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檀卷 (情锁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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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檀卷 (情锁系列)-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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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在看佛经。

她慢慢地为他沏茶,淡淡的茶香静静地升腾,自水气里看去,他分外的温雅而沉静。

她是他的妻,他们成婚已经三年。

“执——”他接过了茶,浅呷了一口,点了点头,“谢谢。”

她笑笑:“你慢慢看,我出去了。”

他并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她就出去了。

*******************

这就是她的生活——为这个男人,她要过的一辈子。

慕容执走了出去,她能说什么呢?她嫁的,是世上最好的人,最好的侠士:他是江湖上脾气最温文的男人,是少女们梦中的如意郎君,他可以当任何人的知己,为任何人解决难题。他学富五车,读书破万卷;他武功高强,世间罕有;他温柔体贴,尔雅清隽;他是江湖后起之秀之中最杰出的一个,他悲天悯人,有救世心肠——但那又如何呢?也许,只有一件事,是他不会的——他——不会——爱他的妻——

他不会爱他的妻,他不会——不是他不愿,亦不是他不能——若是不能,她也就死了心——而是他不会!他对她很好,好得就像对其他所有人一般,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没有对她说过稍微无礼一点的话,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甚至从来没有碰过她的手——三年了,他似乎从来不知道“妻子”这两个字的意义,他不懂得向妻子吐露心事,不懂得——不,他不是不懂,而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柔情蜜意、爱恨情缠会发生在他身上,所以他也从来不会感觉到爱——所以,也就比谁都无情。

这就是她的夫啊!

慕容执淡淡地回忆,慕容世家一向眼高于顶,会把女儿下嫁,那是非常非常看得起他,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让整个江湖为之震动的男人,其实——也只是个平常人。他的温文是天性;武功是天分;成就是天生。而他的人,其实——也只是个还没有成熟的好男人,只能这么说吧,他是个有点单纯的好男人,却不是一个好丈夫。

他叫柳折眉,这是一个非常清丽的名字,听起来像女子,有很多人觉得这名字根本不适合一个挥剑江湖的青年男子。但慕容执却知道,再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他的了,因为,他是个和这名字一般单纯而无情的男子,如可以折眉的柳,一般的风致飘逸,也一般的容易伤人心魂——

********************

“执,明天——我——”柳折眉从房里缓缓地走了出来,眉眼温柔,正想向慕容执说什么。

“我知道,你——又要出去了,是不是?”慕容执只是笑笑,她拿起一件新的青衣,抖了抖,轻轻折好,“我会为你收拾行李,这件衣裳,是我从店里买回来的,你知道我不会做衣裳。现下天气转凉,你出去也好带在身上,派什么用处都好。”她还有一层意思,如果受伤,撕了当作包扎伤口的布条也好。

柳折眉点头,他从来不会和妻子争什么,她要如何,他都依她,她自会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也许,这就是“良妻”的典范。

“执,我明天去是——”他沉吟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

慕容执本是等着他说下去的,但和往常一样,他终是没有说出口。“很危险吗?”她问。

柳折眉微微一怔:“你知道?”

慕容执淡淡一笑:“因为,你从来不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危险,你是从来不会告诉我的。”他去哪里,真的从来不曾对她说,她只能在很久很久以后,才隐约地听说,他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或是他和他的朋友,去杀了哪一个江洋大盗;或是他又和哪一个高手动手,大胜而归;又或者是他又揭穿了哪一个门派的阴谋。只是,最奇怪的是,她连他的朋友都未曾见过,就像外面传说的那一个他,和眼前这个温柔男子并不是同一个人,她像从不曾真正认识过他。她也无法介入他的世界。

“我去帮无益门守住他们本门的无益三宝,但金龙朴戾虎视眈眈,他武功之高,恐怕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我——我此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柳折眉缓缓地道。

慕容执从未听他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显然,明日一战,他并无必胜的把握。她微微叹了口气:“你就不能不去么?”她心中淡淡苦笑,他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却从不曾替她想过。

“不去?”柳折眉微微皱眉,奇怪地瞧着她,“怎么能不去?你怎么忍心看无益门惨遭灭门之灾、见他门中弟子家毁人亡?”

慕容执本没有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她希望听到的话,但他这话无情至此,着实令她心寒,勉强笑了笑,她无话可说——能说什么?他只知道,别人死了会有人伤心难过,而从来不曾想到过,如果他死了,她要如何是好?她会不会伤心难过?或许,他觉得他的妻,应该要和他一样坚强,或者说,一样无情。

她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啊!然而她又深深知道,有很多江湖女子,正深深嫉妒着她,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虽然他如此无情,但她竟然是爱他的!她——爱他!

