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生哥,开个洋荤,馋死我了。”
董榆生狡黠地一笑,说:“秀才,我有个朋友,也就是当初一块上学的同学,叫过来一块凑个热闹吧?”
侯有才是个鬼机灵,一瞅董榆生的神态,就知来人是什么角色,故意夸张地大呼小叫道:“哎哟榆生哥,原来你把嫂子早就给我物色好了。快叫来看看,长得漂亮不?”
“秀才别胡猜,还不一定呢!”
他们找了一家稍体面一些的半大餐馆,董榆生就到吧台上拨了个电话。过了不大一会儿,只见门口一闪,进来位年轻女子,董榆生连忙迎上去,侯有才一见傻了眼:这几年他和村长进城见过的漂亮女人多了,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那一头乌油油的黑头发,那一张端正俊美的俏脸蛋,那一副高挑匀称的好身材……。怪不得榆生哥不慌不忙、四平八稳的,原来是有这么高级的女人再等着他,董榆生真好福气呀!人比人没活头,骡子比驴没驮头,董榆生就是高他侯有才一等,他不服气也没办法。
就见那女子见了董榆生也不开口说话,也不握手问好,而是猛一下扑到董榆生的怀里。侯有才看得清清楚楚:董榆生双手轻轻推那女人的身子,那女人反而更加用力地搂住董榆生的脖颈,嘴贴到他的耳朵根上,小声咕哝道:
“董榆生,我恨死你了!”
打人跟打人不同,骂人跟骂人两样。侯有才心里痒痒的酸酸的,巴不得也有个美丽的姑娘这样骂他一回,甚至比这再狠点,也不枉来世一场,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酒店的小姐,双手捧一张菜单,俩手指头中间还夹了支半长不短的铅笔头,头也不抬地问道:
“先生,哪位点菜?”
站着的两位这才回过神来。董榆生一指侯有才说:
“天娇,这是我们村的秀才,大号侯有才。”
侯有才跟着陪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工夫,赶紧恭恭敬敬地站好,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嫂子!”
一声嫂子叫得吴天娇脸热心跳。她要和秀才握手,秀才反而把手缩了回去。吴天娇笑道:
“别客气了,都坐下来吃饭吧!我也饿了,难得村长大人请客。”
饭菜很丰盛,四凉八热,啤酒饮料,生拌热炒,鸡鸭鱼肉,满满摆了一大桌子,侯有才心里明白,这是星星沾了月亮的光了,也不开口搭话,只顾低头吃喝,三碗米饭下肚,酒菜也吃了不少,找个借口说:
“嫂子,你和榆生哥慢慢说话,跑了一天我累了,先到旅店休息去了。”
秀才一去,吴天娇放下筷子,变脸变色说:
“董榆生,你什么意思?”
董榆生嘿嘿笑着剥了只黄焖大虾,小心翼翼地放到吴天娇面前的小碟里,看着吴天娇吃下去,这才说:
“头几次进城,一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穿得跟个叫化子一般,怎么好意思见人?”
“你呀你呀,你这个人虚荣心的毛病老是改不了。你把我当成啥人了,我是那种人吗?”
“话不能那么说。我是为我想,也是为你想。天娇,如今你是政府部门的人了,是干大事业的角色,千万别为我一个普通农民影响了你的前程。我没有什么本事,顶多就是挣俩钱,让乡亲们日子过得好一些。除此之外,我算啥?”
“榆生!”吴天娇叫道,你叫我说什么好呢?当初学校毕业时,你本可以有很多选择机会,留校起码也是个讲师吧。就是回原单位,补发四年工资,最低也是国家干部。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一门心思回凉水泉子。我知道你的用心,我尊重你的意见,啥也没说就依了你。现在你回过头来又替我想,难道我也为我想,就不替你想想,我就是那么自私的人?你是我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离开的人,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啥意思?榆生,虽然你躲着我,但我知道你爱着我,想着我,就是这样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也不可能和别的女人结婚。因此我很坦然,我坚信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早晚都是我的人。我知道你受了许多苦,我要做你的好妻子,为你做饭、为你洗衣、为你生、生孩子。真的,榆生,这不是天方夜谈,我从来都不会撒谎,怎么想就怎么说,难道你不信吗,榆生?”
