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请叔父长孙览代他以及我们的父母来爱我……
以必死之心,他简单明了的交待一切,然后俯首,甜美微笑着要对上我冰蓝色的双眼。
那时候,我却已在他怀中酣然入睡如最无邪的新生儿。
族人们在他欢喜的泪水和对父母的低诉里睁开紧闭的双眼,看到袁天罡都不能预言出的安详奇迹,他们的欢呼久久不绝,让我在深沉的休眠里犹有朦胧的笑意随生。
于是,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我的眼睛成为极清澈的黑,尽管凉冷,可是属于人类——就一如我现在的本性,仍是没有太多情感,但我相信亲情,并爱我的亲人,愿意为他们做我所能做的种种。”
* *
朝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对他嫣然微笑,忧伤但是美丽:“谢谢。”她说,然后转身,婷婷的离去。
他看着她离去,背影高贵而优雅,隐藏着的却是最深遂的绝望。
春光最明媚的时节,风随形动,在她所过之处,一滴滴晨露由盛放的鲜花之上摇曳着碎落。
那姿态如斯之美丽,却是一种触目惊心的寂灭,让人的心亦随之碎。
长孙晟的眼眸忽然就被那露珠上的朝阳刺痛,有如幻影,他的眼前翩翩跹跹,全是关于宇文无双的种种:
肆无忌惮奔泄于一刹那的泪水;灿烂的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笑意;晶莹璀璨的明眸近乎贪棼的注视;痴迷的忘却一切世事的、如梦如幻的声音;理所当然伸出、如演练过生生世世般的纤纤素手……
* *
“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任何破绽,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天元皇帝死期在即,随天元皇帝之后的,就是宇文一族……
杨坚和他最亲近的谋臣们已于暗中演练过了太多遍,到现在,一切条件都已成熟。”
这个朝阳很美的早上,当她怨恨过北周国内威风不可一世、却卑躬屈膝于外的君君臣臣,怨恨过暴虐恣睢、蛮横如野兽的突厥人,怨恨过那些弄人的造化后,终于一点一点心死在长孙晟的故事里,屈从命运的转过身,确定自己要永生永世走出那个曾经的梦时——
长孙晟叫住了她,然后告诉了她另一个故事,关于天下和阴谋的故事。
她当然相信他,相信他全部的故事。
而且,心里因为他给她这个故事充满感激。
尽管这个故事注定大周,尤其是宇文一族不可挽回的覆亡,她的整个人却因此而活了过来。接着,这个聪明的让人惊心动魄的女子、忽然就学长孙晟般似笑非笑的笑:“一切皆已成熟,除了天元皇帝天遂其愿的早登极乐,还包括沙钵略心血来潮的求婚和我的必然和亲吧。
等我们去到长安,杨国丈就该成为杨丞相,代天元皇帝和宣帝操劳一切国事了。
于是,杨国丈会深以为北周国最美的女人、未来天下最强之族的可贺敦送行,是一件必要到举国大庆的事。
于是,宇文一族封蕃在外的所有亲王、和那些耿耿重臣都将被召入京中为我送行,这实在是个太光明正大的理由。
接着,天元皇帝的最后一口气尽了,这些入京送行的人们就忠义感人的为他来陪葬。
而,身在和亲路上的我,则因感于父辈忠义也就随着他们一起去陪葬了。
当然,突厥之如虎狼,无论我们未来的杨圣上多么英明神武,为天下计,仍是会有一个早已不知准备好多少年的天下第一美人献给沙钵略的。”
* *
她在一个周密而狠辣的计划里、被注定了世人永不知晓的死亡角色,她堪破那个计划,然后讲出来,风清云淡的语气像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
长孙晟看着她,眼眸中再次有光闪过,他微笑:“无双,无双,你确然值得这样一个名字——你所说的,正是我给杨坚的全部计划。”
宇文无双笑笑:“谢谢,谢谢你的赞美,也谢谢你让我做一个明白的鬼。”然后静静偎向长孙晟怀中,这一次,她确定长孙晟不会拒绝。
是的,长孙晟又何必拒绝一个平静到温顺的、不久之后的孤魂呢?
