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三日夜,新选组土方、永仓、藤堂,迅速而无声地包围了万事屋那个小小的店面。
平助紧张地盯着万事屋的门口,“还是把事情说清楚的好……要是这边的情报无误的话,那么,岂不是那个老板和长州的逆贼勾搭在了一起?这让小一怎么办?”
新八难得皱了皱眉,他不相信才谷梅太郎就躲藏在万事屋,那个老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她不是喜欢小一的吗,怎么会站到他们的对立面上去,与恋人为敌呢?
土方向后挥了挥手,让新八和平助带着几个人绕道万事屋的后面去,上次池田屋的时候,那些长州的乱党就是从中庭逃走,这次,他们绝对不会有这个机会。
夜已经深了,街道上没有人。偶尔在远处会传来几声犬吠,但是都悄悄地消失在了寒冷的夜空中,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京都已经陷入了沉睡,在这条街道上,从嘴里呼出的白色水汽是唯一动着的东西。
土方一挥手,身先士卒地踢开了万事屋的大门,大声地喊道,“我们是新选组的,奉命搜查!”
昏暗的一楼并不是没有人,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让土方一惊。他小心地走过去,发现那个如同石雕坐在那里的就是万事屋的老板娘。
“新选组的各位吗?欢迎光临,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吗?”阿岚的声音中并没有多少恐慌或者是害怕的情绪。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甚至可以看见她嘴上的一丝笑容。
“才谷梅太郎在哪里?”土方并没有放下警惕。
“我不认识这个人,”阿岚摇摇头,笑了一下,说道。“这个名字,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土方没有闲工夫和她玩文字游戏,他知道这个女人的自信有她的原因,大概自己想要搜捕的人物已经逃脱……不过或许她只是虚张声势,土方盯着她盯了一会儿,然后上了二楼。
果然落空了……土方失望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和室,茶杯里的茶还冒着热气,可是人已经被惊动,消失了。
土方重新返回了一层,那个有点难以捉摸的老板娘依然坐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地看着到处搜寻的新选组队士。土方走过去,拔出了刀,“才谷梅太郎呢?”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阿岚冷静地重复,即使有把明晃晃的刀距离她的脖子不过几公分的距离。“这样的名字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那么坂本龙马呢?”土方盯着阿岚脸上的表情,试图从这里寻找到什么突破口,如果她认识坂本龙马,而且如同情报里所说的和他很熟,那么,她不可能对此没有反应。
“萨摩和长州结盟了?你是真醉了吧,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萨摩和长州,也没有和好的可能啊。”
“我当然不是在说醉话!这是我亲耳听到的,而且,撮合这两个藩的,就是我们土佐藩的才谷梅太郎啊,他在京都的时候,我还见过他好几次呢!”
“才谷梅太郎?那是谁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海援队你总听说过的吧,坂本龙马呢?”
“啊?!就是那个坂本龙马?”
“是啊,我还和他见过几面呢!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要是说到坂本龙马的话,我倒是认得一个。”阿岚冷静地说道,“他也经常来这里,不过他从来不在这里留宿……这里原来是旅馆,可是现在,房子已经没了一半,是不可能让别人留宿的。”
这番说辞以退为进,虽然她已经承认了认识坂本龙马,但是又同时表示她并不知道坂本的真实身份或者是他正在进行的活动。土方半信半疑地看着那个冷静的不像话的女人。如果她表现出了一点恐慌的话,那么,或许他就会相信这个几乎是完美的说辞,但是她自己冷静的态度毁掉了她完备的谎言。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知道他大概是从事着什么不法勾当,结果倒是没有料到连新选组都找上门来了,”阿岚叹了口气,脸上一副懊悔的表情,“到底,他干了什么?能够告诉我吗?”
土方将信将疑,他确信那个女人在撒谎,楼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就是她有贵客的最好的证据,但是坂本龙马不在这里,这就让他失去了先机。
“他和长州勾结,是叛乱分子。”
“是吗?”阿岚看起来不是很惊讶,她甚至无所谓的一摊手,“你应该不会让他把给我们的钱都吐出来吧,都已经花掉了。”
土方惊异地看着阿岚,这个女人,这个时候,还在关心钱?
平助和新八依然在外面守着,不过土方知道,他们是不会有收获了。
“拿着那样的钱,你难道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土方逼问道。
“钱就是钱。”阿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谲的微笑,“会有谁和钱过不去?这个世道,只要有钱,人就能活下去。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会关心钱到底是怎么来的?”
土方皱紧了眉头。
“你,是新选组的副长,土方?”阿岚突然开口问道。
“你难道不怕我把你说的话告诉斋藤?”土方点点头,然后说道。“这样子没有气节,没有骨气的话。”
“不用你告诉他了。”说道斋藤,阿岚的眉毛皱了一下,然后露出了让人憎恶的自信笑容,“他的态度难道还不够明了吗?”
