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直奔凉水泉子。
在路上,董榆生老远就瞅见朱桐生了。今天他高兴,不愿和朱桐生多计较。他驱车超过朱桐生,然后停车等朱桐生赶上来。
朱桐生满头是汗,车子骑得飞快,跟在后面大喊大叫道:“榆…榆生,是…你啊?我正想找你喧会儿关呢!怎么这么巧碰到路上了?”
“是吗?”董榆生点燃一支烟,冷冷的回应了一句,“今天莫非太阳也喝醉了忘记了出山的方向?”
“榆生榆生,”朱桐生跳下车子,气喘吁吁的说,“你不要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过去我做得不够人,向你认错行不?都快四十的人了,有啥想不开的呢?就算是化干戈为玉帛吧。现在我城你乡一半年都难得见上一回,你别说我有时还挺想你呢!榆生你听准了,我可是有言在先,今天我绝不和你抬杠,你就是打我一顿,踢我几脚,唾沫啐到我脸上,我也不生气、不还口……”
董榆生听着朱桐生啰哩啰嗦了半天,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挥挥手说:“那就请上车吧!”
“哎哎,你等等,我把车子藏到草窝子里。这破车,丢了也不值几个钱。”
董榆生和朱桐生同车回凉水泉子,这可是希罕事。董榆生不敢回村委会,怕村里人看见笑话,村里人谁不知道他和老朱家爷儿俩啥关系?为避口舌就直接把车开到家,朱桐生一见母亲,满脸堆笑说:
“大婶,您老人家精神还那么好。老想抽空回来看看您,就是穷忙,脱不开身。今天来时本想给您买点礼,走得急把这事给忘了。”
母亲笑笑说:“什么礼不礼的,只要你们哥俩欢欢喜喜的,比送我一车金子都高兴。”
董榆生从未在母亲面前提过他和朱桐生的事,母亲和朱桐生又是多年不见,不知他是啥样货色。心想他爹是他爹他是他,爹的账总不能叫儿子背上,因此对他还算客气。
两个人在董榆生楼下客厅里坐好。董榆生知道朱桐生的烟瘾大,扔给他一盒”中华”,倒一杯茶水递到他面前,等着他开口说话。
朱桐生佝偻着头,半晌不响,只是一个劲地默默抽烟。毕竟他也是一条汉子,要想拐过这么大的弯儿.还真难为了他。
屋里烟太大,董榆生打开了换气扇。
朱桐生抬起头,哭丧着脸,眼睛里透着真诚,语气委婉地说:
“榆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当年那二百块钱,根本就是没有的事。我一个当兵的,哪有那么多钱?后来我还诬陷过大婶.说她是特务。梅生本来要和你结婚,也是我挑拨离间的。梅生怀了你的孩子,是我执意要她生下来,想以此要挟你,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保证以后要对这孩子好,再不打他骂他。你要认他也行,我回去抽空和梅生商量一下……”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董榆生也点燃了一支烟。
“榆生,你相信我说的话。我要是再哄你,我就是王八蛋变的。”
董榆生说:“难得你有这份诚心,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听你这么给我说话。”
朱桐生说:“就是就是。榆生,我知道你的为人,心眼好,有同情心。我这次来,除了向你道歉认错之外,还有一件大事要求你。我惹下了大麻烦,得罪了一个姓吴的县长,弄不好要进大牢。这回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完了。”
董榆生故作一惊,说:“我能帮你什么?姓吴的县长有多大权力,她说让你进大牢你就进大牢了?”