说完,吴天娇头一歪,倚在董榆生的肩上。
“我信,我怎么会不信呢?”董榆生静静地听着,他就喜欢这样听吴天娇说话。吴天娇每回说话就像讲故事一般,有板有眼,娓娓道来,听她讲话本身就是一种享受。他受了感动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着手吴天娇的秀发,出自真心的说,“天娇,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爱的人,你知道吗,我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特别是我每次进城,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你。想见你又怕见你,穿得破衣烂衫,穷得身无分文,住店的钱都没有,只好露宿街头,路人不知还都以为我们是要饭的呢!每当我枕着破砖头,躺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眺望着你窗口的灯光,就一遍一遍地想,此时此刻我的天娇再干什么哩?看书、写字还是和人聊天?一直等到你的灯光熄灭很久,我才依依不舍地迷迷糊糊睡去。因于你窗口的灯光,引起我无数的遐想,也鼓起我无尽的勇气,由此我发下决心,此生此世,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没有别的出路只有挣钱才能体现我人生的价值。等到真到了那一天,我就亲自开着小车去接你……”
“又想偏了不是,要那么奢侈干啥?我就要你用一辆自行车捎着我,我坐在你的自行车后座上,咱俩一块儿回家,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吴天娇看看表,接着又说,“榆生,时候不早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明天是星期天,你晚天回去,陪我一天行吗?”
董榆生突然想起什么,说:“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们村出了件喜事,我们的凉水泉子出水了!我已把水送去防疫站做化验,如果真有饮用价值,我想开发泉水。据防疫部门的人讲,要等三天才能看结果哩,明天是肯定回不去了。”
吴天娇语意双关地笑道:“谢天谢地,难得苍天开眼。”
董榆生一直把吴天娇送到宿舍楼下,吴天娇问董榆生要不要进去坐一会。董榆生说天太晚了怕人看见影响不好,他们只好恋恋不舍地握手道别。董榆生刚走出去没几步,突然吴天娇从后面撵上来喊道:
“榆生!”
董榆生一怔:“啥事?”
吴天娇柔情地说:“榆生,你不是说你们曾经露宿的地方可以看到我们宿舍的窗口吗,咱们今夜就在那儿坐一宿行吗?我还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和你讲哩!再说我也想体验体验你当时的心情。”
董榆生顿时心中一热,低声道:“天娇,你……”
吴天娇笑了笑,说:“快走吧,别大惊小怪的,叫人家听见,还以为我和你私奔了哩!”
下卷 三十二、并非坦途
泉水如期化验出来了,有关部门认定:此水富含硒、锶等人体所需的多种微量元素,并具有防病抗癌的功能,非常值得开发!
董榆生喜出望外: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然而转念又一想,事情绝非那么简单:如何让市民认可,怎样才能把水送到他们手中,总不能真像老革命说的如戏上唱的李彦贵那样挑着担儿沿街卖水吧!他和秀才俩人闷在旅社的房子里足足琢磨了一整天,也没有想出个道道。晚上吴天娇下班赶来,问他们想出办法没有,董榆生摇摇头,想了一想吴天娇说:
“我想如果让泉水走出深山,在城里安家落户,必须找个地方设个点,你们送水他们卖,得了盈利两家分。”
董榆生点点头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可不知谁愿意和我们合伙?”
吴天娇说:“开发矿泉水资源是个新生事物,到底该哪家部门,我回去再打听打听。你们两个也别闲着,挨家挨户问吧!”
