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我受伤,他都不在。”
这话儿挑得人愧疚,是要把好不容易硬起心肠来调查她的男人的心思,悄无声息的消灭掉啊。
聂皓天指着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声儿却掩不住喜悦:“你们听到了吧?她想我,她想我在她的身边,她那时候,只是昏迷了,人蒙了乱说话。她,她叫我先生,老公……”
他的喜悦无所遁形:她不是不爱他啊。她只是病昏头了啊。从前的每一次受伤,他都刚好不在,他一直遗憾自己不在。现在他就在她的身边啊,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再孤单?
他按捺不住就要到病房看她。他从不曾离开,只把隔壁病房征用,作为监控她的地方。其实在她沉睡时,他一直都在,只在她将醒之时,才不舍的离开病房,还是陆晓命那名护理工不得泄露他一直都在的秘密。
但现在,她醒后便一直在寻他,还因他不在而撒娇,把他那本已被她一句“不活了”而刺冷的心,一下子就捂得火热。
她还病着,他怎么还舍得和她生气?
他才要出门,陆晓叫住他:“你不在的时候,能听到的才是真相啊,你难道就不能忍耐一下?”
聂皓天一向杀伐果断,只在林微的问题上开始优柔寡断。他还站在门后,人却是没跨出去,监控里,林微一双眼睛四周环顾,身体虽虚弱,精神却不错。
护理工想扶她躺好,她却又要坐起来:“我睡了这么久了,让我坐坐。”
“也对,睡太久,筋骨得不到舒展,应该床上活动一下。”护理工体贴的帮她按腿,她微微的向后挣了一下。
护理工笑道:“我叫小刘,是分给你的护工,这是我的工作,你别不好意思。”
“我没不好意思。”她抿嘴笑笑,活动开后,她的眼神又恢复了些许神采:“一会儿,我先生过来,他会帮我按的。”
“哈哈,看不出来啊,那位首长的样子,不像是会帮老婆按肩按骨头的呵。”小刘在护工界,最受欢迎的便是嘴儿甜,能和病患打成一片,所以,聂皓天才会在医院的护工队伍里挑了她:“首长英明神武的样子,对你还体贴,林小姐,你运气杠杠的。”
“是啊,运气杠杠的。”她甜甜的笑,侧脸想看后肩膊,却被伤口撕扯得疼痛,咧着牙齿抽气道:“我后肩上有朵紫色的蔷薇花,你看到没有?”
“就一点点,纱布遮住了。”
“是吗?伤口是在蔷薇花上吗?”她紧张的又要扭头看,小刘连忙打断她:“蔷薇花好好的,伤在花的旁边,但是包扎的时候得打绷带嘛,就一起包住了。”
“噢,幸好。”
“很重要的?很少有女孩子纹身的。”
“嗯,是他,我先生帮我纹的,亲手呵!”
“哗,好浪漫。”小刘星星眼,她得意地:“厉害吧?”
“厉害啊,大首长,怎么不厉害?”小刘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你是想把我这些草民活活气死?”
“是啊,我家首长人帅声甜心地好,最重要的是……多才多艺。”
“也对,开枪厉害,花儿还绣得好。”小刘一心陪她说话,讨她欢心。但也是真的感慨:那位首长人长得万人无一,官儿又高,居然还懂绣花儿浪漫,能不羡慕吗?
林微望着天花板,却良久的不再开口,小刘怕她累了,又要扶她睡下,她却推了推,唇边笑意泛起,却含着无限酸楚:“我常常想:像他这么好的人,我是不配拥有的。”
“林小姐,你别胡思乱想。做首长的男人,自然是忙的,过一会儿就来看你了。”
她摇摇头,又笑:“我是不是很贪心?”
“啊?”眼看着病人从极喜的欢悦中,一下跳到极痛的伤感里,小刘不知如何回答,只看到一滴泪从林微的眼里滚下来,落在腮边。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是挺好的。他就永远不会再有牵挂,不会再因为我而受人所控。他是做大事的人,背负的是整个天下,而我,注定会阻挡他的路。”她仰起脸,眼眶里涌动的脸一直浮着,她却固执的控制着,不让它们再流下来:“可是我不能死,我死了,他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呜呜呜……”她终于抱着膝盖哭,肩膊的伤口因她扭曲的体位而渗出血迹,监控屏幕里她的肩头耸动着,纱布一朵血色的花儿越晕越开:“那些年,我总忍不住要放弃,可是我还是回来了!可是我回来了,又能做什么呢?皓天,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她心情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只因身边这个是和她并无交集的陌生人。她需要一个树洞,把她的秘密说出来,藏起来,安在他不知道的某个角落,从此后,也永不再提起。
隔间病房里,沉重的内疚撕扯着聂皓天的心。
你居然让她这般的难过,聂皓天,你是个混蛋。
他拔开陆晓按住他的手,站起来走近门边。病房内女人的哭声刚止,模糊的泪眼看着小刘:“小刘,你看新闻的吗?”
“看啊!”
“那个华风夜总会的案子,报纸有没有报导?”
