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岚把怀里的孩子放了下来,那个女孩子拉着她的衣角,神气的小眼珠咕噜噜的直转,有几次也向着这边看过来。
“那不是,池田屋的那次……”左之认出了那个曾经趴在冲田的肩膀上睡觉的孩子;“你们把她……”
“哇!”三人齐声叫了出来,因为刚刚斋藤伸出手,拂过了那个女人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耳边。
新八、左之、冲田三人的脸已经贴到了窗框上,他们紧张的等待着。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对着斋藤笑了。
那个女人低着头,羞涩的笑了。
斋藤把手放下去了。
斋藤转身走了,那个女人,还有女孩挥手送别。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新八、左之、冲田三人迅速回过头来。在他们隔壁的桌子上,伊东正握着一个小酒杯,脸上带着夸张的失望表情,正看着这边。
“伊东?!”
“是我。”伊东点点头,笑着说道,“下午好,永仓、原田还有冲田。”
不得不说伊东确实厉害,仅仅是两天的时间,就把所有干部的名字记全了。
“为什么伊东你会在这里?”新八最先反应过来,他坐回了位子上,装模作样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受到了他的启发,左之也坐了回来,打算当做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冲田,一脸笑意,还守在窗子的边上,没有说话。
“我从藩邸出来,正要回屯所,然后看到了你们,就进来了。”伊东指了指居酒屋的门口,说道。“你们看的,是斋藤一君吗?”
“是的。”新八点点头,“当然,只是同伴之间的小玩笑。”
“那是。”伊东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那么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老板,他们的也算在我的账上。”
“伊东先生,这个就不用了。”新八急忙推辞。
“不了,这是应该的,我还要说以后多多关照呢。”伊东笑着说道,“永仓君就不要推辞了。”
“你,是看不起我们吗?”冲田眼睛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说道,“认为我们这些贫穷的乡下人连酒钱也付不起?”
新八和左之面面相觑。
“没有,我绝无此意。”伊东没有生气,“要说乡下人的话,同样是乡人出身的我,不也是乡下人吗?”
“伊东先生也是乡人?”新八不敢置信。
“我的父亲和家老争执之后隐居,连乡人也不如呢。”说起自己家族里的事情,伊东笑了笑。“我是继承了伊东道场之后才改姓伊东。”
“这样说的话,我是不是也是乡下人呢?冲田君。”
“嘛,随你怎么说。”冲田无所谓地笑笑。
“老板,一共多少钱?”伊东冲着柜台后面的老板问道。
“这个……这位客人,您,还有那边三位的,已经有人付过了。”老板油滑地笑着走过来,“所以……不用付了。”
“诶?什么?那个人是谁?”伊东惊讶地问道。
“就是对面万事屋的老板啊。”老板被那几个人的眼神盯得吃不消,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刚才不还是在门口的吗?”
四人的眼睛刷的一声全都向着窗子外面看去,万事屋已经合上了门,一个人也没有。
伊东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出来,边说边走,“真是没想到被摆了这么一道。那个斋藤一君,真不知道是福气还是……”等到说完,他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街角处。
“喂,冲田,为什么刚才说那种话?”
“看他不爽。”冲田双手扒着窗框,下巴放在窗框上,看着外面的景色和行人,随意地说道。
☆、新选组茶话(1)
“他们初出现的时候,京都的风雅之士们不约而同的给出了轻蔑的态度,可是在几场血淋淋的斩杀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对这三个字摆出什么轻视的嘴脸,虽然他们的心里为这些人打上了乡下人土气的标签。”
“新选组?”
“是啊。”
“说道新选组,我前几天倒是知道了一个叫做‘斋藤一’的,他又是什么身份?”
“你是说‘斋藤一’,那个明石的‘斋藤一’?”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斋藤一’不会有错。”
“你又是怎么结识了这样子的人?”
“有什么问题吗?”
“他以前是明石的武士,因为杀了人才逃出来的。那个家伙可不是好惹的啊,你,怎么会惹上这样的家伙?”
“这种问题只能去问老天了。”
“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帮了我这么多的忙,钱不要,却要我讲故事,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有啊,就在你的面前啊。”
“真是没办法……说吧,你还想要知道什么?”
“我之前听到过一个人的名字,叫做芹泽鸭的。这个人,你知道些什么吗?”
“啊嘞?你不知道?”
“那个人啊,我不是要故意说人坏话,真不是什么东西啊!只是因为他觉得冷,就指挥手下拆了路边的房子,在路中间放了好大的火!就是住在寺院里也不改习性,居然从放生池里捞鱼吃,玷污神明,也活该被杀。”
“这真是可怕啊!那个人,和新选组有什么关联吗?”
