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对弟弟展开一个真心的笑容,告诉他:“姐姐不疼了。”然后拍拍手伸开双臂。
小家伙毫不犹豫地扑了进去。
抱紧弟弟,这是芙蓉第一次打心眼里承认这个弟弟,在他额头亲了一口,温柔教道:“叫姐姐,姐——姐——”
弟弟张开嘴,终于叫出一声标准的:“姐姐。”
此后,姐弟俩的关系才开始正常化,成了一对真正意义上的姐弟。看着弟弟一天比一天亲近依赖自己,芙蓉暗自庆幸自己觉悟得不算太晚,弟弟才两岁,从前那个不合格的姐姐他应该不会记得,从今往后她会是哥好姐姐。
因为娘亲的身子骨弱,马车行驶地很缓慢,再加上小常青毕竟太小,坐久了会嫌闷非闹着要出去玩,这一路经历了一个月零八天才抵达洛阳,那时已是秋天。
出迎的是芙蓉的舅舅柳万里,后边是老管家及众小厮、丫鬟,寒暄过后,舅舅一边吩咐下人们搬行李一边派人去禀报老爷、老夫人及太太、小姐娇客来了。
外祖父柳沧海头戴金线方巾,身穿褐色直裰,两鬓斑白,气色倒是不错。外祖母虽然年过半百但螓首蛾眉风韵犹存,只是面色苍白弱骨纤形,时而咳嗽点点,竟跟娘亲有七分相像,都属于弱不禁风的病美人。
芙蓉拉着弟弟给外祖父母磕了三个响头,二老忙不迭拉起外孙子女,一人一个拉到身边慈祥打量。外祖父取下随身玉佩挂在常青颈间,常青怕生,怯怯地躲到姐姐身边,芙蓉对外祖父笑道:“外祖父您别看他现在害羞,不到三日保管缠得您甩都甩不掉。”
外祖父摸着山羊须笑道:“孩子嘛,都这样,你舅舅幼时亦是如此。”说着有些遗憾地看了舅舅一眼。芙蓉明白他这是在遗憾舅舅膝下只有一女,并无子嗣。外祖母见儿媳妇儿撇嘴,忙转移话题,问芙蓉一路心不辛苦。
芙蓉甜甜地回道:“想着马上可以见到外祖父母及舅父、舅母、表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觉得辛苦呢。”
外祖母笑斥道:“这孩子古灵精怪的,比你娘小时候调皮。”说着从大拇指上取下一枚玉扳指套到芙蓉右手拇指上,芙蓉忙满心欢喜地跪谢。
接下来是给舅父、舅母敬茶,舅母见芙蓉瑶鼻通梁,黛眉如画,樱唇有若喷火,凤目明似秋水,肤如凝脂,赞许道:“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果然是母仪天下的人品。唉,你这妹妹跟你一比可就是天上地下了,你这做表姐的将来可要多关照关照她呀。”说着拉过自家女儿给芙蓉引见。
这个表妹闺名丽娟,身若弱柳,面似芙蓉,身穿八幅湘罗裙,乖巧地向表姐福了一福,轻启红唇唤了声“玉表姐”。娇音萦萦,闻而生怜,芙蓉对舅母娇嗔道:“舅母拿这么个神仙似的妹妹把芙蓉比下去了,芙蓉可不依呀。”
舅母笑拍芙蓉的柔荑道:“这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你妹妹的样貌或许还能及你一半,可论心思灵活可连你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如。你舅母我呀正愁着呢,你来得正好,有空多点拨点拨她,她跟着你这么个表姐总能沾点光,姐妹二人今后要多照应呀。”
这话听着意味深长,芙蓉估计她是因为自己是“准太子妃”才会说这些别有深意的话的。可是什么叫姐妹二人今后要多照应呢?难道她打算将来把表妹送进宫?这么个林黛玉似的女子,若是进了宫还不被生吞活剥了?芙蓉有些不喜欢这个势利的舅母,再看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充满了对权贵的渴望,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像极了王熙凤。当然芙蓉不能在此刻表现出不满,巧笑道:“娘亲没有生妹妹,从今儿起丽娟妹妹便是我的亲妹妹了。”
“那敢情好。”舅母满意地喝了口茶。
晚上为芙蓉一家而设的接风洗尘宴其实是属于男人们的,芙蓉娘亲扶着自己的母亲去内院说体己话。芙蓉及弟弟则在舅母的建议下到表妹处吟诗弹琴。
这个表妹才十三岁,豆蔻年华本该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可惜被封建礼教荼毒成一个极品大家闺秀,说好听的是温顺端庄,说难听就是呆板无趣。芙蓉本以为她离开长辈们的视线会变得稍微轻松活泼一些,可相处了一个晚上后,发现这个表妹真是没救了,她是一个完美的大家闺秀,却也是个失败的青春少女。由于表妹格外地“知书达理”,她这个做表姐的只好在她面前谨言慎行,免得背上带坏表妹的千古罪名。
第二日向祖父母请安完毕,舅舅备好马车说是要带姐夫一家游洛阳,芙蓉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这哪叫游玩?分明就是走马观花,不到一天的功夫竟然把大半个洛阳逛了个遍,每当芙蓉见到好看好玩的景致想喊停,可惜舅舅早一步吩咐车把式继续奔赴下一站。芙蓉暗自叹气,算了,大不了今后自己出来玩,想去哪儿就去哪,要玩多久就玩多久。
第三日芙蓉打算自己带上四女出门,虽然知道这个大家闺秀表妹多半不会愿意同游,但是毕竟自己是客人,还是要礼貌邀请一下。表妹一听表姐一个女儿家居然要擅自出门,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般慌张道:“姐姐若是想去哪儿可以告诉妹妹,妹妹马上去禀报爹爹让他安排妥当,姐姐身份尊贵,怎能自己出去抛头露面,若是被人知道了对姐姐的闺誉不好,请姐姐三思。”