“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她在他怀中抬起头:“在我死之前,让我看看那个你们准备了很久的美人,我想知道——她跟我像不像,或者,是比我还要美丽?”
低低的,长孙晟笑出声来,他的笑声是如此的愉悦而好听,让宇文无双几乎为之失魂:“女人,呵呵,天下最美的女人,你最关心的果然是与众不同。”
对上宇文无双的眼,他的微笑里忽然就有了一种闲逸而淡定的承诺味道:“可以等我十年吗?十年,我会让不可一世的突厥狼军化为一盘无用的散沙——也籍此来向杨坚交换宇文一族的生命,我想这笔买卖杨坚应该会同意。”
宇文无双没有反应,全然没有反应,因为她再也无法反应。
与这个男人相遇短短不足一日的时间里,他已给了她太多最彻底的欢乐和希望、痛苦和绝灭。
可他竟还是嫌给她的震憾不够彻底不够多,所以到她以为看透一切放下一切的时候,他却轻松的告诉她,要为她而改变原有的计划,许诺为她而征服天下间最可怕的狼军……
一如昨日的那场初相见,她痴痴的看着他,眼泪在一刹那奔泄而出,灿烂的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笑意、也随之在如雨的眼泪中绽放。
只不同的,这一次,她紧紧的将他拥抱住,用上了生生世世的力量与爱情。
花事 章三 荣华险恶VS波若寺
* *
他出身于武将王公之家,父亲官至柱国大将军、大司马,封隋国公,公万户。
却成长于冯翔县的波若寺,并在那里为尼姑智仙抚养成人,直到13岁方才还家。
15岁因父功袭车骑大将军,被封成纪县公。
20岁即承父爵,晋封为隋国公,开府仪同三司,富贵而荣华。
但他最真切的感觉却只有‘身在帝王边,如同伴虎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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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对于宇文一族而言他才是危险的。
留他,也正如留一只随时会反噬的虎。
从当时的齐王宇文宪开始,所有忠于宇文一族、包括宇文氏一族在内的人们,都疑惧着他的帝王之相,并皆几可断定他的反骨峥嵘。
不过,杨坚的幸运在于,武帝宇文邕对是否立即剪除杨坚还有最后一点犹豫不定,并因此而问计他所最为信任倚重的于钱伯下大夫来和。
来和与所有目光敏锐的人一样,确定杨坚的反骨和未来的帝王之相。而他比那些人更聪明的,是他懂得为自己的后路着想。
所以他权威而‘忠诚’的对武帝说:“臣不以为杨坚有任何不妥。反而,皇上若以他为将军,带兵攻打陈国,那就没有攻不下的城防。”
武帝因此而改变了心意,但却毕竟有最后一点放心不下。所以暗里又万苦千辛的请来神机妙算的星相家赵卓,要他在杨坚最无防备的时候为杨坚观相。
在武帝禀息的关切中,赵卓细细的看过整个夜空、和杨坚那张声名卓著的脸,最后的表情却简直有些失望。
他清楚明白的对武帝说:“一介武人,将兵之将,绝无帝王之贵。”武帝于是甚喜,心中简直有些觉得对杨坚这很有用处的‘武夫’不起了。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波若寺里,赵卓已专程去见杨坚,并教其治国平天下之道。
根本,就是杨坚之师,只不曾挂名而已。
于是,到内史王轨又劝谏说:“杨坚貌有反相。”——言下之意是要及早除掉杨坚,武帝便很虔诚而豁达的说:“不必再提起这件事了,要是真的天命所定,那我们也当应顺天意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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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虔诚而豁达的武帝死后,他的儿子宇文赟继位。
这个非同寻常的皇帝,首先敌不过杨坚长女绝世的美貌,将其聘为后妃、立做皇后,使杨坚又晋升为柱国大将军、大司马,成为绝对的权倾朝野。
然后又比任何人都深刻的坚信杨坚的反骨,对他亲爱的杨后直言不讳说:“我一定要消灭你全家。”
然后命内待在皇宫埋伏杀手,再三叮嘱说:“只要杨坚有一点无礼声色,即杀之!”
