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冲急忙冲身后赵盛喊道:“你他娘的站着干什么呢?等雷劈呢?赶紧的,过来干活了。”
赵盛一听,要紧吩咐手下的力夫们过去搬运,码头上顿时忙碌起来。陶智对张鲸道:“张公公,各位公公的份子,钦差已经备好,待会卸完了银子,咱再交割,您看如何?”
张鲸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咱是先忙正事,那事倒是不急。”
邵安道:“今天这事,怎么惊动了东厂的大驾,兄弟我可有点看不明白。”任何时代,都存在着山头和宗派概念,从古到今,概莫能外。东厂和锦衣卫虽然一向称为一体,实际上,厂卫之间的斗争一直以来就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冯云冲出身锦衣不假,可自从他当了东厂掌刑千户后,屁股自然要坐在东厂那边,反过来,锦衣这头,也不会再把他当自己兄弟看。
这笔银子是严鸿挣来的,按着陶智等人的想法,就该由锦衣卫负责交割,运输,让东厂进来,不是平白分功摘桃子?可是张鲸一听这话,脸变的比哭还难看,“二位爷台,您这话说的,仿佛是小的自己争来的差使一般,这活我也不想干,可是没办法,严小相公特意嘱咐,要让东厂负责这段押运,我也没辙啊。”
这一点上,严鸿的看法却又不止于门户之见。他是深受保险销售洗脑,“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之类的鸡汤灌得不少,始终是主张,蛋糕一要做大,二要多分一分。多分一分,虽然自己这一份少了,但得好处的人多了,下次还能做得更大。比如这次银子的事儿,自己不在京师,鬼知道出什么情况?把东厂拉进来,到时候不管出什么事,东厂都要跟自己一起背锅,总好过把责任放到锦衣一家头上。
码头上的力夫,每天干的都是搬运的活计,这拨人又是精心挑选的好手,手脚麻利,看这情形,有一个多时辰,便能搬运完毕。赵盛心中欢喜,这帮瘟神早送走早安生,不住的催促。张鲸见平安无事,总算出了口气,笑道:“这差使,活活让咱家少活二十年啊。不过能让天家欢喜,便是折了四十年阳寿,也是欢喜的。”
冯云冲道:“这笔银子进了内承运库,公公这首功可就跑不掉了,到时候还请别忘了小人我这点微末功劳。”
就在这时,却看从东便门码头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内,走出一老一少二人。那老者头戴乌纱,身穿绯袍,上补锦鸡,腰横犀带。身才中等,生的鹤发鸡皮,皱纹堆积,长脸方颐,五官端正,二眉之中的法令纹既深又长,年纪看来已近古稀,但腰背挺直,目光清澈,身体颇为健康,倒非老朽无力之辈。身旁那汉子,看穿着是个长随伴当,年纪不过三十里许,生的面目俊朗甚是干练。
那老人走出饭馆,用手骈指道:“我看这上解太仓的税银,你们哪个敢动?”中气十足这一声喊,彷如码头上青天打了个霹雳,突如其来,把一众力夫吓了一跳。那些车马行的脚夫、车老板也不知所措,纷纷侧目视之。
只见那老人迈开大步,朝银车走去。这些护车的打手,平素里凶神恶煞,踹寡妇门,踩绝户坟的,一见那老人过来,仿佛老鼠见猫,手中的刀棍,急忙朝地上一扔,左右分开,跪倒在地。那少林的高手,唐门的供奉,也都面色尴尬,身形不敢乱动,看老人将将离近,也急忙跪倒在地,磕头不止道:“草民见过大老爷。”
莫非是这老人武功盖世,天下无敌,让这一干好汉见了他不敢生争斗之心?自然不是,这老人虽然目光清澈,可是步下全无根基,虽则身体尚好,却是个全无武功的老者。那帮汉子里任意一人,都能把他轻松打翻。可问题是他那一身绯袍,锦鸡补服,说明这人是二品官身。这班粗坯,若是见了那些**品的小官,仗着自家老大的势力,还敢拼上一拼,这可是二品大员。动一动手指头,能把他们碾的连渣都不剩,谁还敢胡来?那些少林弟子、唐门供奉也是一样,便是个四品知府,都能把他们当孙子驱使,何况是二品文官?
