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生气了吧,你该滚了吧。
纪璐用衣袖擦了擦眼眶里残留的泪珠,咒怨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汪钧。
“我说——”
——说我是不是有神经病,说我一定是疯了。
纪璐给了自己无数的心理暗示,在那短短的几秒空隙中,她想象过汪钧的脸扭曲状态下的千百种样子,却算不到男生的答案。
“你的力气真的好大啊。”
汪钧笑笑地表达完自己的感慨,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幸好我还没洗澡,不然我妈又该念叨了。”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生气的意味。
“吃晚饭了吗?”汪钧用手在看呆了的纪璐眼前挥两下。
“吃过了。”纪璐木木地回答了汪钧的问题。
“那回去吧。”
好像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搁下,所有的伤痛都按了暂停一样,纪璐被汪钧的突然出现搅得不知所以。
纪璐顺从地往回走,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发现汪钧并没有跟在自己背后。她停下脚步,回头向垃圾回收点张望。明晃晃的路灯光线下,纪璐看到拿着大扫把在为她善后的汪钧。
——喂。
纪璐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有喊出来,仿佛如果这时候喊出来,就会扳动一个开关,把拦截的洪流再次放出。
“搞定。”汪钧把扫把放回墙角,然后拍了拍手掌,正想往回走的时候,却看到呆立在不远处的纪璐。
时间就此静止。汪钧没有看到纪璐的面部,因为当时于他而言,纪璐正站在逆光的环境里,周身都笼罩着如锋芒一般尖锐的光,那身影经过路灯光线的勾勒,显得如此单薄瘦小。
“不是叫你回去吗。”
发了三秒呆之后才回过神的汪钧,大步朝纪璐走去。当他站在纪璐面前时,却猝不及防地被女生紧紧抱住。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纪璐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着三个字。
——谢谢你在我没有家人陪伴的时候来安慰我。谢谢你不问原因地帮助我。谢谢你没有讨厌我的坏脾气。谢谢你,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女生的眼泪很快就浸湿了汪钧的锁骨。
“好啦。没事啦。”汪钧从纪璐的双臂中抽出自己的手臂,犹豫了半秒,然后轻轻地环住她的肩膀,“没事了。”
纪璐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从自己的悲伤中抽离,收起呜呜的哭声,转成无法克制的抽抽搭搭。
“璐璐。”
此刻,叫着纪璐名字的人,不是汪钧。
☆、第二十三章 中断的痛感
“璐璐。”看纪璐并没有转身,林振棠又叫了一次。
眼下,只有汪钧最清楚,纪璐的身体由刚才的松弛状态,忽然间变得有多么紧绷,好像是一只受惊的猫,立马竖起了全身的毛。其实要说更像刺猬或刺豚才更加准确,但汪钧还没有料到。
纪璐慢慢松开自己的双臂,从汪钧的怀抱里脱离,然后从另外一个方向走向自己所住的楼宇。
汪钧和林振棠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带一点挑衅的味道。林振棠的火气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但是汪钧的愤怒却显得如此突兀。林振棠并没有和对方杠起来的意思,跟着纪璐而去。
37、38、39、40,纪璐不知道原来自己家离北门外的垃圾站如此遥远。一不留神没踩稳,纪璐整个人跌了下去。
“没事吧?”等到纪璐自己爬起来,发现手掌摔破了之后,才听到林振棠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
“真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正在忙。”林振棠的语气里满是讽刺的味道。
