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伊尔玛哼着小调,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黄油面包和烤兔肉。
这顿饭实在是美味极了。伊尔玛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着,要不是旅店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撞开,她一定会觉得饭菜更香的。
闯进来的是一队士兵,领头的男人穿着红色的法袍,腰上镶着金边。他满脸怒容,一进来就大叫道:“哈,阿曼莎!这次你又藏起什么匪徒来了?”他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于是他转过头,瞪着正坐在墙角里的伊尔玛。
店主也气愤地看了伊尔玛一眼,可那女子正美滋滋地舔着兔子的腿骨,连头也没抬起来。
红袍人大踏步走到伊尔玛桌前,其他的客人忙不迭地给他闪开一条路,躲到一边去看热闹。
“小婊子,我有句话要跟你说说!”
伊尔玛拿起了另一条兔腿,仔细看了看,放下又重选了一条。”您尽管说,多少句都成!”她一边开吃,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笑,红袍人狠狠跺了跺脚跟,凶恶地环视四周,人群立刻鸦雀无声。
“我知道你把自己看成个法师!”他又转过头对着静坐着的女子,故作冷酷道。
伊尔玛放下骨头,”没有啊,我只是说自己是干魔法的。”她回答说,眼睛依然没有抬起来。好一阵以后,众人看到她又拿起一块兔腿肉,快活地啃了起来。
“臭婊子,我在跟你说话呢!”
“我听到了,”伊尔玛点点头,”您继续说啊。”她挑了一块骨头,看看上面剩下的肉太少,不值得再啃一次,又放了下来。“您想说什么,一次说完啊。”她终于抬起头看着那一大群士兵。
围观的人再也不敢出声,都被这女人的气势给吓住了:难道她是想找死吗?
“拉兹坦,”红袍人对一个士兵喝了一声,“拿你的剑,招呼招呼这个不懂规矩的婊子!”
伊尔玛打了个饱嗝,靠着椅子背,露出没有防备的肚子。拉兹坦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冲上去就砍,可是他脚下却失去平衡,脸重重地栽进伊尔玛桌上的盘子里。人们都听见他的剑砍在水泥墙上的叮当声。
伊尔玛悠闲地把面前的盘子和碗推到一边,拿了根牙签塞进嘴边。
“妖术!”另一个士兵叫了起来,一刀冲伊尔玛脸上砍去。
血没有喷出来。士兵的剑仿佛砍在空气里,从她脸上滑了过去。围观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红袍人弯了弯嘴角,“原来你还懂得铁甲护卫术。”他面无表情地说。
伊尔玛笑了笑,点点头,曲起一只手指。士兵们手里拔出的剑全变成了铁灰色的大毒蛇,昂着头,吐着红色的舌头,张开血盆大口,往士兵手上狠狠咬下去。
士兵们见状大惊,忙不迭地松开手。有人尖叫着往门外跑,其余士兵也纷纷跟着跑出屋子。
他们的兵器变回原状,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红袍人见状,倒退了一步,脸色发白,“看来我们要好好谈一谈,”他声音有些发抖,“请别轻易动怒……”
伊尔玛抬起双手在空中画了一圈,红袍巫师见状赶忙转身后退,想往门口冲,刚走到一半,就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人们看见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努力想挪动自己的脚步,却一分一毫都动不了。
伊尔玛站起身,走到僵住的巫师身旁,巫师的眼睛里带着恐惧,紧张地跟着她转动着。
“这里归谁统治?”伊尔玛问道。
巫师恨恨地咒骂了一声。
伊尔玛的手和眉毛同时抬了起来,巫师赶忙大叫,“求您饶命!”
“魔法是不会饶了谁的,”伊尔玛静静地对他说,”我已经明白这个道理很久了。我再问你一次,这里归谁统治?”