那老人看也不看这帮人,径直朝张鲸走去,口中喝道:“厂卫鹰犬,无耻阉奴,尔等莫非意图私自偷运浙江上解的积欠税银么?有老夫在此,总教尔等奸计难售。”
那张鲸、冯云冲是认得这老人的,一见之下,便知大事不好,只得撩衣跪倒道:“小的见过方老部堂。老部堂误会了,这不是浙江上解的税款。”
这老人非是旁人,正是当今户部尚书方钝。方钝字仲敏,号砺庵,湖南岳州人,正德十五年进士,积功至户部尚书,掌管朝廷钱袋子数年,也是朝中一方诸侯。此人在京师出资建立岳州会馆,凡是同乡仕宦来到京师,都可居住于此,免费享用饮食,又专一提携同乡。时有民谚为“方尚书做官,提带湖广一省人”。
方钝还曾专门为了帮衬一位经营不善,濒临破产的同乡,先是给了他路费,又让他去贩卖苦槠。那同乡虽然不知道,这没人要的苦槠有什么用?但既然老尚书出运费、路费、货款,那还有什么说的,运吧。等到苦槠进京后,方钝特意写诗云:湖广调来一船槠,一消气来二补虚。二两银子买一颗,错过机遇莫道时。
这苦槠虽然功能止泻,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便是高价收购二文钱一颗便差不多,这二两银子简直是天价中的天价。即使加上方钝的诗,也不值这么多。可问题在于,方钝在这首诗下面盖上了自己的户部尚书官印,这印可值这么多。把这诗往热闹处这么一贴,那做官的行商的,谁还不买点,巴结巴结方司徒?户部当天请假,借钱的吏员就不知多少,都是要去买苦槠送老上级,表示自己服从命令听指挥。因此一船苦槠很快就销售一空,那位湖广商人因此大发其财。
这种用人及处事原则,在今时看来,自然是有任人唯亲、权力寻租的嫌疑。可是别忘了,这是在大明朝。当时用人上,用人唯亲并不是什么缺点过失,帮助乡党也是值得称道的美德。。而此公既非严党,也非徐党,如果硬要算的话,只好算做湘党。
第 570 章 国朝脊梁
说来,方部堂这位湘党之魁,虽然肯帮同乡发财,自己倒是甚为清廉,一向崇尚节俭,更屡次上本朝廷,要求天子“崇俭节用,以丰天下”。可是前者大破白莲圣库后,起获的赃款,居然有一大笔流入内库,其数字之巨大,几乎让这位老尚书双目喷火,怒发冲冠!
按他的想法,这天下的钱粮赋税都属于太仓,内库是什么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这个机构。皇帝用钱方向有两部分,一部分应该,一部分不应该。应该的部分,自然户部会批准,而不批准的部分,那就是不该产生的浪费。圣天子应以节俭为本,才能为万民表率,如今大明朝奢糜之风大起,据说南方富人一餐之费,就要千两之数,同时还有大批穷人,卖儿鬻女三餐无着,上无片瓦遮身,下无寸土立足,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而皇帝如果带头搞奢侈,还怎么要求下面的人节约?内库内库,不就是助长了这种皇上带头胡乱花钱的歪风邪气么?
因此他在任尚书期间,不遗余力的与天子别苗头,卡着钱袋子,对内承运库也是能挖则挖,能削则削,拼命与之争夺钱财,为的就是让嘉靖多过几天穷日子,也知道知道没钱是什么滋味。可惜自己一番苦心,全被严鸿那小奸给破坏了,一大笔款子送进去,皇帝手头宽松,行为也就少了顾忌。
前不久,皇帝居然一反常态,召见自己两个儿子进宫面圣,并且还让两个儿子轮番在皇宫内住了一段时间,这在以往几乎是不能想象的事。要知道当今天子深信二龙不相见之说,与儿子间的信息往来,全靠太监传旨。这次是犯了什么病,居然肯主动召见,并留儿子过夜了?