纪璐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继续往前走。
“纪璐,为什么?!”忽然从背后冲过来的林振棠,死死拽住纪璐的手腕,“你上次不愿意跟我发生关系,就是因为你早就喜欢别人了是吧?!”林振棠说完之后,向纪璐投去一个洞察一切的眼神。
纪璐的双眼因为一整晚的哭泣而格外酸涩,可是这种不适并没有影响她用目光嘲笑林振棠。纪璐的表现远超过林振棠的预估,她更像是一个对所有事情了然于心的人,像是居高临下般地,注视着林振棠。
“我不愿意,是因为——你太恶心了。”纪璐的手腕被林振棠掐得生疼,可是此刻的她贪恋这种实质性的疼痛,像是不断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不是某一次的可怕梦境。
“我恶心?”林振棠甩开纪璐的手腕,“你当初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呢?啊?”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和凉子也会这么如胶似漆,‘真的觉得,有你在很就很好啦’。”纪璐背出了下午在凉子微博里看到的那句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剧情发展居然如此急转直下。
“你都知道了啊。”林振棠并没有心虚胆怯,只是气焰比刚才弱了一大半,“你也不差啊。这不是还没跟我分手吗,就有新欢了。”
“我抱我表哥,跟你有关系吗?”纪璐淡定无比,说完便转身走进了标有“6”的楼宇。
从6栋一楼的玻璃的反射投影中,纪璐看到林振棠离去的身影。比自己的步速还要快一些的速度,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你高兴了吧。
纪璐听着自己一起一伏的呼吸,做不出笑或者哭的表情,只是被疲倦所捆绑,寸步难行。
“那个……”听到汪钧的声音时,纪璐才抬起沉沉的眼皮,看过去。
“你干嘛跟着我。”纪璐微微皱起眉头。
“你好像不是住这栋。”汪钧指了指楼道的公示,贴在公示栏中的粉红色A4纸上,赫赫写着“6栋用户请注意”的字样。
“喔。”纪璐浑浑噩噩地与汪钧擦肩而过,慢慢走出6栋。
“喂。”汪钧叫住纪璐,“你真的吃过晚饭了吗。”
纪璐回过头,不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
“如果你没有吃过,来我家吧。”
“不用了。”纪璐朝汪钧摇摇头,然后继续走。
站在家门口的时候,纪璐才真正是哭笑不得。全身上下口袋摸遍,也没有发现钥匙的踪影。
——明明记得带出来了啊。
烦恼、委屈和孤独齐齐砸向纪璐。她眨着视线朦胧的泪眼,支撑着疲惫乏软的躯体,跌跌撞撞地搭乘电梯去楼下,想在刚刚摔倒的地方找找钥匙的踪影。
“倒个垃圾去了这么久。”汪钧的妈妈很是意外,“衣服我给你放到厕所里去了,你赶紧洗澡去,瞧这一身臭汗。”
“嗯。”汪钧还在想纪璐刚才的表现,总觉得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妈,我的浴巾呢?”汪钧在厕所里大喊。
“昨天给你挂外面去了,你自己去阳台收一下吧。”
“喔。”
收完浴巾的汪钧自然地往楼下瞟一眼,却发现草地上有一个猫着腰找东西的人影。
——纪璐?
汪钧把浴巾扔在沙发上,然后从家里的杂物箱里拿起手电筒,望着厨房里正在做卫生的妈妈,说一声“我出去一下”就再次跑出了家门。
“嘿。”纪璐闻声抬头,看见拎着手电筒朝自己靠近的汪钧。
“嗨。”纪璐的心情已经不再如刚才那般郁结,大概因为全副身心都凝聚在遗失的钥匙上。
“你在找什么?”汪钧按亮手电筒之后递给纪璐。
“谢谢。我刚刚把钥匙掉这里了。”说完这句话的纪璐一低头就看见一枚银晃晃的东西卡在了草地和台阶之间,“啊,找到了。”
恍惚间,纪璐以为汪钧是自己的幸运神。
“恭喜你可以回家了。”
“嗯,还你,谢谢啦。”
“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雪糕?”汪钧突发奇想的邀请让他自己也震了震,而纪璐更是觉得这邀请又生硬又突兀。
“来么?”
——要去么?
