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常常公车往来,里头坐着的都只有公交司机一个人。
陆樱坐在靠近上车车门的第一个位置,车内除了她和司机以外,最后的那一整排上还坐着两个聊天正欢的中年妇人,听两人琐碎的聊天内容,想来应该是去位于城西的农贸市场,倒是恰好跟陆樱一路。
已经到点,公车却还没有发动。因着平日里去往城郊的乘客实在太少,未免错过断断续续的客源,司机都会在到点之后再推延上几分钟。
不过显然在这样风和日丽的周末,不管男女老幼都还是更倾向于往闹市区跑,司机等了近五分钟,见确实没有人再上车,便朝车窗外的大垃圾桶啐掉了一直叼在嘴角的烟蒂,发动启程……
通往城郊的这一段路的路面状况不比往市中心的那段,虽不至于年久失修,却高高低低不怎么平整。路上没什么往来的行人,交臂的车辆也很少,司机为了赶那拖延的五分钟,于是便开得很快。也因着如此,车内摇晃的很厉害。
陆樱一手把着正前方的竖杆,身体随着晃动的车厢左右摇摆。她侧头望向窗外,幽黑的瞳眸里映出快速后退的绿化带,脑子里却还在回想着刚才和陆翠芳的谈话内容。
陆翠芳给了她一张卡,说是里头一共有五万八千块钱,包括原主爷奶一开始给的学费和陆翠芳之后又替她争取的部分。这张卡陆翠芳现在交给陆樱,但陆樱必须在大二这个学期结束的同时搬离这个‘家’。
许是因为当初自己答应了眼下又突然反口,陆翠芳心里感到愧疚。所以再跟陆樱谈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很温和,把为什么一定要陆樱搬离的原因解释得很详细。
陆翠芳打算结婚,最迟在今年年底,她们现在所住的房子将被用作新婚婚房。当然,对方也是有房的,不过面积不大,地段也一般,所以两人合计着婚后卖了做点小生意。
陆樱知晓这个时代的女人,夫死可再嫁,离婚也可再嫁,虽也会受到一定的歧视,却并不妨碍整体上的观念。陆樱十分认同这种观念年,但对陆翠芳再嫁这事,她却免不了会多想。毕竟这不能算是陆翠芳一个人的事,它还牵扯到嘟嘟的将来……
陆翠芳显然清楚陆樱心中的担忧,所以她把事情挑明了和陆樱直接一次说透。
陆翠芳即将结婚的对象是她公司的同事,共事三年,也算知根知底了。对方性格温吞,为人老实,按照陆翠芳的说法,那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老好人。也是个二婚头了,却不是离婚,他老婆跟他结婚头一年就出车祸去世了,家里的两位老人也在近几年先后病故。岁数上虽然是要比至今还未到三十岁的陆翠芳大上不少,但陆翠芳觉得年岁大些不打紧,会疼人就好。而且按照她结过婚又带着嘟嘟的现状,想要找个年岁差不多的,多半不可能。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对方膝下无儿无女,承诺会在两人婚后将嘟嘟视如己出。
陆樱不怎么相信陆翠芳口中所谓的‘婚前承诺’,毕竟未来会出现什么转折,谁都无从知晓。而就这一点,她难得和陆翠芳达成了共识,关于那个‘婚前承诺’陆翠芳其实也是不信的。
陆翠芳告诉陆樱,她已经跟对方说了,两人结婚以后,她不会再要孩子,除了嘟嘟,他们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肚子是她的,她不想生,对方又能如何?结过一次婚,已经吃过一次男人教训的陆翠芳又岂会是好相与的?
当然,对方也是同意的,否则也走不到现在两人谈婚论嫁这一步。
不过,陆翠芳也坦白告诉陆樱,如果对方真的能如他承诺的那样待嘟嘟视若己出,那么待嘟嘟稍大一些,她会考虑给对方生一个属于他们两的孩子。
毕竟婚姻这件事,还是要靠双方的谅解和妥协来维系下去的,不是么?
