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隐山下的这个村子,贫穷而安宁,每隔上一段日子,村民们就会三五相邀着去镇上赶集,采买日常所需。也许是某个村民在小摊感慨村长儿媳和他那个调皮的小村子气运绝佳的时候,恰好被有心之人听到了;也许……
追根究底,毒仙门隐匿于仙隐山这么多年都不曾为医道世家所查,若无前因后果,当你盛极一时的医道世家由怎么会注意到这么一块毗邻大周边界的穷乡僻壤来?
眼泪蜿蜒流淌过面颊渗进嘴角,咸涩的苦味,一如此刻陆樱的心情。
她明白,其实她一直都明白,只是当年尚还稚嫩的她的肩膀抗不下这份罪孽,所以只能刻意去忽略,只能不断不断的催眠自己这一切都是追着他们赶尽杀绝的医道世家的罪过。
陆樱抬起头,任泪水肆意流淌,天地苍茫,她再见不到师傅、师姐,再没办法跟她们说上一句,对不起……
江诚背上背着昏睡不醒的陆樱,手上提着被捆成粽子状的特殊丧尸,走出村子。
语言不通,他就算留在村子里也问不出什么。更何况虽然经过刚才一役,村民们对他的敌意有所减少,却终究还是提防着他的。他可没有时时刻刻被人盯着,还乐呵呵傻兮兮的癖好。
走了一段,江诚侧头瞥眼背上的女孩,脖颈处的湿意一直没干,昏睡中的女孩泪流不止,江诚不清楚女孩到底梦到了什么,竟会如此悲伤,想来应该又是关于她上辈子的遭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已深,离开村子一段距离后,江诚从空间背包里释放出汽车,将陆樱安置了进去。
由于丧尸这一个体的特殊性,按照喵喵的说法就是它还存在一定的生命迹象,还属于人类的范畴,所以除非陆樱给某只丧尸开放空间准入权限,空间才会允许这只丧尸的进入。
显然,陆樱不可能真的傻到替一只丧尸开放空间准入权限,也没那个机会,所以江诚为了避免特殊丧尸在两人进入空间的过程中逃跑,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坐上驾驶位,江诚歪头打量了一眼旁边依然昏睡不醒的女孩,脸上不免流露出几分担忧。
此时此刻,陆樱已经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做梦。
因为前一刻还在仙隐山下的那个小村庄里无尽忏悔的她,后一刻已经身处自己儿时的房间。
小小的女孩趴伏于案前,一脸苦恼的默写着什么。
这副画面陆樱如此熟悉,正是那个她常常会做却每每梦醒总莫名其妙丢失一部分想不起来的梦境。
这时房门被推开,早已重复过无数次的梦境,陆樱自然十分清楚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师傅年轻的容颜,陆樱过往指挥感到温情与眷念,而眼下前一个梦境犹历历在目,她有愧于毒仙门,有愧于师傅,一时间竟是无以面对。
记忆中的师傅,话不多,却十分温和,且对她这个最为年幼的弟子最是看重、疼爱。
师傅将小女孩抱上膝头,轻柔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问她知不知错。
小女孩立刻乖觉的点头知错。
然而,只有陆樱知道小女孩心里的小九九,她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只要找着机会她还会疯出去野,她只觉得师傅对她实在太严厉了,连一点玩耍的时间都不肯给她。
这就是她,当年被宠坏的她!
师傅见小女孩乖巧的模样,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温和,将小女孩抱上膝头,安抚似的又说了些道理后,便又讲起了那个有关药师门协助大周朝开国君主登顶的故事。
这故事小女孩已听过不下百遍,早没了初时的新鲜感和乐趣,所以没听一会儿便已昏昏入睡了。
旁观的陆樱却听得十分认真,几乎是把那字字句句毒印刻到了心里。是的,与以往陆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听清师傅的声音不同,这一次她听得格外清楚。
临到师傅的故事结束,原本昏昏欲睡的小女孩却忽然来了精神,睁开眼好奇的问:“师傅,《蛊经》终之章说的到底是什么呀?”
陆樱一怔,过往的梦境里并没有这一幕。
师傅迟疑了片刻道:“正是炼制‘天机皇命蛊’的法门。”
陌生的蛊名让小女孩快速的眨巴了两下眼睛,仰起头重复道:“天机皇命蛊?”
师傅默默小女孩的头,解释道:“当年的药师门祖师便是以此蛊助大周开国皇帝登顶,”顿了顿,师傅的神情一凛,“不过你要记住此法为我毒仙门禁术,不可轻易尝试炼制,亦不可外泄于旁人。”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里对此却并不以为然,毕竟那终之章她连看都看不懂,又何谈尝试炼制?