“来吧。”汪钧对纪璐露出了带有肯定意味的笑容。
除了小时候住奶奶家时,经常跟姑姑他们一起串门之外,纪璐印象中最近一次去别人家的经历,就是跟着林振棠回他们家拿东西那次。纪璐是不擅长与长辈打交道的,因而即使眼前的汪钧如此盛情邀约,纪璐也终是在深思熟虑后摇了摇头。
“下次吧。”
“喔,那好吧。”
汪钧笑笑,便走回了6栋,纪璐与他背道而驰,走进7栋大楼。
——真不知道我这么固执要回来干嘛。
纪璐窝在沙发里,不断地切换着电视频道,可是还是索然无趣。她走回房间,拿起手机准备玩游戏,却看到屏幕上的大字显示着“11个未接来电”。点开一看,竟然全都是林振棠的名字。
——原来你是因为找不到我,所以才想来家里看看我的啊。
——可是,我一点也不感动。呵呵。
放热水,让整个浴室都是滚滚的雾气,纪璐在氤氲的雾气里,感受着每一个毛孔张开的感觉,像是身体上打开了无数个小洞,要让悲伤和烦恼都从这千万个洞中流出,与浴缸里的水混成一体,然后再一同冲入下水道。
泡了好一会儿,纪璐才想起自己正来着例假的事,刚站起来,一只脚踩着浴缸边,却失了重心,整个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啊!……”纪璐疼得龇牙咧嘴。痛得失去了始觉,动弹不得的手臂和臀部,以及每次都不争气还瞎折腾的经痛,让纪璐烦得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世界。可是实际上她只能咬咬牙,勉强站起来,然后用浴巾擦干身体,套上睡裙,在底裤上贴好“大止血贴”,这才晃晃悠悠地回自己房间躺好。
——好像又发烧了。每次都发烧,不如死掉算了。
发烧给纪璐带来的唯一福利就是她可以暂时忘记那些复杂的人事,因为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供自己瞎折腾。昏昏沉沉的大脑还不停嗡嗡作响,纪璐顺手拉了空调被盖在自己身上,想着只眯一下,养养神就起床吃退烧药,吹头发什么的。结果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就睡了过去。
纪璐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医院里,各种药水的味道让她的神智格外清醒。
“王缇。”纪璐很不满地用手掌拍拍床,提醒正在玩手机的王缇自己已经醒了。
“醒了啊。那弄弄好,回家吧。”
纪璐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果然退烧了。额头和手背接触的时候纪璐感觉到一阵疼,把手放下才发现手背上有两道胶布,显然已经打过针,没什么问题了。
“你怎么回来了?”
纪璐走出医院的时候看到烈日当空,不知道自己这一夜到底是怎么过去的,竟然也没有因为发烧而烧出什么毛病来。
“幸好我回来了吧。”王缇自顾自在前面走着,也没有要等纪璐的意思。虽然纪璐已经退烧了,但她还是觉得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
“你就不能走慢点,等等我吗?”