“我、我……我们替国王孛醪佴镇守奈希珥。”
“谢谢您的回答。”伊尔玛有礼貌地小声说,重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红袍人突然从禁锢法中脱了身,噔噔噔往前冲了三大步,几乎跌倒在地上。他站稳脚跟,怒喝一声,念了一句咒语,同时回手拔出了匕首。旁观的人们又一次绷紧了呼吸。
刚才士兵们掉在地上的剑全部悬在半空,暴雨一般泼向伊尔玛的背。伊尔玛没有转身,只是嘴里轻轻念了句咒语,指向她的剑尖就全部掉过了头,往巫师身上飞了过去。
“不!”红袍人仓惶地厉声高叫,往门口狂奔。
剑尖象黄蜂一样飞进他的身体,他倒在地上,腿无力地蹬了蹬,再也不动了。他背上的剑,一把把直立着,好像是一片剑之树林。
伊尔玛叹了一口气,提起自己的外衣和行李,”你看,魔法总是不饶人。”她慢慢往街上走去。
人们好奇的脸从旅店的窗户探了出去,仿佛伊尔玛身上充满了钱币和智慧,多看一眼就能让自己也沾染点财气和智力。
她没走多远,大路正前方,奈希珥小城堡的大门慢慢打开了,人们听见了马蹄声。随后,一个穿着传令官衣服的老人和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里面出来。伊尔玛看见他们朝自己的方向过来了,耸耸肩,又转身往小旅店走去。
街上顿时挤满了好奇的人们。
“您是谁呢,女士?”一个鼻子上有疤痕的男人问。
“一个朋友……蜜斯特拉的流浪牧师,从阿森兰特来的。”伊尔玛回答。
“巫师团的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很生气一般。
“巫师团的叛变者?”他身后的女人补充了一句。
“哦,和巫师团一点关系都没有。”伊尔玛回答,转向一个衣衫破烂,巨乳阔臀的女人。女人看着她的表情就仿佛伊尔玛是一条会说话和走路的鱼。“大嫂,奈希珥现在怎么样?”
听了伊尔玛的话,女人后退了一步,有点结结巴巴地说,“孩子,不太好,不太好。自从那些阿森兰特的狗崽子们到了这里,就肆无忌惮地抢夺我们的粮食和女人。连问都不问一声!”
“嗯哪!”旁的人也都赞同地点点头。
“难道他们比土匪还凶残?”伊尔玛朝小城堡指了指,又问。
女人晃了晃脑袋,”喔,当真差不太多。这些狗杂种一个个昂首阔步地在我们的地头上行走,还让我们给他们修修补补!拿人不当人!”
“小心点!”一个男人警告了她一句,围着伊尔玛的人们散开一条路,让那三个骑手走到伊尔玛身旁。
伊尔玛镇定地等着他们过来。
三人为首的老者,穿着紫色的号衣,上面点缀着银色的月光花。他勒住缰绳,停下马,对伊尔玛说,“在下是艾赛勃,奈希珥的副统领。您是谁,为何要对我方尽忠职守的士兵与法师施法作对?”
伊尔玛冲着他点点头,“我是个外地人,想看看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魔法师用魔法帮助人民而不是欺压他们,有没有统治者为人民提供和平稳定的生活,而不是残忍和贪婪地压榨他们。”
围观的镇民中响起一阵赞同的低语。副统领看了看他们,有些嘲笑地说:“您是个爱做梦的人。”
伊尔玛抬起头,“也许如此。这只是我的一个梦想罢了。”
老人在马背上向下看,”年轻的梦想家,那你还有些什么梦想呢?”
“还有另一个,”伊尔玛轻声道,“那就是复仇。”她抬起双臂,仿佛是要施法。老人的脸一下变白了,匆忙掉转了马头,往小城堡方向骑去。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伊尔玛一字不发,慢慢回到了旅店。
当她走到店门口的时候,一个男人悄声问:“那女人刚才说什么了?”
他身旁的女人看了他一眼,抬高声音道:“难道您没听见吗?她说的是:复仇。”
她看见伊尔玛走了进来,打住了话头。整个旅店突然安静下来。伊尔玛走到吧台前,轻声问:”还有啤酒吗?”
屋子里响起人们的轻笑声。
卜莱欧斯特这天过得很差。他坐在高背靠椅上,只等使者一走,就把在屋外使用偷听术的学徒叫了进来。
卜莱欧斯特的脸涨得通红,对学徒破口大骂,“滚去练好你的火球术,别在这里给我找茬!国王派给我‘国家重任’,说是谢尔狄诺的徒弟,被人在奈希珥的一家酒店里给连锅端了!可谢尔狄诺竟然说他太忙,没功夫去处理!所以,为了巫师团的伟大荣耀,我得出马去解决那个外地来的蠢货!”