陆樱在听完陆翠芳的一番话后,发觉自己之前真的把陆翠芳看清了。陆翠芳不是她上辈子从书中了解到的那些只会守着空闺哭哭啼啼的女子,她敢于同命运抗争,父母待她无情无义,她便与父母断绝关系。年纪轻轻遭逢婚变,凭她一个女人还要拖着一个尚不知事的孩子都能熬过来,她早过了为情爱蒙蔽双眼的阶段,她为自己为儿子考量得有多周全,绝不是像陆樱这样的小姑娘可以比拟的!
对于陆翠芳再嫁,嘟嘟未来的生活问题,在和陆翠芳的一番谈话之后,陆樱算是放下了心。
而陆翠芳一开始递给她的那张卡,她在出门前塞进了房间抽屉的夹层里。这张卡她接受了,事实上她没有不接的理由,等她从小姑家搬出来,她必定得暂时依靠这张卡里的钱来解决自己的吃穿用度问题。
她不是没想到过自己已经不是原装的陆樱,但那……又有多少差别呢?她就是陆樱啊,何必去钻那样的牛角尖来苦了自己。
早上的一番谈话让陆樱对陆翠芳的印象改观了不少,这个自两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呼来喝去的原主小姑,其实也算是个好人吧!相比起那些只会贪墨原主父母赔偿金的亲眷,她不但给陆樱提供了两年遮风避雨的住所,临了还替陆樱争取到了一笔不菲的生活费,虽然这其中难免有类似如果不帮着陆樱解决生活上的后顾之忧,陆樱兴许就不肯搬离的顾虑,但终究也是为陆樱考虑过的。
毕竟房子是陆翠芳的,她若真铁了心要陆樱走,陆樱难道还能赖着不成?
陆樱已经答应了陆翠芳,暑假一到就搬离这个家。为此陆翠芳表示,如果陆樱仍选择不住校的话,找房租房等事宜她会替陆樱办妥。
其实对现在的陆樱来说,搬出去一个人住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这事即便陆翠芳不提,大概用不了多久她自己也会要求搬出去。有陆翠芳和嘟嘟在的那个家虽然温暖,却终究还是不方便的,哪怕她已经把配药的地点转移,但无论是为了找药材出门还是为了配药出门,她都需要合理的借口,修炼心经的时候也需得防着陆翠芳或者嘟嘟的一些突发状况。
而这些情况,如果她搬出去一个人住的话便无需再忌讳了。
只是……一旦她搬出去,往后必然就不能每天都见到嘟嘟了,虽说她可以经常去探望,可探望和住在一起终归还是不同的吧!