“以前新选组叫做浪人组的,都是些浪人啊、罪犯之类的。那个芹泽鸭就是浪人组的一员啊,还是干部呢。这样说,你总是知道了那些人的可怕了吧。”
“都是些不法之徒啊……老板说的对啊。”
“那是那是,我不得不说一句,千万不要招惹新选组的家伙,你知道他们的外号吗?壬生狼啊,一个一个都是像狼一样凶恶的人物啊。”
“那是那是啊,谢谢你啦,老板。”
“哪里哪里,该说谢谢的是我这边才对,以后有什么事我一定找你。”
“近江老板你太客气啦。”
“对了,失礼的问一句,岚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吗?”
“不是,怎么了?”
“我只是好奇,是怎样的父母才会给孩子起这样凶恶的名字,岚者,暴风雨也。怎样的父母会希望自家的女儿如同暴风雨一般?”
“这我哪里能知道呢?”阿岚眨了眨眼睛,“虽然一直觉得这个名字不吉利,不过是父母给的,想改也不容易啊。”
“我记得没错这里是寺田老板的旅店吧?寺田老板呢?”
“去江户静养啦,母亲这几年太辛苦啦,父亲死得早又不争气,这个旅店一直由她撑着,到如今,老人家也吃不住啦。”阿岚感慨地叹了口气,“我一个年轻的女人,开个旅店不是让人笑话吗?现在改了个行头,做万事屋啦。”
“日子越来越难过了。”近江老板叹了口气,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前几日几个新选组的家伙过来借金,咱们都是老实的商人,怎么能敌得过那些浪人呢?”
“老板还是小心点为好啊,前几日不是有几个商人被杀了吗?说是什么‘和长州’勾结什么的,真是可怕啊。”
“真的吗?”近江老板皱了皱眉头,“这件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啊。”
“大概是想要侵吞那个商人的财产采编造出这番理由吧,不管怎么说,老板,还是小心行事啊。”
“那是那是。”近江老板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小心的。”
“这样就好,像我们这些正直的商人,最怕的不就是无妄之灾吗?”阿岚叹了口气。
“嗯嗯。”近江老板同意地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和阿岚对话的老板就是近江屋的老板,他毋庸置疑的是一个商人,和“长州”有所勾搭的商人,坂本龙马的好友,他的酱油屋也是坂本龙马和中冈慎太郎的葬身之处(囧)。
新选组在京都风评不良,而且有较多的欺压商家的行为,所以近江屋老板对于新选组的评价从他的立场上说是比较中肯的。
☆、十五
“家老自刃,高杉脱藩,毛利藩主递国书投降。”龙马一条一条的点着,“长州的内部,现在正是一团糟。”
“你不是在伊势忙水军的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阿岚端着一个小杯子,一脸享受的模样。
“我连休息的权力都没有了吗?”龙马皱眉,“你在喝什么?”
“咖啡。”阿岚笑道,“好不容易弄到了咖啡豆,终于喝到正宗的咖啡啦!”
“我能来一杯吗,那个什么叫咖啡的。”龙马好奇地说道。
阿岚点头,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茶杯,从一个玻璃器皿里倒出了一杯棕色的液体。龙马接过了杯子,小心翼翼地晃了晃。
“别晃了,毒不死人的。”阿岚不耐地说道。
龙马瞪了她一眼,喝了一口,然后吐了出来。
“这倒底是什么啊?又苦又涩。”龙马推开了杯子,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这就是咖啡,一种外国的饮料。”阿岚笑道,“你要是喝不习惯就放在那里,不要勉强。”
“这个,”龙马指着杯子里面的棕黑色液体,“是外国最喜欢的饮料?”
“嗯,算是了。”阿岚点头,“那怎么了?”
“我不相信他们能喝的,我就不能喝!”龙马突然起了孩子气,一口将杯子里面的液体灌下了喉咙。
阿岚看着龙马脸上视死如归的神情,低下头“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这正是斋藤开门的时候。
斋藤看着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一个脸扭曲着,一个低头没有形象地大笑,只是觉得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斋藤君来的正巧,这里,阿岚新弄到的一种饮料,你也尝一尝。”龙马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拉着斋藤到了桌边。“阿岚。”
“这个咖啡,不是你来捉弄人用的。”见到斋藤,阿岚轻轻地一笑,摇摇头。
“咖啡?”斋藤觉得这个词耳熟,他重复了一次,“咖啡?”
