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烟雾缭绕的黑色衣角在齐小异眼前飘动,黑衣人默不作声地站在她面前,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带走她。齐小异不敢再抬眼,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生怕让黑衣人发现她能看见他,她僵硬地梗着脖子,身体不自觉地在微颤。
耳边响起赤足走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动静,接着一双暗蓝色的脚出现在齐小异的视线里。
一个大夜叉附耳对黑衣人说了几句话,黑衣人没有回话,一阵沉默后又听铁链拖动的声音,飘扬的衣摆和蓝色的双脚带着三个鬼魂一起离开了。
大夜叉在出门前侧头看了一眼双手撑地挣扎着想站起来的齐小异,齐小异抬头见状又是一惊,但大夜叉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跟着黑衣人一同消失在门外。
那大夜叉明明发现她能看见他们,为何就这样走了?
齐小异初中时几个和她一起看见阴兵过路的同学,有一人当场暴毙,魂魄被拘回阴间,其余人包括齐小异在内都生了一场大病,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些年,但有过这样的经历让她对鬼差总是怀有一种包含恐惧的敬畏,所以这次如此轻易逃过一劫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有人在背后轻轻点了齐小异一下,吓得正在发愣的她一颤,回头一看,躲在桌子下的呼呼怯怯地对她咧嘴一笑,然后警惕地瞄了一眼角落里的其他人才迅速地窜过来帮她解手上的绳子,齐小异忽然就想明白了。
刚才那个大夜叉应该就是呼呼的爸爸。
所以他才会阻止黑衣人勾走齐小异的魂魄,并对她能看见鬼差一事视而不见,甚至可能在危急关头如神兵天降来解救他们的鬼差也是呼呼带来的。
可是呼呼又是怎么知道她遇到了危险?
呼呼帮齐小异恢复自由后就一直抓着她的衣角,虽然很害怕还是跟在她身后,陪她一一解开其余同学手脚上的绳子。
受惊过度的同学们在齐小异的组织下恍恍惚惚地离开这间充当屠宰室的屋子,重见天日时大家都面如菜色,但劫后余生的喜悦终于慢慢溢了出来,有些人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有几个女生互相抱头痛哭了起来。
道路两旁可见方才被鬼差带走的村民留下的白骨,他们在十年前便应魂归地府,却在逆天而行的法术下成为行尸走肉,此时村子重回地府管辖,他们的皮肉十年时光一瞬叠加下化作尘土随风而逝,他们的魂魄也终于能得到安息。
山间还不时能看到一闪而过的鬼差,村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本来游荡在山里被勾回来的鬼魂,齐小异在里面看到了古墓里的那些盗墓贼和夏栾。夏栾挣了一下束缚住他的锁链,焦急地看向齐小异。
看管这些鬼魂的正是方才那暗蓝色的大夜叉,齐小异看了看呼呼,小声问它能不能将它爸爸引开一会儿,呼呼的圆眼睛转了转,点点头啪嗒啪嗒地蹦了过去,抱住大夜叉的腿往边上走了几步。
