地一翻,就从床上滚落下来。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王霨看到王勇揉身而上,趁其中一个黑衣人立足未稳之际,自下而上斜抹了一刀,然后迅速扑向床所在的位置。
然而还是晚了,被王勇刺伤的黑衣人歪歪扭扭还未倒下,另一个黑衣人就迅猛地挥刀向王勇砍去,一串火星从横刀和弯刀中间闪起,王勇和黑影都有惊得呀了一声。另一个黑衣人则趁王勇被阻隔之际,飞跨到床边,一把拎起刚滚落到地毯上的王霨,将弯刀架到王霨的脖子上,王霨只觉得脖颈间一阵冰凉。这个时候,被王勇砍中的黑衣人才噗的一声倒落在大帐的地毯上。
“刚穿越就被劫持,真够点背的!”王霨心中无限郁闷,忽然用余光瞟见黑衣人背后系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都别过来”,和王勇对刀的黑衣人闪到王霨身后,用不流利的突厥语吼道,黑巾遮住了他大半个脸。安西、北庭的唐兵长期和突厥人打交道,多少都懂点突厥语。听到黑衣人的吼声,王勇停了动作,满脸悔恨之色。帐外的嘈杂声也平息了下来。
在这时间凝固的一瞬间,帐帘被掀了起来,素叶水河谷的疾风吹进了这个开了天窗的帐篷,一个手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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