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独照摇摇头,不发一语。
剑子仙迹低头看到她颈上一块块红肿,猛然一惊,拉开两人距离检视她的脸,却见双颊通红一片,像是给人用力捺按过一般,克制不了心头激动,大惊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花独照紧抿着唇只是摇头。
“独照!”
剑子仙迹愈问,花独照就愈觉得委屈,忍不住硬咽道:“你再问,我……我就哭给你看!”
剑子仙迹叹口气,压住心中惶怒,道:“不问,不问。”
花独照伏在他胸前,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用力吞下一团团喉间涌上的热气,心情渐渐恢复平静,离开他怀里。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上次在豁然之境捉到的翁白头绕着月下独照没飞走,我捉了来,又差人打听千草原的位置。那翁白头一入庄就飞到此处,你门堵成这样防谁?”
花独照道:“阈奉熙发现我的身份了,方才……我、我怕他寻了来。”想起阈奉熙,他的呼吸似乎仍在脸颈之间,心中感到一阵战栗,眉间不展。
剑子仙迹已知三分,道:“此间不宜久留,快走!”
花独照急道:“等等,地牢里还有风陆镇上的姑娘,不能放她们在此!”
剑子仙迹情急之下竟忘却此事,“啊,怎生带她们逃走才好?”人数一多,如何悄然离去?
忽听得一个声音在窗外说道:“一个优柔寡断,一个关心则乱,竟然连最简单的法子都没想到。”跃进一人,却是疏楼龙宿。
花独照奇道:“龙宿,你怎会在此?”
“某人要吾在窗外把风不让别人打扰汝等谈情说爱,如何,很意外吗?”一派闲适地说道。
花独照脸上一热,道:“我以为你足不出地盘哩。”
疏楼龙宿轻摇紫扇,“某人硬要拖吾下水,吾无可奈何啊。”
剑子仙迹道:“龙宿,你说的方法是什么?”
“花姑娘既然想摆脱无争山庄的掌控,无争又残害两镇上千人命,师出有名,何不一举灭了他们以绝后患?”
剑子仙迹唔一声,道:“此法可行。”
“可是,”花独照道:“无争山庄里有些人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奴仆,罪不致死啊。”
疏楼龙宿说道:“简单,解决始作俑者。”
便在此时,山庄里响起一阵锐笛之音。
剑子仙迹道:“被发现了。”
“那就闯出去吧。”疏楼龙宿仍是一派悠闲。
作者有话要说:
☆、佛说
屋外火光炽炽,上百人围住了房间,一人居中凛立,气度沉稳,目光炯炯,乃阈奉熙贴身护卫目留踪。
“大尾的交给汝,杂鱼吾来。”疏楼龙宿道。
“哈!”剑子仙迹直视目留踪,向花独照道:“你小心。”
“我理会得。”
几声呼啸,无争门人执武器杀来,紫衫一闪,疏楼龙宿身影错杂在门人之中,似游龙戏水奔腾不休。剑子仙迹拂尘一摆,目留踪提掌而上,两人交手。
琼老扶着阈奉熙与花独照两垒对视,阈奉熙一个眼神,无争门人全去招呼两个入侵者,阈奉熙冷笑道:“药人,你对我下迷药?”
花独照定定地看着两人不语,猜想阈奉熙一身毒血,体质特异,那些药末对他的效用不比常人,才会那么快清醒。
“我不淮你离开我!”
花独照道:“我不属于你,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阈奉熙怒道:“你是为了替无争山庄繁衍后代、为了延续我生命所培养出来的药人,你是我的,永远都是!”往旁喝道:“琼老,给我将她捉来!”
琼老上前站在两人中间,神色复杂地看着花独照,突然身形晃动,枯皱的手鹰爪似地朝花独照抓来。花独照施出轻功侧身闪过,手中银针却不射出去。
琼老一声低喝:“你出手!”鹰爪快速绝伦擒抓而上。
花独照衣袂飘扬,不谙武学的她躲得左支右础,然而琼老的双手总是差了那么几分。
只听得阈奉熙冷然道:“琼老,你的武功难道连一个小小女子都擒拿不下?”
