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言傻傻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女医生一边在唐翊遥胃上用力揉摁，一边伸手探了探他额头上的温度，状似自言自语道：“温度这么高，不降温不行，可是胃病又犯的这么严重，不能用退烧药，看来……只能先物理降温了。”
说着，转头对顾若言道：“等会儿你去接盆冷水来，用毛巾浸湿后，拧干了擦拭病人的手心、脚心还有额头，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通知我，知道吗？”
“知道了。”顾若言愣怔的应道。
“你们这些做家属的，也真是，人都病成这样了才送医院来，早点怎么没发现？”女医生忍不住的念叨，待唐翊遥胃里这阵痉挛过去后，才从被子里抽出手来，转身欲走，“等会儿如果再痉挛，你就像这样帮他按揉，手法相信你应该都会的。”
顾若言点点头，不待医生离开，就急忙把自己的手伸进被子里，覆在唐翊遥的胃上，轻轻的继续帮他揉按起来。
中午，他们从博锐总部出来后，唐翊遥上车没多久，就靠在副驾座里昏了过去。
顾若言以为他是太累睡着了，也没太在意，开车到了医院后，才发现怎么叫也叫不醒他。
顾若言吓坏了，急急找来医生和护工把他抬进急救室。
医生给他做完各项检查后，说他这种情况，从出现症状到昏迷，至少超过三天……也就是说，从她那天凌晨感觉到他有些不舒服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独自忍受着病痛，硬撑到现在。
顾若言懊悔不已。
她实在是太大意了，那天明明已经察觉到他可能不太舒服，却一心只以为是太累了、睡眠不足的缘故，没有引起重视。之后的几天，她又只顾着忙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对唐翊遥关心的太少……以至于让他一直拖到今天，小毛病熬出大问题来。
唐翊遥这次耗损太巨，意识短暂恢复片刻后，又很快昏睡过去。整个下午，便这样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又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总算彻底清醒过来。
睁眼便看到顾若言红肿着双眼，一脸失神的望着自己。
唐翊遥不由得有些怔忪，“言言，出什么事了？”
刚一开口，却发现声音嘶哑的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禁不住又是一惊。
顾若言缓缓回神来，原本暗淡无光的双眼跟着亮了一亮，“翊遥，你醒啦？太好了，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唐翊遥只觉得头昏沉沉的，身上虚软无力，半晌搞不清出了什么状况，只得看着顾若言问道：“我怎么了？”
顾若言撇撇嘴，泪眼婆娑道：“你昨天在车里晕倒了。”
“昨天？”唐翊遥简单回忆了一下，很快便将晕倒前的事情复原了个七七八八，瞬时，心中愧疚万分。
“言言，对不起，昨天……一定把你吓坏了吧？”
顾若言一脸低落道：“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你病的这么严重，身体难受了这么多天，我却一点都没发现……”
“傻丫头！”唐翊遥无奈轻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不管以前汤乾对你明示或暗示过什么，你都不用放在心上，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更不希望你把‘照顾我’这件事当做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好像我只要有一丁点闪失都是你的错似的，懂吗？”
顾若言了然道：“我明白了，翊遥，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瞒着我！”
唐翊遥想了想，道：“这可以。”
“还有……”
“还有？”
“不准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言言……”唐翊遥突然起身，将顾若言拉到身边坐下，然后把头枕在她腿上，轻轻的蹭了蹭，道：“我知道了，言言，我跟你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爱惜自己。”
顾若言这下才总算满意的笑了。
——
当天下午，顾若言接到汤乾的电话。
“你们在哪儿？”
顾若言站在医院住院部走廊尽头处的窗户边，犹犹豫豫道：“呃，我们……”
“快说。”电话里头不耐烦道：“别想骗我说你们在家，我刚从那边出来。”
“诶？”顾若言傻眼，只得老实交代，“我们现在在医院里。”
“该死，我就知道……”汤乾在电话里骂起来，“我昨天看他脸色就知道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医生说有轻微的肺炎……还有胃出血，要留院观察几天。”
电话那边静默良久，“你们现在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四十分钟后，汤乾气急败坏的出现在病房里，见面就劈头盖脸的对着唐翊遥一阵数落。
唐翊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靠在床上，不辩解不反驳也不睬他。
汤乾骂完后，冷静下来，“我去给你办转院手续！”
唐翊遥这下绷不住了，“为什么要转院？”
“你的病情郭教授最清楚，把你交给他我才放心。”
唐翊遥面色沉下来，“不必麻烦了，这次情况又没多严重。”
“怎样才算严重？”汤乾也来了脾气，口吻不善道：“又把自己折腾进手术室里才算严重？”
“我的事不用你管。”唐翊遥颦住眉头，冷着一张脸不看他。
