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口信,晋王妃一边说一边仔细回想,末了才又补充道,“殿下中午也过来了一回,说让我放心,如今一切都已经谋划齐全,不管是落井下石的,还是煽风点火的,这次保准都能一锅端了”
晋王和那位汤老此次竟有这样大的把握?
详细问明了情形,尽管心下仍然存疑,但陈澜也不打算插手过深,因而渐渐就说起了此来的另外一件事。当她对晋王妃点透,陈瑛有意把陈汐许给一位皇子,以求泼天富贵,果然,她发现晋王妃脸色转白,显是想起了有人曾经提到陈瑛还谋过晋王次妃的位子,随即又惊又怒地用力一拍桌子。
“他真是好猖狂的心思得陇望蜀,贪得无厌”
这时候,陈澜才词锋一转道:“其实,为着这件事情,三叔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就在家里大闹了一场,甚至还动手打了人,让老太太训斥了一顿。即便如此,看他那样儿,似乎并不打算立时放弃,毕竟,这攀龙附凤的心思一起,没有那么容易打消的。”
说着她又讲起了昨日罗姨娘母女进宫,罗贵妃有意保媒襄阳伯,罗姨娘已经心动,随即才解释说:“虽说有贵妃做主,此事至少准了六七分,可就是怕剩下的这三四分有什么变化。王妃想必也知道,之前若不是三叔,老太太也万万不会被逼到这境地,所以若是可以……”
“三妹妹放心,淑妃娘娘那儿,如今这几日连番赏东西赏人下来给我,这么一件区区小事,想来她和殿下决计不会驳我的面子……这也是你挣来的脸面。”晋王妃对陈瑛原本就没有好感,此时气怒之下,自是更答应得爽快,“此事交给我,两三日之内我就让它尘埃落定”
离开晋王府的时候,陈澜将窗帘掀开一条缝,再次看了看这座昔日的楚国公旧邸,如今庭院深深的王府,她不禁吁了一口气。
所谓借力打力,不外如是。她是帮了只想平安喜乐过日子的陈汐一把,却也一样是帮了朱氏和自己一把。阳宁侯府若是再出一位王妃,她和朱氏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被绑到陈瑛那驾马车上,毕竟在别人看来,陈家乃是一体。哪怕荆王并不是如同表面上的好男风,可皇家绝非女子的好归宿,陈瑛的私心极可能害了陈汐。而且,若他真成了荆王岳父,就凭他的野心勃勃,日后荆王也未必好过
晋王府和阳宁侯府的距离并不远,因而不过须臾,陈澜就闻知已经进了阳宁街。堪堪到了侯府西角门前,当有人上前来要解下马匹时,原本闭目养神的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立时让红螺吩咐外头暂且停一停。
细细一思量,她便开口说道:“先不要进府,车就停在外头,你进去请云姑姑到帐房备一份厚礼,然后差人回禀一下老太太。后日就是重阳了,那时候我要随娘去西山八大处,这一趟至少得两日,明天还要往各家府里送礼,索性就挑着今天去小四的老师韩先生府上拜望,亲自送上节礼,顺带也好接小四回来,我记得他今天是下午文课。”
陈澜既然这么说,红螺自然不会违逆,答应一声就下了车去安排。好一会儿之后,云姑姑就随着红螺上了车,手中是两个精致的锦盒和一个罩漆描金捧盒。陈澜听说是御用监造的一刀好纸和一块家中珍藏的贡品徽墨,自家厨房做的几样精致点心,还有送给韩明益之子韩亦南的一套狼毫笔,她就轻轻点头道:“多亏了云姑姑替我想得周到。”
云姑姑自是谦逊不迭。很快,一行人便又出了阳宁街。
时近黄昏,西城的官邸渐渐迎来了归家的主人,而东城的豪商大贾们却多半不曾归来,做小本生意的还打算趁着夜禁之前卯足劲头再赚一票,所以大多数里坊恰是冷清得很。陈澜的轿车在韩府门前停下时,打起窗帘一角的陈澜就从车窗里看到两三个小厮正从里头牵马出来。下一刻,她又瞧见罗旭和陈衍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她发现两人的同时,罗旭和陈衍也都看到了停在门口的这轿车。陈衍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对罗旭招呼一声就一溜烟窜下台阶奔了过来,就站在那车窗底下又惊又喜地问道:“姐,你怎么来了?”