土方结舌。
不能对她晓之以大义,因为她视财如命,就是摆出斋藤的名号,也无法撬开她的嘴。就是刀尖架到了脖子上,给你的照样是一个笑容和沉默。这个人,心就是一块顽石,里面什么都没有。
土方收回了刀,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知道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一些什么。
“副长?”新八的声音转了过来,随后出现的就是他的头带着一丝惊诧的表情,“发生什么吗?那个才谷捉住了吗?”
土方将目光移开,看了一眼新八,沉稳地说道:“回去吧,人跑了。”
新八看了一眼坐着的阿岚,又看了一眼站着的土方,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去喊平助。”
土方转身最后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她已经不笑了,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什么东西。
即使非常确定她和长州的人有关,土方并没有十足的理由逮捕她。而且,来自近藤和斋藤可能的压力他不得不考虑。作为时不时出现在新选组的医生,近藤对她的信任已经达到了相当的程度。而斋藤……那个家伙不是……
土方对着信纸叹息一声,鼻尖落下,却没有写上自己带着人去了万事屋的事情,只是简述了得到萨长结盟消息的前因后果,还有京都的几位大人对于此事的态度。
☆、三十四
“人没有抓到,就说明那个老板娘和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关系吧。”平助解开了盔甲,说道:“毕竟那个才谷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而已。”
“名不见经传?”新八难以置信地说道,“那个人的真名是坂本龙马啊!那可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啊。”
“坂本龙马?”平助也惊诧地叫起来,“那个坂本龙马?”
新八点点头。
“你为什么知道他的假名?”平助疑惑地问道。
“这个,多到岛原去你就会知道了……”新八哈哈笑着说道,“谁会对怀里的女人撒谎呢?”
平助无言地翻了个白眼。
“永仓君,平助君。”雪村千鹤从寺庙的后院走了过来,“今夜难道有什么任务?”
“不,”平助挥手向她打招呼,“已经完了。”
“是这样啊,”千鹤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有人受伤吗?平助君?”
“喂,你只是在问平助有没有受伤吧……”新八瘪着嘴,斜眼看着平助,故意说道。
“不、不是……”面皮薄的千鹤经不住新八意味深长的调侃,脸迅速红了,“只是,永仓君看起来并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新八皱皱眉毛,解开了盔甲的是平助,能够看到身上有没有血迹的是平助,这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在新八的目光下,千鹤恨不得把头缩进脖子里。
“喂,新八。”平助无可奈何地说道,“别过分啊,人家毕竟是女孩子,你这种话有点失礼。”
“是是是,”新八笑着说道,“这是当然,对不起了,小千鹤。”
“千鹤你最近还是在看变若水的资料?”平助突然想起她刚刚过来的方向,问道。“新撰组,不是已经全灭了吗?”
“不是,我不是为了改良变若水……”千鹤摇摇头,“我只是想要知道父亲有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说明他去向的东西。”
“哦,”平助恍然大悟,“那有什么收获吗?”
千鹤摇摇头,“不过,我发现,我以前真的不了解自己的父亲,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的想法,和我认为他想的,很不一样呢。”
平助眨了眨眼睛。
“抱歉,一直在说我父亲的事情,那个,今夜,你们是去了那个万事屋吗?我听说了……”千鹤犹豫了一下,才把后半句话说出口,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平助,问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平助考虑了一下,说道:“不过还请你不要告诉斋藤,不然的话,我们或许就可以知道那个家伙生气的样子了。”
千鹤点点头。“谢谢你,平助君,还有永仓君。”
“我什么都没说啊,要谢的话,谢平助一个人就够了。”新八笑着说道。“还有,你为什么对那个万事屋的女人感兴趣?”
“这个……”被人指出心中所想,千鹤有点尴尬,“只是,那个阿岚,曾经和父亲认识,我想或许她知道一些什么。”
“她认识你的父亲?”新八有些惊讶。
“恩,听说像父亲一样的兰医们组织了一个协会,里面的人都相互认识。”千鹤简单地解释,“所以……”
因为天皇不喜兰医,因而在京都的兰医人数寥寥,大部分人都在江户。长时间留在京都没有离开过的,就只有阿岚一个人而已。
她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会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
近藤叹息一声,放下手里的信纸。
萨长在一月二十一日缔结了盟约,一月二十三日消息在京都泄露,一月二十五日身在广岛的长州他们才得到消息。而二月十六日,土方的信件才到了他的手里,而且已经被人拆开过。
真是,麻烦的事情。
萨长,萨长,这是多么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而坂本龙马……近藤回想起十多年的回忆中那个不俢边幅总是能够大笑出来的人,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他依然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为何要将萨长联系在一起?为什么抛弃了幕府?