公车在陆樱想事情期间已经过了一站又一站,因为毗邻城郊的站台鲜少有人等车的缘故,这一路几乎是畅行无阻。不到半个小时,他们便到了城西站。
坐在车尾,整一个车程都在聊天的两个中年妇人健步如飞,先于陆樱走下车。这一路都在想事情的陆樱,准备起身下车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脚软得厉害,本就早点吃多了的胃也很不舒服。显然,这是车开得太快又晃得太厉害对她造成的后遗症。
等陆樱慢悠悠下车,两个中年妇人早已朝城西农贸市场的方向走远了,陆樱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轻轻吁出一口气。原主晕车,这一点哪怕是更换了灵魂又修炼了《药师心经》,仍无法改变。当然,些许改善还是有的,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呕吐不止了。
陆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了缓身体的不适。片刻之后,她迈开步子,却并不是朝着刚刚两个中年妇人消失的方向,而是反方向……
第十八章
江诚在街沿蹭了蹭脚上的泥垢,原本穿在他脚上的一双白球鞋,也不知何故的鞋面上沾满了深黄的泥浆,几乎看不出本色。
蹭了一会儿,除去蹭掉些许板结的小泥块,收效甚微。江诚停下动作,看了眼双脚上依旧呈酱黄色的球鞋,神色泰然。毕竟若换做从前,更脏的鞋他也不是没穿过。
双手随意□□裤兜,江诚半侧过身,回望他之前的来处。
是的,来处……
在这条宽阔平整的车道尽头,紧连着的是一段未被修缮过的泥路小径。前两天下过大雨的缘故,整段小径都变得异常泥泞。数不清的深浅不一的水塘,吸饱了水之后的泥土又十分软滑,稍有不慎就是一脚泥浆。饶是江诚曾走这段路走了近十年,这么一个来回走下来,脚上的球鞋也依旧变了色。
小径的尽头,绿树掩映间可以依稀看到几栋破败的老宅。在没有回到江家的那十三年里,有近十年的时间,江诚都生活在这其中一栋老宅子里,与收养他的一对老人一起,过得平静安宁。
江诚对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有着很深的感情,甚至远远超过他那个生理上的妈。事实上,这个名义上的妈在他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就抛下他和新攀上的金主到国外逍遥自在去了。所以,江诚对她几乎是没有什么记忆的。
每隔一段日子,江诚都会回来祭拜两位老人。两位老人在江诚十三岁的时候就先后因病去世了,而江家的人也是在那时才找上的他。说来可笑,同在一座城市,江家又在中州省权势倾天,然而当初江诚回到江家时,江家对外的说法却是找他这个遗落在的孩子找了整整十三年……
也只有江诚以及真正的江家人清楚,若非江家前任老家主怕当时流浪狗似的江诚迫于生计做些乌糟工作辱没了他江家的血脉,整个江家根本也没什么人关注这个母家地位卑微的孩子的存在。
流浪狗、吗?
江诚嗤笑一声,这是当初他的血亲爷爷在和他初次见面时对他的称呼。
只能说亲情这种东西,还真不是仅仅靠着一点血缘关系就可以维系下来的。
江诚此次回来这里倒不是为了祭拜两位老人,之前的清明节他已经回来祭拜过了,他是来处理老宅的拆迁以及两位老人坟地迁移的各项事宜。
随着城市化的推进,城郊边缘这一带也被列入到海铭城市规划的范围。老宅子要拆迁,这本不该归江诚管,即便两位老人收养了他近十年,待他如亲孙,可他毕竟姓的是江!
江诚知道两位老人心善可命却不好,老人家曾育有一子一女,可惜这两个孩子都是连一儿半女都未留便早早去了。没有直系亲属,两位老人的旁系亲眷还是很枝繁叶茂的。事实上在得知老宅要拆迁的消息后,这些旁系一个个也是蠢蠢欲动,然而他们再积极却终究还是做不了主……
原因无它,老宅子的产权在江诚名下。
关于老宅产权的事,江诚此前毫不知情,他也是直到被主管这一带拆迁的负责人找上之后才得知的此事。当下,他的心里就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以为这些年在江家练就的铁石心肠,在那一刻有热血流淌而过,很热、很胀……
两位老人向来心慈仁善,会这么做其实也并不难理解。多半是担忧在他们走了以后,孤身一人的江诚没有倚仗,度日艰难,把老宅留给他,也好让他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收回视线,江诚缓步朝距离这里最近也要走上二十分钟左右的公车站台行进。
