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命运这样安排了。我有黑色藏字石,而你要杀死拥有黑色藏字石的人。只是,我依然不肯相信,那些人是你派来的。那天下午听到我们会在潮汐旅店会面的,还有另一个人,你称他为,主教大人。或许,亡魂战士是他的下属吧。”
“狱奴,你在哪里啊?亲口告诉我,告诉我所有的一切,好吗?”
黑暗里的场景依然没有改变,还是那个山崖。
“为什么依然是这里?狱奴在大教堂,怎么会在这里?”顾幽觉得奇怪。
一个纤细的身体,走进光芒的壁障,在光的照耀下消失了。接着,那个身影从光束牢狱的另一端走了出去,走向山崖的断面。
“……吃完这最后一个相思果,我就再也不会相思了吧……”
细细碎碎的声音穿过黑暗,穿过光束,熟悉的声音在顾幽耳边萦绕。
“狱奴……”顾幽喊了一声。
狱奴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头来。双眼,是空洞的黑暗。她说:“顾幽,是你吗?”
“是我,是我啊。”顾幽的眼泪几乎要掉落下来。狱奴的声音,太凄凉,太绝望。
突然,狱奴的脚下一空,向黑暗的断面掉落下去。顾幽向前扑过去,伸出手。光束随着他移动,所照耀的地方恢复成了平坦的地面。顾幽向“山崖”下伸出了手,手却触碰到了冰冷僵硬的地板。
没有山崖,没有狱奴。
“啊??狱奴??狱奴??”顾幽趴在地上,发疯似的大叫起来。狱奴真的从山崖掉下去了吗?真的吗?狱奴,她死了吗?
突然想起了什么,顾幽站起来,向后退了好几步。光束退出了山崖的切面,所有的一切又渐次显现出来。
山崖,还有山崖边上趴着的身影。
“他是谁?”顾幽说。那个身影趴的地方,不正是刚才自己想趴在那里拉住向下坠落的狱奴的位置吗?
身影站了起来,他的手从山崖下拉上来。狱奴的身子被拉了上来,轻盈地落在山崖上。可是,那个身影却转身走了,很快,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狱奴坐在一块石头上,像是有人在和她说话。可是,顾幽却看不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那天,顾幽陪在狱奴身边,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好久。直到,她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看着她的笑,心里所有的担忧,瞬间融化。
她的手抬到眼前,盯着自己拇指与食指捏着的小东西。
顾幽稍稍走近了一些,仔细地看,发现她手里捏着的竟然是一个凤凰果。
“是我买的吧,她最爱吃的凤凰果。”
沉淀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碎片,再次被激起。那天,在大教堂,她拉着顾幽的手,对他说:“……不要忘了,买我最喜欢吃的凤凰果……”
最喜欢的……相思果……
所有的疑虑,也消散了。顾幽开始坚定地相信,那帮埋伏在潮汐旅店的亡魂战士一定不会是狱奴派去的,而是和那个神之主教有关。至于山崖上救狱奴的是谁,顾幽却无法猜到。
后来,狱奴站起来,离开了。顾幽却始终跟在她的身后,一直走。只是,她却看不到她,听不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狱奴消失了,场景在黑暗里从新变幻。
隐约之间,顾幽看到了许多人,骑在马上,腰间挂着锋利的斧子。他知道,这些是黑暗骑士。紧接着,场景又化成了另一幅画面。他看到自己在一座大殿里,里面坐了许多人。一名男子从大厅左边的一道门里走出来,脚步有些紊乱。
“这个人……是炼舞!”顾幽看清了那张黑暗里的脸,突然发觉,这座大殿是教堂。炼舞到教堂里干什么来了?
“为我报仇?”一个想法从顾幽的心底升起,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想起刚才的那帮黑暗骑士,应该就是向这里来的吧。
可是炼舞依然站在那里,向别人问话。他们所说的内容,顾幽却听不见。
“你这个笨蛋。”顾幽对炼舞说。
“谁?谁骂我?”炼舞冲着教堂里的人喊。
“你这个笨蛋,快离开这里。”顾幽有些不安,黑暗骑士就快来了吧。
炼舞的脸转过来,看着顾幽,说:“顾幽,是你吗?”
