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出事了宫中鲁王殿下薨了,正一团乱。朝堂中也出了事,几位都察院的御史联名上书,请轻贤臣,远小人,直指封两位县主的事情违背祖制,又说内阁于东昌侯事上太过严苛,于咱们府里和韩国公府广宁伯府又过于宽容,还请皇上封赠张阁老。先头的事都是皇上乾纲独断,这摆明了不是指斥内阁,而是指斥皇上。”
尽管此前已经有种种不利消息传来,但陈澜完全没想到,年仅八岁的鲁王竟然真的会死。而她更没有想到,之前封了两个县主的事,竟是用这样的方式爆发了出来。众多念头和疑问在心里打了个转,她就看着郑妈妈说:“这些消息缓缓对老太太说,先把事情打听分明。”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郑妈妈连忙点头,随即又低声说道,“要不,请四少爷再去向罗世子打探打探,看看还有什么其他消息?”
“不用了。”陈澜心想罗旭这时候必定是最最焦头烂额的一个,当即摇了摇头,“这时候他自顾不暇,况且这一茬于罗家乃是大变故,咱们就不要去添乱了。至于消息,我设法向母亲那里打听就是,你记得嘱咐姑姑那儿不要轻举妄动。”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两百一十二章 狂澜(上)
第两百一十二章 狂澜(上)
文武官员不得眠花宿柳,这条铁板钉钉的规矩如今早不是当初那回事了。勾阑胡同上次被锦衣卫抄了,记了名字的官员从罚俸到降级不等,前些时候又被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又扫荡了一回,可如今入夜之际,这里却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景象,丝竹管弦犹如魔音一般往路人耳朵里钻,不少人的魂魄就这么丢了,不消一会儿就钻进了那些小院中乐不思蜀。
直截了当办事的人多,而喜好风雅那一口的人则是更多。当外头早已是满城夜禁的时候,勾阑胡同中一座院子深处的小楼中,三个人正在对饮小酌。几个身着轻纱的歌姬舞女在下头轻歌曼舞,上首的他们只是间或往那天魔之舞看上一眼,至于那绕梁之音是否入耳,自然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老陈,看来咱们是在外头厮混太久了,这京里的局势实在是云里雾里。你以为自己看分明了,可转瞬间就变成了另一番架势。幸好我这边是就要往南京上任,也不用考虑太多,否则这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用”
说话的是前辽东总兵许阳,在那等苦寒之地浸yin了这么多年,他这个南方人看上去已经是一副货真价实的北方汉子模样,这会儿说完话,他嫌小杯子喝酒不痛快,索性拿起酒壶揭开盖子就是一阵痛饮。而一旁的平江伯方翰就有些看不上他这粗鄙的样子了,可想到三家未来就是儿女亲家,也只得别过头去看着陈瑛。
“陈兄,许兄这话说得虽说丧气了些,可我也是心里头担心得很。我回京是来述职的,原本陛见之后就该动身,可前一次面圣之后,陛见就是遥遥无期,莫非这漕运的事情还有什么变数?还有,最近这几天的风波实在有些紧,而且阳宁侯府……”
“放心,再怎么牵动,也不会到我头上。”陈瑛举杯一饮而尽,随即就冲两个未来的儿女亲家信心十足地笑了笑,“我家那位太夫人你们应当是知道的。早年我二哥是阳宁侯的时候,家里大小事务什么也插不得手,所以但有什么事情,那也必定是她顶缸。我接了阳宁侯不过几个月,难道这以前的事情还会算到我头上?”
见许阳和方翰都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他又重重拍了拍巴掌,等一众歌女舞姬鱼贯下去,他又等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许兄要去南京,别人说是今后闲置,可你想想,但你辛苦了大半辈子,那边的财路多多,也算是养老的肥缺,而且你性子直,远离了这漩涡也是大好事。至于方兄,你们家里把持漕运总督的时间太长了,难免皇上会有别的意思……”
“什么皇上莫非真想拿掉我家的漕运总督之职?”
