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个名叫深姬的长公主。她端坐在高高的马车上,将军握着冰冷的武器走过来,不敢直视她的脸。长公主慢慢开口,“将军为何不看深姬?”
将军的声音坚定冷酷,像雪地里的冰块碎在地上,“因为您是王的女人。”
“你们的王,长得好看吗?”公主微微俯下身,身上的嫁衣出现褶皱,声音也温润无害。
“我们的王,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将军说道。
“最好的男人……”公主好像陷入了沉思当中。
马车又缓缓启动,朝着东方最繁华的都城驶去。
画面又转变了,却是刑场上。那天飘起了鹅毛大雪,威风凛凛的将军如今一身囚衣,挺直背站在刑场上。而长公主依旧一身红衣,却是极简单的红衣薄裙,她肩头染血,越过长长的青铜古道,一步步朝着将军走去。
将军依旧没有看她的脸。
白到极致的雪,红到极致的衣,画面的色彩依旧强烈。将军一身傲骨,含泪望着天边,身后刽子手抬起脚,毫不客气地朝他小腿踢了一脚,他半跪在地,墨发垂下,眼睛望着雪地上静悄悄立着的红色鹿皮小靴。公主就站在下面,含笑看着他,在刽子手挥刀砍下的前一刻,她笑了,“是你的王负了你。”
将军不回答,满腔热血已经被大雪冻住,她又哭了,“可是,你负了我!”
刀影袭来,公主凄厉的声音还在耳畔,“可是,你负了我!”
血洒了一地,幻境融入火焰之中,一股热气又袭来。
淮涟莫名地感觉悲伤,转头,却看到柳三水指尖的水莲因为失去灵气的维持,已经渐渐枯萎了。她这才发觉周围又热了起来。“你……”
柳三水忽然冒出一句话,“那个王,何其无辜!”他目光里闪过一丝难以看清的情绪,然后他转头看着身边满头大汗的淮涟,深深的,淮涟不说话了,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眼神好像在表示恨不得杀了她!
“别!你快看,火焰好像在扭动……不骗你!”淮涟吃力地解释着,急得要跳脚,柳三水回过神来,转头便见那烈焰忽然化成一头火红的巨龙,正咆哮着袭来。淮涟从小腿间拔出小刀,小刀在她的手心又变成一支笔的形状。龙焰袭来的时候,她正要用笔尖触碰龙额,一只手用力地攥住她的手腕,“笨蛋,逃命要紧!”
“可是,可是……”淮涟被他拉着,只好开始狂奔逃命,红狐狸在他们脚边奔跑着,紧紧跟随。火焰似乎有了生命,在后面扭动着庞大的身躯,焰尾高高扬起,扫过青铜铁壁,灼烧出黑乎乎的痕迹。柳三水一边拈出水莲,一边拉着淮涟,身后都是倒塌的轰然巨响,青铜暗道一瞬间成了废墟。
这些火焰是幽灵化成的,带有深深的怨恨与愤恨。看到什么都想毁灭个一干二净。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根本对抗不了,“我们只有跑到水底去,火焰遇水便没辙了。”
狐狸忽然跑到前面,“跟吾来。”
两个人紧紧跟上,青铜道路上回荡着匆匆的脚步声。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尽头。只见一个青铜浇铸的开关生满锈。柳三水连忙拈出一朵风莲来,只见紫色的莲花在半空里带来一股劲风,然后它飞速地旋转着,一朵花瓣落在锁上,其它花瓣都像在拉船的纤夫,迎着风使劲地拉着锁链。如果紫色花瓣有五官的话,现在估计都皱成一块了。风莲拉了一会儿,花瓣随风吹光,锁链终于缓缓启动,一点点地从锁扣里拉出来。
淮涟连忙上前,伸出手一把攥住锁链,帮助风莲一起拉锁。青铜门帘轰然一声响,外面的河水迅速地从缝隙里涌出来,看到希望后,淮涟拉得更加用力,而火焰巨龙越来越靠近,柳三水又一把拉过她的手腕,迅速地从青铜门下滑了出去。扑面而来的就是刺骨的冷水。
狐狸游得比谁都快,不一会儿已经钻出水面,或许是长久没有见过阳光,它眯起眼睛,然后凫水游到了岸边。岸边还积着厚厚的雪。河面发出一声巨响,只见一条火红的巨龙呼啸着冲出水面,一直冲到百丈高左右,随即巨塔般地轰然倒下,河面发出滋滋的声音,是火焰在灼烧冰块,不一会儿,火焰败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面上浮出两个人,淮涟的哀嚎声响彻整条河,“我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8、尔欺人太甚