***********************

他走了。

慕容执揽镜自照。

她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眉太淡,人家说这不是福相;她的眼也并不如何黑白分明,转动起来更没有什么流盼的风情。她只是个很平常的女人,穿一身青衣青裙,和所有居家的妇人一样,挽着发髻,抱着洗衣的盆子,望着远方。

很难想象,三年之前,她还是慕容世家一呼百应的千金小姐。那时候她穿最好的衣服,戴最好的首饰,过最好的日子。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脱下了那些花粉衣裳后,原来,自己竟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女人。原来,自己并不美——这个认知是她这三年来惟一的收获。

她也曾是个娇贵的女子,记得刚刚嫁人柳家时,面对着满院萧索、四壁徒然、他温柔而无情的态度,她也曾经想过离开。但是,也许是因为爱他,也许是因为丢不了这个脸,也许是因为没有勇气,总之,她还是没有走——三年下来,他改变了她,她变得达观,变得淡然,变得很知命、很随心——她变成一个平淡而无所求的女人,谈不上是好是坏,但总之,不再是当年那个年纪轻轻的闺阁千金了。

三年,好像改变了很多,很多。

只是三年而已。

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久,慕容执放下镜子,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夫,他没有看见她在他书桌上摆放了一盆小黄花,也没有看见她在书房门口贴上了两幅字画。一幅是“雄雉于飞,上下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一幅是“自镜中三年,无情不苦,若是有情如何?坐看流水落花,萧萧日暮。”第一幅是诗经《雄雉》,说的是思君之苦;第二幅却是她自己所写,小戏笔墨,不过自嘲而已。仁诗经也好,闺怨也罢,他只看他的佛经,关心他的大事,这小小笔墨,如何与他的人命大事相比?他的妻写得一手好字,有满腹诗书,那又如何?她只是他盛情难却之下娶的妻,她只是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千金小姐,她只是慕容世家千娇万宠的一个小女子,她不懂他的大事不懂他的抱负,不懂他的想法。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她永远走不进他的心?

看窗外秋风瑟瑟,千万黄叶凭风而起漫天飞飘,她又悠悠叹了口气,轻轻拔下头上的一支银簪,换上一支木簪。轻轻站起来,换上一身平日穿着的青布衣裙,打上一个包袱,她最后看了镜子一眼,笑了笑,轻轻走出门去。她真的只是一个居家的女人吗?她今生今世真的就要困在这小小的柳家别院中,洗衣种柳,然后一日一日等着他回来?

——直到某一天,他再也回不来?

不是的,她不愿这样,她愿意等,但不愿看见自己这样的结局——有许多事她本来从未想过,但昨日他说这次他可能会死,于是她想清楚了许多事。

她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无法成为侠女,她并非英姿飒爽的女子,亦没有俏丽的容貌、称雄江湖的野心——她只是一个淡然女子,淡得几乎没有颜色,但她终究是慕容世家的人,她不能与他同生,但可以与他同死——并非因为节妇的贞烈,而只是因为——她爱他——而已。

她爱他,如果他会死,那么她与他同死,就如此简单而已。

所以她在他离开的下午离家,踏上和他相同的路。

藤萍——》锁檀经——》满路荆棘

藤萍

满路荆棘

她实在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又是少妇打扮,一身的粗布衣裳,一路行来,竟是无惊无险。她甚至可以听见人们对她的议论猜测,以为她是寡妇回娘家,或者是弃妇寻夫。因为单身女子外出,总不是什么好事。

闲言闲语,说说也就过了,她听着,也只是听着,并不生气——换了自己看见一个女子独身远行又会有何想法?还不是相去不远?人总是好奇的,那又有什么可笑的?可气的?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好奇,好奇罢了。

在一家茶馆稍事休息,她要了一杯苦苦的云香,淡淡吁了口气,靠在椅子里休息,慢慢地呷着那茶。

她并不知道,她品茶的样子,有着一种独属于她的天生的淡淡慵懒的神韵,加上那微微愁倦的眉头,在有心人眼中看来,那是非常动人的一种妇人的韵致。

“请问,这位夫人可是前去无益门?”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响起。

慕容执缓缓抬头,放下了茶杯。那是一个眉目英俊,生得相当俊秀的白衣男子,莫约二十出头年纪,腰悬长剑,显是武林中人。她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我一定是去无益门的?为什么我不是去别的地方的?”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由此前去,除去无益谷无益门之外,并无其它地方值得夫人前去。夫人似是远途而来,衣裙沾尘,脸上却毫无倦色;手持沸茶,入口即饮,显是身怀武功。即是如此,在下如何还猜不出夫人欲去之处呢?”他本是与慕容执临桌,因而两人攀谈,很是自然。

慕容执心中暗自叹息,她从未行走过江湖,不知江湖中人目光竟然犀利至此,笑了笑,她缓缓地道:“如此说来,阁下岂非是同路之人?”

