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在我尽耗魔力的此刻……”
长孙晟笑出来,这是平生第一次在杨广面前轻松自在的笑,纯粹的好笑:“魔族力量的最强者一直是我,而关于王者的威慑,即使在你背弃了魔族并受虚耗之苦朝不保夕的此刻,依然会对他们有绝对权威。”
“绝对权威,绝对权威。”杨广低首沉吟,然后抬首,笑靥阳光灿烂且绝对真切:“显然,这绝对权威是你现在所需要的,尽管它对你是没有了——那么,你要我做你什么?”
“同袍。”
“同袍?我只听过断袖……”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同袍。”长孙晟收回手,对杨广前所未有毫无任何内蕴的戏谑不为所动,一如刚才的淡然笃定,眸色里一片是清澄诚挚:“同样出于诗经。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喔,原来如此。”杨广笑,渐渐收起笑,终于不再笑:“好,那就同袍。”他伸出自己的手,向长孙晟扬扬眉。
长孙晟于是再次的笑,并在笑意中将自己的手依次叠压上杨广的双手:“我很幸运,但不说谢谢了。”
“前路多舛,而我与子同勉。”杨广很郑重,只同时甩开长孙晟双手的动作让他制造的庄严氛围打了折扣。
而下一刻,坐临如山奏章的书桌前,执了笔,沉凝下容颜,却已是一派国之君主天下至尊的风范:“老头子之死,目前已出多个版本,我的兄弟们开始蠢蠢欲动,我们的冰蓝同类更是兴奋以待,俨然有了无数策划,就算他们不乱也要引起乱来。
长孙大人,接下来的日子里,江山安稳、天下永固,就劳你这传奇智者在小心保住自己脑袋的同时大大的花上心思了。”
龙渊 章十五 炼
* *
最初的开始猝不及防,漫长的煎熬却无有休止。
真真假假的界定无从说起,没有承诺的哂然里情与义沉重而缥渺。
那样近于禅的炼之境界里,我们的默契够不够多?我们的信任够不够足?我们那相携的手说出口了的约定,又是否,真的就可以?坚持,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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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文帝生命的最后。
这一点所有人都明了,以贤能仁孝被天下人所共期的太子殿下却忽然间不明了。
并,一改本性的,在曦色初现的清晨,前往亲侍文帝汤药的太子步入了其父皇宠爱的妃子陈夫人室中,逼其欢好。
陈夫人凛然拒却了,却毕竟心有仓皇,到再见文帝时脸色里太明显的青青白白让那将死的朽老亦无法忽视。
于是,早将遗诏拟下的文帝看清了他所立太子的最真面目。恚怒下,召来入阁侍疾的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拟重立昔日太子勇。
于是,当第三个入阁侍疾者杨素知此消息并告知太子殿下后,柳述、元岩被投入大理寺,太子的亲谋右庶子张衡入寝殿侍疾,并尽遣后宫出就别室;于是,文帝陛下俄尔驾崩。