琼老心中一凛,速度猛然快上一倍,鹰爪扣上花独照右手,制住了她的行动。花独照看着琼老,低喊:“爷爷……”
琼老痛苦地叹了口气,松开禁锢她的手,朝阈奉熙跪了下去,大喊:“少主!琼老求您放了她吧!”
阈奉熙一脸狰狞,咬牙道:“我早就怀疑是你助药人脱逃的,你身为元老,竟尔背叛阈家!我留你何用!”右手一甩,袖中激射出一道银梭,银梭后头系着小指粗的银炼,破空飞刺向琼老额间。
琼老直挺挺跪着,不避不闪,心想若无两全之法,死在少主手下也是适得其所。
“爷爷!”
花独照不及细想,纵身挡在琼老身前,左肩一阵剧痛,银梭透肩而过,从肩后钻出,锵啷一响,梭头猛然绽开五爪成钩,紧钩住后肩之肉。鲜血飞瀑般喷洒而出,登时满园芬芳。
“药人!”
“清儿!”
两声惊呼,琼老拔身而起,一掌拍向阈奉熙。
无争门人人数虽多,武功也颇好,疏楼龙宿却不放在眼里,闲然道:“难登大雅之堂的三脚猫功夫,再去练个几百年吧!”珠扇飞舞之间,只伤不杀,令他们倒地不起。
目留踪右爪刨向剑子仙迹咽喉,剑子仙迹左手倏动,扣住他手腕,向外一扳;目留踪左掌往胸口拍去,剑子仙迹拂尘一转,握柄尖端正点着他的手心。目留踪变招极快,左手一缩,反手捉住拂尘,藉力将剑子仙迹扯近,膝头暴起,往他下阴捣去。
剑子仙迹放开目留踪右手,发掌压他膝盖,同时侧头闪过右手袭来的掌劲。两人近身搏打,你来我往,转瞬已过百招。目留踪暗惊对时内力浑厚,自己甚是不如,招招使上十二分力,式式阴险。
剑子仙迹见他发掌之间真气冰凛冷冽,掌风扫过,带着丝丝腥臭之气,似与阈血毒同味,心想此人练有毒掌,攻守之间更为谨慎小心。
忽听得一旁惊喊,两人同时听见熟悉之人的声音,互拍一掌藉对方掌力各退三尺。
“独照!”
“少主!”
剑子仙迹背上长剑一震,一道剑气凛然射出,砍断银梭上的银炼,身形倏变,接住花独照半身染血的身子。
目留踪同时飞身纵向阈奉熙,一掌攻往琼老。琼老回身与之对掌,但觉一道冰寒之气由掌心直窜而上,琼老大喝一声,内力催逼,沛然真气袭向目留踪。目留踪咳出一道血箭,身影一闪,挟着阈奉熙疾然而去。
阈奉熙嘶吼道:“药人──!”声音渐渐远去。
琼老跌坐在地,花独照挣脱剑子仙迹,扑到琼老身旁,颤声道:“爷爷,你还好吗?”
琼老看着她血流如注的肩头,惊道:“清儿,快,快止血!”
花独照摇头,脸色苍白道:“我……我不打紧,倒是爷爷,目留踪那一掌……”
“嘿,是『拢心剡』。”
“拢……拢心剡!”花独照脸色刷地更白,慌道:“快,快,爷爷,我治你!”说着摸向腰间,急忙寻找小刀。
“不不,我不要你救!”琼老按住她的手,掏出一瓶药罐,递给剑子仙迹,道:“快给她……止血……”
花独照挣开琼老的手,泪流满面,右手在左肩伤口下盛住一掬鲜血,要喂琼老喝下。琼老轻轻推开她的手,爱怜地抚着她的脸,微笑道:“清儿,你别救我,你要活着。爷爷欺瞒少主这么久时间,为的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去烧了翁白头窝,让少主永远也找不到你。”
花独照哭道:“你别阻我,让清儿治你,让清儿治你!”
