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儿终明了,潜移默化中自已已成了被打上现代烙印的宋人了。就如冰融入水最后化成水般,自家从努力营造一位宋人眼中的宋人,变得了宋人。
也许我应该尝试着去爱上这个世界,放开自家的感情。虽置身在这方寸的空间,绢儿却感觉心情轻松得能飞起来,忍不住兴奋的挥手小声叫道:“我爱这棵树,我爱这扇窗我爱我爱。”绢儿冲到屋里正陷入沉思中的二姐前,笑道:“我爱这里。”
二姐被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绢儿口里的荒唐之话,自是羞恼,复而担心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又见对方目光明亮神智清楚不像生病,自是怒责道:“休像个失心疯的人胡言乱语,闹得大家不得休息。”
绢儿不恼反喜,提着裙子,翻过窗户,跳进天井中抱着榆钱树,叫道:“我也喜欢这坏脾气薄情的二姐。”
屋里传来二姐的责骂:“死丫头,这番哭闹不是撞了邪吧。”
然后绢儿捂嘴痛哭,她积蓄二年的各种情绪,终在这天突然爆发了。
如果最初来到这里的那些痛哭是哀悼迷失在宋代的自己,那如今的痛哭却是在一种发泄,绢儿知道从今天起,自己也许应该彻底忘记寻找那条渺茫且虚无的回家之路。
何处是我家?
有亲有友,有仇有怨之地,皆是我家。
如今绢儿终于明了,长长的二年时光,原来自已正就应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边者清,本是局里人,却错当旁观者。
既是局中人,应行局中事,毋要再彷徨迷茫才是。
发泄了一番,绢儿终平静下来,转身便见二姐站在窗口望着自家,忙笑着挥手道:“二姐,我且无事,只是刚搬了新家,有些兴奋而已。”
二姐埋怨地剐了绢儿一眼,便转身坐回了桌前闲无事,心有些烦,便拿出绣底子勾边。
绢儿抬头望着半弯月亮,深吸气深吐气,心情异常轻松,竟然突有种咏诗抒发qing感的冲动,只是呆望着天空,张口闭口几次,也记不起甚底好诗。只感今晚虽月未圆,却也是明亮,终脱口而来的还是那首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一咏而出,绢儿虽有些畅快之感,却又极郁闷,怎自家能咏得只记得这句与月亮有关的诗,也太没些文采,不是还有那首“明月几时有”可咏唱吗?
“噗,哈哈。”这时却不知从甚地方突然传出几声爽笑。
绢儿吓了一掉,紧张叫道:“是谁?”四处张望却未看见任何人影。
“绢儿妹妹竟然会作诗,倒显得我才疏学浅。”那男声笑道。
绢儿这会顺着声音看去,依稀见大树靠着的土墙上站着一个人影,心中一惊,生怕是市井无赖或鸡鸣鼠盗之辈,随手捡起地上的木枝,气势汹汹虚张生势叫道:“哪里来的宵小之辈?”又立刻反应过来,对方刚才叫去了自家的名字,必是认识的人。
二姐听着绢儿的声音,从窗口探出头,问道:“你今日是甚底?大呼小叫没个样。”
绢儿指着墙上黑影,骂道:“不知哪来的贼,跑到院墙上,我正准备报官。”
二姐自是吓了一跳,那男子也忙叫道:“千成别叫,若真被邻居信了抓我去报官,才弄巧成拙。我不过与绢儿妹妹开个玩笑而已。”
二姐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忙拿来烛灯照亮了,探出头看去,很是惊奇道:“二郞,你为何在墙上?”再细看,对方分明是站在墙上,手扶着树枝,惊道:“且危险,小心绊了下来。”
那二郞极敏捷地换个势姿,坐在土墙上,笑道:“二姐放心我不会掉下来的。今我不过偶经过这里,听见墙里有人咏诗,好奇一看,却发现是你家妹妹作诗,煞是十分惊喜。”
绢儿听这话很是剌耳,再见二郞嬉皮笑脸,只差捧腹大笑来嘲笑自家,极破坏了绢儿今日的心情,忍不住低声骂道:“一个草包,忸怩作态。”
二姐好奇问,“绢儿你作甚底诗?”