方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跳将起来:“百多年来都是这样的规矩,若是在我手上丢了这个职分,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家人族人?陈兄,这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观,要知道,漕运虽说比不上海运来得自由,可终究路途短,咱们三个的那些生意要不是靠着漕船,哪来这么大的利?你别忘了,你家老太太怀里搂着的产业你又上不了手”
被人这么赤luo裸地揭了最大的痛处,陈瑛却只是微微一皱眉,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你着急什么,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皇上动漕运总督只是一步,接下来恐怕还有在江南推行新政的意思……其实也不算新政了,当初宣宗爷不是也推过吗,就是太祖爷的那个”
此话一出,方翰和许阳不禁面面相觑。太祖爷的事迹即便是如今仍是民间说书艺人最爱拿出来说道的,可那什么紫微星下凡等等还真不是完全编造,至少,就连他们这些臣子也渐渐知道了那些每代君王必定仔细研读的太祖手札。可是,当今天子真要这么干?
“这……这……”
“别这了”陈瑛的眼里闪烁着一丝异样的神采,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操心过多,反正首当其冲的也不是咱们。我只管左军都督府,方兄只管在京师安心坐着,许兄只管去南京,天塌不下来……而且,文官们比咱们更急,须知江南一地出了多少文臣?他们眼下不已经把韩国公广宁伯,还有我家拿出来当了靶子吗?”
陈瑛这个身在漩涡中心的都如此淡定,方翰想想自己的处境确实不算最糟,也就勉强点了点头,至于许阳就更不用说了,从辽东苦寒之地到了江南金粉之乡,他索性撂开了手。三人又叫上歌舞伎闹腾了一会,陈瑛就先告辞了出来,一出小楼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了那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和娇笑声,不禁挑了挑眉。
刚刚还在忧虑这个思量那个,这会儿玩起女人倒是快
尽管心下生出了鄙视之意,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却不走正门,而是从小院后门悄无声息地出去,才一立定就有两个黑衣随从快速靠了过来。不等他开口,其中一个就低声说道:“锦衣卫的坐探只在胡同口两边扎袋子,并没有太往里头靠近。”
“嗯,只是防着他们罢了……我吩咐送出去的东西,已经送到了?”
“是,都已经到了巡城御史于承恩的手上。”
陈瑛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大步朝那边备好的马走去。他心里很是清楚,自己这是把一把刀送到了别人手里,可越是如此,别人就越会以为阳宁侯府不足为惧……只那些文官很快就会知道了,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夜深时分,宜园三位真正可称得上是主人的男女,却谁都没有睡。腿脚已经差不多恢复了的威国公罗明远原是去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房里,可没说几句话就不耐烦地摔门帘走了,独自到了那棵大槐树下看星星。而罗旭和林夫人,则是在香茗居的正房东次间相对而坐。
“娘,真的没办法劝住姑姑?”
“要不是皇上来了,她甚至连鲁王殿下的遗体都不肯放开,哪里还听得进去别人的劝她一个劲地对我说,鲁王殿下是被人害死的,不是被人下了药,就是被人用了巫蛊之术,甚至连在皇上面前都是这么说,我拦都拦不住”
“我也让人打探过,据说,从小鲁王殿下因为身体弱了些,姑姑每到冬天就从来不让他出门,夏天也是,饮食等等全都是请人精心调配,因为那会儿她只是淑仪,甚至自己还暗自发狠学了医理药学,就怕有人害了鲁王。那些小太监说,即便如此,鲁王仍是病恹恹的。”
说到这里,罗旭忍不住摇了摇头:“孩子哪有这样养的,一味护在翅膀底下,一点点磨折都经受不起,这样只要一点风雨就是致命的威胁。姑姑丧子之痛谁都明白,可她越是那般样子,别人越会觉得她过分疯魔,就连皇上……怜惜之心能保持多久?而且,朝中的风波正愈演愈烈,恐怕皇上更顾不了姑姑。”
“要不,让你爹设法见一见你姑姑?”