接着,太子亲书一封表已爱慕之情的小笺,放入绝对精致的金盒之中,命人送往了孝安殿陈夫人手中;又接着,夜幕来临的时候,陈夫人枕在了太子的怀中……
* *
乙卯日,发丧,太子即帝位于仁寿宫中。
随即,密令伊州刺史杨约来朝,遣其入长安,矫称高祖之诏,赐了那旧太子勇死,并顺便缢杀了其子女斩尽了其亲信。
然后,陈兵集众,发高祖凶问。
再然后,回到长安,正式继承帝位,下旨大赦天下,却除去柳述、元岩的爵位,柳述迁徙龙川,元岩迁徙南海。又下旨命兰陵公主与柳述离异,更有新鲜热辣的提议说:要让这个自己自来疼爱的同胞小妹五儿入宫,侍寝。
兰陵公主誓死不从,也就果然死了,只最后一点希望,临死前,上表请葬于柳氏。却哪知,帝闻而愈怒,竟不哭,以平民礼葬送之。
* *
八月,丁卯,梓宫至自仁寿宫;丙子,殡于大兴前殿。
同月,并州总管汉王谅举兵反,以伐‘弑父杀兄,妻母淫妹之无道昏君’的浩荡名义。
观其势汹汹,声威浩荡的模样煞也可观,却毕竟叫新帝杨广和他的谋臣们遗憾的是:这样一回理由十足的策反政变,居然,远不能随者影从。
“真是叫人失望。”龙座之上,杨广抛了飞骑呈上的报表,煞是无味的对着他那些骨子最深处当为冰蓝血液的的近臣们报怨。
冰蓝一族们深有同感,他们准备好了一场场大乱一场场屠杀的,却结果,仅是一个小小的汉王谅。
唯一例外的,也许只有立于他一侧的长孙晟:“杨谅有宠于杨坚,为并州总管,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距黄河,五十二州皆隶焉;更被特许以便宜从事,不拘律令,已是居天下精兵处,算得你们最大对手。
何况,你所以有种种举动,不过是无聊的同时不悦于杨坚生前的那点惯性而耍的小手段罢了,从他没死前玩到他死后的现在,也该够了。”
杨广挑挑眉,才要有所语,冰蓝一族们却早已怒气难抑、嚣戾张扬,似欲择其人而噬之。
宇文化及则是直接站出,阴沉沉直质长孙晟道:“你对王直称‘你’,然后说‘你们’怎样,你是谁?彻底把自己融进长孙一族了是吗?”
又向杨广投地而跪:“王,长孙一族正是我们于人世最大的对立方,请务必尽除之。”
随同他的,是所有冰蓝族的投地而跪,和‘务必尽除之’的请愿。
“亲爱的,”杨广对着长孙晟笑:“你好像有点天怒人怨。”
“这里没有谁是人。”长孙晟皱眉,对殿下诸魔的怨戾视若无睹,对向杨广的语意中决绝而凌历:“别玩太过火,不能瓦全的时候我无所谓鱼死网破。”
“这里没有谁在乎什么死不死,好像。”杨广笑,散散漫漫:“而且,网是天罗网,你没可能撞破,纵你无比英明神武盖代神仙的兄长爱人也只能自己再筑个壳以求暂时自保罢了。”
他的眼一一扫过殿下俯跪着却已因他刚才所语而倍感欣然至于消敛了怨戾、抬首仰看向他的群魔,将手刷过了长孙晟硬冷如雕刻的容颜,轻浮的笑里却渐是低沉了音色:“不过,告诉大家一个秘密,那天,我所以一定要那个女人,只是因为,”声音愈低,宛如呢喃轻不可闻,却毕竟流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她穿紫衣,有一刹那,像他。”
* *
初归日,杨广引长孙晟于大行前委以内衙宿卫,知门禁事,即日拜左领军将军。
遇杨谅作逆,敕以本官为相州刺史,发山东兵马,与李雄等共经略之。