由此,他把杨坚召进皇宫,议论政事。可惜此时的杨坚几经化险为夷,心中早有准备,不管宇文赟怎样激,怎样蛮,他都只是一个‘兢兢业业’了得。那一派神色自若,让帝王所有的处心机虑皆无可乘之机。
最后,杨坚为自己和他的爱婿想出了两全之策。
通过老同学、内史上大夫郑译向宇文赟透露出自己久有出藩之意,终于成了个扬州总管。
如此,总算让宇文赟放了心,也安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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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杨坚安了自己心,却绝非是安下了自己的心——在他而言,这样的一步,只是以退为进而已。
是的,天命,天命!
——自幼以来被智仙教导,还不清楚自己姓什么之前,他就已首先明晰什么叫做天命。自然,他也就绝对的相信天命。
——赵卓的加入,对天下大势、历史沧桑的无数论调则叫对自己的天命有了所谓责任感。那是孟子‘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的圣者情操。
——再到后来,日日荣华的所在、荣华之后的险恶危机、危机里他的小心翼翼、危机过后他的心有余悸……
种种所在,终于让他不由自主仰望至高无上的皇权,不由自主念想绝对的天子权力。
于是,也就尤其的喜欢这个属于自己的天命。
而且,真的是天所命定呐,在他身处的所在:
首先,是宇文赟,这个非同寻常的皇家世袭之君,他根本不是治国安邦的料子。
在终日不问朝政沉顿酒色,让满朝文臣武将敢怒而不敢言的前提下,仍是大觉这皇帝当得太不称心太不如意,于是无时不刻的发发脾气、整整人,或者集集点子、找找乐子,使得朝廷上下人人自危,日日不安。
再次,是杨坚的天命实在很著名,再加上自己非常技巧而有心的暗中表明,许多许多的朝中大臣、能人异士们就自动的暗中投了明。
再再次,却也是最最重要而直接的一环:他少年时甫自波若寺归来,便受一位长辈照顾良多、并与那位长辈最优秀的子侄交谊良好。
及他成长,当这位长辈和他的那个子侄愈加卓然不凡——那是一种全方位的绝对化卓然不凡,无论内在智能品性、还是外在的世人评定和实质影响力。
再然后,当他取得了他们的最明确的支持,开启了他最初的‘天下计划’后,他遭遇了这个家族的另一员——传奇的一员、古老而切实的预言里走出的一员……
* *
那个家族是长孙一族,那位长辈叫做长孙览,长孙览最优秀的子侄是长孙炽。
而那个家族的另一员,从古老而切实的预言里走的、传奇一员,叫做长孙晟。
魏孝文帝迁都洛邑之后,进一步实行汉化,责令原来鲜卑族姓氏一律改成汉姓,文帝以一国之尊改姓元,其宗室之长则改姓长孙。
后,魏孝文帝薨,高欢趁魏孝武帝初登基帝位未稳,将之逐出洛阳,另立一个傀儡皇帝,于是有东魏;魏孝武帝西投长安的宇文泰,宇文泰将之害死,也立一傀儡皇帝,于是有西魏。
若干年后,高氏、宇文氏终分别取而代之,于是东魏成为北齐,西魏成了北周,以元氏、长孙氏家族为主体的北魏王朝至此被彻底篡夺。
元氏为宇文泰、高欢所剪,遗孽无多,长孙氏却毕竟留存。
又至周建德元年,长孙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诛杀宇文护一家,帮助武帝宇文邕从叔父手中夺回旁落的大权,从而深得武帝的信任,自此倍受倚重。
长孙览性弘雅,有器量,略涉书记,尤晓钟律。
周明帝时,为大都督。武帝在时,与览亲善,及即位,弥加礼焉,超拜车骑大将军。每公卿上奏,必令省读。览有口辩,声气雄壮,凡所宣传,百僚属目,帝每嘉叹之。览初名善,帝谓之曰:“朕以万机,委卿先览。”遂赐名焉。