日头已经西斜,无疑无论是老宅拆迁还是祖坟迁移,真动作起来都是麻烦事。江诚这天也是忙忙碌碌来来回回跑动了好几个地方,才堪堪把两件事给办妥。要说老宅拆迁这事虽归了江诚管,可祖坟迁移却无论如何都算不到江诚的头上,他是外姓人。然而两位老人的旁系亲眷显然对老宅产权的事很不满,既然老宅的拆迁补偿轮不到他们头上,祖坟迁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们自然能推就推,绝不会轻易沾手。
江诚对此不可置否,其他人的他管不着,迁坟他也只迁两位老人的坟,至于老宅的拆迁补偿款,他现在是不缺钱,江家每个月都会给家主的一干子女打零花钱,或多或少且不计,他自己□□市拳赛也赢了不少钱。不过就算如此,老人家的心意他还是会一文不落的收下。
许是忆起过往和两位老人一起生活的片段,夕阳晚照下,江诚本来嚣张跋扈的眉眼温和了许多。
不过很快,那略微沾染温和的剑眉就蹙了起来,且越蹙越深……
此时,江诚的思绪已经不自觉地转到江家近来的几场风波上面。
江家嫡子大病初愈,行事作风却一反常态,可以说江家内部近来的几场风波皆是因他而起,也是因他而终。
这个最受江家家主看重,江家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继承人,一直以来都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下头一干跳梁小丑般的兄弟姐妹,任他的兄弟姐妹们再如何的明争暗斗、用计耍滑,他向来都是用不过问、不理会的方式冷处理。若有某些不识时务的人闹大了,从来也都是江家家主出面处理,而他作为嫡子也多半坐在一旁冷眼旁观。
然而这一次却很不同,江家嫡子不但从昏迷中醒来后不久就处理了一干兄弟姐妹中闹得最厉害的几个,甚至其中的一对双胞胎兄弟还被削了江姓,永远不被允许再踏入江家半步,所有江氏名下的产业也都不得给两人提供任何工作职务。
而事实上这对双胞胎兄弟在离开江家后不久,就被人发现双双陈尸铭江。凶手是谁?维防队还在立案侦破中……
对此,江家家主未置一词,算是默认了江家嫡子的做法。这无疑让江家上下所有人都再次明白了一个现实,在江家家主的眼里,他的儿子一直都只有江家嫡子一个,其他孩子不过是摆设,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沦为嫡子练手的工具。
江诚虽也看不惯那一干兄弟姐妹的所作所为,却还不至于到杀之后快的地步。也许一干兄弟姐妹这次闹得动静确实有点大,但所用伎俩与以往也相差无几……所以,到底是什么令这位嫡子一反常态,还动了杀心?
江诚原只是有些疑惑,倒也没想太多。却未料江家最近一次的族内聚餐,他的名牌忽然被摆到了主桌,且还是紧挨着江家嫡子的位置。席间,江家嫡子有意拉拢他的言行十分明显,这便让他不得不戒备了……他和这位嫡子可没有多深的兄弟情谊,除了他刚进江家时的一个照面,嫡子体弱多病深居简出,而他则若非必要鲜少踏入江家主宅,两人可谓毫无交集。
江诚没有江家的财产继承权,他自认身上没有什么能让这位嫡子亲自出手笼络的价值。但也正因如此,这位嫡子忽然想要拉拢他的目的是什么?
眼看老旧手机屏幕上跳出16:00字样,陆樱迅速收拾起用石板临时搭建的石桌上的各类有毒药材,打包妥当后埋进石桌下已经挖开的土坑里。
走出这座破败的小屋,陆樱拍了拍身上和头发上沾到的药材碎屑,又从包里掏出自己买的链条锁,把小屋那扇锈到快镂空的铁门给锁上。
做完这些,陆樱又私下望了望,这才往外走。
陆樱现在炼药、制毒都在这座小屋里完成,小屋位于一处街心公园的深处,想来是当初修建街心公园时为了存放材料方便临时搭建的,里头还残留着几块龟裂的大理石石板以及些许鹅卵石。
陆樱是上周和王奶奶来城西农贸市场发现的这处街心公园,大概是地处城郊,人流量少,园艺工人便疏于打理修整的缘故,整座街心公园都透出一股原生态树林子的神秘清冷感。
只看那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和探过墙头的高大乔木,再一听里头悉悉索索的虫鸣,便可知此处应是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