琼老叹了口气,突然手刀在她颈上一砍,跟着呕出一股黑血。剑子仙迹扶住花独照软倒的身子,琼老道:“执拗的孩子。”抬头向剑子仙迹道:“请好好照料她。”
剑子仙迹道:“我会。”
琼老欣慰地看向天际,星光点点,道:“师父,少主,阈家历代,琼某地狱之中愿受责罚之刑。”强催内力,心脉尽断,气绝而亡。
剑子仙迹背着花独照在林间疾掠,疏楼龙宿跟随在后。花独照伤口虽点住止血穴道,那截银钩却牢牢地嵌在她肩头,鲜血捐捐淌下,将剑子仙迹的衣衫染得一片腥红。
此去前无城镇,后无村落,看来需得先寻个地方取出她肩上银梭。再奔得几里,忽觉四周景物颇为眼熟,心中幡然醒悟,朝左疾驰而去。
“嗯?这方向……哎呀,闷闷闷!”疏楼龙宿忍不住喟道。
赶路间,花独照被肩上剧痛痛醒,茫然伏在剑子仙迹肩上,问道:“我爷爷呢?”失血加上身痛,气若游丝。
剑子仙迹不知该如何回答,默然不语。只静得一会儿,忽闻耳边传来一阵阵啜泣之声,花独照已猜到其事,泣不成声。
“你爷爷要你活下去,你得收心。”剑子仙迹轻叹。
花独照肩上剧痛难当,撑不住哭的力气,软在剑子仙迹背上半昏半醒着。
再进数里,只见数座参天断岩并列矗立,巍峨壮观,一道巨大瀑布如玉龙悬空,自两岩间冲扑而下,注入一面大湖,湖水自成漩涡 。
剑子仙迹停在湖旁,提声喊道:“好友,你在吗?”
瀑布中一个低沉庄严的声音道:“嗯?是剑子。”隆隆水声如雷贯耳,却掩不住两人声音。
一道人影乍现,浑身凛然不可侵的清圣之气,满头银白舍利,法相端正庄严。剑子仙迹、疏楼龙宿和眼前此人三足鼎立,四周笼罩着一股无穷的张力,但觉世间再无如此不怒而威、平和却压迫的庞然气势,令人肃然起敬。
剑子仙迹道:“佛剑,形势紧迫,借你不解岩一用!”
佛剑分说嗯一声颔首,剑子仙迹已进入瀑布后的天然岩穴,料想有瀑布为屏,花独照身上气味有所隔阻,不致外泄。
佛剑分说问疏楼龙宿:“剑子背上何人?”
“祸水红颜。”
“嗯──?”
剑子仙迹将花独照放落,花独照撑开眼皮,见四周岩壁和帘幕般的瀑布,道:“这是哪里?”
“先别管这个,独照,我要替你取出肩上银钩,你撑着。”
花独照点头,倚着岩壁而坐,强撑无力的身子。剑子仙迹看着露在肩膀前面的一截银炼和咬在肩后的五爪银钩,伸手触碰银钩一下,花独照猛然吸了一口气,痛得浑身剧烈颤抖,剑子仙迹惊得缩回手。
“我……我忍得住。”花独照淌着冷汗,右手握紧拳头咬牙道。
剑子仙迹细看银梭,见五爪钩乃是弹簧控制,须得将钩爪一齐撑开才行,否则贸然扯下只怕要连肉都拔了起来。他掌心轻轻覆上梭头,五根手指内弯进银钩内侧,以指力用力将钩身扳起,看了花独照一眼,心一横,往后用力一拉,那截银炼刷地穿过肩膀,成功脱离。
伤口汩汩涌出鲜血,剑子仙迹迅速在肩上止血穴道点落,撑着花独照昏厥的身子,解开她衣衫露出血肉模糊的左肩,撕下衣襬前后紧压住伤口,取出止血药尽数倒在上头,仔细包扎起来。
总算是松了口气,剑子仙迹将花独照轻柔地放落在地,见她汗泪交织,心下怜惜,举起袖子在她脸上抹了抹,却不觉自己也是满头大汗。纵身回到湖旁,道:“我再去无争山庄一趟,并采些药草,有劳佛剑先替我照看一下里头之人。”
“嗯。”
“龙宿你同我去吗?”