这一切皆是杨广所决,这一切,皆当是长孙晟必应之举:相州之地,本是齐都,人俗浇浮,易可搔扰,傥生变动,变势即张,可谓乱中之著处,亦即魔族利用杨谅此次策反达最大生灵图炭效果处。
所以,长孙晟应了,即日出发向相州。
那时候,他心里有的会是他的兄长他的妻子,至尔因他们所延至的天下众生;
那时候,他甚至从心里惊叹过自己怎么可能去想到那样多,去为那些陌生的人们做到那样多;
那时候,他虽是有所烦扰于世事种种,却会确定这一行于他是有着千百种对处而无一误的。
直到,一封绝笔书信送来,开头处渐熟稔了的父亲称呼和着落款处那近于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
父亲大人鉴
我不确定您是否能真正记得我,就像我终究不确定我即行的殉身是否背叛。
我是他的库真,拥有他于世而言早已太过的信任亲狎,并州起逆,他率众南拒官军留我城守,不要任何承诺,他比确信自己策反的成功更信心百倍我于后方的存在。
我也一度,这样确信。
可是,您出现了,父亲。
在战争的动源策划都已成形,在弓弦响箭矢出的时候,您出现了,以新帝内衙宿卫,知门禁事的身份,以左领军将军相州刺史的身份;发山东兵马,与李雄等共经略,您明确的站到了新帝一边,雷霆万钧扫向反军。
不再需要任何理由了,当您站在那一边的时候。
我确信,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有绝对的理由——即使,那些理由是我永不能明了。
他败了,要回来、要躲进最后的也是他以为最坚固安全的堡垒。
而我,他所托附的人,却与豆卢毓等紧闭了这座堡垒,拒他,于门外。
城会陷的,我守不到最后,我知道,闭上大门的同一刻我就知道;
他会败的,他笑不到最后,我知道,闭上大门的同一刻我就知道……
如果可以,请您幸福;
如果可以,请天下永昌;
如果可以,请让他活下去。
——————————————————————劣子行布拜上。
* *
那一场叛乱的最终,以汉王谅请降告终。
战争之外,仅新帝的惩办里,谅所部吏民坐谅死徙者二十馀万家。
然,群臣皆奏汉王谅当死,帝独不许,终除名为民,绝其属籍,幽禁至一生。
那一夜,把酒临风,杨广对着他怔怔然神游四方的右武卫将军举杯:“是的,我们该为你的长子祝贺,虽然他鲜血淋漓的背叛了那个于他而言最是亲密的人,虽然他死前会疼痛伤哀到绝望。”
“他解脱了,尽管有那么多他放不下的眷恋。”依旧神游物外,最初的震憾之后,长孙晟再提及那个现在已逝去如风却留深痕于他记忆的少年时,语意里会有钦敬与艳茨深深浅浅,只是,终无法抑制的蹙一蹙眉:“我这样一个父亲,不值得的——如果,他是大哥的儿子,该多好。”
“你的大哥果然就很好吗?”杨广笑,悲悯而讥诮:“或者他够完美,完美如天人。
可又与我们有何不同?
一样的沦入人寰,一样的情生意动妄图抗天,于是就一亲样的被天道诅咒,万劫不复。
三千世界,苦海无崖;红尘万丈,尽是迷途;炼炼之狱,无有飞升!”
龙渊 章十六 狱
* *
我是魔,冰蓝色的魔。
故于我,倘有什么是必然,当属毁灭,自我的毁灭。
因爱你,悬崖边上舞蹈,抛掷了冰蓝、挥霍了桃红,心之一动处,沦入人寰万劫不复。
命运被诅咒、结局已注定,没什么可怨,也无谓哀悲感伤,我的前路我在走,最后之前双脚不能停。
谁要再求什么飞升?既是苦海无崖,何必又回头?