“哎哟,我们小老百姓也就看看热闹,只知道是特种兵出动,死了好多坏蛋。”
“死亡名单,你记不记得?”
“林小姐,怎么可能?我不认识黑社会的,一个都不认识。”小刘连忙撇清关系:“而且,这种事情,报纸也不会登啊。你怎么不问你们家首长。”
她黯然:“我也是看看热闹。小刘,不要告诉首长,我问过这事情。”
“好的,林小姐,你就睡一睡吧,睡醒了张开眼睛,首长就来看你了。”
“嗯,我知道。”她微闭上眼,声音细细:“我知道,他会来。”
她知道他舍不得,不管再忙都会来看她。像她上一次大出血住院,他守在床边不眠不休。她看着他守候时那疲惫的脸,心疼却又喜欢。
她甚至自私的想过:要是能这样病一辈子,让他这么守一辈子,那也是很好很好的。
可是,她醒后,聂皓天没有来。
小刘看穿她的思虑,帮她掖被子时故意躲避她的眼光:“医生说,你可以吃点东西了,我晾了碗白粥,你喝几口?”
小刘把粥送到她的嘴边,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也许他很忙,暂时来不了。”
“对啊,大首长嘛,当然忙啦,来,先喝粥。”
“嗯,忙到走不开,但不会所有人都走不开吧?陆晓、赵天天、彩云、梁大生,家里的群姐,这些人,他为什么也不让他们来看一看我?”
“呃,……呃,有我嘛,我是这个医院最受欢迎的护理工,有我在首长很放心啊。”
她撑着额头:“电话也没空打?”
“执行任务嘛。”小刘觉得已经无法自圆其说了,一碗粥端在半空不晓得如何是好。林微忽然自嘲的笑:“他生气了,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
“我不怪他。”她坐起来,明明是虚弱的身体,拔针头的动作却麻利,深深的留置针被她一扯就起,血液从针口里渗出来,她随手按住,在床头扯了件衣裳披上:“小刘,如果他来,帮我告诉他:如果事情再发生一次,我还是会帮那个人挡一枪。”
“林小姐,你还病着,别这样,医生,护士……”小刘在嚷嚷,外间立刻有医生奔进来,捉住她的手要把她牵上床。她却突然抬起一脚,把医生踢倒,转身便出了门。
她住的是单间,病房外还有一间供陪护人员休息的小隔间,甚是宽敞,但她几步却已窜到走廊,明亮的日头从走廊尽处的玻璃窗外透进,面前的路被射得更加朦胧,花花世界在不停的旋转。
面前站着的男人高大英挺,一直很好看的脸,从没有过的冷漠表情:“你要去哪儿?”
她伸手便拽住他的军装扣子,强撑着微弱的气息哀求他:“告诉我,狂讯,他是死是活?”
他握紧了衣襟上的小手,强抑着心里的悲凉:“他死了。庄山东面溪流底部,发现了他的尸体。”
“不……”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像失去了生存的力气,身体软软的顺着他的身体向下倒:“不,不可以……”
他觉得人生真是讽刺:她晕倒在他的脚下,因为另一个男人。
微微,你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爱着他?这4年,你又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陆晓从后步出,第一次对伟岸不可一世的老大感觉到悲怜。林微失踪的这4年,聂皓天是悲伤的,但现在,他却是可怜的。
一个可怜的,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男人。
但是,即使再痛再可怜,他也不能眼看着聂皓天被林微牵着鼻子走。
痛是短暂的,悔却是持久的。相对于儿女私情,老大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正文 第158章 轻易就原谅
聂皓天站在窗前,窗外光秃秃的树顶在北风下萧索,细雪从天空飘扬落下,打湿那一片光秃的树顶,画面里凉淡的银白色有点刺眼。
记忆里林微懒懒的声音飘过来:“我还是喜欢南方的冬天。不太冷,树也还都是青的。”
“可是有时候,我又喜欢北方啊,下雪的时候,那冰凌子挂在树梢,看着好浪漫。”
“那以后,我们一会儿住住北方,一会儿住住南方。”
……
那时候,她忽闪忽闪的眸子瞧着他,很大声的“嗯”。
她答应过他的,陪他住遍东南西北方,可是,她给的承诺却只是一句故意蛊惑他的谎言吗?
她说她很辛苦才回到他的身边。但是难道4年来一直回不来,原来竟是因为她恋着另一个男人,所以根本就不想回来吗?
床上的林微艰难的动了动身体,他急步走上前去,想要捉紧她在虚空中晃动的手臂。他的手却在伸到半途时停下,看着她微闭的眼睛努力的要睁开,嘴里低喃着无意识的话:“狂讯,你在哪儿?你死了,我怎么办?他怎么办?”
