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没什么事的，我自己在这里就可以了。”纪璐千方百计地想将齐哥从这里弄走。
“那可不行，谁让你是在我的课上发烧。”
纪璐只好老老实实夹着体温计，盼着早点拿到退烧药，那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教室，不用老师再陪着了。纪璐正暗自盘算着，齐哥却好像灵机一动，什么也没交代就跑了。
“这老师怎么这样啊……一下热一下冷的……”看着齐哥一下就在楼梯口消失的身影，纪璐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既然老师走了，整个人也觉得轻松多了。跟老师相处，总归没有那么能放开自我。
纪璐量好体温，按医生吩咐拿了药之后，还是不放心付美珊，可是四下看看也不见她的人影。熟悉的下课铃声响起，紧接着是闹哄哄的眼保健操的音乐，纪璐以为付美珊已经回到了教室，于是自己也打算赶紧回去。
然而，当纪璐刚走到楼梯口时，却看到正往下快步走着的齐思。
“你不用回去上课了，我刚帮你跟你们班主任请了假。”
——什么？！
纪璐心里的天空好似拉起一声急促的警报，她发现自己太不习惯这个陌生又好像充满友善的新集体了。早上在班级里，韦雪仪和陈文敏那番故意捉弄的事情，纪璐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可是眼下主动提及自己有些惨淡的家庭背景的付美珊，和热心肠一百分的体育老师，又让她对这个崭新的世界产生了一丝丝美好的期待。不过，班主任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精，开学第一天就病了呢？
“发什么呆，还不回宿舍补个觉？”
“噢……”纪璐还有点儿舍不得走的样子。
“我回体育办公室，一起走吧。”
说完，齐思自己就迈开步子朝前去了。纪璐望了一眼初三一班教室的方向，然后有点心虚地跟上体育老师的步伐。
“你从哪里转学过来？”
纪璐最怕别人问这个问题，其他同学问起，还可以随便打打马虎眼，一下就带过这个问题去了。出乎意料的是，天歌中学里第一个问起这件事的，居然是老师。
“月湖中学。”回答这个问题时，纪璐看着远处，没有面向齐思。齐思猜到女生的心思，也就不再顺着这个问题继续。
啪！齐哥一巴掌打在纪璐的手臂上。
“你看，有蚊子。”迎着女生惊异的目光，齐思连忙将拍中的蚊子递给她看。
面对这个很是“好心”的老师，以及自己有些发红的手臂，纪璐忍不住笑出来，“老师你轻点啊，我又不是篮球。”
“一看你就是缺少锻炼，这点痛都承受不了。”
“你去看看这么大的操场上谁经得住你刚刚那么一拍啊！”
“哈哈哈哈！”
纪璐和与自己年龄相差不远的齐思很快就聊到一块儿，即使单从背影也能看出两个人正有说有笑地穿过运动场。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初三一班的走廊外，注视着运动场上的那一对身影，“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眼保健操结束之后，整个年级都显得闹哄哄的。和初一初二远远隔离开的初三年级学生好像因为升级，忽然得到了一片新天地，在独立的领地中尽情地挥洒着他们叛逆的笑声。
“沈芸。”不知道哪个班的女生在教室前门找沈芸。
沈芸正忙着整理自己因为体育课玩闹而弄乱的马尾，扎好之后立刻向那名女生走去，“你找我吗？”
“你们班主任找你噢。”
“好，谢谢你啊。”
沈芸听说是班主任发出对自己的“召唤令”，立即跑到办公室。
“老师找我？”
“你下午放学之后去看看纪璐，她刚才发烧跟我请假了。如果她情况不严重，你记得提醒她晚自修的时候不要迟到。此外，晚自修开始之前，来一趟我办公室。”
“好的老师，我记住了。”
此时，纪璐也已经走回宿舍里。站在大门口时，纪璐忽然想起自己的宿舍钥匙忘在宿舍里边了，只好求助于宿管。
“你哪间宿舍的？”宿管懒懒散散地坐在值班室里，头也不抬地发问。
“02108。”
“你宿舍刚有一个人也回来了，我这登记着呢，你进去吧。”
“噢？”
纪璐独自走在因为安静而显得有些冷的宿舍走廊上，大概猜到回来的人是付美珊。
“美珊，我也回来了。”
“等一下。”付美珊正在洗头，顶着一头泡泡给纪璐开了门。
廉价的洗发水味道扑鼻而来，纪璐不喜欢这么香的味道，但她愿意去接受和习惯这个味道。也许这个味道，要相伴一年。纪璐推测，既然美珊每一次都要避开大家进餐，说明她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她的家境。而自己才来第一天，就获取了她的信任，这小小的一份看不见也捉不到的情思，纪璐希望自己能够好好珍惜。
“美珊。”纪璐站在阳台上，看着正弯着腰，在洗脸池边清洗头顶泡沫的付美珊，“你今天在医务室告诉我的那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因为——”记录顿了顿，“我家条件也不太好的。”
“嗯？嗯。”付美珊的回答再简洁不过了，可是对于纪璐来说，却好像已经心满意足，“你一会儿洗完澡，洗完衣服能陪我去买些生活用品吗？”