醉梦生死、歌啸天地,绝灭之前,我的炼狱要绚烂,而华美。
* *
冬,十月,己卯,葬文皇帝于太陵,庙号高祖,与文献皇后同坟异穴。
章仇太翼言于帝曰:“陛下木命,雍州为破木之冲,不可久居。”又谶云:“修治洛阳还晋家。”
帝深以为然。
十一月,乙未,幸洛阳,留晋王昭守长安。
丙申,发丁男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渡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
癸丑,下诏于伊洛建东京。
* *
大业元年。
春,正月,壬辰朔,赦天下,改元。
立妃萧氏为皇后,废诸州总管府;
丙辰,立晋王昭为皇太子。
三月,丁未,诏杨素与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营建东京,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徙洛州郭内居民及诸州富商大贾数万户以实之。废二崤道,开菱册道。
戊申,诏曰:“听采舆颂,谋及庶民,故能审刑政之得失;今将巡历淮、海,观省风俗。”
敕宇文恺与内史舍人封德彝等营显仁宫。南接皁涧,北跨洛滨。发大江之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洛阳;又求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园苑。
辛亥,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前后百馀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复自板渚引河历荥泽入汴;又自大梁之东引汴水入泗,达于淮;又发淮南民十馀万开邗沟,自山阳至杨子入江。渠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馀所。
庚申,遣黄门侍郎王弘等往江南造龙舟及杂船数万艘。东京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相望于道。又作天经宫于东京,四时祭高祖。
五月,筑西苑,周二百里;其内为海,周十馀里;为方丈、蓬莱、瀛洲诸山,高出水百馀尺,台观宫殿,罗络山上,向背如神。北有龙鳞渠,萦纡注海内。缘渠作十六院,门皆临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楼观,穷极华丽。宫树秋冬凋落,则剪彩为华叶,缀于枝条,色渝则易以新者,常如阳春。沼内亦剪彩为荷芰菱芡,乘舆游幸,则去冰而布之。十六院竞以淆羞精丽相高,求市恩宠。上好以月夜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于马上奏之。
八月,壬寅,上行幸江都,发显仁宫,王弘遣龙舟奉迎。乙巳,上御小硃航,自漕渠出洛口,御龙舟。龙舟四重,高四十五十尺,长二百丈。上重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皆饰以金玉,下重内侍处之。皇后乘翔离舟,制度差小,而装饰无异。别有浮景九艘,三重,皆水殿也。又有漾彩、硃鸟、苍离、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道场、玄坛、板翕、黄篾等数千艘,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之,及载内外百司供奉之物,共用挽船士八万馀人,其挽漾彩以上者九千馀人,谓之殿脚,皆以锦彩为袍。又有平乘、青龙、艨艟、艚艟、八棹、艇舸等数千艘,并十二卫兵乘之,并载兵器帐幕,兵士自引,不给夫。舳舻相接二百馀里,照耀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多者一州至百轝,极水陆珍奇;后宫厌饫,将发之际,多弃埋之。
* *
大业二年。
春,正月,辛酉,东京成,进将作大匠宇文恺位开府仪同三司;
丁卯,遣十使并省州省。
二月,丙戌,诏吏部尚书牛弘等议定舆服、仪卫制度。以开府仪同三司何稠为太府少卿,使之营造,送江都。稠智思精巧,博览图籍,参会古今,多所损益;衮冕画日、月、星、辰,皮弁用漆纱为之。又作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以称上意。课州县送羽毛,民求捕之,网罗被水陆,禽兽有堪氅毦之用者,殆无遗类。
乌程有高树,逾百尺,旁无附枝,上有鹤巢,民欲取之,不可上,乃伐其根;鹤恐杀其子,自拔氅毛投于地,时人或称以为瑞,曰:“天子造羽仪,鸟兽自献羽毛。”所役工十万馀人,用金银钱帛巨亿计。帝每出游幸,羽仪填街溢路,亘二十馀里。三月,庚戌,上发江都,夏,四月,庚戌,自伊阙陈法驾,备千乘万骑入东京。辛亥,御端门,大赦,免天下今年租赋。制五品以上文官乘车,在朝弁服,佩玉;武官马加珂,戴帻,服袴褶。文物之盛,近世莫及也。
冬,十二月,帝以启民可汗将入朝,欲以富乐夸之。
齐温公之世,有鱼龙、山车等戏,谓之散乐,周宣帝时,郑译奏征之,然高祖受禅,命牛弘定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悉放遣之。
太常少卿裴蕴希旨,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其六品以下至庶人,有善音乐者,皆直太常。帝从之。于是四方散乐,大集东京,阅之于芳华苑积翠池侧。有舍利兽先来跳跃,激水满衢,鼋鼍、龟鳖、水人、虫鱼,遍覆于地。又有鲸鱼喷雾翳日,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又二人戴竿,上有舞者,焱然腾过,左右易处。又有神鰲负山,幻人吐火,千变万化。伎人皆衣锦绣缯彩,舞者鸣环佩,缀花毦;课京兆、河南制其衣,两京锦彩为之空竭。
帝多制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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