汤乾愣了一下，转身往外走，“行，你的事我管不着，那我就叫能管的着你的人来管。”
顾若言傻傻的看着这两个人。怎么好端端的，说着说着就翻脸了？又不是小孩子……
见汤乾好像真生气了要走，顾若言连忙追了出去。
汤乾却只是走到病房外，仿似算准了顾若言会追出来一样，气定神闲的站在走廊上等着她。
看见顾若言出来，汤乾对她说道：“你这几天看好他，我去请郭教授过来会诊。”
“哦！”顾若言应道。
“还有。”汤乾垂头看着地面，沉思片刻道：“博锐那边甄选的结果出来了，我们落选了。这事儿你不必刻意瞒着，找个时间跟他说了吧，这些年，我看着他一路摸爬滚打过来，没有什么是他承受不了的。”
顾若言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汤乾走后，她又在走廊外站了许久，才返回病房里。
唐翊遥正跟临床的一对老头老太太聊的火热，情绪似乎一点没受到方才汤乾的影响。
顾若言安安静静的走过去，在唐翊遥床边坐下。
唐翊遥回头看看她，表情一惊，“言言，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哭了？”
“啊？”顾若言愣怔的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湿的，果然是哭了。
方才听汤乾说了比赛的结果后，她就觉得鼻尖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很难过，但她以为自己在外面冷静了那么久，应该很好的掩饰下了自己的情绪，却不想……
唐翊遥紧张的坐起来，摸摸顾若言的头，轻声道：“言言，出了什么事？刚才汤乾在外面跟你说什么了？”
顾若言吸吸鼻子，小声道：“汤总要我告诉你，我们的游戏落选了……”
唐翊遥愣了一下，接着却是长舒口气，“吓死我了，我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落选吗？傻丫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若言抬起头来看他，想从他眼中看到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这次为了这个比赛，公司里每个人都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尤其是唐翊遥，在所有人都想要放弃的时候，是他的一番话，让大家又都坚持了下来。他为了这次比赛，变不可能为可能，承载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压力和重担，也为之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代价，可是最后，却只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她不信，他就真的那么洒脱。
可是，顾若言看了半天，在唐翊遥眼中，除了满满的怜惜，真看不出一点点其它的情绪。
顾若言疑惑了，她觉得自己原来并不完全了解唐翊遥。
“翊遥，你难道一点都不伤心难过吗？”
“说一点都不伤心难过是假的。”唐翊遥笑道：“不过看见你为了这事流眼泪，我觉得更伤心难过，傻丫头，不想我伤心难过，赶紧别哭了。”
顾若言擦掉眼泪，哽咽道：“我，我也不想哭的，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要掉下来……”
她就是觉得委屈，为唐翊遥委屈，为他的委屈感到难过。同时，也恨自己的无能，什么也帮不了他。
“傻丫头。”唐翊遥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换来等价的回报的，可是，如果不付出的话，就一定不会有回报，所以每一次，在决定做一件事之前，我就告诉自己，尽最大的努力，作最坏的打算，虽然有时候会为了结果失望难过，但真的，不是那么难以承受的，所以，别再哭了，好吗？看见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这一次的付出，是真的真的很不值得……”
“嗯，我知道了……”顾若言抹掉眼泪，乖乖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30
第二天一早，唐翊遥接到宋瑞霖打来的电话，约他有时间见个面。
唐翊遥也没问什么原因，欣然答应了。
两人约定见面的那天，医生正巧解了唐翊遥的禁食令。唐翊遥趁机以此为借口，将顾若言支回家去给他熬粥喝，而他则在顾若言前脚走后没多久，便换下病号服，偷偷溜出了医院。
几天没吃东西，身体比想象的要虚弱很多，走了没几步路，就感觉胸闷气短、浑身发软，唐翊遥倚在医院大门口的香樟树下，大口大口的喘气，从渐渐向他驶来、停靠在他身前的出租车车窗玻璃上，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一脸病容。
这样的状态去见那个人可不行。
唐翊遥坐进出租车后座上，报了地址，便一直闭目调息。
因为这次是私人会面，宋瑞霖把见面地点约在了博锐总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
唐翊遥提前了半个钟头达到那里。
多年来的行为准则，早已让他养成这样的习惯。提前半个小时到达约会现场，熟悉环境、整理仪容、做好充分的准备……这是给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的关键。不管现在的他是否还需要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
只是今天，不管他怎样准备，状态都始终无法达到他所期望的要求。胃里很空，导致他大脑里也空空的，心里有些慌，精神难以集中。尽管医生已经解了他的禁食令，但唐翊遥还是不敢在这个时候随意乱吃东西。于是点了杯温开水，静静的坐等宋瑞霖的到来。