‘天机皇命蛊’,陆樱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蛊名,她扶着隐隐发痛的头,心想原来师傅曾经同她解释过,只不过时过境迁之后,她早已将之忘却在了脑后。
而不待陆樱再去细想,眨眼之间眼前的景象已是又一番斗转星移。
这一次,陆樱发现自己竟然是悬空漂浮着的。光线很暗,导致她所见的一切都晦暗不明。
头顶上方投下来的光源让陆樱下意识的仰起头,呈现出略微不规则圆形的洞口上半掩着一个木盖,挡去了一半的光源。
那仅有的一半光源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陆樱近乎饥渴的看着,完全移不开视线。
是自由啊,自由的光,她整整渴望了五年的自由的光芒。
突地,一阵心悸令陆樱的呼吸一滞,回过神来。
耳边传来凶恶的呵斥与鞭子破空击打上皮肉的沉闷水泽声,旋即一声有气无力近乎气音的惨叫在陆樱的耳边炸响。
陆樱整个人具是一颤,视线终于艰难的从光源处移开,转而下移至发声地。
入目所见,让陆樱不知该如何克制自己才能保持住冷静,双手不自觉的在身侧紧握成拳,力道之狠,就仿佛那骨节下一刻便会破皮而出一般。牙齿狠狠的咬上自己的下唇,血腥气争前恐后的涌入鼻腔。
鞭子击打之处,那已经完全无法称其为人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整个人就是一血葫芦。
陆樱头脑涨疼,双目充血,猩红一片。
只一眼陆樱就已经认出了那个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人,那是她,被医道世家俘获后整整刑讯了五年的她,已经性命垂危濒临弥留之际的她……
鼻息间除了血腥味仿佛还能闻到浓郁的药味,曾经充斥在她四周,仿佛永远都不会散去的气味。
这口幽禁了她整整五年的深井并非随处可寻的普通石井,也许它的外观看起来普通甚至老旧,然而却内有乾坤。陆樱也是在那五年惨无人道的刑讯过程中断断续续从不同的刑讯人口中了解到的,这口深井相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药井’。所谓‘药井’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日积月累铸成。关于铸成药井的法门,陆樱知之不详,想来刑讯人也不曾知晓,所以从未漏嘴提及。陆樱只知道这‘药井’是当年药师门祖师铸成的,后来医、毒分立门派时,被医道世家抢了去。
‘药井’最主要的作用自然是用来炼药,据传用这‘药井’里的水炼药制蛊,可见奇效。而它的另一用途,便是可温养伤重、病重之人,亦可见奇效。
陆樱曾经恨透了这份奇效,就是因为这份奇效每每都把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她从鬼门关硬生生的给拉回来,让她求死无门。
“师傅,我看她是真的快不行了,五年都撬不开她这张嘴,会不会她真不知道皇命蛊的事?”执鞭的年轻人用手中的鞭子左右挑了挑少女满是血垢的头,见少女的头颅随着鞭子的摆弄左摇右晃全无生气,知她又再次昏死了过去,便嫌恶的收手问。
青年身后,一个慈眉善目的白须老者捻着自己的胡须摇了摇头:“不可能,梓柃那丫头的性子迂得狠,她向来以传承毒术为己任,断不可能让这皇命蛊的传承断在自己的手里。我看要么就是梓柃在这小丫头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皇命蛊的法门传给了她,要么就是这小丫头的骨头确实够硬,五年了都没能打软。”
梓柃正是陆樱师傅的名讳。
年轻人听罢皱起了眉,不禁犯难的问:“那我们该怎么办?不管这小丫头属于前者还是后者,我也算是看出来了,她就算是死都不会给我们吐出一个字。”
老者捻动胡须的手指一顿,神情晦暗道:“既是如此,就只能用上非常手段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能不能完整的记下自己死亡的瞬间?
这个问题的答案一般而言都是无解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像陆樱这样死而复生的机会。
过去陆樱一直都认为自己是死于五年的酷刑折磨,死于身体的油尽灯枯……最后的那段记忆十分模糊,依稀能够记得的是那顿残酷的鞭刑。事实上,那时候濒临油尽灯枯的她在遭受到那样一顿鞭刑的折磨后,意识已然全线溃散,根本无法多么清晰的去记下什么。
从意识层面上来说,梦境中所发生的那些事陆樱并不记得,本该无法辨别真伪。然而,此时此刻的陆樱却就是能肯定,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或许大脑未能主动记忆,但由于发生在*与心灵上的折磨实在太过深刻,所以哪怕是被动的,也全部烙印在了脑海深处。
睁开眼,从混沌到清醒陆樱只用了一瞬,忽略双眼的涩痛,忽略身旁之人投来的关切目光,此时此刻陆樱只想埋头将脑内尚还不明的思绪理清。
因为陆樱的昏睡不醒,江诚即便身体十分疲惫,也不敢真的睡熟,更何况被他扔在车外头的特殊丧尸还会时不时的出现骚动。
“你醒了?”感觉到身侧的动静,江诚微眯着眼侧头看去。
没有回应。陆樱双手撑着额头,整张脸都陷在阴影中,车内的光线昏沉而阴暗,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头疼?”江诚见她这副样子,语气里不免加重了担忧。他伸手想要去拉开女孩的双手,却被女孩一侧身避过了。
陆樱勉强开口道:“我没事,你先下车,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粗粝而嘶哑。
江诚微微愣了一下,眼底的担忧更甚,不过他还是依言下了车。
时间已接近黎明时分,林区深处虽然树荫繁茂,黎明的晨光很难照进来,却依旧能感觉得到朝阳带给万物的蓬勃生机。
江诚下车后便就近倚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抱臂环胸,踢踢脚边只要头没被砍下来就无畏无惧凶相毕露的特殊丧尸,探着头朝车里望。他不知道女孩在昏睡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亦不清楚女孩的梦中梦见了什么,所以,他只能站在这里等待……
约莫过去两个小时,气温随着林区深处可见度的上升而上升,很快就从黑夜的湿冷转变为潮热。陆樱推开车门走下车,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些发白。
江诚站直了身形问:“好点了?”