齐小异觉得呼呼对“引开”这个词的理解可能有一点偏差,不过夏栾排在比较后面,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
大夜叉扫了齐小异一眼,却好像没看见一样接着低头和呼呼说话。
“我还有心愿未了,不能去投胎,你能不能帮帮我?”夏栾诚挚地看着齐小异,眼中满是哀求。
齐小异被看得心中不忍,又想到如果不是夏栾他们现在可能已经成为了村民的口粮,便点了点头,“我尽力试试吧。”
和呼呼说了一下夏栾的情况后,呼呼又转达给了大夜叉,这次他们要带几百个鬼魂回去,有遗漏也很正常,大夜叉便通融了一下,让呼呼松开了夏栾的锁链。
手机的电磁波频率可以掩盖一会鬼魂的踪迹,为了躲避其他鬼差,夏栾便暂时附在了齐小异的手机上。
在鬼差四处勾魂的同时,齐小异又去古墓里将藏起来的同学和辅导员带回村里汇合,之后众人发现手机的信号也恢复了,虽然不是很好,但至少能拨通报警电话。
在等待救援的时候齐小异询问了呼呼才知道,这次会有鬼差来救他们确实和呼呼有关,但也不全是它的功劳。
她在古墓里用鬼火点燃的寻踪符达到秦铮手中后,秦铮见符纸有被法术攻击的痕迹,又是从距离S市这么远的流相山送来的,立刻意识到她一定是出事了,如果凭他的脚力赶过来想必来不及,他知道小红已成为鬼差,便将此事告知了小红,希望小红能赶去解救齐小异。
但小红作为基层鬼差有属地的限制,不能擅离职守,便又找上了呼呼。呼呼爸爸被呼呼缠得烦不过便过来查看,谁知发现这个村子竟然被人用法术隔断了地府的控制,十年来竟没有任何鬼差来此勾魂,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连忙上报,地府这才派了鬼差来处理这个村子附近滞留的大批鬼魂。
呼呼爸爸捡了个大便宜,地府一定会对他上报的行为进行嘉奖,而这一切正是托了齐小异的福,又加上呼呼十分喜欢齐小异,所以他才会几次三番出手相助。
齐小异从呼呼词不达意的表述中整理出了这一辗转曲折的过程,心中一阵阵后怕,这其中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或是稍慢了些,她恐怕都不能完整地离开这里了。
浩浩荡荡数百个鬼魂在鬼差们的押解下被遣返地府,呼呼在大夜叉的威压下也扁着嘴不情不愿地一同回去了。留在村里的学生们分为了两派,一派是被关押在屠宰室里饱受精神摧残,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另一派则是幸运地一直躲在古墓里,没有经受尸山血海的刺激,此时精神倒是很足,正在安慰萎顿的前者。
齐小异知道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糟糕,头发上都是黏糊糊的血块,脸上也满是血污,又冷又饿浑身酸痛,面对沈可心和叶相宜的安慰有种深沉的脱力感,但又不想她们担心,便强打着精神露出微笑表示她没事。
当地警方在大约两小时后赶到了村里,一同过来的还有唐柚和郑丽娜。
郑丽娜的脖子上有很明显的淤痕,唐柚的左脚脚腕上也缠着纱布,但经过了处理应该已经没有大碍,见到她们平安无事,齐小异悬着的最后一份担心终于也落了地。
警方对于在这个村子里发现大量的白骨和尸体还是比较震惊的,先简单处理了几个学生的伤势,又对现场进行了封锁,给学生们做了笔录后便派车将他们送回市区。
路上齐小异等人才知道唐柚她们差不多一回到公路上,报了警没多久就遇上了赶来的警察,便带领他们进了村子。
“村民没有去追你们吗?”