淮涟钻出水面后,迎接她的就是一头的水和火,本来就破烂不堪的棉衣如今更是被残焰灼烧得一个两个洞来,简直惨不忍睹。再看看身边的柳三水,锦衣华裳完好无缺,即使头发湿漉漉的照样玉树临风,衣冠楚楚。这就是做人的差距啊差距,淮涟再次感叹自己学艺不精,给师父丢脸了。
她干脆坐在雪地上,盘膝弯腰,将脸埋在自己手心里。脚边重新变成白色的狐狸四足驻地,扬着脖子环顾沧海桑田之后的人间,它那双狐狸眼渐渐又湿润起来,久违的阳光照在雪地上,一片亮白。原来他的国家与子民全都埋在河底,跟随废墟古城化为了人们口中的传奇。如今他又站在人世间,千年来的等待,让他产生不真实感。
但是现在没有多少时间感伤了,因此一朵火莲近在眼前。
柳三水正慢慢走过来,黑色衣袍在阳光下泛出光泽来。白狐狸尖尖的嘴腮紧绷起来,眼睛盯着他指尖幻化出的莲花。淮涟被周围紧张的气氛感染,一下子从雪地上跳起来,手里握着自己的酒葫芦。她一下子忘记了最大的幽灵就是这只狐狸。
准确地说,是附在狐狸身上的帝国孤少的魂魄。
“尔欺人太甚!”白狐狸迅速地往后退去,想要逃离。淮涟和柳三水几乎是同时抬脚朝着它追去。“若是抓住它,三百文钱不用你还了!”柳三水好整以暇地说道。
淮涟侧过头,“我什么时候欠了你这么多钱?”
“你葫芦里的鬼是谁帮你抓的?”
两个人一边脚下生风地跑着,一边讨价还价,淮涟握起手,“你太过分了!”
“抓不抓,随你。”他说话间又拈出一朵风莲来,忽地就吹到了狐狸脚边。地上的雪被风莲吹扬起来,狐狸周围一时都被风雪笼罩,淮涟眼看它就要被他抓走,连忙摸出自己的小刀,刀尖划出一道绯红色的光弧来,光弧转着砰地一声打翻了那朵紫色风莲,正面对上狐狸举起的前爪。
“啊……”狐狸忽然娇羞地尖叫了一声,听得淮涟毛骨悚然。
这个声音不是方才的少年,柳三水也停下脚步,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只见风莲落地,风雪散尽,淮涟的刀尖光弧正被一只火红色的狐狸咬着。淮涟这才想起来方才在河底废墟古城这只狐狸一开始是白色,后来又变成红色。她连忙抬起手,两指并拢,捏住小刀,刀渐渐化成成了一支笔。
这是收魂者的宝器收魂笔,能勘察万物本质。
柳三水侧过脸,看了一眼这支笔,那家伙倒是大方,竟然将祖传宝器传给了女徒弟。笔尖闪出一道光来,照在红狐狸身上,只见一个穿着红衣衫的少女正蜷缩在雪地上,嘴里还含着那道绯红色光弧。而她身边蹲着一个白衣少年,胸口染血,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那里空荡荡的已经失去心脏。
“是两只幽灵!”淮涟惊呼了一声,两只魂魄共处一个宿体简直前所未闻,而且还是阴阳不同,能够相处得如此融洽确实很不容易。她连忙收了手里的刀笔,少女嘴里的光弧也渐渐消散了。
柳三水上前一步,指尖忽然缓缓幻化出一朵灰色的莲花来,灰色莲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朵。越来越多,淡如雾,却又无处不在,渐渐地变得模糊透明起来,将他们都围了起来,形成灰色的莲墙。
淮涟终于见识了传说中的雾莲。四莲术里最难学的一招。
但是包括淮涟在内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四莲术里还有更强的一级,那就是焰、冰、云、霜这四种莲。柳三水的实力深不可测,就是因为没人能猜到,所以显得更加可怕和高深。在将来,每一次他的出手几乎都会带来新的惊喜,刷新在场每个人的见识。
因为没有收魂笔的照映,他们只能看到雪地上的红狐狸。
“看来,这次我们要大赚一笔了。”柳三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宿体双魂,百年难遇。我这次可不会让你了。”淮涟见他要亲自动手,连忙上前移了一步,挡住他上前的路,“不行!”