绢儿脸自微一红,故作大方之姿回答道:“只不过咏了首李太白的诗,二郞便笑话我说自做的诗。”
因二姐继续追问如何诗的内容,绢儿只得又小声地咏了一遍,二姐一听,先是脸泛红润,复而沉吟不决,见着绢儿一派局促不安的无知模样,终于忍俊不禁。
绢儿见二姐也笑出来,不禁跺脚,叫道:“二姐也取笑我。”
二姐止了笑,若无其事道:“必又是你家乡的老师教的吧。”
绢儿一听这话里有其他味道,又见二姐与二郞皆一副想笑未笑的模样,本来绢儿很是镇定自若,现在却越发心虚,难不成这诗有何蹊跷。
二姐不与绢儿细说,转而叫二郞,“二郞都这般时辰,且不要在外闲逛惹事,快回家去,莫让大娘又四处寻你。”
二郞笑说:“我即刻便走,临走想起了一件小事,且还有一句要问。”
“何话?”
“二姐今年还去寺中还愿吗?”
二姐一听这句话,脸一下通红,难得小女子状般嗔怨地瞪了一眼二郞,也不答话,拿着烛台转身离了窗户口。
二郞用手摸着下巴,假装老练道:“脸红表示是要去寺里还愿吧。”
倒让绢儿看着一头雾水,虽不知二人打是甚底哑秘,但这位丁家二郞实在倒让绢儿看着一头雾水,虽不知二人打是甚底哑秘,但这位丁家二郞实在得罪她已深,绢儿自是没有好脸色,本想回屋,又想到需提裙翻窗才回得去。自是不愿在对方面前露出尴尬失礼之姿,又添笑柄。只得暂呆站在天井中,只望对方能快快离去。
豆蔻梢头春色浅第五十一章原诗
院墙后,传来些嘈杂的声音,却是些街坊小子在叫二郞,那二郞自是回了他们一声,“再等会。”便想与二姐绢儿道别,却见绢儿站在天井中,月光照着她的小脸,虽长得清秀,不过却是横眉冷对着自家,那眼神就跟冰箭般刷刷地刺过来。
二郞乱抓头发,苦笑道:“我且不知是谁教你的诗,只你以后不要在他人面前咏读,若是不识诗词的人就罢了,若是识些诗词,知李太白如此炙脍人口的诗都被你咏错,必骂你不懂装懂,贻笑大方。”
绢儿从一开始与他相识,便不喜他说活动作的轻浮,如今又听他这般说辞,自是傲然问道:“不知这位饱读诗书的二郞大官人,可否告诉婢应如何正确地念。”
二郞像是未听出绢儿口气中的不乐,抬头望月,用着低沉之声有韵律地咏念:“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年少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却因二郞咏诗中那份含情的认真,自是有了一分清新朴实的思念之情荡漾在夜色之中。倒让绢儿另眼相看,再一细听,却发现所咏之诗与自家所知的静夜思不过几字之差,自是让她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以然。
二郞正经念完诗后,见绢儿傻傻的模样,不禁暗自偷笑,又恢复平日那股不着调的模样,道:“你且还需细读些书才行。待过些时日,送你一本李太白文集,你便知真正的静夜诗,是何种模样。”说罢丢下一包物事就匆匆离开,“今日且是你乔迁新居之日,未备下厚礼,只薄礼一份请笑纳了。”
绢儿见着地上被二郞丢来的物事,是用块布包着的。打开布一看,顿时无言以对,再啼笑皆非,只见布里放着的竟只是十来串钱榆子。
“自家来这宋代收的第一份异性送的礼,竟是钱榆子,送礼的人怪,送的礼也是怪。”瞪了一眼对方离开的方向,绢儿嘴里嘀咕着:“没见过送礼送人榆钱子的,指不定这钱榆子便是在自家天井里的树上偷摘的,还真是会借花献佛,请笑纳,不如说是请笑话,准确得多。”
嘴里虽是这般说,绢儿却还是喜滋滋地,从未吃过钱榆子,倒还可尝鲜。
再次爬回屋,却正见二姐坐在桌前,望着烛灯,脸上表情极温柔。
绢儿小声地叫唤二姐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又收拾了表情,变得一板一眼。
绢儿犹豫了小会,终问二姐:“静夜思的全诗是怎样?”