他闭好眼睛让自己的心情不因此而狂怒。她昏睡的时候,这样的对白低喃随时随地响起。狂讯,像她意识里一味挥之不去的情药,即使昏迷在另一个世界的梦里,仍旧与她在那个地方缠绵。
嫉妒,像一把利刃,深刺进他的心。
这样的深情,甚至是当年,她也不曾给予过他。
当年,他把她捉到军中,他越走越近,她且战且退,终是让他执紧了一双小手。却在婚礼将至时,三番四次的逃离他的掌握。
而狂讯呢?她为他绑架项子翼,偷走天然气田的计划书,接近旧情人……微微,在你的心里,难道早就没有了我的位置?
床上的女人眉头又锁紧,无意识的话儿停下,扑动的长睫像飞翔的蝶翼。醒来像是让她很痛苦,眉心皱得紧紧,眸子空洞迷乱,在空中挥动的小手去瞬间捉紧了聂皓天的手掌,她的声儿惊喜又天真:“皓天,宝贝回来了?”
“什么?”他讶异,理智虽然想要挥开她,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她的眼神迷惘,微眯着眼睛看着白色的墙壁,手扯回来用力的扯了几下头发,再捧着自己的腮帮发呆:“我又生病了?”
她这个懵懂可怜的样子很让他心疼。他不由得把她搂进怀里轻轻呵着:“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嗯,我知道。”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像个受伤的小猫咪一样乖巧娇怜:“有你在,我很快就能好的。”
他把她抱得更紧,明知她的甜言是一服毒药,可怜的是他却仍感到幸福:“嗯,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此时无声,他高大的身体立着,她的脸只俯在他的小腹,小手握紧他的手在床上。她感觉到他的指尖竟比自己的还要冷。
“你这几天,为什么都不来看我?”她的脸在他小腹处拱了拱,泪水润湿了他的衬衣:“我做梦的时候,你不要我了。你说:林微你不乖,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们了……我,我那时,真的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嗯。”他仰脸止住自己想要夺眶的泪意。你的梦里?你的梦里只有狂讯啊,一遍遍呼唤着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啊?
微微,这样骗我,你何其残忍?
“狂讯死了,你是不是很伤心?”良久,他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
怀里的女人,身体轻轻的颤抖,指尖瞬间冰凉。
他笑,唇边咧开冷漠的笑纹:“微微,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她抬脸看着他,他向后退了三步,站得高高的脸离她很远,灯光笼在他的身上,冷漠的表情,隐藏的怒意。
真是好看,这个男人,就连绝情的样子也好看。
他是冷静聪敏的兵王,向来冰冷决绝,杀伐果断,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即使是堂堂军界领袖,他想要拿下便能拿下。
他一向活得清醒明白,不管是战场上还是感情里,他都不愿意做自欺欺人的那一个。
可是,她的苦,终是不能说给他听的。
“你不相信我了?”她低下头,手指绞着白色床单,唇抿得紧紧的:“我以为,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相信我。原来只不过是痴心妄想。”
“我清剿黑帮,你通风报信,狂讯中枪,你冒死相挡,有一个男人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你却认为我还会一直相信你?到底是我愚蠢还是你天真?”
“是我天真。”她接着他的话头,把他噎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她的唇瓣咬出一道深深的红痕,这让苍白的她添了一分艳色:“我太天真了。他死了,我还怎么活下去呢?聂皓天,你永远不知道,我不会让你知道的。”
“到底是什么?”他捉紧她病人服的领子,把她的身体提了起来,这样看去,她的身子如此的单薄,像快要凋零的风中小花。
“如果你有苦衷,请你告诉我。微微……”他的眼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渴求,他终是不能对她绝情。
请给我一个理由,只要是理由,再牵强我都会相信你,微微!
“没有,我没有苦衷。狂讯他对我很好,我不想辜负他。他死了,我很难过。”她眸子深沉幽黑,像他永远无法探知的黑洞。
他提着衣领的手松开,她跌回到床上,听得他对着隔间的护理工小刘吩咐道:“好好照顾她,按照医嘱让她吃好喝好。”
门边警卫兵的敬礼声传进来,是他冰冷彻骨的命令:“如果让她跑了,你们也跑不了。”
“是,首长。”
林微在病房里,康复的速度很慢。三天来,她呆呆的望着病房的窗口,不流泪不哭求。
聂皓天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冰冷的病房,孤单的她。
黄昏,她苦笑着与小刘说:“其实我早就习惯了,每次生病的时候,都没有他。其实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苦,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没头没尾的话,小刘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过来帮她捂被子:“身体最重要啊,林小姐。”
“以前我也常常生病,最长的一次,躺在病房差不多3个月,好不容易才活过来。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如果皓天在……如果皓天在,他一定不会让我这么凄凉。可是,为什么今天,我会感觉到更加的凄凉呢?”她以手捂住了眼睛,似是这样便能不让别人看穿她在流泪:“小刘,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却反而更凄凉了呢?
她一声声,迷惑而又悲伤,穿透空间发出沉痛的诘问。
一墙之隔,聂皓天一双手握成拳头,重重的捶向侧边厚墙。血丝从指节渗下,他仰天长叹息,却叹不开憋闷的心胸:你说你以前常常生病,最长的一次,还一病就3个月,那时候,是他在你的身边吗?是那个男人,陪伴你度过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