宋瑞霖在约定的时间点准时走进咖啡店。
唐翊遥起身，礼貌的向他示意。
“您好，宋先生。”
宋瑞霖朝他点点头，在卡座对面的沙发里坐下，问服务员要了杯黑咖啡，又点了一份套餐。
看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应是刚从外面匆匆赶来，还未来得及用餐。唐翊遥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对面，保持着良好谦恭的姿态，耐心的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宋瑞霖点好餐后，放下菜单，不急不缓的说道：“不好意思，刚从N市回来，没来得及吃午饭，唐先生用过餐了吗？不介意的话，一起吃点？”
唐翊遥笑道：“我已经吃过了，宋先生不必客气。”
宋瑞霖这么问也不过是客套，听了唐翊遥的话，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说道：“这次请唐先生出来，主要是有两件事想跟你谈谈。”
唐翊遥淡笑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宋瑞霖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想要买下《彼岸》这款游戏！”
唐翊遥挑挑眉，“我以为……我们已经被淘汰了。”
宋瑞霖毫不避讳的直言道：“没错，站在甄选活动主办方的角度来讲，你们这款游戏并不适合开发推广，所以在后来的讨论会上，我投了反对票，也正是因为这一票，你们落选了。”
“那您刚才的意思是……”
“我想私人购买。”
唐翊遥笑了笑，“我不太明白，既然这款游戏不具备出市的价值，您购买下来又有何意义？”
宋瑞霖表情有些严肃，“这只是出于我个人原因，想买来作为私人收藏，至于价格方面，我愿意出双倍于这次甄选活动胜出方所获得的奖金金额，相信对于你们来说，绝对不会有任何损失，当然，我们还可以签订一份合约，上面写明此款游戏绝不用作任何商业用途，否则，你们有权收回它的所有权，并且所得利益全部归还你们。”
唐翊遥低头沉思片刻，“宋先生如此诚意，我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这款游戏并非我私人所有，须得回去跟公司的同事商量一下，请您给我些时间，过两天，我再给你答复，可好？”
宋瑞霖点点头，“这个自然，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哦？什么要求？”
“这款游戏里故事的结局我不喜欢，你们得重新改一个。”
唐翊遥愣怔了一下，“那您……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这时，服务员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宋瑞霖显然是饿坏了，拿起筷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答道：“随便，只要圆满就行！”
唐翊遥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头。
空气里扑鼻的饭菜香气，让他胃里一阵酸涩翻涌，直犯恶心。
唐翊遥赶紧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咽下这阵翻腾，然后道：“好的，我明白了，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您随意。”
说完，便急急起身离开了座位。
唐翊遥在洗手间里待了较长一段时间。一来，那些饭菜的味道实在让他有些消受不了；二来，面对面的看着人家吃饭，既不礼貌又让人尴尬。索性，不如在这里多待一阵。
算了算时间，对方应该吃的差不多了，唐翊遥这才洗了手，整理好自己，重新回到座位上。
宋瑞霖比他预计的时间更早一些用完了餐，桌面已经收拾干净，空气里尽管还残留着淡淡的饭菜味，但已经不如方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宋瑞霖此时正端着杯柠檬水小口喝着，见唐翊遥回来，朝他笑了笑，道：“唐先生是Z市人？”
唐翊遥愣了一下，“是的。”
“当初为什么想到要把游戏的背景设为Z市？”
“可能……”唐翊遥低头思索道：“纯粹只是一种乡愁情节吧！”
宋瑞霖听了莞尔，“其实我也曾在Z市待过几年。”
“哦？”唐翊遥淡淡回应。
“我在那里念的大学。”宋瑞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说到这个，但事实上，他并不是那么的愿意回忆起这段往事，于是很快便转移话题道：“唐先生有兴趣到我公司来么？”
唐翊遥坐在位置上一动没动，腰背挺的笔直，望着宋瑞霖良久却没有反应，仿佛没听见或是没听懂他方才的话似的。
宋瑞霖一脸理解的笑了笑，“当然，这个问题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回去想想，过两天一起给我答案。”
“我，可以问一下原因么？”唐翊遥怔怔道。
“博锐最近将有一场大的变革，届时需要大批像你这样专业技术过硬的人才，你之前的履历我大致了解过，我觉得你正是我所需要的人。”
唐翊遥端起桌上的水杯，小小的抿了一口。水有些凉了，顺着喉咙滑入胃中，冰冰凉凉的，而他此刻的声音，也如这胃里的感受般，冷冷的，“谢谢宋先生的赏识，我会回去好好考虑考虑的。”
——
唐翊遥跟宋瑞霖见完面后，就直接回了医院。
刚从住院病房的电梯里出来，就看见顾若言提着个保温桶、低头站在走廊上，正被主管他的那名年轻的女医生劈头盖脸的数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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