二姐细打量了绢儿一下,捂嘴笑得开怀,将诗低声念出了出来。
绢儿听二姐和二郞念出的诗无一不同,顿时脸燥得通红,悲叫一声,“丢死个人,我不活了。”将脸趴在桌上,倒抬不起头了。想起刚才自家那副得意洋洋咏诗的模样,她恨不得挖个坑自埋了才是。
如在现代,绢儿保不定要骂对方文盲,连静夜思都不清楚,但如今不是现代,而是离唐朝最近的朝代,孰对孰错且无须别人细说,绢儿自是心里明白。她是万万没有想到传承千年被几亿人民熟知的古诗竟然非原版,看来自家以拍不仅要小心说话,且还要小心念诗词,保不定再有哪位大文豪的著名诗词在上百上千年的历史变革中,被人修改变了样。而这变了样的诗词若再被自家神气活现地咏念出去,岂不让人哄堂大笑。
二姐在旁边看着绢儿又哭又闹,顿时气极败坏地骂道:“死丫头,今日你怎如此疯疯颠颠,没心没肺的。且让我给你灌一副清心理肺药才是。”心中却也极羡慕绢儿无心无肠天真快活的模样,想起刚才潘二娘与自家说的话,本来有些高兴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刚才潘二娘与二姐在屋里谈心,只因潘二娘在这院落里已经是主事惯了的。如今二姐来了,她却怕二姐因丁妈妈的喜欢,在这院里拿班作势,这才先给二姐灌上一脑的迷魂汤,赞她长得美,行为举止极为端庄等,不过二娘虽说得热烈,但二姐却只老实地坐在椅上,一脸淡笑,嘴里客气说“二娘,我且担当不起这般赞话。”态度显得既不热也不冷。
潘二娘停顿了片刻,又笑着转而道:“这院里的‘油盐酱豉姜椒茶,冬要绫罗夏要纱’皆是有度数,院中姐妹的月钱的发放且是妈妈定时拔下,只这每月的全院用度却由我这笨人管着,虽是事小却费时多,又无姐妹可帮衬着。如今二姐来了院里的,且是为我解了难题。”
二姐瞧了一眼潘二姐,低头微扬嘴角道:“潘二娘且是说笑了,我素来不懂这些,只知整日剌绣而已。”
潘二娘笑道:“这些事一学就会了,不过就是些加加减减而已粗使女使小厮每年一匹布,绣女们每年二匹布。在二姐尚未来之前,这整个院里一月的用度共足十贯,其中共用开支是足三贯,其他三位绣女与我的个人月度皆足一贯钱,小厮女使婆子四人月度每人皆是七百五十文。若当月姐妹们有其非必须的要求,超了月度,自贴便是。”
二姐听着潘二娘说这些繁琐无关的事,已是有些坐立不安,若是平日她早冷上一张脸赶人,不过因来之前丁妈妈再三叮嘱,这才勉强坐着,脸上的笑却渐没了。
见二姐只听不说,潘二娘继续道:“因朱小幺非本院中人,她自是每月出钱一贯二百文,这二百文自是租房费,一贯是与女使小厮们搭火的钱。二姐也别嫌弃她给的少,虽这绣巷地昂屋贵,但你去看她那屋,自是这院里最差的,因是靠巷子,屋里只有门皆未开窗,夏热冬冷倒也罢了,还极不清静,就是这样,她平日还要帮着院里做些杂事。”
二姐却不耐了,开门见山道:“潘二娘,你且辛苦了,不如直接告知我,如今我的月度。”
潘二娘抿嘴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狼狈,“二姐也是爽利的人,如今二姐来了,丁妈妈知二姐吃食精致,喜熏香料,便从她自个的体已里每月单拨了一贯钱来,如今二姐一月是二贯的用度,绢儿与粗使女使相同是七百五十文的月度。”
二姐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回道:“我且知了,如用过了这数,自贴便是。”
潘二娘见屋时气氛不佳,自是又客气几句,便下去了。
当天晚上夏儿送来上好的安息香,嘴里利落道:“潘二娘见二姐脸色不佳,时有捂胸,必是心痛,便让我送来香料,说此香有冶中风昏撅,心腹诸痛之用。”
二姐道了谢,便让绢儿接过。
绢儿接过香盒,打开看却是红绢布里放着几颗红棕色嵌有灰白色不透明小点的杏仁样颗粒,气味芳香很是好闻,便问二姐是否熏上一颗香料。二姐却摇头,让绢儿放好便是。