顾幽觉得吃惊,炼舞竟然能看到自己。他带着炼舞,走出了教堂,走过一跳拥挤的街道。然后,顾幽拐进了一条小巷。炼舞能看到自己,能听到自己说话。他想告诉炼舞,杀死自己的阴谋主使者不是狱奴,而是另有其人。
走进了小巷,与一个男子的身影擦过去。然后,黑暗又变得凝重。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不见。
“炼舞??炼舞??”顾幽喊,可是,没有炼舞的回答。像是耗尽了力气,顾幽软软地倒在了光束中央。平躺在地板上,望着光束的顶端,眼前渐渐模糊一片。
顾幽醒来的时候,看到骑士满城搜捕。从逃散的民众细碎的呼喊声中,他听到了这种骑士的名字??光芒骑士。他知道,他们是在搜捕炼舞。
无须寻找炼舞的位置,一道门出现在光束之外很近的地方。顾幽想走过去敲门,可是想起,如果自己走过去,门在光束里就会消失,更别说敲门了。
“或许,我能直接穿过这道门吧。”他想。
他正要走过去,门却被谁敲响了,和自己所想的一样,连敲三次。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顾幽又见到了炼舞。他受了伤,腰间还缠着绷带。接着又走过来另一个人,他似乎看不到顾幽,也听不到顾幽的声音。顾幽刚把光芒骑士在全城搜捕的事情告诉炼舞后,黑暗又一次化开。
再之后,顾幽看到了无数的人,围成了一个环形。黑暗骑士,亡魂战士,他们猖狂地指着圆环的中心笑。
圆环的中心,是两个光芒骑士。
“他们的争斗,与我无关。”顾幽说着,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突然一种莫名的异样感从心中流过。顾幽回过头去,看着正对着自己的那个光芒骑士。他的眼睛从头盔的缝隙里露出来,在顾幽的视网膜中放大,放大。
那对熟悉的眼眸,透射着冷冽的光芒。那是,炼舞。
一把斧头飞向炼舞,而炼舞被十字斩围困着,根本无法躲闪。顾幽惊叫一声,背后出了冷汗。他伸出手,那把斧头却在炼舞的面前静止了下来。顾幽不敢放开手,因为,从自己的手上,他感觉到来自斧头的磁力。
莫名的力量在身体里游走,翻腾,飘升。顾幽的心里只剩下一个意识:炼舞,一定要活下去。
光束,不再静止,而是向四周蔓延开一环又一环闪烁着微微光芒的涟漪。顾幽的双手向两边撑开,听到周围无数的马嘶声,人的喊叫声。
意识完全沦落进了黑暗。
黑暗里,反荡过来一层层黑色的涟漪。那些黑色的环纹荡进光束里,却没有破碎,消失。而是贴着顾幽的身体,环绕,最后透过衣服,沉入顾幽的身体。
像是在吸收什么能量。
后来,顾幽觉得视线向下跌落,头却一直没有跌到地板上。整个人都向下跌去,光束却一直罩在自己身上。顾幽向下看,地板消失了,光束投在地板上的圆形光面也消失了。光束一直向下照过去,看不到尽头。
猛烈的风从自己耳边呼呼刮过去。
随着下落的速度不断增加,顾幽的脑子里又出现了幻觉。真正的幻觉,黑暗里已经没有了那些奇怪的场景,可是,他依然看见了,那张时常出现在幻梦里的美丽的脸。
狱奴盯着自己,说:“顾幽,原来你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
脑袋开始承受不了疯狂的下落所带来的失重感,变得眩晕。在闭上眼的前一刻,顾幽看到狱奴的脸凑得好近。她闭上眼,发丝散落在他的脸上。
炽热的唇,在顾幽的额头,留下无尽的温暖。
双眼缓缓闭上,顾幽说出了最后两个字:“狱奴……”
第三十三章
瞻神城比望神城小了很多,不及望神城的繁华喧嚣,宁静了许多。可是,布局却和望神城很相似,城池的中央,是占据了城池近一半土地的大教堂。
瞻神城的教堂是望神城教堂的缩小版,却少了几分威仪。而且,在瞻神的教堂顶端,也没有八座高高的神像。因为,那些俯瞰全城的神像是圣城的特殊象征。
狱奴从教堂的门前走过,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信徒,满脸带着虔诚而又欣慰的笑容。看着教堂大门的顶端门廊上熟悉的的拯救标志,听着教堂里传出的熟悉的祷告声,仿佛一只手抓紧了自己的心。
她慢慢停下了脚步,站在教堂前,以前发生的一切,再度从脑海里划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跟在她后面的医生说:“请您快点带我去看病人好吗?”