及诛宇文护,以功进封薛国公,其后历小司空。从平齐,进位柱国,封第二子宽管国公。
宣帝时,进位上柱国、大司徒,俄历同、泾二州刺史。
长孙炽,一个优雅完美如天人般的人物,天生有着叫人亲近信赖的魅力,自幼年以来便知交无数。
他个性作风极之飘逸出尘,却身为长孙一族实际的家主,拥有绝对出色的政治军事远略,让人如沐春风的谈笑中同时解决一切问题。
他是长孙览最引以为傲的子侄,同时也是长孙览所最为敬服的家主,被长孙一族和世人共认、是这个绝对超凡卓逸的家族中世代以来最超凡卓逸的一员。
长孙晟,长孙炽唯一的骨肉兄弟、更由长孙炽一手带大。
但,处于这个世代巨族中心结构的最中心,在他前十八年的生命历程里却全然不为人知。
或者,如果不是杨广的出现,他全部的生命历程里都会全然不为人知。
当时的杨广年仅六岁并极是可爱,只杨坚和所有了解杨广的人却清楚,杨广自来不与男子肢体接触。
但那一次杨广却主动跑上去,长久的抱着长孙晟不放松,如同怕被遗弃的孩子抱着他的母亲。
所有人的注目中,杨广一脸灿笑,极是欣悦而满足,长孙晟却平静淡然,仿佛他根本就置身事外。
——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全然名不见经传的司卫上士。
当时距离很远,但长孙晟身上所现的诡异矛盾,却将杨坚一下子吸引过去:他一袭武士服,却不见毫丝武士的僵硬直板,少年的容颜竟现古朴的俊雅。在他嘴角眉稍不褪近于恒永、是一丝似笑非笑,言谈举止中在在守节而有礼,骨子渗出的清冷疏离却使人不能稍近方寸。
有一种纯粹近乎禅的灵感从心底逸上来,杨坚快步的走过人群,比他日里对自己的子侄更亲切的握住了长孙晟的手。
* *
那是盛夏的午后,阳光温暖的有些过头。但将长孙晟的手携起的一刹那,杨坚竟忍不住轻颤了一下——真真切切,有一丝丝冷秋深夜的凉在瞬间直涌入他的血脉。
定定看向长孙晟,恍然中发现他的眼睛亮如子夜的星辰,皮肤却莹白如千年不化的雪峰;而夕阳的余晕里,他的背后竟有一双华美如黑天鹅之羽的双翼。
有一些记忆鲜明的飞掠入脑海,那是师傅智仙与那个紫色身影曾经的交谈。
“是了,这就是魔族了。”他想着,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但执住长孙晟的手没放。绝不动声色的看长孙晟眼中终于显出一丝诧异,或者说兴味。
他开口,极是自然的问及长孙晟的名姓。
然后,在长孙晟的配合下,以父执的姿态与长孙晟闲话家常。
再然后,慢慢开始将话题海阔天。那模样,是绝对的与长孙晟一见投机,欣赏之至。
所以果然的,他最后对所有人这样断定说:“长孙郎武艺逸群,更有奇谋伟略于胸,未来年青一代的名将里,定当是无人能及了。”
所有人都在艳茨和赞叹,说那是被尊贵无比的国丈一眼认定的长孙晟。
没有人会知道,将长孙晟推到人前的大司马心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魔族,那个现以人类的形态方式生活,却比人类拥有更高智慧和力量的转世族群。
进程中,他们冷峭邪恶的灵魂都已被无尚的天人白衣之精魂洗礼,冰蓝色的血液也终归于人类常态的鲜红。但,骨子里最深刻到成为生命本征的东西却是永远不可磨灭,任何人都无法确保这样的魔族的下一刻……
* *
但,那场谈话中,那个紫色身影最后的预言、或说她并不太负责任的指点,日夜萦绕于他脑海:“当有魔族的能力回复到将自己的翅膀显现,并确保只显现在自己要显现给的目标面前时,这个天地由魔族而起的血腥对决也就到了最后关头。
要么,人类彻底的征服魔族。
要么,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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