当天夜里,绢儿在地上铺上席子,在被褥里躺下了,因不再是以前受宠未受过罪的女孩,虽这地有些硬和寒气,绢儿还是将身子牢裹在薄被褥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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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头春色浅第五十二章京中生活
五更时分,院外响起了敲铁牌或者木鱼声音,这是相国寺里专负责这条巷子的僧人,沿街行走打更的声音。京中众民众们一天的生活便是在这脆响的声音中开始的。
不一会,绢儿就被院落外嘈杂的声音唤醒,抬头望去,天气还是漆黑。绢儿赖了小会的床,终还是起来了,二姐也是半坐在床头,脸色不佳,未曾睡醒的模样,想来是有些岔床而已。
有小厮将买来的滚汤洗面水汤送到了后院门口,让各位绣娘取用,绢儿也在夏儿的提醒下,端了一盆热水回了房间,一会夏儿提了一壶冷水挨屋地在绣女们的水盆里掺冷水降温。
绢儿服侍了二姐漱洗之后,再给二姐换上衣裙,这会时候周婆子笑眯眯地进来,想是昨日二姐便央她帮着梳鬓。绢儿自是边整理着床铺,边观看周婆子的梳头功夫。
那周婆子果然厉害,只见她手指翻动很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而二姐的青丝就在她轻快的手指活动间,被便拢、分、结,扭之后,插上一支竹如意簪定型,便梳成了眼下京里流行的高椎髻。再在鬓正前戴上只用绢丝加玉珠串成的莲花华胜,鬓侧斜插了支串素银坠珠步摇钗,二姐今日的发式便大功告成。
二姐细瞧了一番,见这鬓不仅挽得快,也梳得紧密顺。发油抹得也不见油腻,自是极高兴地谢过周婆子,那周婆子还想多说几句,因见珍娘站在门口对她挥手,想也是请她梳鬓的,只得与二姐告辞离开。
绢儿见着周婆子离开后,吐舌道:“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周大娘看来不起眼,梳着鬓,却如行云流水般畅快。”
二姐从漆奁翻昨日戴的那只碎玉石镶珠花簪,让绢儿送给周婆子。
绢儿自是心领神会,如今她已不是初来时那般不懂事的丫头,平日见多了心思灵巧的小娘子,渐也会揣测人心了,找了个机会将那只碎玉石镶珠花簪塞给了周婆子。周婆子见绢儿塞给她的这只簪是昨日二姐头上戴过的,当时瞧见就极喜欢,如今得了自然满脸笑容,口中却推托道:“二姐这不是燥我的皮,我且只是举手之劳,何必用这大礼。”
绢儿笑得倒是天真,“我家二姐一直夸周大娘本事了的,送上薄礼一份,大娘且不要辜负二姐的心意。”
周婆子道:“二姐太客气了。”
绢儿却露出愁容,“不过。”
周婆子忙问道:“不过甚底?”
绢儿叹气道:“我是笨人,只会同心鬓而已,如今二姐瞧了大娘的高超手艺,再见了我的笨手笨脚,我必是要遭嫌弃被骂。”
周婆子一听,拍胸口爽快说道:“我还当小娘子担心甚底,这有何难。若二姐再需婆子我挽鬓且说就是了。”话说着那只簪已被她稳稳地放在自家怀中。
绢儿自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叉手谢道:“周大娘的善恩,小妮子煞是感激。只是我家二姐向来做事极缓慢,还请大娘多加照顾。”
这会二位小厮买回来了早食,叫婆子与夏儿快些分盒装了,让各位绣女们方便提取,那婆子见事多了,只道了一句:“小娘子且放心,我以后最先来你屋里就是了。”
绢儿自是一脸笑容灿烂,任务圆满完成,又可交差了。
绢儿去了厨房,见买回的早食已经被分装到碗放入各食盒中,皆是青菜粥饭与煎饼果子,只丁一妹食盒里放了一碗炒肺。
夏儿见绢儿多有疑问,便道:“这份炒肺是一妹自点自出钱买的早食。如二姐以后有想吃的,提前说给我听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