有人轻微但急切地摇着伊尔玛的手。伊尔玛在“麦琪尔小憩”上等客房的床上醒了过来,睡眼朦胧地看着站在她面前表情急切的店主人老妇。店主身上裹着一层毯子,抓着伊尔玛的手,”孩子,孩子,”她嘘着声说:”请您赶快离开此地,快到树林那里去。他们要派人对付你来了!”
伊尔玛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向老店主说,“谢谢您,夫人。能给我弄点热乎乎的苹果酒和香肠来吗?”
老妇人惊讶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她转身,光着脚出了门,脸上似乎带着一丝丝甜甜的笑意。
破晓之前,道路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瑟瑟地发着抖。从阿森兰特方向疾驰来六十来个骑士,全部身着最好的战甲,一路朝着西边狂奔。队伍中一个骑士头盔上刻有一朵梅花,应该是司令官。他回头看着他身后的骑手。“请您告诉我,法师,”他问,“到底是什么紧急的事情,非要我们半夜赶路呢?”
“王子殿下,我们是去复仇,”弈斯法师说道,“这个答案对您来说够了吗?”
葛多斯王子想了想,接着说,“不,远远不够。对我来说,复仇只意味着战争。”
前方突然出来一声叫喊。马群散开,葛多斯不耐烦地喝令:“停下!停下!”骑手们勒了马,围在他身旁左右。
“怎么了?”葛多斯咆哮着问。
“王子殿下,前面就是奈希珥的路门了,可那里没有士兵把守!”
葛多斯倒吸了一口冷气,“列队!上刀!前进!”然后重重地挥了一下手。他身边的骑士们依令行事,马头整齐划一地向前方奔去。一刻钟功夫,众人已经如雷霆一般冲进了奈希珥。
前方的路途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黎明将至,黑暗更深。大路两旁的房屋商店里一丝灯火都没有。前面的骑士们放慢了马蹄,警惕地左右探看着。整个小镇看起来都沉浸在睡梦中,没有任何造反的迹象,完全没有。
除非……
一个孤零零的影子沿着大路慢慢朝他们走来。那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身上穿着样式古怪的衣服,一只手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果子酒。她静静地站在了路中央,边喝着酒,边拿眼睛斜看着这一大队兵马。骑士们勒着缰绳,慢慢围住了她。
伊尔玛的眼睛停在了两个人身上,一个是身着华丽盔甲的骑士;一个是眼睛泛着冷光的长袍巫师。
“早上好,先生们,”她吸着果酒,“请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人们安睡未醒的时候,全副武装地来到这安宁的小镇?”
“应该是我来发问,你回答。”骑士把马侧转,低下头来问伊尔玛,“你是什么人?”
“一个爱看热闹的人,想看看骄傲的法师和凶暴的士兵们是怎么被打败的。”伊尔玛回答道,她说到”打败”两个字的时候,使出法术,全身上下顿时射出刺眼的光芒。这些光一射到盔甲上,就呈现出蓝色的火焰。高坐在马鞍上的骑士们还来不及拔剑,已从受惊的战马背上翻跌下来。
那一瞬间,所有的马在剧烈的光芒中高高地昂起了头,拼命嘶叫着,没命地撒开蹄子疯跑开去。伊尔玛面前只剩下两个脸色苍白的骑马人,他们身体周围罩着一层蓝色的保护术。
“现在又轮到我问了,”伊尔玛眼睛里带着一丝调笑,”你们是什么人?”