按说这事是好事,而且跟方钝的工作关系不大。可问题在于。就在那不久之后。皇帝遍大办斋醮,说是要为自己的孙儿祈福。保佑他无灾无病,健康成长。这法事一办若干场,光是耗费的龙涎香就不知多少,银子更是如同流水般花出去。让老尚书心疼不已。
这钱若是能放到太仓里做储备,或是用在做正事上多好。老尚书当时忍不住就写本上奏,建议天子立刻停止这种活动,驱逐道士,提倡节俭,移内库之银入太仓调拨!也不要怪老尚书无谋冲动,大明文臣想搞掉内库的他不是 第 570 章 递到京师,据说锦衣卫方面还上了密折。其中胡宗宪从建议不杀汪直,到附署请斩汪直,严鸿也一起附署,按说他们两加上王本固,及部分京官的呼吁,汪直的脑袋应该是一定要掉的,可是宫里却始终不闻不问,对本章来了个冷处理。
朝中大臣看不出这是什么风向,便有人试探了几轮,上本请斩,可是也没了下文。方钝本人虽然未负责过平倭工作,但对倭寇一样是深恶痛绝,自然不希望皇帝赦免这个倭寇头子无罪。而且根据他所收到的消息,之前特赦的倭寇徐海,于海上招揽旧部,又已养成气力,不知何时又复为害大明江山。
汪直的声望地位远在徐海之上,如果他真被特赦,那么以后再要为害,其程度也非徐海能比拟。再者说,此例一开,天下人谁还有畏惧法度之心?人人争向以财货买命,则制度何存?更重要的是,这一百万银子,归了皇帝的私人金库,于太仓并无帮助,到时候皇帝可以拿这笔钱任意挥霍,白白养肥了无数道士而已。
所谓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带头铺张,下面的人还不竞相斗富,到时候天下奢靡风大起,再要控制就不容易。综合这几方面理由,方钝决心在自己致仕前,再斗上一斗,把这一百万两白银,夺入太仓。到时候左右不过是罢官,自己本来就要致仕乞休,罢官算个什么?
至于理由他也想好了,浙江欠朝廷的赋税太多,光苏州就欠了税粮八百万石,折成银子哪怕按最低价也有四百万两,其他地方还不用算。那么把这一百万两银子说成是浙江上解的欠税,也完全说的过去。
这钱只要进了太仓,皇帝就别想再要出来,难道他还能说,这不是欠税,是汪直给我的买命钱?这话显然说不出口啊,到时候叫皇帝吃个哑巴亏,也让汪直的诡计难以得逞。自己再联合一干忠直之臣上本,催斩汪直,便可大获全胜。这也算自己在退出朝堂之前,给严嵩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家这个胡作非为的长孙,所谋的祸国殃民之事不成。也让皇帝知道,大明朝,不是他皇帝想干什么,就能干的成什么的。
方钝也知道,在这事里,朝中禁海派大有拿他当枪使的意思。不过老方钝并不在意,按他想来,这海本来就开不得。即使不提祖宗之法,单说开海带来的影响,他就认为这开海绝对是祸国殃民之举。商人贸易之利,远胜农耕,到时候大家都去做生意,谁又来耕地?而朝廷没了粮食,只剩白银,那不就是等着灭国?再说堂堂国朝,去做贸易,和商人争利,这又成了什么样子?
朝廷想要有钱,应该做的是去节流,而不是开源。天下那么多藩王勋贵,如同老鼠一样越繁殖越多,他们一出生就有俸禄,就有官爵,占用了好大一笔社会资源。朝廷应该夺荫,削禄,通过这种手法,自然可以节约出大笔开支,还有什么经济问题解决不了?在方钝看来,那些寄生虫本就没有生存下去的必要,被饿死纯属活该。可恨这么简单的道理,严嵩阿谀为本,倒也罢了,徐阶竟然也不出来反对,真是岂有此理!
