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写的是什么?”埃蒂问。但他们都看不清。天空乌云笼罩,遮住了月光。他们一起慢慢走回了营地,像重病人一样浑身发抖,罗兰生起了火。然后他们都看着粉色保龄球包一侧的字。上面写着:
中世界保龄球馆,一击即中
“这不对啊,”杰克说,“差不多,但不完全一样。我的包上写的是中城保龄球馆,一击即中。那一天我丢了二百八十二分,蒂米给了我这个包。他说我年龄不够所以不能给我买一杯啤酒。”
“玩保龄球的枪侠,”埃蒂摇着头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对不对?”
苏珊娜拿过包,用手摸着。“这是什么布料?摸上去像金属一样,而且还很重。”
罗兰已经大概猜出了这包是装什么的了——但不知道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把这个包留给了他们——他说:“把它放在装书的包里,杰克。好好保管。”
“接下来我们干嘛?”埃蒂问。
“睡觉,”罗兰说,“我想接下来的几周内我们会非常忙。我们必须在能睡觉的任何时间和地点睡觉。”
“但是——”
“睡觉。”罗兰说,说着把他的鹿皮铺开了。
最终他们都睡了,每个人都梦见了玫瑰。除了米阿。她在黎明前的最后一个小时爬起来,溜进了森林,到她的宴会厅去了。她吃得很香。
毕竟她要填饱两个人的肚子。
第二卷 讲故事
第一章 广场
1
如果去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旅程有任何让埃蒂吃惊的事,那就是他骑起马来竟然毫不费力,还觉得那是自然而然的。他可不像苏珊娜和杰克,这两个人都在夏令营中骑过马,而埃蒂连马鬃都没摸过。第二天早上,也就是埃蒂称为隔界二号的夜晚过后的早上,当他听到不断靠近的马蹄声时,禁不住一阵恐慌。他怕的并不是骑马这件事,也不是那些叫做马的动物;他怕的是那种可能性——见鬼,很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会看上去像个白痴。谁见过从没骑过马的枪侠呢?
但是卡拉一行人到达之前,埃蒂仍然找了个时间对罗兰说:“昨晚不一样了。”
罗兰扬起了眉毛。
“昨晚不是十九。”
“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杰克插嘴说,“但他是对的。昨晚,纽约感觉是真实的。我是说,我知道我们在隔界里,但是仍然……”
“真实。”罗兰思索着这个词。
杰克笑着说:“像玫瑰一样真实。”
2
这一次卡拉一行人是斯莱特曼父子俩在前面领头,他们俩每人手里牵着两匹马。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马没有任何可怕之处;显然它们和埃蒂想象中的在鲛坡上疾驰的骏马完全不一样,那些是从罗兰讲述的很久以前眉脊泗的故事中跑出来的。这些矮小粗壮的马都长着结实的腿,浓密粗糙的毛,还有伶俐的大眼。它们比设得兰群岛的小马要大一些,但离他想象中的眼睛冒火的种马可差了很远。马背上不仅有鞍子,每匹马上甚至都绑上了铺盖卷。
埃蒂走向他的坐骑(不用别人告诉他也知道,这叫杂色马),先前所有的疑虑和担心都烟消云散了。检查了马镫之后,他只问了小斯莱特曼一个问题。“这副马镫对我来说太短了,本——你能告诉我怎么把它们弄长一点吗?”
