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我是连叹气的心都没了。只没想到,如今你大了,竟是另一番光景,能够教导弟弟,待人处事都是第一等,头一次办外头的事情也能如此面面俱到,这一番赏赐不但是咱们侯府的体面,也是你和衍儿的体面。所以,事到如今,有件事我也能和你提了。”
见朱氏一下子换上了极其郑重的表情,陈澜情知接下来的话必定非同小可,连忙正襟危坐。而朱氏却没有立刻就开口。而是看着绿萼和玉芍说:“你们两个到外头去守着,不许任何人擅闯亦或是靠近,哪怕天塌了,也让我对澜儿说完了话再说!要是底下的下人有谁敢偷听的,先拿住了,之后立刻打死!”
朱氏平日虽也有疾言厉色,但如同这般严厉的命令却还是第一次,因此绿萼和玉芍对视一眼,全都面色肃然,双双屈膝应是之后就出了门去。这时候,朱氏方才让坐在下首椅子上的陈澜坐到炕上自己身边来,又思忖了一阵,这才字斟句酌地开始说话。
“你三叔承爵的旨意之前你也听到过,只我朝承爵素有律例,你年纪轻轻,自然是未必清楚。我朝太祖因诸将随同南征北战,浴血得了江山,所以对一众勋贵分外优容。宗室王爵减等承袭,而勋贵世爵则不减等。除谋逆附逆大罪之外,夺爵而不削世爵;因巨贪或战败而犯事者,爵降一等。再以折罪银赎罪;而袭爵勋贵若因罪夺爵,若其子已经长成,则例由其子承袭;若其子尚未长成,则例由其兄弟承袭。按照律例,这便是借袭。”
尽管陈澜一直在设法打听楚朝的官制律令风土人情,但毕竟那些本朝的书有限,就是有,也往往是书生之言不可全信,而指望芸儿这等大宅门的丫头去打听这些,更是极其不现实。因而,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详尽的解释。
“借袭……”
看到陈澜重复着这两个字,满脸的茫然,朱氏便笑道:“别想了,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自然不知道这一条。别说是你,就是你二叔也未必记得。也难怪,去开国毕竟已经百多年了,为了袭爵哪家没打过御前官司,不过是看哪个房头兴盛,哪个房头有权,借袭到最后能还回去的百中无一,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记得了。所以,论理你二叔和三叔都是借袭,等衍儿长大了就得还回去。”
此时此刻,陈澜已是恍然大悟,面上却皱着眉头,好一阵子才摇摇头说:“多谢老太太教导这些,只不过。三叔毕竟是有军功的人,衍儿如今还小,将来就算成年了,寸功未立就和他这样的宿将争爵,一来没多大胜算,二来也被人笑话我陈家内讧。那些争爵的人家我也听说过,像汝宁伯府那般,争爵便是争败了,东昌侯府也大不如从前,反而给人看笑话。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四弟好好自个拼一拼。”
若是陈澜一听到这话便两眼放光,立时追问下情,朱氏虽仍会把下头的话说出来,但心里难免有疙瘩,但陈澜不但摆明了有所保留,更说出了很得体的道理,她就露出了一丝笑意来:“好,衍儿有你这样的姐姐教导,我就能放心了。只不过,说你三叔是宿将,却是抬举了他。他不比威国公,威国公罗家是世袭军籍,几代人在云南镇守。那功劳爵位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而你三叔……要不是靠着给如今那位威国公送女人,他能这么快就升到云南都司的都指挥使?总之,那些远的你不用着急,你只管如平常一样,远的我自有计较。”
自从陈瑛回来之后的那些举动开始,陈澜便知道和这位三叔没法和平共处,此时朱氏将借袭两个字摆上台面,她就知道将来还有无数的算计在等着。若是她有父母倚仗还能另想办法,如今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挣扎。可是,朱氏既然说了这借袭两个字早已经为寻常勋贵人家忘记。为什么还有这样十足的把握?
还有,皇帝对长房的赏赐也似乎重了些。再加上威国公罗明远和她的三叔陈瑛被先后调回朝,说是重用,可也并不见十分的端倪,反而是以雷霆万钧之势拿下了锦衣卫指挥使卢逸云……怪道是人说君心难测,果然一点不假!
从正屋退出来,陈澜便先回了自己的屋子,又叫了红螺来,当着她的面数出了四百两银票,随即命其保管剩下的。面对这么大一笔钱,红螺捧着那乌木匣子的手竟是有些微微发颤,好一阵子才低声开口说:“小姐,是不是再指派一个人和奴婢一起管着?”
