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了艾滋病,对不对?”埃蒂问,“有个同性恋吸血鬼咬了你的朋友,把病传染给他了。”
“同性恋,”卡拉汉说,“你是要告诉我那个愚蠢的词真的……”他摇着头,没往下说。
“是啊,”埃蒂说,“红袜子输了全球联赛,同志就是同性恋。”
“埃蒂!”苏珊娜说。
“嘿,”埃蒂说,“你认为做一个最后离开纽约城而且忘了关灯的人容易吗?那一点都不容易。告诉你们吧,我已经感到自己越来越落伍了。”他又转脸看着卡拉汉。“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那样,对不对?”
“我认为是的。你要记住,我那时知道的事情并不多,而且还在拼命否定和压制我确实知道的东西。不遗余力地,就像肯尼迪总统说过的那样。我第一次看到吸血鬼——‘小吸血鬼’的时候——是在电影院里,一九七五年圣诞节过后到新年的那个星期里。”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现在我回想一下,那个电影院就叫同仁影院。这难道不令人吃惊吗?”他停了一下,略带迷惑地看了看另外几个人。“不对。你们根本就不惊讶。”
“已经没有什么偶然的巧合了,宝贝,”苏珊娜说,“我们现在的生活更像查尔斯·狄更斯的小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用不着明白,亲爱的。说下去。讲完你的故事。”
尊者花了一会工夫来找刚才断了的话茬,然后接着往下说。
“我第一次看到第三类吸血鬼是在一九七五年的十二月末。那晚距我看到鲁普脖子上有蓝光是三个月,在那期间我遇到了近十个吸血鬼。只有一个正在吸血。那是在东边的村巷里,他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他——吸血鬼——像这样站着。”卡拉汉站起身来给他们演示,他伸出手,手掌撑着一面看不见的墙。“另一个人——受害者——站在吸血鬼撑开的两臂之间,两人面对面。他们像是在交谈。他们也像是在接吻。但是我知道——我知道——那两者都不是。
“另外一些……我在餐馆里看到过两个,他们都单独一个人吃着饭。蓝光笼罩着他们的手和脸——还涂在他们的嘴上……就像会发光的蓝莓汁一样——烤煳的洋葱味像香水一样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卡拉汉笑了笑。“我突然意识到我对吸血鬼的每段描述都是相似的。因为我并不仅仅是在试着描述他们,你知道,我是在试着了解他们。现在仍然试图了解。我想弄明白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另外的世界,一个隐蔽的世界,它一直与我们熟悉的世界同时存在着。”
罗兰是对的,埃蒂想。是隔界,只能是隔界。他并不知道这一点,但这是真的。这使他也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吗?也是我们的一个卡-泰特?
“我在和家园有业务关系的米兰银行看到一个吸血鬼在排队。”卡拉汉说,“那时是中午。我在存款处排队,那个女人在取款处。她浑身上下都泛着蓝光。看见我盯着她看,那女人笑了。放肆地用眼睛挑逗地瞄着我。”他停了一下。“很性感。”
“你能认出他们,是因为你身体里有吸血鬼的血,”罗兰说,“他们能认出你吗?”
