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多制艳篇,令乐正白明达造新声播之,音极哀怨。
龙渊 章十七 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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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去,每一刹那都艰难到残忍。
看起来,他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天都绝对绚烂精彩。可他那样肆无忌惮的大笑开来时,瞳孔最深处里愈来愈深,是冰冷绝望,至尔,一丝丝一点点,困兽般的恐惧狂乱渐已发芽在他的心间。
随心所欲,在一个天下的无条件臣服里,他做着所有他所能想到的会有所趣味的事,只为排解那魔力透支所带来的彻骨疼痛。
生命成为一种负担,那些疼痛早已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他,无力解脱。
愈来愈害怕寂寞,愈来愈倾倒向繁华,他不要我看到他因疼痛而扭曲的容颜,他不要看到我无法刻制的蹙起的眉。
他不能让我离开他的身绕,却又绝不肯我与他有任何独自相对的接近,醉梦生死在万丈红尘的无尽喧嚣里,他为维持着自己这般炼狱里的生命找到理由说:“我的自控力越来越差,越来越无法抵御这万丈里纷至沓来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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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魔乱舞,因着他们的王所现予他们他们梦想的中的以万物为刍狗的纵情。
人世里,那些最初的、远不能叫谁寄予太多的人类亦为着他们自己想要的种种加入了魔的行列。
何稠、云定兴、丘和,一个又一个的人类,炉火纯青演绎着的,是冰蓝族所不能到达的鬼魅魔域。
又至于冰蓝一族本身,宇文恺天纵其才的营造专长在发挥,观风行殿上:容侍卫者数百人,离合为之,下施轮轴,倏忽推移。又作行城,周二千步,以板为干,衣之以布,饰以丹青,楼橹悉备。当车驾发榆林,历云中,溯金河,甲士五十馀万,马十万匹,旌旗辎重,千里不绝,令胡人惊以为神,每望御营,十里之外,屈膝稽颡,无敢乘马。
那时节,他们叫他做天可汗。
那时节,他对着奉觞上寿跪伏恭甚的启民,袒割于帐前莫敢仰视的王候有龙心大悦模样,赋诗曰:“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那时节,终究与诸魔共舞的,还有一个我。
车驾行至榆林郡时,他忽然想要出塞耀兵,径突厥中,指于涿郡,却终究记着启民与我情谊,恐其惊惧,便要我先去谕旨。本该简简单单的谕旨过程,却因着我的一念之间,因着启民再非昔日染干的所在而成了他兢兢拔其佩刀,自芟庭草。
再到后来,其贵人及诸部争效之,竟已是发榆林北境,至其牙,东达于蓟,长三千里,广百步,举国就役,开为御道。
无稽至于可笑的举动啊,我自己至今无法明了自己怎么就会有了那样的一念,又怎么,就会放任了那举国就役的三千里。只是,当他踏上御道,当他的双眼睛真真切切亮起来,欢欣宛如孩童的向我微笑时,我会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至尔,想为他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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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终究,我所为他做的,了了无几;反而,在他的有意无意间,我之于他于这个天下实已渐渐远离了的。
与他日益切近,光现于天下的,是宇文一族。
宇文化及的所在依旧处于暗影之中,他为太子时,宇文化及是领禁军;他为天子后,宇文化及也只太仆少卿。
宇文化及的父亲宇文述却于他一即位后升为左翊卫大将军,封许国公,终与苏威并典选举,参预朝政,代取杨素之权倾朝野。远过于杨素的,是其家僮无数,后庭妓妾穿锦绣之服者以千计,又有‘义子‘遍于天下。
宇文化及年少的幼弟宇文士及则得娶他日里最为宠爱的长女南阳公主——十五岁的新郎十三岁的新娘,孩童的懵懂仍在,所标志的,却是宇文一族与杨广合而为一的皇亲国戚之尊荣切近。
建东都、筑长城、起运河、落行宫,辙即发壮丁以数十万、百万计,金银钱帛未能胜数。一应营造下,渐是白骨森然成川,血泪泣聚为渠,繁华如虹下破灭阴影如骨附蛆,全权负责其事的宇文恺则沉迷玩转各色土木中唯愿永无休止。
与他日益切近,不曾光现于天下,却被魔族寄厚望于取我而代之的,是裴矩,冰蓝血液吏部侍郎裴矩。
身处张掖,西域诸胡的交市处,裴矩深明他在渐厌了繁华营造后始嗜于远略,故尽施一切手段,向诸商胡诱访各国山川风风俗,王及庶人仪形服饰,撰出了《西域图记》三卷,合四十四国,入朝奏之。
更又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倾以去,纵横所亘,将二万里,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北道从伊吾,中道从高昌,南道从鄯善,总凑敦煌。
且云:“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濛汜而越昆仑,易如反掌。但突厥、吐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壅遏,故朝贡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若服而抚之,务存安辑,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浑、厥可灭,混壹戎、夏,其在兹乎!”