陈澜见罗旭大大方方地颔首示意,也就点头还礼,随即对陈衍说:“后日就是重阳节,你在韩先生门下受教匪浅,这节礼我当日恐不能亲自来送,就只能提早走一趟了。”
“原来如此……先生不挑这些礼数,我就疏忽了。”陈衍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随即才想起什么,就回头看着罗旭说,“罗师兄是趁着外出送东西的机会到先生这儿转转,他晚上还要当值,这就要走了。”
如今名分已定,罗旭连那些话都对杨进周撕掳开了,又送给了陈澜那样的信,此时再见,两人都是神情坦然。闻听陈衍这话,陈澜就对红螺点头示意。红螺连忙先打开车门,将车帘挂在了银钩子上,又和云姑姑先后踩着车蹬子下车,随即才扶了陈澜下来。
两相厮见之后,陈澜便问道:“罗世子这就要走?”
罗旭听出这分明是有话要说的意思,正好自己也有事告知,便顺口接道:“也不忙在一时。三小姐还是头一次到这儿来吧?师母听小四念叨你念叨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就是缘铿一面。今天你来得这么巧,我也算这儿半个主人,再偷半个时辰懒的功夫总是有的。”
陈衍在一旁听着,闻弦歌知雅意,自然不会打什么岔,于是笑嘻嘻地陪着一块进了韩府。相比那些庭院深深的豪宅大院,韩府只是寻常的二进院子,婢仆加在一块也只有不到十人,这会儿,得到讯息的韩明益和韩夫人刘氏以及儿子韩亦南站在正房门口,须臾就见罗旭和陈衍伴着一位妙龄少女进来。
看到来人一身水碧,眉眼娴静通透,举止落落大方,料想就是陈衍的长姊,也是罗旭曾经异常着意的人,韩明益自是趁那功夫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发觉罗旭显然不复从前患得患失的情形,他心里大为高兴,于是也就顺势下了台阶来。
“不请自来,打扰韩先生了。”
“一直只闻其名,今天总算是见到了,高兴都还来不及,哪谈得上什么打扰?”韩明益见陈澜上前以晚辈礼见过,忙打眼色让刘氏上前搀扶了,这才笑道,“眼下已经是黄昏了,莫非三小姐也是像纪曦那样的坏习惯,专门上我这儿来蹭饭的?”
韩明益的善意打趣顿时消解了陈澜初次见面的陌生感,她当即笑道:“韩先生既这么客气,我可要说却之不恭了,小四在家中常说师母的红烧肉乃是一绝。”
刘氏亦是真性情的人,闻言就横了罗旭一眼:“都是纪曦最喜欢嚷嚷,把小四也给带坏了赶明儿让你这个君子去近庖厨,就知道吃”
知道师母比老师更不好惹,罗旭索性只是赔笑不语,眼见刘氏开口留客,又亲自带着一位妈妈去了厨房,他随着韩明益和陈澜陈衍进了屋子,这才苦着脸说:“只有我一个命苦,拖延半个时辰还行,拖到晚饭后再回去,非得被杜阁老训个半死不可,今天是没这口福了”
“活该,谁让你引得人家杜阁老青眼相加的?”韩明益微微一笑,随即仿佛无心地说道,“小四,随我去书房找两本书,你上次不是和我说你姐姐爱文人笔记么,今天她既然来了,正好送给她。”
看到陈衍乖巧地随着韩明益离开,屋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自己和罗旭,陈澜哪里不知道这是韩明益有心给机会。正寻思该怎么开口解释家里三房那点烦心事的时候,却被罗旭开口抢了先。
“三小姐,今天午后申时左右,参奏晋王府典簿邓忠和巡城御史于承恩的折子送进了文渊阁。我想着你大约晚上就能得到消息,所以也没和陈小弟说,只和先生商量过两句。除却这个,杜阁老之前还提过一嘴,说这应当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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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四十八章 率性