“你不知道,事情都怪我。开头我把吴县长当坏女人了,给她伍万块的存折,也不是为了别的,当时就是想和她那个一下。不知道那会儿她是来给我们当县长的,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敢起那种心哪!现在伍万块的存折落到那个女人的手里,你说叫我咋办?她要收拾我,还不是易如反掌,别的不说只问一句,钱哪儿来的,我如何回答?……”
董榆生是什么样人,不用朱桐生多解释他啥话都清楚了。他想朱桐生这个人,一辈子都想害人,害来害去害到自己头上,这也是自做自受怨不了哪个?不过他不主动把话挑明.故意兜圈子说:
“就冲着你今天这份直爽,我也不难为你,你要用钱从我这儿拿伍万块钱去,打不打条子都是小事。”
朱桐生知道董榆生是拿大话唬人,心想真要跟他要钱.别说五万、五块也不会白给。此时非彼时,他不敢做大.急忙摇摇头,满脸带笑说:
“不要不要,你挣几个钱也不容易,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财呢?你只要承认吴县长手里那伍万块钱是你借给我的,我就有救了。”
“我怎么去给吴县长说呢?”
“不要你出面。县长你又不认识,人家认得你是老几呀?你只要给我打个条,说我借了你五万块钱就行。”
“你借了我的钱干嘛还要我给你打条?”
“你不是没借吗?”
“没借我就更不能写了!”
“你这个人真是死脑筋。半张白纸,写不了十个字,费你多大功夫?亏你还是大学生哩?”
“大学生都是干这事的?”
“怎么不能?当年那个钱广,问题比我严重吧?你还不是又端屎又倒尿的。何况我们还是光屁股长大的朋友?”
“你别跟我装糊涂。这事和那事,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钱广咋了?我给他端屎端尿因为他是病人,钱广反革命我绝不会替他做假证!”
“好好,你说得对,你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这该行了吧。不过,请恕我直言,董榆生我问你,你这么正直的人,怎么也会干出伤风败俗的事呢?你的儿子让我养着,你不觉得欠我点什么吗?”朱桐生说着话,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刚才还是可怜兮兮的,一下子变了脸,绵羊成了老虎。他转守为攻,虎视耽耽地盯着董榆生,手里还攥着一张制服董榆生的“王牌”哩。
董榆生不屑地笑笑,说:“爱偷东西的人,总想着别人也是贼。我曾经答应过梅生,这事到死不说,请你不要逼我,我并不欠你什么。”
“我逼你?你不想想,我不到万不得已,我会给你求情下话?这次的事情你只要说句话,过去的账一笔勾销。我再也不找你的岔子寻你的麻烦。我也不让你白出力,作为交换,我把梅生让给你。离婚手续回去就办,你这么多年不结婚,还不是一直在苦苦等着侯梅生吗?”
“哼,亏你能想得出来!编出这么动人的故事给我听?梅生是你的老婆,我凭啥要苦苦等她?不过为了使你心里踏实,实话对你说了,吴天娇才是我的对像哩,不信你去问她?离婚不离婚是你们个人的私事,少在我跟前提那档子事……”
“什么什么?”朱桐生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一件怪事,吴天娇堂堂一介县令,咋会和这个不名一文的董榆生搅在一起?莫非吴天娇也看着董榆生有钱?早知这样我为啥不早几年辞职经商昵?似信非信,想想又于心不甘,脸上挂着不屑的神色,鄙夷的笑道,“算了吧董榆生,你别拉大旗做虎皮,拿大话唬人,吹牛皮也不挑个地方,县长会看上你这么一个土包子?你莫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吧?”
“癞蛤蟆永远也不会吃上天鹅肉的。只有那些贪吃的狗,偷吃了本不该由它吃的肉,才会遭到主人的惩罚。”
“好你个董榆生,今天我才算搞明白。原来你和吴天娇早就串通好了,挽个扣儿让我钻.你们这是公报私仇,我要告你们去!”朱桐生说好的不发火,可话都到了这般地步不发火能由得了他?
“我要是在吴天娇面前提到你的名字,都怕脏了她的耳朵。既然你未做亏心事,还怕什么公仇私仇?好了,我不想跟你磨牙花子了。趁着天色还早,到草窝子里找你的破自行车去吧!上哪儿告去都成,我等着法院的传票哩!”