那孩子下了马,准备亲手来干,但埃蒂摇摇头说:“最好还是我自己学会怎么弄。”他说。根本没有任何尴尬。
男孩做给他看的时候,埃蒂意识到他其实不需要教。本尼刚刚把马镫翻上去,露出后面的皮带,埃蒂就明白该怎么做了。这并不是什么隐藏的、不可捉摸的知识,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神秘的。就那么简单,当那个温暖芬芳的生命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该怎么办。自从他来到中世界以来,他只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那就是他第一次把罗兰的枪挂在身上的时候。
“需要帮忙吗,宝贝儿?”苏珊娜问。
“如果我从另一边掉下来,记得把我拉起来。”他哼哼着,但是当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马站得很稳,只是在埃蒂踩上马镫,一翻身跨上马鞍的时候才微微晃了一下。
杰克问本尼有没有雨布。工头的儿子疑惑地看看天上的乌云。“我真的认为不会下雨,”他说,“收割节前后都是这样的天气——”
“我是为了奥伊。”很冷静,很确信。他和我有一模一样的感觉,埃蒂想。就好像以前他已经这么做过一千次了。
那孩子从他马鞍上挂的某个包里掏出了一块卷起来的油布,递给了杰克。杰克道了谢,把油布披在身上,然后把奥伊裹在身前,就好像身前有个袋鼠的育儿袋一样。貉獭也丝毫没有反抗。埃蒂想:如果我对杰克说我以为奥伊要像牧羊犬一样跟在后面跑呢,他会不会说,“他一直都是这样骑马的”?不会,但他可能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上路以后,埃蒂意识到这一切让他想起了什么:他听过的那些关于投胎转世的故事。他试图摆脱这个想法,把那个在亨利·迪恩阴影下长大的实际的、不信邪的布鲁克林男孩唤回来,但他的努力只是徒劳。如果那想法是直接钻进他脑子的,也许倒不会让他这么不安。他所想的就是他不可能是罗兰那一族的,就是不可能。除非亚瑟·艾尔德曾在某个时候来过纽约城。比如说来纽约吃个红肠面包或是达利·朗德格伦家的炸面包圈。仅仅因为不费什么力气地骑上一匹温顺的马,就想到投胎转世可真是愚蠢。但是这个念头在白天中各个古怪时刻反复出现在他脑子里,甚至追到了他昨晚的睡眠中:亚瑟·艾尔德。亚瑟·艾尔德的后裔。
3
他们在马背上吃的午饭。大家吃着玉米饼,喝着冷咖啡的时候,杰克策马到了罗兰的旁边。奥伊从他身前的雨布口袋里探出头来,用明亮的眼睛瞅着枪侠。杰克正在拿玉米饼喂貉獭,有些渣掉在了奥伊的胡子上。
“罗兰,我能把你当作首领跟你讲几句话吗?”杰克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了。”罗兰喝了一口咖啡,很感兴趣地看着杰克。他一直在马鞍上很舒服地前后晃动着。
“本——就是说,斯莱特曼父子俩,但主要是儿子——问我是不是能和他们住在一起。住在罗金B。”
“你想去吗?”罗兰问。
男孩的脸微微变红了。“嗯,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们在镇子上和尊者住在一起,而我住在郊外——镇子的南边,你知道——那么我们就可以从两个角度了解这个地方了。我爸说从一个角度看东西是看不清楚的。”
“说得很对。”罗兰说。他希望自己的声音或是表情都不要暴露他突然感到的愧疚和遗憾。他面前的是一个为自己是个孩子而羞愧的男孩。他交了一个朋友,现在那个朋友邀请他去家里住一阵,就像朋友间有时做的那样。毫无疑问地,本尼答应杰克让他帮忙喂那些动物。可能还答应让他玩自己的弓(或者是弩,如果射出的是石头而不是箭的话)。也许本尼有一些想和他分享的地方,一些他和他的双胞胎兄弟曾去过的地方。可能是一棵树上的平台,或是只有他才知道的芦苇中的小鱼塘。或者传说中埋有宝藏的河岸。这些男孩子玩耍的地方。但是杰克·钱伯斯的很大一部分为自己想去做这些事情感到羞愧。这一部分是被荷兰山的守门人,被盖舍,被滴答老人掠夺过了的。当然也被罗兰自己掠夺过了。如果他现在对杰克的请求说不,那男孩肯定永远不会再问。而且永远不会因此记恨他,这更糟糕。如果他以错误的方式说可以——比如哪怕语调中有些许的纵容——那男孩就会改变主意。
那男孩。枪侠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希望可以一直那么称呼杰克,然而可以那么称呼他的时间又是多么的短暂。他对于卡拉·布林·斯特吉斯有种不祥的预感。
“今晚我们在广场里吃完饭你就跟他们去吧,”罗兰说,“去吧,享受它吧,就像这里人说的。”
“你确定吗?因为如果你认为你们可能需要我——”
“你爸爸的话说得很对。我以前的老师——”
“柯特还是范内?”
