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男一女正是齐小异在林暝镇那晚撞见的“情侣”,至少她当时以为是情侣,后来又以为是和好友的女朋友有奸情的狗血戏码,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兄妹。
不过这两兄妹长得可一点也不像,哥哥任同身材高大,浓眉深目,再加上古铜色的皮肤,整个人浓烈得如同正午的阳光,而妹妹任可却是典型的南方水乡温婉的小家碧玉,几乎能从她的横波水眸间嗅到江南氤氲的烟雾。
画风如此不同,也不能怪旁人看不出他们的关系来。
齐小异一边给自己找借口,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眼,看上去似乎对摆在她面前的碗碟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她现在左边坐着齐晓,右边则是任可,往左看是齐晓和王奕杰无意识地秀恩爱,往右看就能见到趴在任可背后那团血肉模糊的鬼影,而好死不死对面坐的是任同,一抬头就有可能对上他的目光,弄得她如坐针毡,只能专心研究眼前的餐具。
方才王奕杰简单介绍了他和任同、任可的关系,他们两家是世交,虽然长大之后由于工作繁忙,来往没读书时多,但青梅竹马的交情也不是轻易能抹去的。
“小异,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呀?”任可见齐小异拘谨地端坐不动,主动挑起话头。
齐小异僵硬地转过头,尽量不让视线落在她身后那个探出半张脸的婴灵身上。上次见到任可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她比在林暝镇时憔悴了不少,精致的眼妆也盖不住深重的黑眼圈,气色也没有先前那种光彩照人的感觉了。
不过也难怪,被婴灵缠身肯定是副作用明显。
而且看这婴灵的大小,恐怕任可打胎时已超过三个月,本身对母体的伤害就很大。齐小异以前也见过婴灵,对这种被母亲抛弃后,在原本阳寿消耗完之前不能投胎,只能靠吸食母亲元气为生的亡灵,她也说不上是憎恶还是同情,它们确实是害人的东西,但归根结底如果不是父母不负责任,也不会出现婴灵作祟。
“你可能记错了吧,我长了一张大众脸。”
“就是她发现了李阿姨的遗骨。”
齐小异和任同同时开口回答了任可的问题,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除了任同俱是脸色一变,齐晓皱眉看向齐小异,王奕杰则是一脸等着听鬼怪故事的期待。
任可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牵强地扯了下嘴角,却明显失了再和齐小异说话的兴趣,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当场被人揭穿谎话,齐小异尴尬得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本来见任同丝毫没有表现出认识她的迹象,便以为他是默认当作两人第一次见面,省得还要解释为什么他们相识。谁知道这个人居然不按常理出牌,让她当众下不来台也就算了,主要是她翘课去林暝镇的事这下估计是瞒不住了。
齐小异内心的悲愤逆流成河,她有些羞恼地瞥了对面的任同一眼,也是今晚第一次正眼看他,却见他波澜不惊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时深邃的眼神顺势扫过齐小异,没有泄露出半分情绪,倒显得她的反应大惊小怪了。
齐小异顿时生出一股挫败感,决定还是老实地研究她的餐具吧。
在王奕杰的积极询问下,齐小异简要说了一下她在林暝镇的经历,还是除了任同,其他人听完都做出了一定回应。
齐小异抬眸迅速地瞄了一眼任同的表情,他幽深的眼睛里有一丝不耐,便知道他还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可能在他看来,这次见到李佩云鬼魂的说法比上次梦游的回答还要不靠谱。
虽然也没指望陌生人能轻易相信她的话,但齐小异还是不甘心被他当作说谎成性,暗自盘算着下次找只鬼吓吓他,想到一直板着脸装酷的任同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齐小异受伤的心灵总算得到了抚慰。
任可先前听王奕杰说他认识通灵人士,帮他们解决了三尸案时还是半信半疑,但家里请的大师又都不管用,便不顾任同的反对拜托王奕杰为她牵线。等见到所谓的通灵人士竟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时,她本已打了退堂鼓,但听了齐小异在林暝镇是如何发现李佩云的遗骨,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她握住齐小异的双手,笑得有些过分亲切。
“小异,你一定要帮帮我。”
齐小异的手被她攥得发疼,只得笑着频频点头,看准时机将手抽了出来。
之后任可将她这半个多月来所遭遇的事一一向齐小异说明,无非是总感觉没精神,常常看到家里有黑影,在夜半时分听到婴儿尖利的哭声,有时候醒来发现自己站在天台或是拿着刀莫名其妙就划伤了手,基本就是由于婴灵作祟的元气匮乏所致的种种注意力不集中、失眠、幻听等情况,只要超度了婴灵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只是这话可能不方便说,任可堕胎的事也不知道任同和王奕杰知不知道,齐小异犹豫了片刻,婉转地问:“你之前是不是怀了宝宝,然后不小心……?”