朱桐生走出几步,不放心又回过头来说:“董榆生,如果你是个男人,今天我和你说的话,就不要对别人讲。”
“这一直是你的专利。我董榆生啥时在背后说过别人?”董榆生反唇相讥还以颜色。
“董榆生,我奉劝你一句,听不听由你。那个娃娃你认也好不认也好,反正这事要是捅到吴县长那儿,保险有你的好戏,留不留后路你自己斟酌……”
“朱桐生,瞧瞧你这副德性,刚来时你还像条可怜的落水狗,转眼间就成了呲牙咧嘴的中山狼。就这我也不介意,如果你真掉到河里,我肯定不会站在岸边看可笑。我的为人你清楚,让我说假话不可能,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吧!至于那个娃娃的事,我不是怕你,我也郑重地向你交待一句,最好到此打住!不听我今天说的话,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哼哼,哄鬼去吧!你说我说都没用,有说话的地方,咱们走着瞧!”朱桐生已经彻底绝望,转过身去,扭头就走。
朱桐生走在路上就一直在想:董榆生这小子真交了桃花运了,他有什么能耐,竟受到女县长的青睐?既然他和梅生没什么关系,何苦还要缠住那个贼婆娘不放呢?当初不和梅生离婚,不就是怕董榆生乘虚而入吗?既然人家有县长做老婆了,自己还把梅生当宝贝一样在怀里搂着,想想都觉着可笑。不过,他又想:在和梅生分手之前一定要设法把那二万块钱哄到手。他估计那笔钱梅生肯定还没花,她过日子仔细,平常也无啥嗜好,钱肯定在。二万块虽说不是大数目,也够他吃喝一阵子的了。撤消了检查站.断了他的财路.又被吴天娇敲走了伍万,朱桐生一直手头很拮据。苍蝇都是肉哩,董榆生的嫖粉钱不花白不花!朱桐生开始处心积虑地算计那两万块钱,他不管什么手段不手段,反正拾到篮子里的都是菜,说啥也不能便宜了那两个狗男女,还有那个小杂种。
朱桐生想着走着,他后悔来这一趟,他又一次对董榆生失算了。早先还以为他心慈面软,两句好话就能掉转他的头。唉!两人积怨太久、太深了,求董榆生发慈悲,无异于是和尚庙里借梳子。半中间还冒出一个吴天娇来,这下倒好,他的敌人又多了一个。吴天娇和董榆生连到一起,以后能有他的出头之日?吴天娇还年轻,不像方国祥,哪一年退休他能等得住?这一辈子算完了!人顺了喜事成双.人背了倒楣事接踵而来。找谁不好偏偏要找董榆生,事没办成反落了个“癞蛤蟆跳门槛,又蹾尻子又伤脸”的下场。他骂骂道道情绪沮丧地走到放车子的地方,翻遍所有的草窝子,也没找到他的破车子,朱桐生骂一声,仰天叹道……。
“我一辈子都是算计人来着,没想到也有人算计我?”
董榆生打发走朱桐生,站在大门口好一阵儿。他想,人人都活在世上,可是活的方式、内容却大相径庭,像朱桐生这种人活得也实在可怜。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告发朱桐生,他以前就没想过要告发谁,现如今更没这种必要。证据在吴天娇手里,她知道该怎么处理。再说朱桐生何许人,自有公断,犯不着他来说三道四。母亲看儿子脸色不好,就问道:
“榆生怎么啦,和桐生吵架了?”
董榆生苦笑笑,说:“娘,您想哪儿去了,我为啥和他吵架?”
母亲想起来了什么,说:“儿啊,天娇都到咱家两次了。你也该去认认亲,看看你岳父岳母,要不然显得我们多没礼貌。”
董榆生说:“娘,您说的对,我明天就去。”
母亲说:“他们那边生活困难,你手里的礼品打点重些,再说又是头次上门。”
董榆生搀着母亲进了屋。俯在母亲耳旁说:“娘.事事都让您操心。儿子多大了,这么点事还办不好?”
母亲头一歪,朝着榆生埋怨道;“儿子多大都是娘的娃,不操心能行吗?啥时候你和天娇成了亲,生个胖小子我看着,我就不管你的事了。”停了停,母亲又说,“榆生,前天来的那个半大小伙子是谁?怎么我看你们神神道道的,晚上还睡在你屋里?”