“不能,”卡拉汉急促地说,“如果他们能认出我——能避开我——那我的生命就真的一文不值了。虽然他们还是逐渐认出了我,但这是后来的事了。
“我想说的是,我看到了他们。我知道他们在那儿。当我看到鲁普的时候,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他们也能看到那痕迹。闻到的。很可能也听到了敲钟声。被吸血鬼吸过血的人身上有某种标记,那之后更多的吸血鬼会前来,就像飞虫纷纷扑向光亮一样。或者像狗,都愿意在同一根电线杆下撒尿。
“我很确定三月的那个晚上是鲁普第一次被咬,因为我以前从来没在他周围看见蓝光……也没有见过他脖子一侧的印子,看上去就像刮胡刀的划痕一样。但是那之后不断地有吸血鬼来咬他。这和我们的工作性质有关,因为我们是和流动人口打交道的。也许他们喜欢喝带点酒精的血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不管怎么说,是因为鲁普我才开始杀戮的。很多次中的头一次。那是在四月份……”
10
那是在四月份,空气里终于有春天的气味和感觉了。卡拉汉五点钟就来到了家园。他先是写了几张支票来付这个月的账单,接下来又准备当天的特色菜,他管这道菜叫蛤蟆饺子大杂烩。其实也就是炖牛肉,但他觉得那个不寻常的名字很有趣。
做好之后他开始洗那些大钢锅,其实他不用做那些事的(家园里从来不缺的东西也就属厨房用具了),但他一直遵从母亲的教导:离开厨房前把东西都弄干净。
他拿着一个锅走到后门,锅拿在一只手上,贴着他的臀部,他用另外一只手去拧门把。他出了门,站在院子的小径上,想把锅里的脏水倒到水沟里,但他站住了。他看到以前在东村巷曾看到过的一幕,但那时的两个人——靠墙站着的那个人,另外一个伸出手撑着墙的人——都只是模糊的影子。而现在,他借着厨房的灯光看得一清二楚。靠墙站着的人头歪到一边,脖子露着,好像已经睡着了。卡拉汉认识这个人。
是鲁普。
虽然透过开着的厨房门射过来的灯光照亮了这一片,而且卡拉汉也没有刻意不发出声响——事实上,他还在唱着洛·里德的“荒野漫步”——那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他们都像着了魔一样。站在鲁普面前的人看上去有五十来岁,西装革履,衣冠楚楚。那人身下的鹅卵石地上放着一只昂贵的马克·克罗斯牌手提箱。他仰着脑袋向鲁普靠过去,张开的嘴唇紧贴着鲁普的脖子右侧。那嘴下面是什么?颈静脉?颈动脉?卡拉汉记不清了,那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这次敲钟声没有响,但是味道却强烈得无法忍受。那股刺鼻的味道使他的眼睛淌下泪来,鼻子里流出了清鼻涕。暗淡的蓝光罩住了那两个人,卡拉汉还看到那蓝光有规律地颤动着、旋转着。这是他们、在呼吸吧,他想。这是他们的呼吸,搅动了身边该死的蓝光。也就是说眼前发生的都是真的。
卡拉汉听到一种微弱的湿吻的声音。是那种你在电影里听过的情侣激情相吻,全情投入的声音。
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想干什么。他扔下了那个钢锅,锅在水泥地上哐啷一声,锅里油乎乎的肥皂水泼了一地,但是墙边的两个人一动不动;他们还沉浸在自己的梦幻里。卡拉汉退了两步进了厨房。案板上放着一把用来剁牛肉块的切肉刀。刀刃闪闪发亮。他在刀刃上看见了自己的脸,他想,好吧,至少我不是独自一人,我的倒影还在那儿呢。然后他握住了包着橡胶的刀柄。他又重新回到了户外。他跨过了装肥皂水的锅。空气潮湿而温和。有什么地方在滴水。还有什么地方的收音机在高声唱着“今夜有人救了我的命”。空气里的水分使那边的蓝光有了光晕。纽约的四月,离卡拉汉站的地方十英尺远——他不久之前还是天主教堂的牧师——一个吸血鬼正从他的猎物身上吸血。而这个猎物则是卡拉汉爱上的人。