陆樱点了点头道:“我没事,只是听了那老头的话,忽然记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和这个村子有关的事?”江诚不确定的看向陆樱。
陆樱微微摇头,乌黑的双眼孔洞的不知望着何处,默了一会儿,她才茫茫然的开口道:“这些丧尸的来源,或许我能够找到。”如果梦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炼蛊的人在哪里了?”江诚强压下震惊,循着陆樱话中的端倪,尚算冷静的问。他虽对炼蛊之术没多大兴趣,却毕竟被陆樱灌输了这许久的蛊法常识,对于蛊江诚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也正因如此,他知道越是厉害霸道的蛊虫其反噬能力越可怕,而能操控如此之多蛊虫的,恐怕不会只是一个蛊师。
陆樱仰起头,乌黑的瞳仁倒映出江诚混血的脸孔:“不是很确定,我们先回村子,我还有一些事要问那老头。”
江诚听她如此说,便不再多问,只认真的点了下头。
之后,江诚收了车,又把特殊丧尸牢牢的绑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两人进空间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又吃了点东西。踏出空间正要往村子的方向走的时候,恰好遇上村子里出来打猎的年轻人。经昨晚一役,村子里本就匮乏的青壮丁如今更是少得可怜,拼拼凑凑也不过十来人,整个村子眼下当真是落到了青黄不接的凄惨境地。
由于陆樱和江诚无论怎么说也算是整个村子的恩人,虽也不乏钻牛角尖者阴暗的认为灾祸都是因这两个突然而至的外来者带来,但大多数人在老者的引导下对两人还是心存了些许感恩之心的。
大概以为两人已走,毕竟当时眼见陆樱昏睡不醒的江诚勃然大怒的模样吓到了不少因丧尸惊魂未定的村民,未料两人根本没有走远就在村外,一队年轻人看向陆樱和江诚时的目光不免都带上了好奇与探究。
陆樱却显然没有向这些人作解释的心情,面无表情的与这些人擦肩而过。
村子里,村民们还沉浸在痛失亲人的哀戚中,尸体都已经被收拾干净入土为安了,老者在死去村民的安葬地慰灵,得知两个年轻人去而复返,老者抬手以粗粝的拇指抹去眼角又泌出的盐液,一手撑着小山临外出打猎临时为他找来借力的枯树手杖,便迎了出去。
被迎进祭坛,陆樱开门见山的问:“你可知我大周过图现于何处?”
老者倒也不含糊,冲两人招了招手说:“你们俩跟我来。”
两人于是跟着老者往祭坛里面走,沿着内走廊拐过一个弯,不消片刻便来到一间类似书房的房间。整整两列总计十个书架上满满陈列的都是一卷一卷被细心卷放好的木、竹简。
老者领着两人在最后一排右侧的书架前止步,伸手指了指书架最上层的一块布巾似的兽皮。江诚会意,取下那兽皮。兽皮被四折工整叠好,又紧紧卷起以同材质的兽皮绳捆实,单看表面就像是一小匹泛黄变色的白布,触感则要比布稍稍软和些。
老者接过兽皮,一边解兽皮上的绳结一边道:“这是当年先祖绘制的从这片林区抵达大周的线路地图,先祖虽一再告诫族人不可妄动离开林区的心思,但想来还是心存着侥幸的。这张兽皮先祖应该做过特殊的处理,历经百年不腐不坏,就连上面所绘的路线图也依然清晰可见。”
话说到这里,老者让江诚帮着一起展开兽皮。整张兽皮足有1m*1m那么大,从其上繁复的各色标的物以及路线线条,可以看得出绘制之人的用心以及这张地图的可信度。
上一世陆樱终其一生都没走出过两个地方,一个是她的家她的师门仙隐山,另一个便是带给她无穷无尽噩梦的幽深井底。而这一世,她虽然在末世后与江诚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然而真正算得上熟悉的低头却依然只有海铭市而已。
所以,实际上她并不能判断这张地图的真伪,只是潜意识里仿佛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张地图是真的,能带着她去到她想去的地方。
江诚盯着兽皮路线图看了一会儿,指着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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