“柯特。他曾经告诉我们一只眼睛的人看东西是扁平的。要看清事物的本来面貌需要两只中间有点距离的眼睛。所以,跟他们去吧。如果看上去很自然的话,和那男孩做朋友吧。他看上去挺可靠的。”
“是。”杰克的回答很简单。但是他脸上的红色消失了。罗兰很高兴看到这一点。
“明天和他待在一起。还有他的朋友们,如果他有一堆玩伴的话。”
杰克摇摇头。“是很偏僻的郊外。本说艾森哈特在牧场里有足够的人手,那里也有一些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但是大人们不允许本尼和他们一起玩。我猜那是因为他是工头的儿子。”
罗兰点点头。这并不让他惊讶。“今晚在广场里你会喝到格拉夫。你用我告诉你那是第一道烤肉过后上来的冷冻茶味饮料吗?”
杰克摇摇头。
罗兰点了一下他的太阳穴,嘴唇,眼角,然后又是嘴唇。“头脑清醒。嘴巴紧闭。多观察。少说话。”
杰克笑了一下,向他竖了一下大拇指。“你们呢?”
“我们三个今晚和神父待在一起。我希望明天我们能听听他的故事。”
“还要看看……”他们俩已经落后一段距离了,但杰克还是压低了声音。“看看他跟我们提起的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罗兰说,“后天,我们三个会骑马去罗金B,也许和艾森哈特先生一起吃午饭,谈一谈。然后,在剩下的几天里,我们四个要看一下这个镇子,镇上和郊外都要看。如果你在牧场一切顺利的话,杰克,我答应你想在那里待多久就待多久,只要他们一直欢迎你。”
“真的吗?”虽然他面部表情一直控制得很好(在说话过程中),枪侠还是认为杰克是很高兴的。
“是。从我现在知道的情况来看——从我的观察来看——卡拉·布林·斯特吉斯有三巨头。欧沃霍瑟是一个。图克,百货店的老板,是一个。第三个就是艾森哈特。我很想听听你在他的牧场都看到了什么。”
“你会听到的,”杰克说,“说谢啦,先生。”他轻拍了喉咙三次。然后他脸上的严肃表情变成了灿烂的笑容。一个孩子的笑容。他让马一路小跑去追他的朋友。杰克要告诉他可以,他可以在他家过夜,是的,他可以来玩。
4
“天啊,”埃蒂说。他低沉而缓慢地吐出这两个字,语调颇像什么满怀敬畏的卡通人物。但在森林中待了差不多两个月后,眼前的景象也确实配得起那声赞叹。赞叹之中还有惊奇。前一分钟他们还在森林的小径中穿行,一般是两人一组(欧沃霍瑟自己在前面打头,罗兰自己在后面殿后)。而这一刻所有的树木都不见了,大片的土地向北方,南方和东方延伸着。所以他们突然就看到了那个镇子令人惊叹的全景,而他们,正要去拯救那里的孩子们。
但是埃蒂并没有立刻看他眼皮底下的那片土地,而且他发现苏珊娜和杰克也跟他一样,他们的眼光都跳过卡拉,望着远方。埃蒂不用回头就知道罗兰也是如此。漂泊者的定义,埃蒂想,就是一个永远看着远方的人。
“啊,这就是卡拉了,我们告诉诸神谢啦,”欧沃霍瑟有点得意地说;然后他看了卡拉汉一眼,“当然了,还有耶稣圣人,当我们感谢的时候所有的神其实是一体的,我是这么听说的,这个说法很对啊。”
也许他还要一直喋喋不休下去。很可能;当你是大农户的时候,你总是有发言权的,还可以一直说到底。埃蒂并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在他们的前方,村子的那一边,有一条灰色的大河流向南方。埃蒂记得这是巨河的分支,叫做德瓦提特外伊河。从森林流出的时候,德瓦提特河岸陡峭,水流湍急,但一到了下面的平原,水流就变得舒缓,河岸慢慢变低,直到完全融入了耕地之中。他还看到了几小片棕榈树,碧绿浓郁,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热带风情。中等大小的村庄那边,河西面是一片略带灰色的绿油油的土地。埃蒂确定,如果是晴天的话,那灰色将会变成灿烂的澄蓝,当太阳在正上方的时候,那光亮会让人不敢直视。他看着那些稻田。或者也可以叫做稻谷田。