“哦,好的。”看着熟悉的环境,狱奴差点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旅店,上楼,然后进了一个房间。狱奴指着床上躺着的人,说:“医生,麻烦您,请一定要治好他。”
医生点点头,放下重重的药箱,走过去。他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床上的年轻男子那满头的白发,微微吃了一惊。他用手指抬起男子的眼皮,发现男子的眼眸竟然也是白色的。医生无意说了一句:“这个人真奇怪。”
狱奴站在旁边,有些紧张地看着医生为床上的顾幽检查。她担心,担心这个医生会同前几个医生一样,骂一句“让我为死人治病,真是晦气”,然后气冲冲地离开。她知道,顾幽还没有死,在山崖上的那天他还对自己说了,他们一定会重逢。
医生一只手托起顾幽的手腕,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轻放在顾幽的脉位上。
几秒后,医生的脸上变得阴沉。他放下顾幽的手,站起来,有些生气地看着狱奴。“病人”连一点呼吸和脉搏也没有,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让他来治病。但看到狱奴的双眼浸满了泪水,他不得不把语气缓和下去。他说:“这是你丈夫吧,不要再徒劳找医生了,还是为他准备身后事吧。”
“不,医生,他没有死,他还活着,我还能感觉到他。”狱奴的眼泪划过白皙的脸庞,掉落下来。
医生摇摇头,“他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已经……节哀吧。我先走了。”
狱奴拉住医生的袖口,说:“他没死,他还没死啊,求求您,救救他,好吗?”
“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医生挣脱狱奴的手,甩门而去。
狱奴跪倒在床边,头趴在床上,泪水很快粘湿了大片床单。顾幽没有死,没有死。他的身体还像健康人一样完好,没有僵硬。而且,狱奴真的能感觉到顾幽,仿佛他的气息,弥散在自己的心里。
“顾幽,你醒醒,醒醒,好吗?”
“我找了你那么久,终于找到了你。可是,为什么你连看也不看我?为什么一句话也不给我说?”
“你还没有死,对吗?告诉我,你还没有……没有……”
狱奴拉着顾幽的手,那只曾经拉过的手已经冰凉。狱奴双手揉搓着顾幽的大手,用嘴向上面哈气,想把自己的温暖输入顾幽的体内。想用自己的温暖,把顾幽从无际的死亡国度召唤回来。
想起了曾经在裴罗商会的地牢里,顾幽向自己伸出了手,眼神有些涣散。他的手慢慢伸过来,说:“我不要你离开。”
然后,他晕倒了。
狱奴看到顾幽不动了,第一次偷偷拉了他的手。两个人的温度交互着,没有语言,却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在思维里流转。那个时候,狱奴差点为了那一句“我不要你离开”感动得在地牢里放声大哭。
可是,如今的顾幽,他的掌心已经没有了温度。拉着他的手,不再能听到来自他心底的声音,那些柔弱的话语。狱奴想把所有的温暖凝聚在顾幽的掌心,可是很快,就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冻僵了。
狱奴紧紧握着顾幽的手,眼泪滴入微微蜷缩的掌心,闪烁着晶莹的光斑。泪水延着顾幽掌心的纹路散开,消失,或是,沉入了顾幽的世界。
“顾幽,你能感觉到吗?”