“娘,儿子不管做啥事都不瞒您,这回瞒您一次行不行?”
“娘还信不过你?你和你爹一个秉性,不论做啥事,我都放心着哩!你不说我也不打听。反正那孩子有些名堂,我思谋着和桐生有关联,莫不是桐生和梅生的娃儿?”
“娘,刚才不是说了,不提这事,说个高兴的成不成?”
“不提就不提,娘还能陪你一辈子?不过娘把话说在头里,不要掺和他朱家的事!别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枪子儿崩了他朱老三,娘才解气哩。”母亲说着,禁不住拿手绢擦眼睛。
董榆生和爹的感情深,经母亲一提,也不由心里苦苦的。忽然想起一件事,说:
“娘,告诉您个喜事,我已经入党了。现在我和爹一样,都是共产党员了。”
“真的?孩子。”母亲破啼为笑说,“娘老盼着这一天哩。你等着,娘给你炒几个菜,你和你爷爷喝两杯,把你爹的像也供出来,咱们全家都高兴高兴。”
第二天一早,母亲把榆生叫到自己屋里,拿出个纸包递给他,说:
“榆生,这一万块钱你拿着,给你岳母他们贴补贴补。听说你舅兄弟新媳妇没过门,就是因为他们家如今还没有盖上新房哩!”
董榆生说:“娘,钱我准备好了。你这点钱就别动了。”
母亲说:“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让你拿着就拿着,在娘跟前还作假?娘一时半会用不上,再说咱家也不缺钱花。”
董榆生拗不过,只好装上。
母亲又说:“儿啊,见了你岳父母,态度随和些,该叫妈叫妈,该叫爸叫爸。看人家天娇,一见面就让人心疼,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见了亲家替我问声好。进了家门少喝点酒,免得酒喝多了说狂话,让人家笑话我们没教养。”
董榆生说:“娘,我知道,又不是头回去。”
“你去过,啥时候?怎么娘不晓得。”母亲诧异的问道。
董榆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一句两句又说不清。只得解释道:
“我刚从部队复员那会,我看见吴大婶被造反派扔到马路旁。我看不过,就送她老人家回了家,临走还把二百块复员费送给他们。”
“我的天!这么大的事都瞒得牛皮灯笼一般。还说事事不瞒娘哩?你这个浑小子!”母亲笑了,母亲笑得很开心。儿子和天娇怎么回事她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下卷 五十一、反守为攻
吴天娇谈搬迁捅了马蜂窝。她还未来及下发“停电、停水、停暖气”的通知呢,何红士却先她一步主动找上门来讨公道了。
星期一一大早,何红士便掇一把椅子端坐在县政府大门口,翘着二郎腿,两手抱胸,两眼目视前方,对上班的人群均视而不见。何红士在高原,也算是个名人。不说她资历老、职务高(曾经当过县委宣传部的副部长),这都在其次,主要是她的为人。何副部长自认为出身名门,父亲是货真价实的老革命(不同于朱建明那种老革命),位高权重,所以从不把她的同事、下属甚至上级看在眼里。她一生最恼恨的一件事就是错嫁了方国祥,当初还觉得方国祥年轻有为,像个人物,谁知他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窝囊废。别说升迁,就是能保住县长这个位儿三十多年不挪窝,其中就有何红士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功劳哩!全县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她何红士的大名?其实她就是那个臭脾气,没为下人倒惹了不少人。整个政府机关的所有工作人等哪个见了她不是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就是几位副县长见了她也是巴巴结结的。当然何副部长也有一些不如意也无可奈何的事。就是她的自行车气门芯儿老是不知怎么就不见了。为此她责令保卫科的人限期“破案”,也总是有发案没有结案。最后还是她灵机一动,想出一个绝妙上策,一次就买了五十八个气门芯儿,还自备了打气筒。而今人虽然老了一些,又办了退休手续,赋闲在家,但老虎不吃人威名还在。何红士何等样人,岂能容忍一个黄毛丫头上门教训出口伤人,口口声声停这停那的,没准还要停发工资哩!
这不,何红士早早来了。她不怕人,只有人怕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