“可以啊。”本来以为付美珊要考虑一下，结果她一口就答应，“你什么都没带吗？”
“嗯，就带了几件衣服，贴身用的东西，床垫，凉席和毛巾被，没了。”
“买齐东西要花好多钱的。对了，你发烧好点了吗？”
“没多大事的，只是体育老师擅作主张去帮我向班主任请了假。我怕一会儿我笨手笨脚的弄不好……”
纪璐本来还在想更多的解释理由，可是付美珊却显出什么都能理解的样子。
“那你先用着我的，我们都洗完澡，洗完衣服再出门吃饭，吃完买东西，放好之后，休息一下，就可以准备去上晚修了。”
“好啊。”
因为比其他室友多出2小时空余时间，纪璐初三的第一天，显得不那么紧张，不像想象中那么手忙脚乱。
纪璐紧跟付美珊的步骤，收拾好一切之后，先在付美珊的建议下买了一个不锈钢饭盒和一只叉子，然后到饭堂里借用了付美珊的洗洁精，终于把吃饭的装备搞定了。
付美珊的晚饭依然简单，一荤一素，就这样她也还是觉得饭堂有点儿贵，向纪璐随便抱怨了几句。纪璐虽然不敢说一点儿也不贵，但看看各个菜的标价，也觉得都还算合理。不过纪璐并没有直说，总是听着偶然被她打开了话闸子的付美珊的话，笑一笑或者心领神会地嗯一声作为回应。
在学生超市买东西也是如此，付美珊总是买日用品好像完全不在意商品的效果，目光始终聚焦在标价条上。纪璐不打算买特别高档的产品，但也不习惯用太廉价的东西，于是中规中矩地挑选了自己目前最需要的物资。其实还有很多要买的，但是纪璐考虑到付美珊可能会多想，便打算晚修后自己再来一趟。
等纪璐和付美珊拎着盆、桶以及洗发水、沐浴露等日用品回来时，宿舍人也已经差不多到齐，并分别进行着不同的环节。
纪璐正在清洗自己的桶时，听见廖霖霖在里面叫自己。
“纪璐，沈芸找你。”
“喔！好。”
“纪璐。”纪璐刚洗完手准备从阳台进宿舍，但沈芸已经走进来了，“你发烧好点了吗？”
“本来就没什么事呢。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老师下午跟我说的。对了，你晚修前去老师办公室一趟。”
“嗯，好。”
“别怕，不会有什么坏事的。毕竟，你才刚来一天啊。”见到纪璐的神色瞬间就变得不那么轻松，沈芸连忙安慰她。
“嗯。”
纪璐能预料到班主任为什么要找自己。只是她没想到那么快。
☆、第五章 将慌乱的心暂时搁放
“纪璐，我准备去上晚修啦，你要一起吗？”
付美珊说这话之前，纪璐正坐在自己床上，靠着墙，不时看看宿舍里其他几个忙碌的同学，不时低头看手机里男友林振棠传来的简讯。
“啊？好啊。”纪璐连忙发送了一条说明自己去上学了的短信给林振棠，然后爬下床穿袜子和鞋子。
上学路上，付美珊有一搭没一搭地了解着纪璐的情况，纪璐却是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你从哪转来的？”
“月湖中学。”
“怎么会想来天歌呢？”问题一出口，付美珊也觉得自己满口废话，像天歌中学这样无论从硬件设备还是师资力量上看都是市里的名列前茅的学府，谁不愿意考来呢？付美珊干脆换了个角度，“进来的时候要考试吗？”
“……嗯，考了。”
“成绩一定很好吧。”付美珊琢磨着一个转学生能进重点班，不是有铁一样硬实的关系，就是有着旁人不能比及的成绩。
“没有啦。”成绩的事情，是纪璐现在比较紧张的问题之一，她害怕别人问起，是因为心里太没底了。如果是张晗他们问起，或许纪璐会直言是有熟人关系助了一臂之力，但是纪璐总感觉这话如果说给付美珊听，会有不太乐观的效果。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学霸了，明明成绩很好，还总是说没有没有。”付美珊有点忿忿不平，“大前天我就搬回学校了，一看新宿舍居然是混合宿舍就有点郁闷。仔细一看，还是跟你们重点班混搭，差点儿就疯了。”
纪璐发现付美珊也有点儿幽默，但光顾着乐呵，也接不上什么话。
——难道告诉你我其实更想去普通班吗。谁愿意成天和这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尖子生待在一起。
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拼命呐喊，可是纪璐努力用笑来掩饰。纪璐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在班里具体是什么情况，可是她清楚排名前一半里没有她的位置。过去的那一年里，纪璐的学业就像休耕的田地，荒芜一片，看不到曾经丰收的喜悦，闻不到胜利的香气。
“其实成绩也没有那么重要啦。”纪璐淡淡地笑，笑容中却有藏不住的无奈和自卑。
“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啦。告诉你一个规矩，千万不要在种子班的学生面前提什么成绩不重要。种子班之所以被称为种子班，就是因为他们班的人都希望通过一次次月考的突破，冲进重点班的队伍啊。”
“噢？每个月调进来几个？”
“是啊，还会有几个调出几个。不过我们宿舍那几个都是重点班的常驻选手。”
纪璐的眼前，浮现出一块巨大的岩石，坚硬的石缝里，顽强地生长着几株渺小植物。现在她眼里的张晗、王喆玥和廖霖霖就是那几株小小植物。
“诶，你都到了，还走啊，想跟我去我们班吗？”付美珊提醒差点儿走过头的纪璐，纪璐却笑着摇摇头。
“我要去找班主任，刚才班长来通知我的。”