骑士慢慢地抽出了剑,剑刃上闪着奇异的九环法术之光。”我乃是阿森兰特的葛多斯王子,”他骄傲地大声说道,”在奈希珥的黎明到来之前,我一定会杀掉你的,女巫。”他说话的时候,在他身后沉默的法师手里不停地作着各种手势。可不等他完成,他定睛一看,登时呆了:伊尔玛消失了。
紧接着,弈斯法师的马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捣了一下子,他正要转身,一只看不见的手重重地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弄得他鼻涕眼泪横流,而又有一只手卡住了他的喉咙。
弈斯惊恐地和空气搏斗着,在马鞍上扭动着身子,好像有东西撕开了他的背带,他重重地摔下了马,头撞在地上,从此,这个世界永远地离开了他……
伊尔玛比巫师还早一步就摔下了马。因那骑士反应十分快,他看见巫师的动作,已然明白伊尔玛在哪里施法,当下一剑就砍了过去,剑锋紧贴着巫师马鞍划过。
伊尔玛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看着手上从巫师背带里取来的棍子。“啊哈,在那边!”马蹄向着伊尔玛踩了过来,伊尔玛抬头一看,对棍子粗的那一头,轻声念了一道咒语。棍子的顶端射出光芒,划破空气,在骑士的脸上狠狠击了一下。葛多斯的头不由得侧向了一旁,恨恨地喝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挥着剑。伊尔玛趁机闪到了另外一边,再次拿棍子对准了骑士。
光芒闪过,第二次准确地击中了目标。骑士的肩膀痛苦地蜷曲着,宝剑失手掉在了路边的草丛中。那马儿见势不妙,拼命往大路东边奔去。这时伊尔玛手里的棍子也仿佛受了惊,一下从她手中弹出,掉进了路旁的草丛里。她只好用手指着远去的马匹,嘴里轻轻一动。
王子登时从马鞍上坠下身来,在地上翻了两滚,躺着不动了。战马头也没回,一路狂奔而去。
睡眼惺松的镇民们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精彩一幕。
伊尔玛走到路旁,重新拾回了法杖,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还有没有别的对手。确定身边再旁人,她走向了倒在地上的骑士。
骑士正仰天躺着,脸上带着痛苦。
“骑士,我还有一些问题,”伊尔玛问他,”阿森兰特的骑士,到奈希珥来干什么?”
葛多斯恨恨地瞪着她,一语不发。伊尔玛扬了扬眉毛,用手指了指骑士,威胁地做了一个手势,仿佛是要施法。
葛多斯看见她这么一弄,连忙道:“噢,见鬼的法术!我接到命令,要找出在独角兽之角杀害巫师团成员的凶手。你、你、你就是那个人吗?”
伊尔玛点点头,“我打败了他们,把他们送去了一个地方,我想运气好的话,他们还活着吧。你是一位王子?那谁能命令你呢?”
骑士的嘴唇有些发干,“即使国王都得听令于最尊贵的法师。再说,是国王赐封我为王子的。”
“为什么?”
倒在地上的男人耸肩无奈道,“因为他信任我,他让我能直接命令军队,而不必听从哪个愚蠢年轻法师的胡乱指挥。”
伊尔玛点点头,”那么,那个跟着你的法师又是谁?”
“他叫弈斯,是巫师团安插在我身边的看门狗,他随时监视我,免得我会帮孛醪佴国王,暗中发动反对他们的行动。”
“照你这样说来,孛醪佴完全是个犯人?”
“他的确是个被巫师团困住的犯人。”
伊尔玛注意到他的眼神正四下偷偷乱瞟,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告诉我更多关于弈斯的事情。”伊尔玛边说边向前踏了一步,从腰带里抽出了法杖,这是为了让骑士快说实话,也为了让他没机会偷袭她。
葛多斯又耸耸肩,”我知道得不多。巫师团都不怎么爱谈论自己,他们管这叫‘石之缄默令’,听说他年轻的时候,用法术举起过大船,仅此而已。我……特鲁阿林!”
骑士大声叫了起来,魔法的光芒同时暴涨。伊尔玛匆忙转身,刚好看见那把有魔法的剑从草丛里窜了起来,笔直地飞向了她。
她往路旁闪过,骑士又大叫:”奥斯塔!异都鲁鲁哈萨哈啦!”长剑在空中掉了个头,继续飞向伊尔玛。
她已来不及再躲,把手里的法杖往前一扔。利剑劈开棍子,又割裂了她的身体。伊尔玛感觉眼前一片喑红,是自己的血吗?身上的剧痛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她向后倒在了地上,耳边响起了葛多斯冷酷已极的笑声。她挣扎着抓住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缕念头:”蜜斯特拉,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