任可好不容易回了点血色的脸又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任同倒是终于有了点反应,但紧皱眉头的样子看上去像是有些愠怒,齐小异暗道坏了,她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王奕杰此时保持缄默,齐晓白了他一眼,对他将齐小异卷进这种事里十分不满。
任可稳了稳神说:“其实我也怀疑过是那个孩子,但是之前秦大师说我是在林暝镇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原来不是吗?”
齐小异见既然把话说开了,就干脆把婴灵的事如实告诉了任可,并说只要诚心超度便可。听到婴灵正趴在她背后,任可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情绪,反倒是神色难辨地扭了扭脖子,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结束了这顿漫长的晚饭,齐小异觉得她短时间内可能都不想见到川菜了,那些麻辣的菜肴混着饭桌上的话题感觉实在太酸爽。
过了两天又到周末,齐小异回到家正趴在床上玩电脑,忽然手机响了,她不情愿地从被窝里探出身子,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暗想谁这么晚还给她打电话。
一看竟是个陌生的号码,就扔到一边不想接,谁知道这人锲而不舍地接连打了三遍,第四遍时齐小异终于受不了接了起来。
“喂,是小异吗?”
齐小异一句话还没说,电话那头就传来任可惊慌失措的声音,她似乎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
“是我,怎么了?”
任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和恐惧,却不敢提高音量,像是在躲着什么:“那个孩子不肯放过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婴灵(三)
“你现在在哪?”齐小异一听任可的情绪不对,也有点急了。
遇到灵异事件时最怕的就是自己吓自己,除了极凶的厉鬼,一般鬼魂都没有实质能力伤害活人,如果一个人的心正,阳气自然就足,鬼魂常用的制造幻觉、附身等伎俩就失去了用武之地,但若是心里露了怯身上的阳气也会随之减弱,被钻空子的可能就会增大。
任可的元气本来就不足,要是再自乱阵脚,后果不堪设想。
任可哆嗦着声音报了一个地址,说她正躲在某商场二楼的厕所里。
齐小异一听大汗,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姑娘们见鬼后都喜欢躲在厕所,先不说厕所常年不见天日阴气沉重,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跑吗?一个人躲在隔间里真有什么事连逃都没地方逃好吗?
好在她选的是商场的厕所,人气还算比较足,短时间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先出去挑个人多的地方坐一会,我现在就过去找你。”齐小异把她的经验传授给任可,并叮嘱她千万要保持镇定。
齐小异挂了电话,立刻又打给齐晓,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可不敢再一个人贸然行动,而且她现在没有了玉佩,再逞能就纯粹是在作死了。
齐晓接到消息后很快就和王奕杰一起过来接齐小异,她临出门前考虑了一下,冲进厨房拿了一整包盐。
“这都几点了?你干什么去啊?”齐妈妈见齐小异火急火燎地揣着盐往外跑,伸手拽住了她。
“那个……我和晓晓姐出去散步。”刚说出口齐小异就后悔了,她大概是注定找不到正常借口的节奏。
齐妈妈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看电视的齐爸爸大手一挥道:“孩子大了,你别管那么多了嘛,再说不是还有晓晓吗?”
齐妈妈气结,又不好直说就是因为和齐晓一起她才不放心。齐小异不想让齐爸爸担心就坚持不让告诉他上次她在地铁站遇险的事,所以他只知道齐小异帮忙破了案,对此还挺骄傲。
“妈,我吸取教训了,你放心吧。”齐小异恳求地摇着齐妈妈的手臂。
“行行行,你快去吧,看这次你回来再哭我还理不理你。”齐妈妈揪心地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拗不过女儿,好像很不耐烦似的点点头,末了却还是补了一句,“你给我小心点,千万别落单。”
齐小异站在电梯前拼命向齐妈妈点头,并挥手示意她赶紧关门进屋。等齐妈妈真的回去了,她一个人看着电梯上红色的数字缓缓跳动,忽然又有些心慌。她其实也就是个半吊子,怎么就被赶鸭子上架了呢?
她的手指划过口袋里盐的外包装,心跳稍微平稳一些。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果然还是带着盐比较安心。
齐小异三人赶到任可所在的商场时已接近九点半,店家已开始陆陆续续清场。任可局促不安地坐在底楼的咖啡店里,一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就如惊弓之鸟一般失色,见到齐小异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齐小异奇怪地发现任可背后的婴灵比前几天虚弱了不少,满是血光的脸上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很是疲惫。
“你试过超度它了吗?”
“我给它……我给豆豆做了一场法事,但是没有用,它不愿意放过我!”豆豆是任可给婴灵起的名字,因为齐小异说既然不能给它它应有的爱,至少也要给它一个名字,这样超度才显得比较诚心,但任可还是叫不习惯。
齐小异安抚了一下任可激动的情绪,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它不愿意放过你?”