他对此大感兴致,并终于大是的慨然慕起秦皇、汉武之功,要通西域要四夷经略。
开始时候,是以斐矩为黄门侍郎,复使至张掖,引致诸胡,啗之以利,劝令入朝,一番疲于送迎、糜费万万计后,以利为先的诸胡未见的如何,百物丰实的大隋天下却终于开始疲弊了。
这样的效果自然是不错,但又显然还不够,尤其,魔族要的天下大乱和裴矩最重要的取我而代之远还未达。
于是,这年七月,裴矩说铁勒,使击吐谷浑,大破之。
再到吐谷浑可汗伏允东走,入西平境内,遣使请降求救于隋;隋帝便又遣安德王雄出浇河,许公宇文述出西平迎之。此一战最终战果:宇文述斩铁勒三千馀级,获其王公以下二百人,虏男女四千口而还。顺便,收了伏允故地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置州、县、镇、戍,天下轻罪徙居之。
冬,十月,裴矩说动他,复以右翊卫将军河东薛世雄为玉门道行军大将,与突阙启民可汗连兵击伊吾,师出玉门。
这一回,已侍他为君为父为天的启民却终于开始疑惑动摇,不知所措。他找到我,渐已苍老虚弱容颜里,有最初犹为孩童时亦不曾有过的茫然无助。
“老师,天可汗究竟想的是什么?他究竟要我们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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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启民,我无法给你答案。
又或者,这答案其实连他无法给予的——当情势走至今朝,一切早已拖离控制。无涯的堕落不能抗拒的命运,我、或者他,皆已在耗尽了心力了渐弃初的沦做天道的玩偶。
大哥,轻衣,你们,都还好吗?你们,又都在做些什么?
想你们,很想你们,愈来愈是疯狂的想要见到你们,想要再与你们并肩,立于一处。
漫无止际的堕落我已渐渐承受不来,成全桃红成就这个天下的最终已成我生命里不能能担负的梦靥。
我不怕我会崩溃在结局以前,却又怎么甘心不能再见你们最后一面?!
又或者,你们,都是那样的知我入骨;你们,其实准备好了这场桃红冰蓝的最终结局了吧?那么,请快一些再快一些的开始这结局吧。
——要知道,无论、怎么样的灰飞烟灭,只要我们能够携手并肩,我便足以微笑不停,直至永世。
龙渊 章十八 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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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把剑,上有七星如北斗,间着鳞纹似神龙。
那是一把剑,幽冷而深邃,它森冷无匹的杀意从无稍敛,却又漠然傲藐身绕一切存在,不能靠近更不可触摸。
它来自千年以前,出自那个传说中雨师扫洒,雷公击蠹,蛟龙捧炉,天帝装炭的剑师欧治子之手。
公治子的剑,始皇以泰阿统六国、专诸以鱼肠刺王僚,无不有着绝世的传说,传说里无边的绚烂让它们超越了时空,一自当代起便已幻化做九天之外的上古神话。但,至今日千古以来,那个公治子千山万水寻遍后铸剑终身的地方,以龙渊命之。
一千年的时光洪流滚滚,愈来愈是声名赫赫的龙渊铸剑地让人一度并终于彻底遗忘了龙渊剑本身的存在。
龙渊剑,却毕竟是存在的,尽管,属于它的传说是如此简练而诡异:城南五里,水可用淬剑,昔人就水淬之,剑化龙去,故剑名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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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龙飞去?”