后面的狐狸开始与雾莲相斗,想要从莲墙里冲出去。
柳三水皱了皱眉,“你可怜他们了?”
“没有!”她大声地说道。
“撒谎。你明明是动了恻隐之心。身为收魂者,你应该明白,你可以怜悯天下所有的人,但是你决不能对鬼产生任何同情心。这应该是你入门学到的第一门课。”柳三水的神情忽然变得很郑重,“在以后你还会遇到这种情况,放过一个,就意味着你失职了。”
淮涟被他说得怔立在原地,白衣师父的话似乎就回荡在自己耳边,“收魂者可以是天下最有怜悯心的人,也可以是最有杀戮心的人。往往那些看似善良的收魂者,其实才是最冷酷的人啊。”
“更何况,我们还要靠着它们才能赚钱养活自己。”柳三水已经越过她,径直走向穷途末路的狐狸。
淮涟在他身后不甘心地说道:“可是刚才它带着我们找到青铜门,救了我们一命!”
“你可以理解为它也是为了救自己。”
淮涟跺了跺脚,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奸商!没有良心的奸商!”
作者有话要说:
☆、9、漂亮的女人
“少爷您先走吧,不用管我。”狐狸体内的少女魂魄一阵晃动,想要拖延一点时间让孤少先走。白衣少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红凤,尔多保重!”
少女唇角含笑,然后转过身面对胸有成竹的柳三水,她就算拼得魂飞魄散也要护住少爷!
一缕白色淡烟如入长山阔水,转瞬不见了。红色狐狸忽然尖啸了一声,随即半空中出现了一个红衣少女幻象。长发如墨,红衣如霞。
柳三水看清了她的模样,微微一笑,“当年公主府里的第一侍女红凤,舍身而死。想不到死后还在为这个落魄家族守护着。你不是怨灵,却迟迟不肯转入轮回,那些鬼卒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在了水底下。”
少女没有说话,慢慢抬起手,指尖正滴着浓郁的血珠。站在后面的淮涟看得分明,她上前一步,惊呼了一声,“不可以!”一粒血珠啪嗒一声落在雪地上,白雪遇到热焰般滋滋作响,迅速消融。
空中的幽灵已经变得通身血红,这是比怨灵杀伤力更加大的血灵。
以己身之血哺养魂魄灵力,滴尽最后一滴血之时,血灵便诞生了。
柳三水嘴角笑意不改,“嗜血术?这是百年前才出现的流族法术,看来这些年来你游历人间的次数不少。”空中的血灵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这个人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来历,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继续说道:“可惜,这嗜血术你只学得皮毛,稍有不慎,恐怕会魂飞魄散。你若没了,我今天岂不是少赚了一笔。”话未说完,手指间已经幻化出一朵冰蓝色莲花来。
寒冬腊月的冷,扑面而来,侵入血灵体内,血液渐渐冻结了。半空中悬浮着的红衣少女僵硬住表情,仿佛凝成了一块血红色的冰块,随时可能掉落在地,瓷碗般脆弱而破碎。
淮涟连忙上前接住了她,入了手心,却化成一块血红色玉佩。她将它举起,阳光照在上面,玲珑剔透,血丝浮动。玉佩里拘禁着一抹魂魄。柳三水心满意足地收了手,“我们回去吧。”
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淮涟想莫非他忘记了逃脱的白衣少年。他走过来,随手一抄,将血玉佩拿在手里把玩,“他逃不远的,我们很快就会跟他见面。”
淮涟吃惊,“你怎么知道?”