芙蓉觉得扫兴,模棱两可道:“妹妹言之有理,是姐姐孟浪了,真是惭愧,那姐姐先去看望爹娘了。”
其实这不过是安抚表妹那颗晶莹剔透的小心肝,别被她这个“惊世骇俗”的表妹给吓破了胆,除了表妹的婵娟楼,芙蓉跟爹爹打声招呼便出门逍遥去了。
洛阳有个白马寺,号称“第一古刹”,芙蓉向往已久,不顾路途遥远,乘了近两个时辰的马车来到位于城东的白马寺。
有道是“冤家路窄”,芙蓉刚出马车,还没来得及欣赏周围的景致,却碰到了一个死对头。芙蓉初来洛阳,怎会有“仇人”呢?各位看官不必疑惑,想想蓝颜祸水梅笑天吧,想起来了吗?没错,就是那个刁蛮任性的慕容小泼妇。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那慕容小泼妇初见芙蓉很是诧异,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得意地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域无门你闯进来。你既然到了我的地盘,就乖乖地受死吧!”
芙蓉的舅舅是洛阳知府,她不想在舅舅的管辖区添乱,便隐忍道:“慕容大小姐别来无恙,您出生武林世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为了一点小误会要大开杀戒是不是太草率了些?你我本无深仇大恨,不如小妹做东给慕容姐姐敬酒赔罪,一笑泯恩仇好吗?”
慕容小泼妇“呸”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本小姐攀亲戚,你也配?废话少说,拿命来。”说着挥动三尺软鞭。
芙蓉内力暂失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不过她身后的四女可不是吃素的,若素抓住鞭梢用力一带,慕容小泼妇便被拉下马来,幸好有护卫抢救,不然非摔掉门牙不可。新仇加旧恨,慕容气得哇哇大叫:“还等什么?给我上,给本小姐活捉了这几个小贱蹄,捆回山庄慢慢调教。”
“慢着!”芙蓉一声呵斥威严十足,竟震慑住了要动手的双方人马,连慕容小泼妇都怔怔地看着她。
看样子这次又免不了一场恶斗了,芙蓉倒不是怕四女打不过她的护卫们,只是顾及到为人父母官的舅舅,她要让围观的百姓知道她是不得已而“正当防卫”。于是芙蓉“苦口婆心”道:“慕容大小姐,有什么误会不能好好说吗?何必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何况,这里是佛门圣地,你在这儿舞刀弄枪岂不是对佛祖不敬?再则,小妹不是江湖中人,你冲我打打杀杀可是犯法的哟,相信洛阳是有王法的地方,您可得三思而后行呀。”
“呸,去你的王法,本小姐就是王法,告诉你,就连洛阳知府都对咱们慕容山庄礼让三分,你若是今天能有命爬出去,就去告吧。”
这时一个香众偷偷告诉芙蓉,慕容山庄势力很大,这位慕容大小姐的姑奶奶是先皇的妃子,就是现在的慕容太妃,当今皇上的长兄端王爷的母妃。而她的姑姑嫁的正是洛阳知府柳万里,所以才能横行乡里,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另一个香众也劝道:“姑娘,快给人家磕头认错吧,年纪轻轻为了口气丧命不值得。”
芙蓉一听,真正愤怒了,枉她还想给舅舅营造口碑,却原来早有人扛着舅舅的招牌四处为非作歹鱼肉百姓。这个舅母虽然比慕容小泼妇有心计,城府更深,但经过两头的观察芙蓉就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舅舅有些“妻管严”,对于这个外侄女的所作所为不一定没有耳闻,只是碍于舅母的面子不好处理。长此以往对舅舅的名声不利,现在,就让她来帮舅舅排忧解难吧。
其实若是慕容小泼妇跟舅舅没干系,芙蓉只求脱身,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就不能姑息,要好好杀杀她的威风,给舅舅擦擦招牌。
想到这里,芙蓉正气凛然道:“本来本姑娘不想跟你一般见识,只是你既然是知府姻亲的身份,为何不以身作则,协助柳知府造福百姓?你不帮衬也就罢了,你居然敢打着他的旗号横行霸道。本小姐跟柳知府渊源深厚,对他的品德了解颇深,他一向爱民如子,若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绝不会纵容你。今日本小姐要为柳知府清理门户。”说完大声命令道:“吉祥、如意、安之、若素,给我拿下这个刁女。”
四女得令,很快摆平了那六个护卫,将他们点穴,然后把慕容小泼妇捆成粽子,让她跪在佛前反省。芙蓉对白马寺住持施礼道:“对不住大师,小女子扰了佛门的清幽,请大师恕罪。”
住持还礼道:“阿弥陀佛,公道自在人心,女施主不必介怀。”
芙蓉微笑道:“多谢大师容忍小女子的无状,这位慕容姑娘年少气盛,此刻不一定能明摆自己的过错,小女子希望她能跪在佛前好好反省,请大师暂时不必揭开她的绳索。她的护卫们两个时辰后穴道自会解开。”
住持拨动佛珠念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不问尘世。”其实这意思就是他不会为慕容小泼妇松绑的。
芙蓉给庙里的菩萨上了香,然后向大师告辞。
回程中如意不解道:“小姐您怎么连寺庙都没逛就回了,您不是本打算登齐云塔的吗?”