唐柚和郑丽娜对视了一眼,郑丽娜本想说些什么,但唐柚皱眉低下了头,她便打住了,只笑着摇了摇头。齐小异见唐柚不想提起,便也不再追问,因为如果有人问她在那间屠宰室看到了什么,她也不会想说。
回到市区后在公安局里呆了没多久,他们便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从学生们的证言来看,那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没法用常识解释,警方对这种类型的案子也无计可施,既然受害者被解救出来了,凶手也全部化为白骨,就没有必要再深究了。
只有齐小异知道其实幕后的真凶并不是那些村民,但那个人显然不是人类警方能追查的对象,只有寄希望于地府能找出真凶了。
在回S市的高铁上大家都没了去时的兴头,发呆的发呆,睡觉的睡觉,爱聊八卦的女生们也沉默了一路。齐小异趴在座位前的小桌子上,看上去好像在睡觉,实则一直睁着双眼。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屠宰室里悬挂的一具具尸体,看到他们从披散下来的头发里,露着一条缝的浑浊双眼,眼黑眼白糊作一团,毫无生气地看回她。
七个小时的路程很漫长也很快,她好像只趴了五分钟,又好像趴了一辈子那么久。听到到站的提示音,齐小异直起身,看不出任何异样,拿着行李和同学们一起下了车。
站台上人头攒动,齐小异在上车前和齐晓联系过,她说会来接齐小异。齐小异便四处张望着寻找齐晓,一个高大的身影快速从另一边走了过来,齐小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齐小异先是僵硬了几秒,却在任同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将她拥进怀里时放弃了抵抗,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扑进她的鼻腔,瞬间冲垮了她伪装出来的平静,她红着眼睛将脑袋埋在任同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回抱住他。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任同低沉的嗓音有些慌乱和暗哑,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是在安慰齐小异还是在安慰他自己,“对不起,我没有在你身边,但是已经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猜呼呼妈妈是什么颜色的⊙▽⊙
☆、天眼难通(一)
当啷。当啷。
铁链撞击台阶的声音在楼梯间形成了回音,伴着叠加的恐惧一级一级向底楼靠近,在一片漆黑中如正在捕猎的鹰隼般盘旋在齐小异等人的上方。
齐小异屏住呼吸,同时捂着身边同学的嘴以防她发出声音,她能感受到自己和同学的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如果被鬼差发现了,她们就会和韩梦琳一样被勾走魂魄。
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在二楼楼梯口停住了,距离她们藏身的底楼楼梯间只有几米之遥。半晌没有动静,同学在齐小异手中轻微挣扎起来。
齐小异担心鬼差并没有离开,又不敢出声提醒,手上便加了几分劲,却摸着一片滑腻腻的触感,愣了片刻,猛然觉出不对。
现在和她躲在一起的人,是谁来着?
齐小异听着耳边近在咫尺的哼哧哼哧的喷气声,在黑暗中僵着脖子慢慢转头,对上身边人眼黑眼白糊作一团的浑浊眼珠,她惊叫着松开手,连连后退。
对方蹲在原地,身子不动,头却以诡异的角度转向齐小异,泛着死气的暗黄眼珠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齐小异的心脏跳得快要蹦出胸膛,她转身欲逃,却发现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正站在她身后。
一个通身不透光,好似被投射到三维中的影子一般的人,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嵌在他脸上,在黑暗中以缓慢的频率开合,没有任何感情地和齐小异对视。
鬼差抬起手,铁链随之哗啦作响,理智告诉齐小异赶紧逃跑,但是她根本无法挪动双腿。
突然鬼差的手臂上睁开了一只眼睛,同样的黑白分明,同样的毫无感情。然后紧挨着那只眼睛又是一只,一只接一只的眼睛在鬼差身上各处睁开。
数不清的眼睛挤挤挨挨地在黑暗中对着齐小异一开一合,伴着铁链的响动向她逼近。
齐小异的腿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撞在了课桌的桌板上引起一阵震动,她惊惧未定地抬起头,看到坐在前面的同学回过头向她投来疑惑又恼怒的眼神,她才反应过来她在课堂上睡着了,刚才只是在做噩梦。