“娘,男子出入内宫,有这先例么?”
母子俩对视一眼,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
夜深时分,站在大槐树下一动不动的罗明远终于挪动了一下步子,随即踉跄后退几步,坐在了一张石凳上,突然把头埋入了双手之中。那一刻,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发出了一声涩人的苦笑,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
本朝以来,不是从龙之功而封了国公的,就唯独只有他一个。可是,为了这光宗耀祖名垂青史的荣耀,妻儿抛在了京里,相依为命的妹妹入了宫中,以至于夫妻漠然,骨肉隔阂,兄妹之间更是永远隔着一堵高墙再也不能相见。如今这样的时刻,他还能做什么?
睡梦正酣的陈澜几乎是被人硬生生推醒的。她揉着眼睛半支撑着手起了身来,见是红螺掌着灯,那脸色满是焦急,她立时忘记了身上的袷纱被已经落下了一半,睡意一下子没了。
“出了什么事?”
“小姐……”红螺的声音里头竟是有几分颤抖,“皇宫……皇宫那边似乎着火了”
陈澜仅剩的一丁点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扫空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掀被子,接过红螺递过来的那件外衫往身上一披,随即趿拉着鞋子就急匆匆往外跑去。到了院子里,发现田氏和云姑姑柳姑姑都起了来,正在和一个婆子说话,她微微一愣,待觉得秋天的凉意一下子扑上了身,她才醒悟到自己站在这里什么都瞧不见,连忙转身回了屋里。
眼见红螺沁芳几个大丫头都披了衣裳站在那里,她又对红螺问道:“是外头传来的消息,还是家里有人登高看到的?可惊动了老太太?三叔可回来了?”
“是家里守燕子楼的婆子一觉醒来去解手的时候,听到楼上有动静上去瞅了瞅,结果就瞧见宫中那方向火光冲天,也不知道是哪里着了火。她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直接上了咱们这,干娘拦住了她之后就去叫了云姑姑柳姑姑,她们又让我叫醒了您,老太太应当还不知情。还有,三老爷一直都没回来。”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两百一十三章 狂澜(下)
第两百一十三章 狂澜(下)
穿好外头大衣裳,又抓了一件半旧不新的漳绒斗篷罩在身上,陈澜就再次出了屋子。此时已经是深夜,偌大的侯府一片寂静,而更外边也并没有多少声响,仿佛整座京师都已经沉睡了过去。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正思量间,就只听得一声姐,回头一看,却只见陈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院门口匆匆冲了进来,身上衣裳还整齐,可鞋子却是趿拉着的。
“半夜三更的,你怎么起来了?”
“听说出了事,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陈衍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此时使劲揉了揉眼睛,又见陈澜的脸色有些阴沉,他才涎着脸说,“我早就嘱咐过看门的婆子警醒些,要是发现动静,不管什么时辰尽管来报我,这不是来得正好么?姐,究竟怎么回事?”