“不用了,芸儿这一回吃了个教训,不会再和你相争,至于沁芳更是一等一的老实人。我信得过你,这就行了。”
面对这信得过三个字,红螺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捧着匣子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妥善保管,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自己管钱虽然妥当,但毕竟她就是三头六臂,也没法事事亲力亲为,该放手的时候得放手,该放权的时候得放权。于是,从西厢房出来,陈澜又坐滑竿到前头见了张庄头,将四百两银票交给了他。饶是张庄头见惯了银钱出入,眼神也不由得有些变化。
“张庄头别想错了,我可攒不下那么多体己。”陈澜微微一笑,又不紧不慢地说,“之前夏公公来,一是给了这安园的房契,二来则是发还了三千两银子,所以,这儿两年的开销。自然而然就有了。论理有了钱,再多拨一二百两也是容易事,我也不说什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话,只明话明说,我想瞧瞧你的本事。两年之后,这儿就应该第一次缴租子交出产,到了那个时候,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张庄头这才明白过来,惊讶之余,却又多了几分思量。他是侯府的世仆了,几代人都是管田庄的庄头,却始终熬不上更高一等,五十开外的人却还得看比自己小的郑管事的脸色,自然不是什么舒心愉快的事。掂量着之前又是锦衣卫那位大人,又是御用监夏太监先后造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接过银票就跪下去磕了个头。
“小的明白了,请小姐放心。”
把这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陈澜在回临波馆的路上,却得到了另一个好消息。由于之前那个庄户人家的女人敷了极其有效的草药,大夫来了之后一番施为,已经是把丹心救醒了。尽管这不是自己的丫头,兴许她做的那双布鞋被毁也和丹心有关,但终究是一条人命,因而陈澜仍是松了一口大气,思忖片刻就赶了过去。然而,在那间简陋的小屋门口,迎候的赖妈妈却是满脸的惶恐。
“三小姐,大夫说因为撞得太狠了些,丹心已经是痴呆了,颠来倒去就那么两句话……”
大吃一惊的陈澜忙跨过门槛进了屋子,结果就看到那个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中,眼神迷离恍惚的丫头。只平日里丹心虽不太打扮,却是干净朴素,如今却显得蓬头垢面憔悴不堪。上前几步之后,她就听到那丫头的口中轻轻呢喃着。
“小姐,我会跟着你一辈子,你去哪我就去哪……”
陈澜使劲用指甲掐了一记手心,这才扭头看着赖妈妈,赖妈妈忙解释道:“除了这句,就是在那儿抱着头躲,似乎是在躲着挨打。她是家生子,只老子娘都是没用的,所以分派到紫宁居之后,素来很受欺负,后来尽管跟了五小姐,还是常常挨打。”
看着这个蜷缩的身影,陈澜眯了眯眼睛,最后轻声说道:“配人的话那七个丫头就是了,她这样子放出去只怕连活路都没有,留着她在庄子上做些轻活吧。老太太那儿,我自会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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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八十九章 一丘之貉,本性不同
第八十九章 一丘之貉,本性不同
自从那一日传出要收庄丁和仆妇的消息。白河村上下的佃户们立时又陷入了一片欢喜之中,两日中安园的门槛险些被人踏破了,张庄头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楚四那四个身上还有旧伤的老家将自然就分润到了不少差事。从看人挑人到分派屋子差事,已经闲置了好些年的他们全都挺直了腰杆,就连走路也比从前精神了些。而这边事情还没忙完,内中又传来了老太太要将几个丫头配人的消息,一时间,上上下下大吃一惊的同时,也免不了打起了小九九。
这天中午,楚四家的忙完了厨房里头的事,又亲自将食盒送到了临波馆的那道垂花门前,就回了自己一家的直房。因见自家男人也正好回来,她便低声说道:“我向红螺姑娘打探清楚了,这一回配人的一共是八个丫头,都是四小姐五小姐身边的,不是二等就是三等,往日虽得脸面,但这一回却犯了大事,你回头告诉他们三家,趁早别打主意。你也死了那条心。”
楚四当年随着陈永在甘肃多年,腿上落下了残疾,心眼儿却是瓷实,闻听此言便惋惜地叹了一声:“我是想着跟小姐的丫头总有些见识,相貌也是好的……”
“什么是好的,楚四哥你想得太简单了!幸好咱们打探清楚,否则碰一鼻子灰不说,还得犯大错!”说话间进来的是林海家的,她头上包着块青头巾,一进门就快人快语地说,“我想呢,往日那些姑娘都当自己是什么尊贵人,这回怎会配佃户,原来是犯了事的。我昨天还数落咱们当家的眼皮浅,还当咱们是从前犄角旮旯里头的人呢!说句大实话,咱们如今是三小姐的人,别说楚平他们四个还小,就是大了,也该求三小姐身边的丫头!”
“对对对!”楚四家的连忙点头,又嗔着自家男人说,“好端端的动这种心思,传扬出去叫人瞧不起!再说了,那些整天妖妖娆娆小家子气的,娶回来也都是气受,哪像三小姐身边那几个,又端庄又大气,讨回来才是福分!”