“大概叫你去拿饭卡之类的。”
“是吧。”
付美珊回到了自己的班级里，纪璐一个人慢慢走在这条长长的走廊上。初三区的教学楼暂时还没有几个人影，纪璐透过窗户，向一间间教室看去，每间教室的黑板的某个角落，都写着语数英作业内容。
纪璐看了看手表时间，刚到六点，也不知道班主任在不在。本来想走回教室，可是好像也找不到什么事情做，于是干脆去办公室试试看。
——果然不在啊。纪璐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班主任的位置并没有人。
“纪璐。”
——真的是你。
纪璐慢慢地转过身去，微微张口的嘴定在闷热的空气里，不愿再张大，也一时难以合上。就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
“我让你们班主任找你的。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纪璐一点也不想跟着这个男人走去，可是他的语气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怎么就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间来找班主任呢？
——在我身上装了GPS吗？
纪璐与男人隔着一段距离，而且她不愿意盯着那男人的背影看，东瞥西瞥的，然后走到了行政楼。
独立的办公室里，有一种纪璐说不出名字的茶叶的气味。这是纪璐今年第三次闻到，可是她真心希望自己再也不要来这里，再也不要闻到那种茶叶的味道，仿佛那茶叶暗示着那个男人似的。
“新班级还习惯吗？”男人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嗯。”
“宿舍里的人怎么样？”
“还挺好的。”
“下午病了？”
“嗯……”前两个问题还能干脆地答出来，但是面对眼前这个算得上是长辈身份的人来说，自己开学第一天就生病好像怎么都很难让人相信，连纪璐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是撒了个谎。
“现在好了吗？”
纪璐抬起手背摸了摸额头，然后点点头。
“以后请假不能麻烦老师，要自己来请假。”
——是那个老师自作主张帮我请假的！
纪璐憋屈得难受，却不想在他面前多说一句半句，于是继续点点头。
“你很不想见到我吗？”对方改变了原本前倾地谈话式坐姿，随意地往后一靠，变成了有些居高临下的问话式坐姿。
“没有。”
“别那么紧张，以后要见的机会还多着。”
——我和你一个校务主任哪有那么多见面的机会啊？！
小小的愤怒在纪璐的心里炸开，恶心和反感裹住她的感官。
“我觉得，你以后还得想一个比较贴切地称呼。我说——称呼我。”男人没有在意纪璐尴尬的外在表现，他熟练地操作着办公室的烧水设备。
说起来，这对于纪璐来说，也确实是很有必要的事情。纪璐并不在乎这个男人的看法，她担心的是，如果以后自己真的要经常和他来往，必然会引起同学们的注意，当别人问起的时候，自己怎么解释会更妥帖呢。
“我不知道。”
“叫莫叔叔吧。当然，如果老师在，就叫莫主任。”
“嗯。”
——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天歌中学的校风端正，校规也比较严，月湖中学跟这里是没法比的，所以你有些坏习惯啊，还是要改正改正。”
——我什么坏习惯？！
纪璐真愿意把现在的自己比喻成一个哑巴，而莫天的每一句话都在给她喂黄连，一口一口，苦得她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吐出来。
接下来的所有对话，纪璐都保持着绝对沉默。但凡莫天反问纪璐是否无言以对，或者不想搭理他时，纪璐才装傻充愣地摇摇头，或者点点头。终于莫天看看墙上的时间，然后好像有点厌恶似的，挥挥手让纪璐回教室去上课。
走出校务主任的办公室，纪璐的眼角滚出晶莹的泪花，和着九月闷热的傍晚以及还没完全消失的斜阳余辉，更加落寞。
——我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纪璐的千言万语，无处倾吐，好在她已经习惯。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刻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亲密好友，即使苦水和悲伤即将没过头顶，将自己的心情淹死在一片欢腾的喧哗声中，也没有人伸手搭救。
“纪璐。”
对于现在的纪璐来说，她最不希望的是被人叫住，因为她正准备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地流完积蓄已久的泪珠。
班主任看着停在原地却没有转过身的纪璐，心里略感奇怪，走到她面前时，才发现女生正两只手交替着抹着脸上的眼泪。
“怎么啦？”班主任轻声细语地问纪璐，但纪璐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开口说话，因为一说话泪水就会像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