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刚刚因为简先生的投资，修通了公路，所以好几辆车往那里一停，让这个平时静得连声鸟叫都觉得喜庆的地方一下子热闹起来。
校舍也是新修的，当然，也是这位简先生出的钱。
孩子们都穿着新衣服，脸虽然黑，却洗得干干净净。他们的脸上都挂着那么灿烂的笑容，喜气洋洋的样子堪比过年。
不是，小莫老师想，可能比过年时还要开心呢，这帮孩子。
那一帮人终于走来进来，小莫老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按照赵局长的指示，她小声地提醒孩子们：笑。
孩子们于是笑得更欢了，除了她身边的钟老师。
她只是那样站在那里，一贯平静的样子，眼睛倒是跟孩子们一样，一直盯在简先生一家身上。
小莫老师是知道这位简先生的。
据八卦消息透露，很久以前这位简先生也只是一个家世良好的纨绔子弟，一直到他的父亲简伯年五年前因病不能管理公司，人们才发现这位简先生并不是只会花钱的败家子。
古话说创业容易守业难，他不但守住了那偌大一份家业，还将简家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的表现，不知让多少人大跌眼镜。
那个时候小莫老师还在学校里，还曾经因为这个跟同学感叹过，上天真是不公，已经出身那么好，又那么能干，竟然还能长得那么好看，连家庭都那么美满，这简直就是要逼死他们这些普通人的节奏啊。简太太怎么这么好命，可以嫁给这么完美的男人。
她那位同学就笑她，说你再羡慕嫉妒恨也没用了，简乔南很爱他太太的。我听我那个在他们公司工作的同乡说，简乔南在家里就是标准的一个“气管炎”。每次简太太去公司里，你都不知道简乔南高兴成什么样子。前年简太太小产，简乔南整整一个月没踏进公司，全在家里陪着她。
她当时还曾经笑着调侃，也就是简太太这样身娇肉贵的人，才这么容易流产，你看看那些干农活的，快生了还在田里做活呢。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一分神，赵局长已经让人叫她跟钟老师上前去跟简先生一家打招呼。
她噢了一声，双眼都放着光，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一看钟老师，脸色也不太好，大概也是跟她一样紧张的吧。
她们走上前去，赵局长用难得和蔼的语气给他们做着介绍。
“这位是小莫老师。”她正好站在赵局长旁边，所以他首先介绍了她。
小莫老师又是激动又是开心，却极力维持着矜持。
“简先生好，简太太好。”
简先生只是微微笑了笑，倒是简太太笑着说了句，“小莫老师辛苦了。”
简太太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离近了看比报纸上那些相片还要漂亮几分。不同于在商场厮杀，不到四十岁就白了鬓角的简先生，大概是一直养尊处优的关系吧，她看起来非常年轻，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个子矮了一点，不过却更显得小巧玲珑，站在高大的简先生身边，很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他们的那一双儿女长得很像简先生，非常的漂亮，又极有教养，在简太太说“叫老师”之后，两人齐刷刷地叫了一声“小莫老师好”。
小莫老师高兴地说了句“真乖”。
然后赵局长给他们介绍钟老师。
“这位是钟老师，是我们这里资历最长的一位老师了，为了孩子们，付出了不少的心血。”
简先生微笑着看向钟老师，过了一会儿慢慢露出一点点疑惑的神情，“以晴？”
小莫老师看到钟老师的脸色一僵，简太太却立即看向简先生，“你们认识吗，乔南？”
简先生微笑着偏过头看她，脸上的神色一下子从温和变成了温柔，“是啊，我们是高中同学，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
简太太倒好像比简先生还高兴，一下子拉住钟老师的手，“怎么没听乔南提起过你？”
“也不是很熟的。”钟老师这时终于有了一点笑容，虽然小莫老师觉得那笑比哭还难看。不过她倒是能够理解，当年是高中同学，现在的差距却这么大，搁谁身上都会觉得尴尬。
赵局长一看这个情况，立即将钟老师狠狠地夸了一通，听得小莫老师都觉得不好意思，然后赵局长又立即表示要将钟老师调到县里最好的学校里任教。
简先生没有说话，钟老师却一口拒绝了。
赵局长根本没理她，只是拿眼看着简先生。
“要不跟我们回去。”简太太笑道，“如果方便，就在公司里安排一个职位就是了，总比在这里这么辛苦要好一点。”
钟老师又立即拒绝了，“不用，我在这里就挺好的，简太太你不用这么费心。”
简太太于是眨着大眼睛去看简先生。
简先生见她正看着自己，冲她笑了一下，“我们还是尊重钟老师的选择吧。”
简太太嘟了下嘴，微微地有点不满一样，简先生飞快地抓住她的手握了一下，她斜了他一眼，又立即笑了起来。
“钟老师，那你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找我们。我写我的手机号码给你吧……乔南事多，不一定每次都方便接听，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只是这样的小细节，小莫老师都能感觉得出，简先生的确很疼简太太。