说完吴天娇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挨家挨户找”,话丑理端,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幸亏董榆生有了几年做生意的经验,要不然上门谈生意就像和人讨钱似的,“君子不言钱”的董榆生怎么好意思开得了这个口?反正到了这个坎上,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瞎驴找草垛,摸索着走吧!
他们第一站先到了水厂,水厂厂长看了看他们的化验单,满脸不悦,阴沉着脸问道:
“什么意思?”
董榆生赶快站起来,恭恭敬敬递一支烟过去,满脸堆笑说:“厂长,我们村的水可是好水,化验单您也看了,我们可不可以共同开发,大头归你们……”
“哎哟小伙子呀,生意经念得不赖呀,卖水卖到龙王爷家来了?”
“厂长您误会了,我们的水可是纯净水、没污染……”
“行了别说了!难道我们的水就是臭水、脏水、污染水?你赶快从我这儿出去,要不然我找几个人先把你们关起来送到派出所问问,你们两个家伙跑到这儿来蛊惑人心,到底是诚心捣乱还是故意破坏?”
董榆生碰了一鼻子灰,想想也是,怪谁呢?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跑到人家水厂谈水生意不是没事找事吗?可是话又说回来,卖水不找和水沾边的单位,该找哪家?
他们硬着头皮进了第二家。这是一家饮食服务公司,董榆生想:分门别类,水应划为饮食这一范畴。而且饮食公司不卖水,两家矛盾不冲突。公司的经理很年轻,看起来和董榆生差不多大小,甚至还能小个一两岁。小经理神气十足,眯缝着眼睛问明来意,然后用中指食指俩指头很从容地夹住董榆生双手递给他的香烟。董榆生不抽烟,他在烟铺子里花了四块钱卖了一盒“红梅”,自以为是上品了,谁知小经理用眼角一瞅香烟牌号,立刻就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推,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盒“红塔山”,左手抽出一支,右手“咔吧”一声,火苗子蹿出足有半尺多高。小经理悠然自得地抽了几口烟,躺在椅子上抬头仰望着头顶上的烟雾说:
“老乡,你们走错地方了吧!饮食公司不缺水,水龙头满楼都是,光我办公室不算冲厕所的就有三个。”
“经理,您误会了,我们这可是纯净水……”董榆生急忙解释说。
“再纯净的东西经过你们的手,也纯净不到那里去。就这样吧老乡,我还有个会,拜拜。”
时至中午,一筹莫展的董榆生方才觉得浑身燥热又饥又渴,如果此时有一杯家乡的泉水该有多好。他苦笑着对侯有才说:
“秀才,找地方吃饭去吧!”
侯有才说:“算了村长,回家算了。干啥不比这强,丢人现眼的活受罪。”
董榆生说:“要不吃过饭你到旅馆里歇着,我再找几个地方试试?”
侯有才说:“哪怎么行?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跟着你我虽然插不上嘴,壮壮胆子总还能成吧!”
吃罢饭离上班的时间还早,反正中午也无事可做。于是董榆生说:
“秀才,抓紧时间洗个澡、理理发,精神精神,然后一人再卖一双新皮鞋。”
侯有才不解,问道:“咋了榆生哥,你改主意了,下午去看新嫂子去?”
董榆生笑道:“秀才你忘了,那个饮食公司的经理说啥来着?”
秀才听罢,摇摇头说:“嘿,谁管球那些?我看那个怂是个烧料子(烧包),一口一个老乡,好像他是个什么人物。不是他爹把他生养到城里,他种地都不是好货。当球个屁大的官,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嘴里还拐几句洋文,榆生哥,你是大学生,你说他的发音对不对?“
“买卖不成仁义在,不说人家。”
“不说?不说气不顺。看他长得那副球样子,金鱼眼、咧咧嘴,癞蛤蟆的肚子武大郎的腿。就你的本事才华,模样长相,哪样不强他十倍?你让他那么好的烟他都不接,他一月工资多少钱?不贪污受贿……”
“好了秀才,说起来没完没了了?”董榆生嗔道。
“你听他说啥了?他说再纯净的东西到了我们的手里也纯净不到哪里去,这是百分百的屁话,他看不起我们农民,他是吃狗屎长大的?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坏的人!”