河的东面是绵延数英里的沙漠。埃蒂看见沙漠里有平行的金属线,他断定那些是铁路线。
沙漠的东边——其实沙漠的边界也是模糊的——全是黑暗。那黑暗伸向天空,就像一堵蒸汽墙,要把低垂的云层都劈开。
“那边就是雷劈,先生。”逖安·扎佛兹说。
埃蒂点点头,“狼的土地。上帝知道那边还有些什么。”
“臭家伙,”小斯莱特曼说。他试图显得若无其事,但埃蒂听到那孩子的声音中充满恐惧,也许他都快吓哭了。但是狼群肯定不会带走他的——如果你的双胞胎兄弟死了,那么就把你变成了一个后天单生子,不对吗?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就是这种情况,但是猫王当然不是卡拉·布林·斯特吉斯人。也不是南边的卡拉·洛克伍德人。
“嘿,猫王来自密西西比。”埃蒂低声说。
逖安在马鞍上向他侧过身来。“你说什么,先生?”
埃蒂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自言自语,他说:“不好意思。我在跟自己说话呢。”
报信者(同时还有许多其他功能的)安迪从前面过来,刚好听到了这句话。“和自己说话的人没有好旅伴。这是卡拉的一句老话,埃蒂先生,这不是针对你的,我请求。”
“就像我以前说过以后还会再说的一样,绒面革夹克上的鼻涕擦不掉,我的朋友。这是卡拉·布林·布鲁克林的一句老话。”
安迪的肚子里面发出了嘀嗒声。它的蓝眼睛闪着光。“鼻涕:鼻子的分泌物。也指傲慢无礼的人。绒面革:是一种皮革料子——”
“别管那些了,安迪,”苏珊娜说,“我这个朋友只不过在说傻话。他总是这样。”
“是的,”安迪说,“他是冬天的孩子。你想听我说说你的星象吗,苏珊娜小姐?你会遇上一个英俊的男人!你会有两个主意,一个好主意和一个坏主意!你会有一个黑头发的——”
“滚远些,白痴,”欧沃霍瑟说,“到镇上去,快去,别到处跑。去看看广场那边是不是都准备好了。没有人想听你那愚蠢的星象。请您原谅,尊者。”
卡拉汉没有回答。安迪鞠了一躬,轻轻地拍了金属喉咙三次,就顺着小路往前走了。那条路很陡,但还不算窄。苏珊娜看着它走开,心里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对它倒是很不客气啊。”埃蒂说。
“它不过是一个机器,”欧沃霍瑟说,他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说出机器这个词的,就好像在和小孩子说话。
“而且它有时很讨人嫌,”逖安说,“不过请告诉我,先生,你认为我们的卡拉怎么样?”
罗兰策马走在埃蒂和卡拉汉之间。“这里很美,”他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神,很显然他们偏爱这片土地。我看到了玉米,尖根,豆子,还有……马铃薯?那些是马铃薯吗?”
“对,是土豆。”斯莱特曼说,很明显罗兰的眼力让他很高兴。
“你们的水稻也好得惊人。”罗兰说。
“都是河边的小农种的,”逖安说,“那边的水又清甜又平缓。而且我们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每逢农忙时节——不管是插秧还是收割——所有的女人都到地里去。她们在田里唱歌,有时甚至还跳舞。”
“来吧—来吧—考玛辣。”罗兰说。至少埃蒂听到的是这些。
逖安和扎丽亚很惊喜地听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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