真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女人。
***
简先生一家很快就走了，孩子们将她们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告诉她们都收到了什么礼物。
一个小女孩更是向她们炫耀她头上的辫子，“是简太太帮我绑的噢……一点都不疼，跟钟老师绑的一样。”
小莫老师立即揪她的小脸，“你是怪我绑头发疼是吧？”
孩子咯咯笑了起来，说不出的开心。
钟老师却一直没有笑，“小莫老师，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去休息一下。”
她今天脸色一直不太好，小莫老师立即说“那你快去吧”，顺手还摸了摸她的额头，倒也并没有发烧。
***
钟以晴躺到床上，一点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变成了金色，在空气中飞舞，那些前尘旧事却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多少年前，她也曾经那样爱过一个人，甚至有了那个人的孩子。可是她却没有想到，那人只是一个人渣。
他劈腿还不算，还纵容那个女人将她推下楼梯，结果不仅害得她失去孩子，连做母亲的资格也一并失去了。
她恨那一对贱人，所以几年之后，在那个女人也有了身孕之后，她让人□□了她，让她也失去了那个孩子，逼疯了她，然后又利用她父亲的关系，将那个男人送进了监狱。
她恨所有的男人，因为就算是那个对她还不错的父亲，其实也只是一个人渣。外面二奶情人一大堆，对她母亲却不管不问，差点害死了她。
她恨他们，所以只以拆除这些臭男人的婚姻为乐，然后她遇到了简乔南。
虽然他们是初恋，但这么多年过后，简乔南不过也是那群臭男人当中的一个，甚至比那些人还要贱，抛妻不算，还要杀子。
可是她比较意外的是，他们连床都没上，他竟然就直接跟妻子摊牌了，这跟她以前遇到的那些人实在不一样。
相处了一段时间过后，她更意外的发现，简乔南竟然是那么单纯的一个人，简直和她记忆里的那个青涩少年没多少分别，他甚至弄不清自己爱的人到底是谁。
她觉得恐慌，因为她这时竟然真的爱上了这个人，而他却随时有可能因为明白自己的心意而离开她。
她费尽心思打击那个叫凌小小的女人，让他们再无复合的可能，然后被凌小小报复。
她们两个两败俱伤，谁都不是最后的赢家，就连他，难道就快乐吗？
她看得那么清楚，即使到了现在，他的眼里也全部都是痛苦，甚至比她们还要深。
谁是幸福的呢？
她尘土满面，他鬓染微霜，就连看似最幸福的凌小小，也失去了一段记忆，留下了一段遗憾。
谁是幸福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己明明深受背叛之苦，为什么却要将这种苦加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她拆散了那么多夫妻，害了那么多人，结果天道轮回，她遇到了凌小小。
这就是报应。
凌小小临走前还拉着她的手，那么依依不舍。
失去了记忆的她，看起来那么天真烂漫。
她现在相信简乔南以前的话了，凌小小本来应该的确是一个天真单纯的人，可是他们，却没有给她继续天真下去的机会。
不过上天终究是公平的，又把那份纯真还给了她。
“以晴，我知道你不信，就像小小永远都不会相信，其实我们并没有上过床……可是你妈妈过世时，真的是笑着离开的，我亲耳听到小小说愿意原谅你，看到你妈妈脸上的笑容……我告诉你这个，不是为小小和我开脱，或者想让你感激小小，而是希望你可以少一点痛苦。”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简乔南时他说的话。
她现在其实已经相信了，因为今天临走前，凌小小还抓着她的手对她说，“钟老师，刚刚那些孩子们说了好多好多你的好话。你这么喜欢孩子，肯定是个很善良的人。”
她也已经三十五岁了吧，说这话时神情还单纯得像个孩子。不过也只有心思单纯的人，才会这么容易只凭短短的一面就认定别人是善良的人。
而她……
她翻了个身，将一点眼泪擦到了枕巾上。
善良吗？
或许很多年前，的确曾经拥有过吧。
那一年，她十七岁，漫天的细雨中，简乔南第一次吻了她。
到如今，竟然已经过了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
真是一个吓人的数字，她到现在，还没有活过两个二十二年呢，可是一辈子却好像已经过完了。
她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却一直浮现那两个孩子的笑脸。
他们那么亲热地叫她“阿姨”，开心地拥抱她，那个小女孩还亲了她一下，她的嘴唇那么软，那么嫩，连呼吸都是香甜的。
那些不堪的过往好像在那一刻终于彻底的烟消云散。
临走前，她偷偷地叫那个小女孩叫她一声“钟妈妈”，那孩子转过头却去征求她妈妈的意见。那一刻她尴尬欲死，却没想到凌小小将两个孩子都拉到她面前，让他们都叫了她一声。
钟妈妈！
多么奢侈的称呼。
他们都长得像他，如果她和他有孩子的话，大概也会是那样的吧。
她的嘴角一点点翘起，却又迅速地垂下去，然后是重重地一声叹息。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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