白衣男子一怔,不觉笑了——好聪慧的女子——她这一句,意指他与她相同——他何尝不是身怀武功?因而依他自己的推论,何尝不是前去无益门?“夫人敏锐,在下甘拜下风。”

慕容执本来并不喜欢有人打扰,更不喜欢与人同行,但此时心中一动,她缓缓地问:“不知阁下高姓?”她并未人过江湖,但自小在江湖世家长大,江湖口吻却是耳熟能详的。

白衣男子点头一笑:“在下千凰楼何风清。”

慕容执从未听过“何风清”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千凰楼——是不是有一位——七公子?”她的语气很不确定,因为她从来不理江湖中事。

何风清惊讶地看着她:“是啊。”他顿了一顿,又问“你不知道我们公子的事?”

慕容执摇头,她哪里关心这些,她只关心——“你知道柳折眉吗?”她问,这才是她会同他攀谈的原因,她只不过想知道她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侠士,有着什么样的名声。

何风清奇怪地看着她:“你不知道我们公子,却知道柳折眉?”

慕容执皱眉:“你们公子——名气很大么?”

何风清笑了:“至少不在柳折眉之下。”他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虽然,他已不是我们的公子了,但在大家,中,他依旧是我们千凰楼的公子。”

慕容执看了他一眼:“那么柳折眉呢?”

何风清笑笑:“柳折眉——江湖上很少有人直呼其名。”

“你们怎么称呼他?”慕容执从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还有什么其它的称呼,她知道他很好,却不知道他好到什么程度。

“圣心居士,大家称他柳居士而从不直呼其名。”何风清摇了摇头,“柳居士仁心仁德,是百年少见的侠义之士,只不过似乎太——”他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太佛经了。”

“太佛经了?”慕容执笑笑,这句话说得真好。

何风清笑了:“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我们公子说的,柳居士太佛经了,并不一定适合这个属于我们这些俗人的俗世。”

慕容执这才真正对“七公子”这个人有了兴趣,淡淡一笑:“你们公子好像很了解他?”

何风清扬眉:“柳居土是我们公子的好友,只不过我们公子年来娶了秦姑娘,两人隐世而居,甚少过问世事,因而和江湖旧友的往来也就少了。”

慕容执摇头,她知道的,柳折眉并不会因为朋友隐世的原因而断去了友情,而是因为——他太无情了——你若请他帮忙,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若要他挂念你,真正记挂着你这个人,那是奢求。他不会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他看的是佛经,念的是佛理,求的是佛境——而非人心。若从来没有过这份友情,又何来断去?他心无情、无思、无念、无众生,哪里还会有心来生情?这就是她的苦楚,她的经历,原来,他这样的态度并不只是对她一个人。

“你们公子曾经——是他的好友?”她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过这个朋友,他自己从来不说,她又怎会知道?她会知道江湖中有个“七公子”,还是在未嫁之前听家人说起过的。

“其实我并不清楚,”何风清摇头,“公子似乎并不常提起他,只是有一回,我听见公子和柳居士在千凰楼里争吵。”

“争吵?”她错愕了一下,他也会和人争吵?

何风清知道她的诧异:“我也觉得很奇怪,莫说柳居士是什么样的好脾气,就是我们公子,那也是从来不发脾气的笑面人一个,”除了和秦夫人争吵之外,他在心里补了这么一句,“这两个人竟然会吵起来。真是匪夷所思。”

慕容执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原来——也是有脾气的?是她这个妻子做得太差劲,还是他修佛修得太高深?她从未领教过他的脾气。“我是那之后才听公子说,他与柳居士是朋友,在争论一件事情,彼此都失去了自制,有点过火了。”何风清神秘地道,“后来我听秦夫人说,那其实是因为柳夫人的事,我家公子很不赞同,所以才吵了起来。”

慕容执做梦也没想到会说到自己身上,微微敛眉:“柳夫人?”

“柳居士娶了妻室,夫人不知?”何风清奇怪地看着她。

“这与柳夫人何干?”慕容执问。

何风清笑笑,只当她是好奇江湖异事:“我家公子以为,既然柳居士要修佛,就不该再娶妻室,既已无此心,何必连累一个无辜女子?”

慕容执心头微微一震,是的,她也不是未曾想过,三年来,任是什么她都已想遍了,她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娶她?为什么?他其实是并不需要妻子的,不是么?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但她却没有问出口。

“结果柳居士却无论如何不肯说出娶柳夫人的理由,我家公子很生气,”何风清忍不住笑了,“秦夫人说那是因为还没有人可以不听我家公子的话,所以公子很生气。而那天柳居士似乎也有一点失常,他并不是因为慕容世家的权势而娶柳夫人的,慕容世家虽然权倾一方但还吓不住‘圣心居士’,只是他不肯说出理由,却非娶柳夫人不可,所以我家公子才和他争执起来。”

这是慕容执万万没想到的答案,没有理由?没有理由?她以为,他是因为盛情难却;是因为迟早要娶妻;是因为娶谁都一样;是因为佛经上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娶妻即是不娶——任是什么荒谬的理由都好,她都可以平静地接受,但——没有理由?为什么?他为什么娶她?

“哦,对了,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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