楚四年轻的时候都在外头拼杀。性子又憨厚,婆娘在家拉扯了一双儿女成人,之后又在他闲在家中无人理会的时候四处奔走说道,因而他一个大男人挨了这么一顿说,只是笑笑便罢了,倒是让林海家的好不羡慕。两个女人到里间收拾了几色针线,又说起此次新招的那些仆妇,神气自是不一样。毕竟,她们如今也已经算是管事娘子,从前那种一个小丫头就敢对她们指手画脚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林海家的说着说着,就压低了声音说:“我刚刚打张庄头那边过来,听说三小姐还特意嘱咐过,让他挑选三十以下相貌周正品行过得去的佃户,决不许那种无赖偷懒的滑胥汉子来求娶。都是些犯了事的丫头,竟还这么体恤,咱们可真是跟对了人。”
“谁说不是呢?”楚四家的叹了一口气,把给儿子做的一套衣裳收拾好了,这才摇摇头说,“老太太的性子咱们谁不知道,说是打发出去配人,那就是气得狠了。恐怕恨不得配个无赖混混……就说咱们这四家,这些年熬油似的熬了下来,好几次都险些……”
说起过去,两个女人都沉默了。就在她们想起了过去那些年的悲苦岁月时,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庄户女人的高声叫唤:“楚四嫂子,林嫂子,外头侯府派车来了!”
一听说侯府派车来,楚四家的和林海家的连忙站起身来。出了里屋的时候,楚四家的就赶紧把男人按着坐下,又说道:“你只管外头的事情,这侯府来人不与你相干,万一笨嘴笨舌说错了话反倒不好。我和弟妹先过去迎一迎,等万一用得着你,你再出去不迟!”
陈瑛刚刚回来上任,陈玖则是新派了差事,再加上传回去的又不是什么好消息,因而这一日侯府的这两个男人自是抽不出“空闲”。徐夫人主持内务不敢稍离,马夫人没得推脱,只能气鼓鼓地再次造访安园。这一次和上一回来不同,轿车总算是能从大门进去,因而在垂花门前下车时,看见只陈澜带着赖妈妈张妈妈在那儿迎候,她免不了带着几分恼怒。
“才只两三天功夫,三丫头你就把你那两个妹妹撵回去了,倒真是好能耐!”
“二婶,这庄子上内内外外事情不少,我又要照料老太太,结果还遭了无妄之灾,我如果有好能耐。那也不用老太太发话处置人了。”陈澜见马夫人为之语塞,这才淡淡地说,“昨天出事的时候,正巧宫中夏公公还来了一趟,要真是事情传开了去,咱们陈家就脸面丢尽了!”
信是陈瑞亲自回去送的,马夫人哪里不知道这是老太太的意思,只不过面子上过不去,想在陈澜这儿找回些脸面,谁知道陈澜竟是一一招架了回来。而后头一句夏公公昨日才来过,她便不敢造次了,连忙按下心头愠怒问道:“是哪位夏公公?”
“自然是御用监夏公公。”陈澜毫不犹豫地将人拿了出来当挡箭牌,见马夫人脸色倏然一变,那盛气忽然变得无影无踪,这才故作无奈地说道,“老太太处置的时候,我不是没劝过,只我毕竟是孙辈,人微言轻,若是二婶认为这处分过了,不若去劝两句?”
劝?之前二房三房的人一块来的,老太太连见面都不肯,这会儿劝上去不是自讨没趣。再说本来就是那帮小蹄子惹祸!马夫人恨得牙痒痒的,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就进了垂花门。沿墙根经过穿堂进去,她就看到陈滟仿佛是刚刚得了消息一般,着的一身素淡匆匆忙忙迎了上来。想到这个庶女惹出的麻烦,她本能地想一个巴掌撂上去,可手才扬起就硬生生忍住了。
“你干的好事!”
陈滟没想到嫡母一上来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撂出这么一句话,顿时愣在了那儿,随即也不敢辩解什么,只是低声说:“母亲,老太太说这儿地方太小,住不开。再说那绣帕没了,这儿针线之类的不齐全,让我回家之后再另行预备。老太太还让我绣一条暖额,一块包巾,打一条络子,回头她有用处。”
马夫人原想等回去再好好收拾人,可陈滟说起了朱氏让她做的活计,她顿时转怒为喜。想想陈瑞回来报信时毕竟说的含糊不明,她便拉着陈滟到了一边,见陈澜离得远决计听不清楚,这才沉下脸问昨日究竟怎么回事。听了陈滟添油加醋的回话,她立时柳眉倒竖,拉着陈滟走回来之后,就满脸不悦地看着陈澜。
“五丫头居然这般不要脸,敢做出这等事情?好,好,等回去了我找三弟妹理论,居然这般心思歹毒,传扬出去咱们侯府的姑娘们都得给她带累了!三丫头你也是受害的,怎就不在老太太面前说两句公道话?凭什么五丫头造的孽,却要撵滟儿的丫头?”
陈澜看着陈滟在马夫人身前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大是腻味,当即不冷不热地说:“二婶息怒,这事情便是因为断定不了是谁,所以才一体处置的。之前我去见五妹妹的时候,她还叫屈呢,说是四妹妹的寿礼谁也没见过,随便拿一条绢帕扔在火盆里头,就说是东西被毁了,谁知道真假,还说服侍四妹妹的丹心上我屋里最多。如今丹心一条命是捡回来了,可人却是痴痴呆呆没个清醒。她虽糊涂了些,但终究烈性,配人恐怕不成,回府更是不成,所以我已经劝了老太太,将她安置在这庄子上。不过是多一口饭吃罢了。”
前头的话陈滟听得脸色数变,见马夫人冷哼一声并不相信,这才松了一口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