第二百四十八章 率性
陈澜下午才刚去过晋王府,晋王妃提过晋王已经有完全打算,此次要一锅端,所以,眼下临时起意到了韩府来送礼,罗旭一张嘴就露出了这么一个大消息,她并不算太意外,可着实没想到这事情会来得这般凌厉无端。
“多谢罗世子提醒。”陈澜谢了一声,也不拐弯抹角,把昨天晚上陈瑛匆匆回来,因为知道了陈汐的婚事,在家里很是闹了一阵的情形说了,这才歉意地说,“虽然五妹妹咬紧牙关,可他还是从罗姨娘口中知道了那襄阳伯是你的主意,恐怕会生出不利之心。所以,我下午去过了晋王府,已经请了晋王妃游说淑妃娘娘,当是能把婚事定下来。此事都是缘自我的主意,恐怕为你添了麻烦。”
罗旭眉头一挑,随即毫不在意地说:“要紧的是罗淑人和表妹入宫,已经把事情办成了,贵妃娘娘已经醒悟了过来。否则此次晋王殿下这一反击,恐怕罗家也会被卷进去。这事情就是让他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忍不住低声说道,“倒是你为了此事劳神劳力,该说谢字的应该是我才对。而且,五妹妹有你这样的姊姊,实是幸甚。”
“只是将心比心罢了,她也让我谢你一声。”
“谢我做什么……我这个表哥可是最记仇的,要不是你提醒,压根想不到这上头。”罗旭自嘲地一摊手,随即看着陈澜说,“这一关能平安度过,贵妃娘娘能够醒悟过来,多亏你出主意说动了罗姨娘,也多亏杨兄救下了夏公公。我知道你定要说从前我也助了你们良多,所以眼下我也不说什么谢字了,以后咱们都是一样,成天谢来谢去岂不是累赘得慌?人活一世,难求良师益友,偏生我都齐全了,这还不是我罗旭的福气?”
“背后夸人,偏生我还听见了,纪曦你确实是福气。”
随着这一声笑,韩明益已经是和陈衍进了门来。不等罗旭开口说话,韩明益就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说:“好了好了,你也别在我这儿多待,早些回去,省得回头杜阁老气咻咻地来质问我怎么教导的学生,你如今可不是以前那样的自由身了。”
“先生你这赶人走就不能换个说辞么?”罗旭无可奈何地一笑,当即叫了陈衍过来又低声嘱咐了几句,直起腰之后洒脱地向韩明益和陈澜拱了拱手,“既如此,我就先走了,回头有机会再来品尝师母的好菜。三小姐,珍重。”
“罗世子慢走。”
等到人走了,韩明益才笑吟吟地让陈衍把手中的几本书交给了陈澜,略介绍了几句就打趣道:“虽说我也讨厌科举那些敲门砖,但若是小四一门心思只看这些,我是铁定要教训几句的,只换成了你,那就无妨了,毕竟为了开阔眼界,这些书是最好的。这是小四不曾找到的,从国朝初年到前些年的都有,俱是不曾付梓的,你自己回去慢慢看。还有一本大约是番人写的,都是朱红色的鬼画符,我也看不懂,还是早年一个学生寄存在我这儿的,侯府在四夷馆总比我这个穷酸有门路,所以一并借给你了。”
陈澜自是感谢这一番好意,可韩明益提到什么朱红色的鬼画符,这却勾起了她的记忆,因而她索性借机翻了翻,结果果然翻到了一本入目全是触目惊心红色字母的书。已经极其熟悉那笔迹的她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必然又是太祖留下的笔记,于是顺势合上之后,就欠了欠身说道:“韩先生见笑了,我就这点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癖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不知道的话就不用谢了,我还得谢你把小四教导得好。”韩明益一边说一边看着坐得规规矩矩的陈衍,莞尔笑道,“最开始他来我这儿的时候,左一个姐姐说的,右一个姐姐教的,再加上还有个纪曦一块,闹得我和内子心痒痒的,今天总算是见着真人了”