“第五排那位同学,你终于睡够了是吧?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讲台上灭绝师太潘菲菲压低眼镜,也不说是什么问题,只翻着眼睛看向齐小异。
坐在她右边的叶相宜指着书上的内容小声提醒齐小异,齐小异慌忙站起身,眼睛盯着书,脑子里一片混乱,“呃……”
“我们刚才讲到这个问题在国外……”潘菲菲白了齐小异一眼,直接打断了她,也不说让她坐下,又接着之前的内容讲了起来。
齐小异刚组织好的语言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又没有得到坐下的许可,只好尴尬又难堪地站在位子上,听着四周同学的嗤笑和窃窃私语涨红了脸。
左边的沈可心看了眼盯着ppt读的潘菲菲,扯了扯齐小异的衣袖,小声劝她坐下。
齐小异脑子里本就浑浑噩噩的,也没多想便坐下了。这下潘菲菲总算又承认她这个人的存在了,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讲课,板着脸斜眼看齐小异,似乎对她没有经过同意就坐下的行为很不满,好在没有再为难齐小异,停顿了几秒后又开始照着ppt念。
换做上个学期,就是借齐小异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潘菲菲的课上打瞌睡,但她从流相山回来后就没睡过几个好觉,才会在开学第一周灭绝师太的课上睡着了。
可惜即使是白天,她的噩梦也阴魂不散。
从流相山回来至今已有一个月的时间,寒假的时候学校就给班里所有同学安排了心理辅导,有一些受刺激不大的同学已经渐渐走出阴影。但齐小异的情况比较特殊,有些话她不能对医生说,比如她可能从来没从初中那次招笔仙引来鬼差的事件中走出来,又比如每晚让她夜不能寐、光怪陆离的噩梦。
齐小异骗过了医生、老师、家人和朋友,甚至连小红都以为她已经没事了,其实如果不是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也许她也会以为自己并不在意食人村里发生的事。
食人村的事就像一个□□,将她压抑了十多年的恐惧全部诱发了出来,她不是不害怕那些未知、强大又满怀恶意的鬼怪,她只是麻木了,而现在她能做的也只是等待时间让自己再一次麻木。
一个月的寒假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除了定期参加心理辅导和春节例行的各项活动,还发生了一些意料外的事。
首先是任同和她的关系,那次在火车站任同的心迹可以说表露得十分明显了,但知道齐小异安然无恙后他又退缩了回去,没有进一步表示。两人在假期里也见过几次面,虽然相处模式较先前熟稔不少,但多是任同默默地陪在齐小异身边,听她说一些不能和医生讲的话,陪她去看最新上映的大片,或是什么都不做,就在寒风中并排散步。两人没有任何亲密的接触,唯一一次牵手是在过一条交通繁忙的马路时,而一走到对面任同便松开了手。
所以齐小异也搞不懂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她只知道和任同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安心,即使看电影时不小心在他身边睡着了也不会做噩梦。
此外就是唐柚从流相山回来之后就一直反反复复地发烧,到开学也没有好转。医院说是她脚腕上的伤口感染所致,齐小异去探望过她几次。前几次唐柚都在昏睡,最近的一次她虽醒着,但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也不愿意拉开窗帘或是去户外活动活动,和齐小异说了几句话便缩回了被子里。看她这个状态,齐小异对她请了病假没有回学校倒是毫不意外。
唐柚一直没有说在食人村时她和郑丽娜到底遇到了什么,但齐小异觉得她的病情很有可能和当时发生的事有关,也许她应该尝试从郑丽娜那里打探一下。
后半节课齐小异没有再睡着,但也一直处于神游状态,下课铃响起,大家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她才回过神,也将书本、笔袋等物收进包里,和两个室友一起顺着人潮向外挪动。
由于阶梯教室的门太小,学生们堵在了门口,齐小异在前后方人群的围堵下,从门口到台阶短短几步路用了十多秒,正要迈下台阶,突然听到一阵小孩的嘻嘻笑声,背后一冷,便觉一股大力将她向前一推,毫无防备之下她便直挺挺地往前栽倒,撞倒了前面两个同学,自己也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你怎么回事?会不会走路啊?”被牵连的两人从地上爬起来,没好气地瞪了齐小异一眼,别上的同伴过来搀扶她们,同时一起讨伐齐小异。
齐小异被叶相宜和沈可心扶了起来,顾不得扭伤的脚和蹭破的手掌,连声道歉,对方才没什么好脸色地作罢。
噔噔噔的高跟鞋声从她们边上经过,齐小异下意识地侧头,看到了昂首挺胸地走过去的潘菲菲。
以及紧跟上她的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