虽然豆豆被超度后不肯走是事实,但是齐小异并没有看出它有很强的攻击性,至少不像是要置任可于死地的样子。
任可深吸一口气,惊魂未定地说:“我今晚练完瑜伽开车回去的时候,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它……看到豆豆,满嘴都是尖牙……我一分神就撞到绿化带上了,接着就听到它的哭声……”
“它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任可说着说着痛苦地扶着额低下头,“不管我往哪里跑都能听到那种凄厉的哭声,跑进商场里才好一些。”
齐小异听了之后也觉得豆豆闹得有点凶,她侧过一点视线,正好可以看见豆豆蜷缩着趴在任可背上,小小的拳头紧紧地握着,如果忽略它血肉模糊的外形,似乎就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贪恋母亲温度的婴儿。
豆豆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酣憩的模样让齐小异忽然有点心软,她将目光移回还在抱怨的任可身上,差点想说就让它留下吧,也许不想赶它走它就不闹了。
幸好在齐小异被冲昏头脑前又冒出了两人搅局。
一个男人几个箭步窜到任可身边,捧着她的脸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紧张地问道:“可可,你没受伤吧?遇到什么事了?怎么不联系我?”
一连串的问题别说心力交瘁的任可没有心思回答,就连齐小异都被砸晕了。她自觉地站起来给他腾位置,发现正是那天揽着任可一起出现的男人,便想这大概就是豆豆的父亲了吧。
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齐小异猛地撞上了身后之人,她急忙转过身连连道歉,抬头一看便对上任同垂下的视线,顿时窘迫交加,赶紧又往边上挪。
任同却没有一起上前安慰任可,而是停住脚步站在了齐小异边上,他的眼神还是深沉无波,齐小异也看不出他有没有生气,但还是规矩地靠边站,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两人挨在一块站着,齐小异才感受到他们的身高差异有多大。她的个子好歹也有一米七,但是站在任同旁边却刚过他肩膀,活生生被衬成了小矮人。
任可有些不耐烦地避开赵子明的手,水汽缭绕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但看的却是任同,好像他不安慰她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赵子明顺着任可的视线看到无动于衷、抱臂而立的任同,眉头一皱,带着些埋怨的语气说:“任同,这可是你妹妹,你就不能多表示些关心吗?”
“她是个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有充分认识,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任同别有深意地看了任可一眼,对赵子明的指责有些答非所问。
赵子明察觉出两人之间微妙的隔阂,看了看任同没有说话,回过头对任可说:“到底怎么了?”
任可这次没有避开他抚上脸颊的手,只是垂着眼没有看他,轻声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你送我回去吧。”
赵子明立刻扶着任可起身,揽着她的腰往外走,经过齐小异和齐晓身边时还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倒是和王奕杰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齐小异默默地了看了半天戏,似乎有点明白是什么状况了。
这个赵子明,好像根本不知道任可堕胎的事啊,而任同显然是早就知道,并且对妹妹这一行为十分不满,所以才一直没有好脸色。
可是任可为什么不告诉她的男友呢?
齐小异低着头暗戳戳地琢磨着这个问题,却不知道她一双滴溜溜直转的黑亮眼珠早就出卖了她的想法。任同有些好笑地瞥了一眼她明明很想问又偏偏要忍住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一下。
赵子明和任可离开后,齐晓的脸色终于挂不住了。这个任可也太大题小做了,大晚上瞎折腾,没事了又一走了之,真当全世界都是她妈吗?
王奕杰忽然被齐晓扭了一把后腰,见她气鼓鼓地努了下嘴,便知道她是不高兴了。他大概了解任家兄妹的情况,也觉得任可这次的事处理得实在欠考虑,可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们虽然有情分也轮不到他置喙。
“任哥,你有空就多劝劝任可吧,她要是对子明没意思就别老吊着人家,这样对谁都不公平。”王奕杰斟酌再三还是点到为止地劝了一句。
任同微有动容,扯了扯嘴角,表示领了王奕杰这份情,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王奕杰的手机忽然响了,便打住了话头,等他接完电话。
“好,好。对,我和齐晓在一块儿。好,我们马上赶过去。”王奕杰挂了电话,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齐晓,“晓晓,刘队让我们立刻去一个现场。”
齐晓先是神情严肃地应了下来,转眼又看见一旁正在发呆的齐小异,皱眉道:“那小异怎么办?要不先把她送回去?现在这么晚了,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吧。”
“呃……”
“我送她回去。”任同在王奕杰还在犹豫时突然开口。
此话一出,只有王奕杰喜笑颜开,齐晓一脸不放心地打量着任同,似乎在怀疑他的目的,而齐小异更是惊得目瞪口呆,有些惶恐地看着任同。
任同在两道目光的洗礼下微皱眉头,又要说话却被王奕杰打断。
“那谢谢你了,任哥。我和晓晓先走啦。”说完他像逗小狗一样向齐小异挥挥手作别,又以工作重要为由堵住了齐晓的异议,拉着她就跑了。
别留下她一个人啊喂!
齐小异的尔康手伸了一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急忙收了回来。任同看她窘迫得手脚不知道往哪放,明知道不厚道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又见她备受打击地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