信件上除了有关于萨长的事情,还有一件事情,作为勘定方的河合耆三郎因为贪污了五十两银子,已经切腹自尽了。
近藤叹了口气,这一年,新选组新加入了不少人,从七十多人扩大到了三百多。很多当时从八木家出来的老队员们都有点放纵,言行举止不当的不少,是该让那些自以为有资历的家伙们收敛收敛。
不过,现在的事情主要还是在第二次征长上,土方已经透露了松平容保大人对于将军执意亲征的强烈反对,不过,似乎这样的反对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新选组不会参于这次的远征,守护京都,守护天皇和将军,才是他们的任务。不过,或许还是让武田跟据兵法训练一下?或许不过多久,新选组也有要上战场的时候。
就这么决定了。
在萨长结盟的消息泄露之后,流言蜚语一下子就多了起来,仿佛是前一阵子人们都过于沉默,现在终于能够畅所欲言,所以有些反弹。不过也亏得如此,只是在居酒屋里喝茶就能够得知不少准确的或者是不准确的消息,斋藤借以了解萨长的结盟的始末。
据说,是从去年夏天开始的商谈,因为那个时候,萨摩的人大量出入马关,而长州的重权人物桂小五郎也在马关。
据说萨摩藩的西乡吉之助也曾经秘密出入马关的家老宅邸,只停留了四天就匆匆离开。
据说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饭岛政之助撮合这次“史无前例”的合作。
坂本龙马他知道,中冈慎太郎他闻所未闻,而饭岛政之助,他的心里只想到了一句话:还是饭岛?
还是饭岛?
他不自觉自嘲的笑了笑,想到她离开时所穿着的男装,想到饭岛这个稀少的姓氏,一切都明了起来。
她还真的,投靠了长州。
她还真的,投靠了叛徒。
“怎么在一个人喝闷酒?”伊东在他的身边坐下,皱着眉毛看着周围立着的三四个酒瓶。他提起一个晃了晃,说道:“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吗?”
“没有。”斋藤没有看伊东,只是平静地回答道。
虽然说已经得知阿岚以饭岛政之助的名义参与了萨长结盟的协调,但是不知为何,他不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不然的话,她的下场就会想池田屋的那个老板一样……
“啊,牙齿被打掉了!”
“啊,骨头好像断了哦!”
在审讯池田屋的老板古桥俊太郎的时候,那些偷窥的队士让人难以忍受的愉悦声音又在他的耳朵里回响起来,如果那个受刑的人换成了她……
不行……
他不敢想象。
既然知道后果,为什么又要投靠长州?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有什么吸引着那些人?钱、权?放弃自己的理想,放弃自己的坚持,放弃自己的忠义?到底是什么吸引着他们,坂本龙马、萨摩、饭岛岚,到底是什么?
斋藤困惑不解,也不想要去想这个问题。
“到底是怎么回事?”伊东把酒瓶放在桌上,问道。
斋藤不想回答,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
“那个饭岛政之助,就是那个万事屋的老板吧。”伊东挥手让老板添了一只酒杯和一双筷子,自己为自己倒上了酒,说道:“饭岛这个姓氏可不是多么常见啊。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斋藤没有说话。
伊东也没有说话,斋藤喝一杯,他也喝一杯。
不一会儿,空着的瓶子越来越多。
“伊东先生,难道也是有什么烦恼吗?”
伊东伸向酒瓶的手顿了顿,摇摇头,“我只是想要喝酒。”
斋藤不相信伊东的说辞,他看了伊东脸上平静的表情,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酒杯。已经不能再喝下去了……他的理智这么告诉自己。
伊东也停了手。
“你,不打算和她谈一谈?”
斋藤觉得意外,这不像是伊东会说的话,毕竟在来广岛的路上,说让他放弃的也是他。仅仅是半个月不到,他就改变了想法?
“也谈不了什么吧。”斋藤叹息一声,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的叛变,已经是事实了啊……”
“难道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做出这种选择吗?”伊东侧过头看着窗外的街道,不经意地说道,“你不想知道她的想法吗?”
斋藤沉默了下来。
他想到了石川的事情。
那把杀死人的凶器握在那个女人的手里,石川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杀,这两件事情,结合当时现场的情状,就可以让人粗略地猜测到当时的情况。大概是石川不甘心自己被利用,去找那个女人理论,理论的时候起了争执,那个女人就下了狠手。
那个时候,他觉得石川的死,实在是不值得。那个女人只是在利用他,自己的心里没有一点情感。面对这样的情况,石川应该干脆利落的走开。
不过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斋藤叹息一声。
还是新八说的对,是因为没有碰上你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