“你这么大个人了,来月经还弄到床上,我真是服了你。”放慢脚步的王缇很是不满,“我看到的时候还以为你畏罪自杀。”
“说什么畏罪自杀啊,乱七八糟的。”纪璐也懒得理王缇了,反正跟她说不了几句就要吵起来。
即使王缇粗心又粗鲁,但总归是没有狠心到让刚刚恢复些精神的纪璐自己洗床单。一回家王缇就马不停蹄地把纪璐的睡裙、床单和空调被被套扔进洗衣机,然后又拿着拖把等清洁工具收拾浴室里的残局。
而纪璐就捧着一大碗外卖粥,一脸虚弱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好。虽然你有那么多不好。
可是纪璐却忽然听到浴室里传出的悲戚的声音。
☆、第二十四章 虚惊
“王缇你感冒了?”纪璐真真切切地听到王缇的抽泣声,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浴室里的水流哗啦哗啦,早就把纪璐那天弄洒的肥皂沫冲得一干二净。
“没事。”王缇还在继续用刷子刷着地板,纪璐看到她用力过大,以至于手上的筋脉凸显。这样的王缇,有着这样孤独的背影,纪璐傻站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缇关掉了水,但她知道纪璐还站在浴室门口看着自己,便一直不转身,来来回回地摆弄着浴室里的那些瓶瓶罐罐。
“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说吗?”在王缇第三遍整理那一排瓶子的时候,纪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跟你说了也没用。”王缇转过身来,纪璐一下就看见了她红红的双眼和鼻尖。
王缇却没有看纪璐,径直走出了小小的浴室。
“你说啊。不说怎么知道有没有用?”纪璐尾随着王缇走到阳台上,王缇正在确认晾晒的衣服是否已经干透,听到纪璐的话也没有做声。
“你现在是不肯相信我吗?”纪璐又跟着王缇转移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王缇忽然抓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往墙角狠狠砸去。
纪璐没有看清楚烟灰缸是怎么摔碎的,她只听见碰撞之后的闷声,紧接着看见一地碎玻璃渣。比玻璃烟灰缸碎得更加厉害的是纪璐的少女心,她明明只是想安慰王缇,却被对方以如此粗暴的方式拒绝。
“我很烦。我当然很烦。”纪璐的嘴角挂起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冷艳笑容,“我这么烦人,那还不都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因为你这么烦人,所以我爸才跟你离婚。因你这么烦人,有着锲而不舍的不要脸精神,紧紧地贴上别人,才能住进这么漂亮的房子,还学开车啊。”
王缇被纪璐这番尖酸刻薄的话给震呆了。隔了片刻,她才向纪璐投来一个鬼魅般的眼神。
——打我啊。我知道我欠抽。
纪璐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不尽的悔意从她心里涌出,她万万料想不到,气急了的自己居然可以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对于王缇而言,她惨败的婚姻是人生中最大的败笔,可是纪璐却在这时掘出来,曝光在青天白日之下,让她陈年的伤痛、不堪和屈辱再次从黑暗的洞口中爬出。
母女俩僵持了很久。夏日的午后干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纪璐一口口吸着房间里的冷气,却还是被躁动的心情刺激得大汗淋漓。
即便知道自己错了,纪璐现在也不愿意开口道歉。
——明明就是你先发臭脾气的。就是你错在先。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缇忽然站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把门从里边反锁起来。
惊讶于王缇的冷静态度的纪璐,怔怔地看着闭合的房门,紧接着就感到一阵强烈的腹痛。
“该死的生理期。”纪璐咒骂了一句,便弯着腰走进厕所,等她出来的时候,洗衣机响起了音乐声,提示着工作已完成。纪璐不想去敲王缇的门,便硬撑着,忍着无力的痛感,把自己的床单和被套从洗衣机里拿出来,一一晾好在阳台上。
整个下午纪璐都窝在客厅玩自己的手提电脑,可是王缇的房间却没有传来一点动静。
——你在干嘛?
晚饭时间到了,纪璐还是跟王缇斗气,不愿意叫她吃饭,便自己叫了外卖。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第二天黄昏。纪璐对着作文课上留下的作业——《我最喜欢的人》,她不知道现在谁才是她最喜欢的人,也许最喜欢的只有纪璐自己。
“烦死了。”纪璐把笔摔在桌上,空荡荡桌面上除了纪璐的作文本和笔袋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于是圆滚滚的笔咕噜咕噜就掉到地上。啪嗒一声细小声响却让纪璐发现家里实在静的可怕。
——王缇到底在干嘛?
有些沉不住气的纪璐来到王缇房门口。她敲了敲门,可是王缇的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应答的声音。纪璐扭动门把,门依旧从里面死死锁住。
“王缇,你不出来吃饭吗?”
“王缇。”
“王缇,你别给我装死。”
“喂。”
“王缇你闹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