疏楼龙宿忙不迭道:“当然,吾不想闷死。”
花独照昏昏沉沉地,左肩一团火烧似地焚热,那团火烧偏全身,身体一时燠热难忍,一时又觉寒冷非常,炎寒交迫,浑身被抽去力气般动弹不得。隐约觉得有人触碰伤口,又有人以清凉的布帛拭脸,口中时时有水滴注,不令口干舌燥。
朦胧间看见琼老微笑站在她面前,急急奔向他,喊道:爷爷,爷爷!却不知为何跑了很久很远也触不到他。琼老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乖,活下去。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或过了几天,神智迷糊中耳边似乎有人说话,声音很耳熟,发烧大病的虚弱令她连眼睛也睁不开。
只听得疏楼龙宿的声音说道:“剑子,这是汝的选择?”
剑子仙迹默然不应,只是在岩石上捣着药草。花独照的伤口每日都得清理并敷上新的药。
“汝身为道门先驱,沾染不得情爱,那是损功判死之举。数百载道虚之行,难道汝要半途而废?”疏楼龙宿语气平静,不闻一丝激动。
剑子仙迹低声道:“现在别谈那个。”
“怎么,还得看地方?”
“会打扰到独照休息。”
疏楼龙宿闻言怒气一扬,沉声道:“汝心里只有她,有没有汝自己?为她,汝连此事的后果都不顾了!可曾听闻当年武林名人素还真破戒动情的下场?汝同为修道人,怎不知以他为借镜?”
剑子仙迹叹了口气,道:“龙宿,我明白你的关心。”
“汝明白,那就该听吾的劝。”疏楼龙宿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汝不是想救渡红尘,想解苍生疾苦?现下汝连自己的问题都渡不了,还谈什么救世间?”
剑子仙迹一声痛苦低叹,起身离开岩洞,道:“让我静一静。”
花独照模模糊糊听不真切,脑中却隐约明白什么,只是身体的不适令她难以细想,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
*
佛剑分说盘腿而坐,闭目参佛,灵台一片清明。滔滔水声盈耳,不减心中平静,水声自然,身亦自然,佛亦自然。
坐悟中却依旧敏锐的官感察觉到一双视线,睁开眼,对上花独照澄亮的两点晶光。
“你醒了。”
花独照感觉眼前此人一身难以形容的清肃圣气,单单坐在那里,岩洞似乎不是岩洞了。五官是端正的,然而她却想不出任何可以形容他的词汇,好看、不好看都不能用在他身上,平凡、不凡都无法解释那样的眉目。
疏楼龙宿是环绕于山水楼台的华丽,任何事物都无法掩其光芒,鹤立鸡群的非凡与浊世格格不入。
剑子仙迹是悠然于天地万物的清风,不带尘埃,与世相融,立于华丽之中不显突兀,处于朴素之中仍是不俗。
佛剑分说是置身红尘却不在红尘,无论何处皆无处的孑然,他的存在似能净化四周不堪,身在此,此便为净土。
花独照一时震慑于他散发出来的气息,竟怔怔地说不出话。
佛剑分说道:“剑子去采药了,一会儿便会回转。”
“你是剑子的朋友?”一开口声音嘶哑,忍不住清了清喉咙。
“嗯,我乃佛剑分说。”声音像是能净慰人心的深海,沉稳平静。
花独照打量四周,光秃秃的岩洞中没有任何摆设,只有一帘瀑布,忍不住问:“这是你的居处吗?”
“嗯。”
“怎地什么都没有?”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心中有,有便生;心中无,有即灭。”
花独照唔的一声,咀嚼着这句话,但觉意思深重,似有所悟,又不得悟。躺得浑身僵硬,右边身子支撑着坐了起来,低头见左肩包扎良好,药草之气微微熏着她,伤口仍一抽一抽痛着,但已可忍耐。
佛剑分说道:“剑子照料有周,才令姑娘病体早愈。”
花独照轻轻拉着衣领,心中一阵温暖甜喜。忽然想起一事,道:“嗯……我叫你大师吗?”
“称我佛剑即可。”
“嗯,佛剑,我听到龙宿说什么修道之人沾得情爱,便是损功自毁之举,那是什么意思?”记忆中似也曾听剑子仙迹提起过,只是当时心无芥蒂,未有深想。病恙之中恍惚听见疏楼龙宿之言,只觉此事甚是重要,不得不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