“你已经迷上我了,对不对,亲爱的?”埃尔顿·约翰唱着,卡拉汉上前一步,举起了切肉刀。砍下去。刀深深地陷入了吸血鬼的头里。吸血鬼的脸分开了,像张开的翅膀一样。他猛地抬起头,就像一只食肉动物突然觉察到比它更大更危险的杀手到来了。他微微弯了弯膝盖,好像要捡起地上的手提箱。然后又好像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转过身,慢慢地朝院子小径的另一端走过去,朝着埃尔顿·约翰的歌声走去,那歌声正唱着“今夜有人拯救了,有人拯救了,有人拯救了我。”切肉刀仍然插在那玩意的头上。每走一步,刀柄就前后晃一下,就像一个硬邦邦的小尾巴。卡拉汉看到一些血流了出来,但并没有像他原来设想的那样血流成河。那时候他情绪过于激动,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一点,但是后来他逐渐冷静下来,开始相信那些吸血鬼体内很可能只有一点点宝贵的血液;不管是什么让他们能够活动,那肯定是比血液更不可思议的东西。最神奇的是他们的血就像煮老了的蛋黄一样凝结了。
那吸血鬼又走了一步,然后停住了。他突然倒在了地上。卡拉汉看不清那东西的脑袋了。接下来的一瞬间,吸血鬼身上的衣服好像开始解体了,不停地收缩着,贴在了小径潮湿的地面上。
卡拉汉感觉就像在梦里一样,他走向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鲁普·德尔伽朵仍然靠墙站着,仰着头,双眼紧闭,依旧沉浸在吸血鬼为他制造的梦境之中。他的脖子上淌着血,但只是很小的口子。
卡拉汉看着那些衣服。领带没有松开。衬衫还在西服外套的里面,而且还扎在裤子里。他知道如果他拉开裤子的拉链,肯定能看到里面的内裤。他拎起了外套的一只袖子,主要还是为了确定一下里面是空的,虽然他已经看到了。吸血鬼的手表从袖子里掉出来,带着一声脆响落在了地上,旁边还有一个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只设计独特的戒指。
头发还在。牙齿还在,有些补过。带马克·克罗斯手提箱的那位先生就只剩下这些东西了。
卡拉汉捡起了地上的衣服。埃尔顿还在唱着“今夜有人救了我的命”,但也许这并不奇怪。这首歌很长,肯定是四分多钟的那种。他把手表和戒指带到了自己的手上,这只是为了暂时保管。他从鲁普身边走过,把衣服拿到里面去。鲁普还在梦中没有醒来。他脖子上的洞,刚刚还像针扎的孔,现在已经开始消失了。
厨房里奇迹般的空无一人。厨房的左边是一扇写着储物的门。门里面是一个小厅,两边是隔开的小储物间。为防止有人偷窃,储物间都装上了镀锌的铁丝网门,门上还加了锁。有的门里是罐头食品,有的是干货。有的是衣服。衬衣是一间,裤子是一间。连衣裙和半身裙是一间。外套又是一间。小厅的最里面是一个写着杂货的破旧大衣柜。卡拉汉摸出了吸血鬼的钱包,塞到口袋里,放到自己钱包的上面。两个钱包鼓起了一大块。他打开了衣柜门,把吸血鬼的衣服都扔了进去。这比把那套衣服分开要省事些。虽然他也想到了以后裤子里的内裤被发现时,肯定有人要发牢骚的。在家园里,穿过的内衣是不被接受的。
“我们收留的虽然都是醉鬼,”洛文·马戈鲁德有一次这样对卡拉汉说,“但我们有自己的标准。”
现在也管不了他们的标准了。现在要考虑的是吸血鬼的头发和牙齿。他的手表,戒指,钱包……上帝啊,还有他的手提包和鞋!那些东西现在还在外面呢!
你还敢抱怨这些吗?他对自己说。那吸血鬼的百分之九十五都已经不见了,就像恐怖片最后一个镜头里的怪物一样方便地消失了,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到现在为止上帝一直跟你在一起——我认为那是上帝——所以你不要再抱怨了。
他也确实没有抱怨。他把头发、牙齿和手提包聚到一起,踩着泥水拿到了小径的另一端,然后把它们甩过了篱笆。他想了一下,然后把手表、钱包和戒指也扔了过去。那戒指刚开始卡在了他的手指上拿不下来,他急得都要发狂了,但最后还是把它拽了下来——叮的一声掉在了篱笆那边。会有人替他处理这些东西的。这里毕竟是纽约。他又回到了鲁普身边去看那双鞋子。他想,是双好鞋,扔掉可惜了;这双宝贝儿还能穿好几年呢。他捡起鞋,用右手的头两个手指头拎着它们回到厨房。他正拿着鞋站在炉子边上,鲁普从外面走了进来。
“唐?”他说。他的声音有些发闷,就像刚刚睡醒一样。那声音听上去还有些笑意。他指着卡拉汉手指上勾着的那双鞋问。“你要把那双鞋一起炖了吗?”