人都起来了,陈澜也不好再把陈衍赶回去,只得三两句分说了刚刚听到的情形。听说是宫中起火,陈衍也不禁勃然色变:“这大半夜的,宫中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今天可不曾打过雷要说失火,一多半都是刚起就扑灭了,几十年不曾有过这种事。再说太祖爷旧制,宫中激桶水池之类的防火物事可是预备得最全,而且连元宵节花灯都是在外头放,不在宫里”
陈澜何尝不知道陈衍说的那些,眼下也冷不丁想到了那一天的宫变。使劲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她便对跟出来的云姑姑和柳姑姑说:“烦请云姑姑走一趟蓼香院,万一待会街上有什么闹腾,不要惊着了老太太。柳姑姑去前院,吩咐关紧门户,不许有任何人进出。田妈妈,你带着人随我去燕子楼上看看。”
听到陈澜都分派好了,陈衍立时插嘴道:“姐,晚上园子里又黑又不好走,我去吧”
闻声转头,见陈衍挺起胸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又寻思燕子楼虽说是家里最高的三层小楼,侯府距离皇宫西安门又不算远,可终究隔着一座西苑,也瞧不出太多光景来,陈澜略一思忖就点了点头:“也好,你去吧,小心些,带上那盏防风的琉璃灯。沁芳,你也跟着。”
等到陈衍带着田妈妈和沁芳去了,陈澜站在那儿思量了片刻,终究还是留下红螺看屋子,带着云姑姑和芸儿一块往蓼香院而去。顺着夹道才到了穿堂门口,夹道另一头就有黑影冲了过来。云姑姑立刻一个闪身挡在了前头,而芸儿则是一手举高了灯笼,待那黑影近前,陈澜方才看清是看守二门的一个婆子。那婆子愣了一愣,就上前屈了屈膝。
“三小姐,小的刚刚见着了云姑姑。”见陈澜微微点头,那婆子犹豫片刻就说道,“还有,刚刚外院一个小厮敲门,说是大街上突然有些动静,似乎是一队兵马过去。刘管家差遣人进来问,是不是要差个人去看看什么事。”
“这事情云姑姑已经出去分说了,你只管看守好门户。”陈澜离那婆子近,闻到她身上并无某些守夜者那般的酒气,便微微笑道,“明日我会禀报三夫人,今夜你们那几个看守二门的各赏五百钱”
“啊,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那婆子慌忙行礼不迭,见那边芸儿已经叫开了蓼香院的门,她便喜不自胜地悄悄退了出去。
陈澜一进蓼香院,就看到披了大衣裳的郑妈妈已经从耳房中出来,冲着其打了个手势就一块进了耳房。低声把事情说了,她就看见郑妈**那张脸一下子变成了死白色,她便故作镇定地说道:“郑妈妈也不用太担心了,我特意过来,也只是以防万一。须知如今不比当初威国公金蝉脱壳去了开平,其余诸将也多半在外,这京城守备最是森严不过,料想十之八九是宫中走水。”
“能让人从燕子楼上就看到冒烟,哪怕这几日月亮还好,只怕也不是寻常走水……要是这么说,宫中那二十四衙门是常常免不了走水之类的勾当,可要是什么要紧的宫殿……”
郑妈妈见陈澜有些茫然,知道她年轻,就请陈澜坐下,又倒了水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太祖爷当年又是激桶又是水池,又是禁入夜后太监宫女用明火,又是禁违例取暖,就是为了防火,据说这也是太祖爷早年的忌讳,最恨的就是一个火字。之前先是元宵灯市上走水,接着就是一阵阵闹腾,若是这回真是宫里走了水……”
她还没唠叨完,外头就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咳嗽,旋即,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就跨过了门槛进来,却是绿萼。见陈澜带着云姑姑和芸儿在郑妈妈屋里,她有些错愕,随即就说道:“老太太已经醒了,正问究竟怎么回事,我就出来看看。”
陈澜对郑妈妈摆了摆手,随即就跟着绿萼出了门去,少不得对她解说了两句。果然,唬了一跳的绿萼立时按着胸口说:“老天爷……这才消停了多久,不会又出事了吧?”
“只希望只是咱们多想了。”
进了正房,陈澜自是直奔了西次间,见朱氏已经披着衣裳坐直了,她就走上前行了礼,旋即在床沿坐了下来。轻描淡写地说是有婆子在燕子楼上看见皇宫那边的方向冒烟,似乎是走水,她也不等朱氏追问,就诚恳地说:“老太太先放宽心,街道上还没什么大动静,四弟带人上燕子楼去了。咱们先等一等,要是没事就可以宽心睡觉了。”
“这年景……存心不让我这年纪一大把的安生”
朱氏轻轻拍了拍陈澜的手,也没有多问,只是往里头又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