宇文化及冷嗤,对着他眼前的剑,龙渊剑。
——身在鞘中而冷芒杀意不曾稍止,反沸腾旋转幻彩万千绚烂无匹,却又偏偏意气沉沉萧瑟入骨,在你得见它绚彩的同一刹那,便已寂寥千年。
“你的主人封印了你,他创造了你,用全部的心力创造出他生命中最极致的辉煌,却自认无力承起,于是又用整个生命来封印你。
“杀意、嗜血、无往不胜、征象绝对的权利欲望之巅,这一切该是梦想的神话,诱惑的极致,可偏偏,他们不在乎。
“他们抛弃了我们,轻而易举。
“说是为了那些微渺无力的人类,莫名其妙的爱情,怎么可能?!我知道,那是盅,那些以守护人世为终身职志的白衣天人们下的盅,桃红的盅。”
有一声龙吟,低沉仿佛自遥远的九天十地里传过来,是以不会太大,却已将杀意与不平浸染了整个天地。
那是龙渊的低啸,源于宇文化及语中所涉的白衣天人和桃红字眼。
绝对可怕到叫万物窒息的毁灭杀意,猝不及妨中身处其侧的宇文化及首当其冲,顿觉胸腹里的血液一阵翻涌,踉跄退后、勉力压下,然后就是笑容,阴沉灿烂:“果然,你恨她们,跟我们一样的恨她们。”
龙渊无语,万千的绚彩明明灭灭,映照宇文化及眼中幽幽蓝焰。
“七年,从那个桃红的最后余业出生到现在,长孙炽和他的长孙一族将一个天罡阵整整坚持了七年。
这多少年以来,无论荣耀无匹还是淡出世外,人类都仰望着那座长孙府仰望不灭的神话一样,更将长孙炽作为不倒的希望承载。
就连我们,也无法不承认,如果人世间再多两个长孙炽和他的长孙府,冰蓝一族便已必败无疑不复存在。
可是,这世上只一个长孙炽,只一个长孙府。
而且,终于的,这些年来与冰蓝的较量里,我们固然是魔力渐逝至尔有些不坚。可他们,也同样的,迹近风烛残年。
又或者,本来,他们还能坚持一些日子的。但是,苍天嫡裔的偏帮之后,定下最初规则的苍天本身却站到了我们这一边:
透支所有生命和魔力,风紫衣封印了挟怨而来意毁天下的血印之誓,解了人类最深切的死亡危机。
又到那桃红精魂降于长孙府中,便已眼看冰蓝一族的溃灭近在咫尺,谁又料,我们绝望而备最后一战同归与尽时,化身为人的水轻衣不复天人本色,桃红精魂没有即时祭出。
随之的,你就出现了,有着龙之印迹、至尊而具无尚权名力量,尤其还有着一如我们被王遗弃的血印之誓种种怨戾杀戮的你出现了。
你能替代血印之誓,至尔,你可以解开那血印之誓——桃红、天人、长孙炽、一切人类,所有我们的对立面都将灰飞烟灭。
是不是,龙渊,是不是?”
低低的,却一声紧过一声并终于疯狂起来的询问里,龙渊千年的沉寂萧瑟由其骨髓处散开,代之的,是无以名状的兴奋与疯狂,剑体高频颤动下,本是明明灭灭的万千绚彩诡异凝滞,正如,绝对的死亡。
* *
洛阳,百年长孙府。
十五月圆。
这一夜,又是仲秋。
天很好,风很好,满院菊花很好,很好很好。
一袭轻衣,浅浅忧悒淡淡风情,花园中心的亭子里,水轻衣亲手沏了一壶菊花茶,置好了两只苍碧温润的古竹杯。
她邀了长孙炽以茶代酒的酉时对饮。
她知道,酉时正,长孙炽会不差毫丝笠临——那个天下共仰的素衣长者从不迟到,更绝不爽约。
她也极重这信字,她亦从不曾爽约,亦不会迟到,不但不迟到,她还每每早到。
只这一次,整整一个时辰的早到着实太早,一个时辰的等待也未免太久。
于是,漫长的等待光景里,水轻衣禁不住抬着,看那天上明月。她看着明月,想起了它的缺缺圆圆,想起了人世里的离离合合,想起了,她的良人——长孙晟,那个此刻同在洛阳城里与她同享一轮明月,却是八年来咫尺天涯从不能相见的爱人。
:你有没有想我,有没有常常想?