柳三水举起手里的玉佩,“红凤在我们手里,他找到机会自然会来救他的侍女。”
“这个少女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这么厉害?”淮涟继续好奇,跟在他后面一起往小镇中心走去。
“她是当年公主府的第一侍女,忠心耿耿,听说她从小与血玉养在一起,有寻常人不能拥有的力量。千年来她不肯轮回,已经与这块血玉佩融为一体。”
“那血玉又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淮涟继续追问。
他斜睨了她一眼,“孤陋寡闻。”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的啊。”淮涟看不惯他那副自大的模样,恨不得去戳他挺直的脊梁骨。他却一把收好玉佩,大步流星地朝着小镇客栈方向走去,“你还是先换件衣服吧,不然真成了乞丐。”
那不也是他害的,淮涟跺了跺脚,踩了一地的碎雪,紧紧跟上他,终于不再追问那些问题,“你得先给我酬劳。”沉甸甸的葫芦递在他面前。
柳三水垂着眉眼,打量了一下她周身,嘴角微翘,“真是卖了你,也不值几个钱啊。看你可怜,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淮涟欣喜,“你怎么有了这般菩萨心肠,我竟不敢相信。”
“呵,不相信,那便不用跟来了。”他走得快,淮涟只好小跑上前,脸上继续笑得阳光灿烂,“你这人真是,我自然相信你的,反语,听不懂?”
他懒洋洋地推了一下她,“竟敢讽刺本大爷,皮痒了不成?”
她也学他“呵”了一下,“小的怎敢。”
柳三水兴致盎然,看她插科打诨的模样,“想不到这三年你没学什么本事,倒是将脸皮学厚了。”
他这毒舌,也就淮涟能受得住了,非但受得住,还笑眯眯地看回他,“不学会脸皮厚,哪来的吃饭钱。”
“连嘴皮子也练得滑溜了。”
淮涟大笑,笑声惊得树梢上寒鸦都惊飞了。“想不到你这人还挺有趣。”
不明白她笑什么,只是她笑得爽朗大气,没有女孩子的温婉含笑那般别致,在茫茫雪地上竟也生出一腔豪情来,天地广阔,自由潇洒。他垂下手,屡次想抚摸她的长发,唯恐一切都只是幻象,竟失去了胆量。
她却扑上来,一把拽住他的长袖,“你刚才走得那么快,现在怎么不走了?可不许后悔,今天你必须请我。”柳三水傲慢地扬起头,“我何曾后悔过?”
“便知道你是极其守诺的人,我们走吧。”
他任凭她拉着,耳畔却回旋起一个女子清婉的声音:然诺重,君须记。
君须记,君须记,我都记得,那么,你呢,你可曾记得?
身后的冰河渐渐恢复平静,融化的冰块开始浮动,大块大块的,剔透冰冷。一只雪白的蝴蝶悄然飞落,落在冰水之上。冰凉的水打湿了蝴蝶的翅膀,白蝶扑翅,扑了几下,嗖地飞了起来,透明的冰珠滴下,碎成四瓣花来。一只脚轻轻地踩在碎冰上,脚尖轻点,就这般立在小小的冰珠之上,亭亭玉立。
雪白的衣裳被河风吹动,白衣女子手里撑着一把白伞,纤细的手缓缓抬上,抬起白伞,露出一张雪白的脸,美丽的眼睛无情无感,脸庞如冰雕琢而成,她抬起手,白蝶停在她的指尖上,翅膀缓缓收拢起来。
“去吧……”她的声音也像在寒水里浸泡过,透着寒气。
白蝶听到指令,又扑腾翅膀,优雅地飞向了小镇。
到了小镇客栈,淮涟不客气地点了点了一道盐酥鸡,一道脆皮煎豆腐,一道蘸酱牛肉,配着乌饭树蒸的青精饭,外加一碗雪梨蛋奶羹当饭后点心。柳三水屡次看她,淮涟都假装没有看到,埋下头毫不顾形象地开始大吃。
“你不是没有味觉么……”柳三水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不解。
淮涟咽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