“那倒有可能提提味儿。不是,我要把它们放到储藏室去,”卡拉汉说。他听上去是如此镇定,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还有他的心脏!还是有规律的一分钟跳动六十至七十下。“不知是谁把它们放在后门了。你忙什么呢?”
鲁普对他笑了笑,他微笑的时候比平时还要美。“只是在那边抽了根烟,”他说,“外面太舒服了,就一直没进来。你看见我了吗?”
“事实上我看见了,”卡拉汉说,“你看上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所以我不想打扰你。能帮我打开储藏室的门吗?”
鲁普打开了门。“这双鞋看上去可真不错,”他说,“是巴利牌的。这人是怎么想的,把一双巴利鞋捐给酒鬼?”
“肯定是那个人觉得这鞋不合脚吧。”卡拉汉说。这时他听到了敲钟声,那种可怕而又甜蜜的声音。他咬紧了牙关。有一瞬间周围的世界开始晃动了。现在不要,他想。哦,求你了,现在不要。
这并不是祈祷,他最近很少祈祷,但是也许有什么听到他的话了,因为敲钟声消失了。世界也停止了晃动。另一间屋子传来一个人嚷嚷着要吃晚饭的喊声。还有什么人在骂娘。又来了。他很想喝上一杯。这种渴望也一贯如此,只不过现在尤其难以遏制。他控制不住去想手中握着橡胶刀把的感觉。切肉刀的重量。刀砍下去发出的声音。那股味道又回到了他的嘴里。巴洛的死亡之血的味道。又来了,又来了。那吸血鬼在派特瑞家的厨房说了些什么来着,在他折断卡拉汉从妈妈那里得到的十字架之后?看到一个人的信仰失败了,我也很伤心。
我今晚要去参加匿名酒鬼会,他想。他用一根橡皮筋捆住那双巴利船鞋,然后把它和其他的鞋扔到一起。有时候酒鬼会有点作用。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唐,我是个酒鬼,”但那确实有用。
他转过身来,看到鲁普紧挨着他站着,不禁吓了一跳。
“别紧张,兄弟,”鲁普笑着说。他随手抓了抓脖子。那些印子还在,但明天早上就会消失的。然而,卡拉汉知道那些吸血鬼能看到某些东西。或者闻到。或者他妈的不知能怎么样。
“听我说,”他对鲁普说,“我在想,离开城市一两个星期怎么样?稍微放松一下,恢复元气。为什么不一起去呢?我们可以往北边去。钓钓鱼什么的。”
“不行,”鲁普说,“六月份之前我在酒店里都没有假期,而且这里也缺人手。但是你想去的话,我去跟洛文说说。没问题的。”鲁普仔细打量着他。“看来你需要休几天假了。你看上去很累。而且有些神经过敏的样子。”
“别放在心上,我只是心血来潮,”卡拉汉说。他哪儿都不去。如果他留下来的话,说不定他可以保护鲁普。现在他知道了一件事。杀死吸血鬼并不比在墙上拍死一只虫子难。而且他们很好收拾。就像电视广告里说的那样,污渍一扫净。鲁普不会有事的。提着马克·克罗斯手提箱的男人模样的第三类吸血鬼好像并不会杀死自己的猎物,也不会改变他们。至少他看到的是这样,短期之内不会的。但他还是要多留心,他能做到这一点。他要像个保镖一样保护他。这也是他在耶路撒冷地的小小赎罪。鲁普不会有事的。
11
“但他出事了,”罗兰说。他从口袋底翻出些碎烟屑仔细地卷着烟卷。用的纸都是些发黄的脆纸,而烟叶渣看上去跟尘土差不多。
“是的,”卡拉汉说,“他出事了。罗兰,我没有卷烟的纸,但我能帮上点忙。我屋里有些南方产的上好烟叶。我不抽烟,但罗莎丽塔有时候晚上会抽上几口。”
“我以后会找你要的,说谢啦,”枪侠说,“烟叶对我来说不像咖啡那样有吸引力,但也差不多。说完你的故事吧。什么都别落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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