你能感觉到。
“顾幽,我不要你离开。”
你不会离开。是吗?
虽然眼前的顾幽不能说话,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可是,狱奴能感觉到他。能感觉到,来自遥远地方的那一丝渺茫的温存。
几天前,她到了瞻神城。一路都是问过来的,每遇见一个人,狱奴都会向他们询问:“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的男子。他有满头银白色的头发,还有一对白色的眼睛……”
一次又一次,答案都是夹带着不耐烦的“不知道”。
一次,又一次。希望被磨损,却不曾被湮灭。狱奴相信,顾幽说过他们还会重逢,就一定会的,一定。
依然是不停的打听,她每天几乎要问上几千次,却没有丝毫厌倦。每问一次,都带着迫切的希望去问。
“不知道。”
“对不起,没见过。”
“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我很忙,让开。”
每天夜晚,躺在旅店的床上,望着模糊的天花板,那些破碎的语句就一一浮现。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看到过顾幽,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泪水从侧脸落下,粘湿了发丝。
最终,被疲劳压制,带着忧伤,入了梦。
梦里,依然是那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狱奴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张思念的脸庞。可是,在指尖刚碰到那张脸的时候,脸上荡起了涟漪,整张脸都被扭曲。狱奴吓得抽回了手,眼泪滑落。
她安静地,想等待那张脸慢慢平静。
这时候,他听到了顾幽的声音,忧伤,而又痛苦。
“狱奴……我好想你……”
“狱奴,我不要你离开。”
狱奴似乎听到,顾幽眼泪滑落的声音。她大声说:“顾幽……顾幽……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到底去了哪里啊?顾幽……我想你……”
空气里的涟漪渐渐平息,可是,顾幽的脸却不在了,而是幻化成了一片方形的光面。光面的颜色老去,变得昏黄。一条条弯曲的线,在光面上延伸。
这个,不是海诺平原的地图吗?狱奴有些吃惊。
越来越清晰,没错,是教会发布的海诺平原地图。望神城,瞻神城,无禁河,还有最北边的葬龙山谷,死亡之湖。
“顾幽,你想告诉我什么?”狱奴轻声问,“你想告诉我你在哪里吗?”
周围的环境突然旋转起来,接着被无声扭曲。床不在了,床头的桌子不在了,墙也不在了,所有的一切,化成了各种颜色的光斑。只剩下狱奴的身体,和那幅悬在空气里的地图,依然清晰。
所有的色彩斑点开始没有规律地移动,变幻。
耳边突兀地出现了水声,树叶被风撩动的沙沙声。所有的斑点突然间重新组合,一个全新的世界出现在狱奴眼前。
狱奴不断转身,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两边是高高的山崖,笔直得像是被刀切开的一样。自己站在山谷底,抬起头来,看到的天空只剩下一条曲线。
脚下是杂乱的尖石堆砌着,石缝里伸出一些绿色的新草,在谷底微凉的风中无声拔节。
再像前看,发现了一座矮小的木头房屋,顶上堆着杂草和石块,几乎不能察觉。
空气里的那幅地图上,一个红点轻轻闪烁。狱奴看到,那个红点的位置,是在葬龙山谷里两座山的夹缝里。狱奴问:“顾幽,你想告诉我,你就在这里,是吗?”
没有回答,地图闪烁了几下,消失了。
狱奴小心地走到那座房子前,看到门闭着,却没有锁。她迟疑了一下,伸出手,纤柔的指尖落在门上,推开了房门。房间里很暗,狱奴走了进去。
门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重重关上。世界重归于黑暗。
狱奴从床上坐起来,点在桌子上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狱奴蜷曲在床角,双臂抱着自己弯曲的腿,泪水落在膝盖上,如夜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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