方钝既然打定主意弄这笔钱,自然精心布置。他的情报得到的十分准确,提前到此埋伏起来。赵盛等人只是防备宵小贼子,做得全是武装斗争的打算,混没想到堂堂国朝二品部堂,居然亲自到此坐镇,顿时便没了主张。冯云冲等人可不敢招惹这二品文官,六部正堂,只能任由对方斥骂。此时只见方老部堂身边那名长随,自怀中取出一枚穿云炮,点火施放,随着一道火光冲天,炮声响起,不多时,传来阵阵跑步之声,只见有数百名兵士跑步前来。
这些都是负责护卫太仓的仓丁,属于户部直接能指挥的警卫武装。只见这干人等,人人刀枪在手,目露寒光,将这码头上的人围住。这些人也得了方钝的命令,今天一切只须按令而行,天大的漏子,方老尚书一力承担,不会牵连他们。而且每人赏白银一两,交战有功,另有赏赐,受伤汤药从优!在这重赏之下,平日里应付差使的仓丁,今天也焕发了崭新的精神面貌,士气高昂,大有一战之力。
要论人数和战力,码头上的人马完全凌驾于这些仓丁之上,单只俞大猷那五百精兵,不但训练精熟,而且有阵法队列,配合起来便是库丁来三千人,怕也不能抵挡。可问题是,仓丁这有一位二品户部尚书大司徒坐镇,这光环加的不是一点半点。俞大猷虽然是挂都督同知衔的总兵,从品级上看是从一品,比这个正二品大。但是傻子都知道,武将的从一品,比一个文官正四品都未必能比,至于比正二……还是洗洗睡吧,当文贵武贱不存在么。至于其他人的官职就更不够看,张鲸在冯云冲面前抖威风行,在方钝面前,他算个什么东西?
第 571 章 拦路有虎
这一来,这些护银的人马先自折了士气。部队不敢前进,只得后退,但是若说就这么把银子交出去,又有点不甘心。这么大的数目,如果当真损失了,自己又该如何交代?难道告诉长官,钱被户部抢了,有本事你去抢回来?
那些闽勇见此情形,纷纷低声道:“帅爷,您拿个主意吧,不行,咱还是撤吧。这些文官,咱可惹不起。”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之前和那些仓丁也没少打群架,每次都打的对方鬼哭狼嚎。可今天这情形特殊,对方后台在,自己的后台不在,也硬气不起来。那些锦衣卫抽出绣春刀,想去保护那些大车,可是刚一凑合,那些仓丁就把枪杆刀背耍起来,朝他们打去,口中道:“我等奉了部堂之命行事,你们也敢阻拦,尔等长了几个脑袋?真以为担个锦衣名头,爷台就怕你?我家老爷身边的长随,也是锦衣,身上还有百户衔呢!”
那方钝身边的长随名唤方杰,乃是方家家生奴才,虽则是个奴才,却自幼读书识字,聪明能干,兼之办事得力,很得方钝喜欢,不但已经恢复了良籍,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个锦衣百户的官衔,每月可以多拿一份俸禄,出去也有面子。这方杰在家排行第三,家中就被称为三哥,于方家的家丁中最是得宠。方三哥人心不足,现在正盘算着自家孙小姐的念头。他想着自己毕竟有个百户头衔,如今也不是奴籍了。自家孙小姐又是庶出,也未必就不能配。当然这么明着提亲不成,得想法先把生米煮熟了再说。小姐挺喜欢我的,这事有门儿。
方杰一心讨好方钝,打的这个主意。方钝哪里知晓,还只当这人忠诚可靠。此时见那些打手力夫已经吓的头不敢抬,护漕的槽兵和俞大猷的官兵也不敢上前,只有百多名锦衣卫还在硬着头皮。护着车辆。方老部堂不由怒喝道:“咄!大胆鹰犬。还敢阻挠老夫不成?尔等就不怕死么?户部仓丁,与我把银车赶去太仓。有敢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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