“你,不会是知道这个吧!”龙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不。”斋藤摇摇头。“不知道。”
“吓死我了。”龙马拍拍胸脯,然后有点不自然地问道:“那个……那个……”
“阿龙的话,现在在二楼。”不等龙马说完,阿岚就给出了答案。
龙马不好意思地挠头,说了声失礼,就起身消失到了柜台后面。
万事屋一层,现在,只剩下了两人。
“斋藤君,最近,还好吗?”沉默了一会儿,阿岚低声问道。
“还好。”斋藤同样低声地回答。
阿岚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斋藤的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阿岚扑哧一下笑出声,眯着眼睛笑着摇摇头,“不是,只是,觉得斋藤君,长得很好看罢了。”
斋藤有点不好意思,这是头一次有人对她说这种话,他感觉脸上有点热热的,怕是不争气地脸红了。
“这是第一次吗?听到这种话。”阿岚收敛了笑容,平淡地说道。
“是的。”虽然感到不好意思,他还是点了点头。
“斋藤君,真是一个可爱的人啊。”阿岚掩嘴笑了笑,说出了更加过分的话。斋藤只是觉得坐立不安,平常的话,他大概会直接走开,但是现在,好像走开,不是很合适,外面冷。
“老板娘,现在生意怎么样?”似乎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可以问的,他抬起头来问了这么一句,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也就这个样子,还好有一些以前的底子,还有龙马君的帮衬。”阿岚叹了口气,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而后,像是知道了斋藤的疑问似的,她又接着解释道,“龙马君在脱藩之后就去经商了,现在也算是半个富人。”
“是这样子啊。”斋藤点点头。
对话又到了中断的边缘。
阿岚放下了茶杯,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极为响亮。
已经是十一月初,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外面的风有点大,扑打在纸门上,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响声。
阿岚低头看着桌面,桌面上的纹路绵延着,交汇着,然后齐齐地在边缘中断。
“斋藤君,谢谢。”
“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想要说谢谢,理由还没有想好。”阿岚浅浅地笑了笑,伸手把散落的头发顺到耳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说谢谢。”
斋藤看着阿岚的眼睛,没有说话。
“抱歉,又说什么奇怪的话。”阿岚又笑了起来,站起身,“居然连茶也不上,我还真是失礼了呢。”
“不,这个,是叫做咖啡吗?”
听到斋藤的话,阿岚又坐了回来,点点头,把自己的杯子推了过去,“斋藤君,是不是在那里听到过‘咖啡’这个词?”
斋藤点点头,他看了看杯子里面的棕黑色液体。咖啡这个词是从山南的嘴里听说的,据说来自雪村纲道的兰学笔记的注释。
“你喜欢这种饮料?”斋藤轻轻地把杯子推了过去,问道。
阿岚不解地眨眨眼,然后点点头,“如果加上牛奶和糖,可能会更加符合你的口味,不过,我自己还是喜欢没有加上任何东西的咖啡本身。”
“我,能尝一尝吗?”
阿岚有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是真的吗?这个东西的味道,恐怕你会不喜欢。”
“不试过的话不知道。”斋藤平静地说道。
“确实,是这样。”阿岚笑了起来,另外取出了杯子,倒出了咖啡,递了过去。
斋藤端起杯子,浅浅地饮了一口,说道:“很苦涩。”
“是的。”阿岚点点头,她的眼睛盯着斋藤握着杯子的手,还有他文雅的动作。“这就是它的风味。”
“茶的话,苦过了就是甘甜。但是这个东西……”斋藤放下了杯子,他的视线还在波动的液面上,“却只是苦涩。”
“我,没有想过这么多。”阿岚看着斋藤的脸,“只是觉得好喝,大概是习惯了。”
“习惯?”斋藤疑惑地问道,“以前在江户的时候吗?”
“不是。”阿岚摇了摇头,“是在来了京都之后。”
“是吗……”
“那个时候,我、阿龙、还有叫做大泽的男孩子一起来的京都,我们三人,几乎是一起长大,也在安政的时候失去了亲人。”阿岚叹了口气,说道,“来了京都之后,我在外国公馆里帮佣,而阿龙在寺田屋这里。”
“然后,在文久二年的时候,外国公馆被烧掉了,所以我就投靠阿龙。”
斋藤静静地听着。
“机缘巧合,就成了登势老板娘的养女。”阿岚笑着说道,“所以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辛苦了。”
阿岚吸了口气,摇摇头,“我还好,虽然是在外国公馆,但是主人待下人是在不错。只是大泽君,在文久二年的动乱之后,就没有了消息。”
“斋藤君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斋藤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虽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但是他没有说什么。
“是这样啊。”阿岚愧疚地说道,“这个时代,还有谁没有一点小故事呢?这么想的话,倒是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这点波折也当做大事件,是在幼稚得很。”
斋藤摇摇头,没有说话。这个时代,几乎每个人都有着让人心酸的故事。但是,这种心酸真的可以拿来比较吗?
“这个日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阿岚抬头看着纸门,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那层纸,飞到了遥远的地方。“这个日本的未来,又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斋藤也顺着她的视线,却只看到纸门上沾着的污迹。
“我希望,日本以后,将会是一个讲不出心酸故事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