“他算什么坏人?他不过有点小人得志罢了。你见过在你背后放枪、身上割肉、脚下埋地雷的人吗?”
“你说的那是敌人。”
“不是敌人,是朋友,而且还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
“我才不信哩!世上哪有这样的朋友,榆生哥哄人哩!”
“不信,不信就算了。我们洗澡去吧!”
经过一番整理,两个人果然精神了不少。董榆生计划好了,下一站他们就找环保部门。环保局长是个瘦老头,瘦局长一看董榆生带来的材料,顿时高兴地直点头,连说:
“好好,这东西好,这东西好!值得好好推广。不过环保部门不搞经营,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家单位,他们还经常接待外宾什么的,我在他们那儿见过这种饮用水。我给你们写个条,你们马上去找旅游局的范局长。”
“范局长?”
“对,就是范中义呀!你认识?”
“范中义是我大学同学。”
“我说是嘛,你还说你是农民。”
“局长没骗你,我真是农民。”董榆生解释说。
“他是我们村长。”侯有才总算有了这千载难逢的说话机会。
“噢对对,人不可貌相。既然你们是同学,条我就不写了,你们直接去找小范吧!”
范中义虽说是董榆生大学时期的同学,可人家上大学之前就已经是科级干部了。真是吉人天佑,几年不见就升成局长了。按说找老同学办事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这里却有一段隐情。当初范中义追求吴天娇吃了闭门羹,过了好长时间才打听清楚,人家已是名花有主了。为此事范中义一直心存芥蒂、耿耿于怀。董榆生走投无路,在旅游局门口转悠了足足有三圈,最后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楼。范中义是官场上的人,看董榆生亲自找到门下,碍于情面,不理不好,坐到椅子上没起来,不凉不热地说:
“哎呀老同学,几年不见,孩子几岁了?”
“老范你开啥玩笑,我还打着光棍哩!”
“这么说你和吴处长……事情没成?”
“人家和你一样都是当官的,哪能看上我们乡下人?”董榆生也不知怎样就冒出这么一句。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也不想多解释,任凭老范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好了。
谁知范中义就认了真,他对董榆生的怨恨、妒忌以及蔑视顿时统统化为乌有。换了刚才见面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推进开椅子就站了起来,两步跨过来,双手紧握住董榆生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热情,满面堆笑说:
“哎呀老同学,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走走走,咱们吃饭去,边吃边谈,边吃边谈。这几年可把老同学想坏了!”
董榆生本是来求人办事的,没给人家带礼也就罢了,怎么好反客为主,倒吃请呢?遂推脱说:
“范局长,才几点钟啊,吃的什么饭?我是有事求你来了。”
“吃饭要紧,有事免谈。别害怕,今天我做东,不要你掏一分钱。这位小兄弟也带上,咱们好好庆贺庆贺。”
董榆生和侯有才坐上范中义的伏尔加轿车,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才到了一家豪华酒店。都是电话里提前讲好了的,人一到菜就上。侯有才这回才算真正开了眼界,董榆生也只是听说,什么叫珍馐美馔、山珍海味?范中义要了两瓶“五粮液”,倒满三个大杯,仨人略微一碰,范中义侧过身来关切地对侯有才说:
“小兄弟,别客气,自己招呼自己,想吃啥就动手,不够再添。我和你们村长多年没见了,要好好叙叙旧哩!”
饭菜虽好,董榆生却是滴水难咽。他的心里苦苦的、涩涩的。因于不经意的一句话,竟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范中义“龙”颜大悦,慷慨解囊。中午秀才还为一支烟的事说那位饮食公司的经理怎长务短,眼前这桌酒席范中义三个月的工资都不一定能打住。当然他董榆生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范中义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