这一顿饭自然是吃得宾主尽欢,尽管都是些家常菜,但陈澜只觉得吃着暖胃暖心,吃到最后情不自禁地就多添了小半碗,自是让韩夫人刘氏更加高兴。直到眼看快到了夜禁时分,她才和陈衍一同起身告辞,临走前又邀了他们有空来家中做客。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色已晚还是别有心思,陈衍也不骑马,直接就钻进了陈澜的轿车里。随着轿车的颠簸,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对陈澜说:“姐,今天师兄送了一坛黑糯米酒给先生,我随便问了两句,他就笑着对我说,这酿酒方子是一位姑娘从苗疆带来的。虽然他没再说下去,但我总觉得他似乎好奇得很……”
陈澜见陈衍那笑嘻嘻的样子,哪里不知道小家伙是希望罗旭也能够尽早解决终身大事,可哪怕率性如罗旭,又哪里能真正左右婚事,因而她嘴上不接话茬,心里却默默祷祝了两句——她已经得到了远远超过自己期待的将来,希望罗旭也能迎娶一个知心知意的妻子。
姐姐不接话茬,陈衍有些失望,只能没话找话说道:“对了,罗师兄还说起,那家卖酒的铺子似乎紧靠锦衣卫后街,锦衣卫曾经上门寻过事,似乎打算把铺子吃下来,把衙门扩建扩建,后来大约那位姑娘指点了什么招数,就没声息了。罗师兄还特意去打探过,倒是查出一段秘闻。据说,建国之初并没有锦衣卫,如今的锦衣卫衙门那时候是一座大都督府,后来那位大都督犯了事,凌驾五军都督府之上的大都督府被撤了,这才多了锦衣卫,只是衙门却缩减了许多,而且也从统辖军务变成了侦缉查办。”
这些事情刚刚罗旭压根没提起过,陈澜猜测罗旭应是觉得这些都是已经沉寂在历史长河中多年的秘闻,所以反而当成趣事轶闻对陈衍说了。然而,陈衍是找话说,她听着却别有一番滋味,不知不觉的,她伸手缓缓解开了刚刚包裹那几本书的包袱皮,摩挲着那一本本书,可终究还是没把那本应当是太祖御笔的书拿出来。
姐弟俩的轿车几乎是踩着夜禁的铜锣声驶入了侯府西角门。在二门停下之后,陈澜就从一个满脸堆笑的婆子口中得知三叔陈瑛已经回来了,晚上给老太太请过安之后,就回了庆禧居。她也不愿意和陈瑛打照面,此时自是松了一口气,带着陈衍去了蓼香院见过朱氏,她就先把陈衍打发了回去,又把到了王府见到晋王妃的经过以及那请托原原本本说了,到最后又提及了罗旭的那些消息。
“晋王要收拾那两个,我刚刚也知道了,阿弥陀佛,他们那是活该有这一遭”朱氏冷哼一声,随即慈爱地看着陈澜点了点头,“你当初说的没错,晋王总算还有开窍的时候,不必咱们抢在前头做什么反击倒是五丫头的事能够顺便一块解决了,你这一回真是做得巧妙,若是你三叔知道了,恐怕不是气个半死,是得完完全全气死了”
“我只是想,淑妃娘娘和晋王殿下只要醒悟了过来,当初宣府那档子事恐怕也会被翻出来,既如此,忌惮三叔也是很自然的事。再加上还有贵妃娘娘,这桩事情应当就定了。”陈澜说着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陈汐那样的性子,日后的家庭越简单,她越可能得到幸福,出嫁了之后,陈瑛这个父亲难道还能逼着女儿改嫁,亦或是逼着恬淡的女婿争权?
朱氏亦是微笑:“这事情定下了之后,我也能过两天舒心日子。他那三个最要紧的儿子女儿,这下子可是全都解决了。最让我痛快的是,都没用着德妃娘娘出面。”
在蓼香院盘桓到亥初,陈澜才回了翠柳居。平日这时候往往做一会儿针线,随即就预备熄灯就寝了,可她此时终于有时间好好看书,因而就吩咐留着红螺和沁芳伺候,把其他丫头都打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