想我的时候,是否总是甜蜜和微笑,还是难免一些苦涩和忧伤?
我确定是你爱我,就像我是真的真的爱着你,而不得相见的爱人彼此间的想念总难免有些疼有些痛。
我是多么多么不想,与你分离,不想与你这样咫尺天涯的疼痛相思。
可是季晟,我没有别的办法,真的没有。
且,我知道、确切的知道,就像我无法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在出生的同一刻化为虚无,你也同样不能看着你的王消弥于你眼前。
是啊,他之于你,有那样多的远远超乎了一个魔至尔一个人世的恩与情。
可,他毕竟魔、是魔中的王,且,他还是那样一个尽耗了一切力量之后的魔王,他的存在,更大程度,是怨与执,这样的怨与执,却又怎生再经得一回桃红的诱因?
你已失去的太多了,我再也不要你失去。
而我,既已终于还是向着这人世交出你,便再也不能交出我们相爱的结晶。
这一回,我没问你意见,我已让你疼痛了八年,还会再让你重重的疼痛一回。
我知道,你会怨。
你会怨,那也是应该的,因为是我,将那些曾许下的誓言要违背。
可是季晟,我不道歉也不要你的原谅,我要做的,只是可以让你、让所有我们爱着、重视着的人可以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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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而行,不问结果、不顾后事,只一意痴狂不舍,任人性里的弱点制控,搁浅了人世被救赎的天赐良机,给魔族以时机得获颠覆天地之力的龙渊剑'霸气 书库 |。',到如今,更执意妄为,以一介凡俗心志承下了桃红精魂的精华所在,如此种种,细算来,已是人间最最无可赦的痴顽女子了。”
“是水晶紫苍天的血液的流传吧,”有一声太息,更多却是恒久不变的和煦:“轻衣确确然已成人世里的女子而再非桃红的白衣天人,但这样惊心动魄的痴顽却无需谁去赦或不赦。
这世上,更多的事情,是无法以对错简约论之的。尤其,人世里的所谓对错也未免狭隘。
对轻衣,我永远记得的,首当其冲都是初见那一夜,你早已对我宣称说——此入人间,只是为季晟而来,且,要痴的彻底。
因袭天性,你一直都更难免去关爱世人,却在此次,这最后的关头,你是真的彻底痴然更以季晟为天下先了。”
水轻衣回首,微笑,摇首:“大哥总是如此,从不去要求责备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可是黑白对错纵只是相对却也毕竟是有的,如我此次,便是很确实的错了。
轻衣心里,不在乎错,也不乎因此而受的天谴。只是,轻衣可以凭心任性再不顾天下,却仍是不能不向您请这一回罪,求您一声责。
这一回,让大哥携着整个长孙府为我苦抗善后,且一抗就是八年……”
“哪里是为你?”长孙炽也笑,摇首,并终于止住水轻衣深深拜下的大礼:“枉着,你和季晟都叫我大哥,敬我如兄如父,却其实,我待你们又有多少人情在?
是天下,还是天下,只是天下,你们走到今天,所有受过的苦和痛,十成十里,都是为了我这兄长的天下。
一如此事,与其说我是善后,反不如说是我因着你不可更改的执意而变了策略。即行即出,另始了一套于天下最有益的救挽方案。
所以现在,你承了桃红精魂,成了必然灰飞烟灭神魄无存的牺牲者。
而又到后来,这一场祭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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