芙蓉叹气道:“经过刚才这么一闹,谁还有那闲情逸致呀。还不知道这小泼妇回去会怎么闹腾呢,说不定还会找上门来呢。”
吉祥迟疑道:“小姐,那慕容小姐毕竟是舅夫人的侄女,您今日不仅得罪了慕容小姐,连舅夫人的面子也驳了,这样,好吗?”
“当然不好”,芙蓉想也不想回答道:“不瞒你们说,我早看出舅舅惧内,被舅母压得死死的,肯定不敢管慕容家的事。我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帮舅舅给舅母一个下马威。她一边巴结我未来的‘身份’,一边放纵侄女胡作非为。从这两点看出她是欺软怕硬、攀附权贵的人,我这次教训慕容小泼妇就是要敲敲边鼓,警示她该约束娘家人的言行,不要给舅舅脸上抹黑。不过她再不善也是我的舅母、表妹的娘亲,我没有惩罚慕容小泼妇只让她反省就是给舅母面子了。我在舅母这样的人眼里,算是棵可以利用的高枝,为了这么点小事跟我撕破脸皮不值得,既然我没有当着她的面教训她侄女,她就断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就算慕容小泼妇上门来哭诉,她也会压下去的。所以,咱们只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很快中秋节到了,这是一个融融如水的夜晚,夜色浸透桂花的清香,飒飒金风洒开漫天星斗,如银钉嵌在这蓝黑色的天幕上,显得那么热闹和繁华。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金黄、皎洁、玲珑、明净,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那么高不可攀,那么清晰动人,鲜亮如一只晶莹的玉盘。
银烛高燃,香烟缭绕,桌上还摆满佳果和饼食。今夜的月饼是芙蓉的表妹柳丽娟亲手做的,精美的图案配上诗意的名字如“嫦娥奔月”、“银河夜月”、“三潭印月”等。芙蓉直夸表妹蕙质兰心、心灵手巧,表妹羞涩地低下头,舅母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月有阴晴圆缺,中秋的圆月寄托着人们合家团圆、幸福美满的向往。然而,天不从人愿,一片巨大无比的阴影悄悄地掩过月亮,在一片惊呼声中,毫不怜惜地将月华吞噬掉。天狗吃月亮啦,在古人的心里,那是噩兆,人们开始恐慌,外面传来孩子啼哭声。家人们下人的拥护下战战兢兢地回房,生怕躲晚了厄运会降临到自家头上。
本该明月当空的中秋之夜居然出现了天狗食月,百姓们本就心神不宁,好巧不巧的是,当今的三皇子猝死,原因不明。更离谱的是三皇子的法事还未做完,不满周岁的四皇子突然出了天花,高烧不退奄奄一息,因为年纪太小,就算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了。四个皇子折了一半,天下震惊,一时间谣言四起,什么传闻都有,闹得人心惶惶。
人很想告诉大家月食只是一种特殊的天文现象,只不过是月球进入地球的本影,被暂时遮住了光芒,皇子的猝死只是巧合而已。可是她不敢说,说了也没人相信,说了会被当成怪物。
只是,两个小皇子分别在天狗食月后出事,恐怕另有隐情。会不会是什么人利用月食凶兆的传言,借机暗地里作怪呢?古代人大多迷信,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人或会被误以为天灾。不知表哥会不会出事呢?芙蓉又开始心神不宁,此后接连数晚芙蓉都是噩梦连连,在琼儿的劝说下,病急乱投医,前往附近的大悲寺听佛安神。
芙蓉拽了琼儿在安之、若素、吉祥、如意的护送下,安然抵达大悲寺。正殿里人山人海,整个弘光殿被善男信女们围得水泄不通。天气闷热,殿中空气混浊,使本就精神烦躁的芙蓉胸口更加心浮气躁,只好退出大殿。一个机灵的小和尚见她气色不佳,好心将她们领入偏殿歇息片刻。
此殿名为解缘殿,是香众们求签解签的地方。不等芙蓉开口,琼儿早就取来签筒笑对芙蓉道:“小姐,不如求支签吧,我听说大悲寺的签很灵的。”
芙蓉不是迷信之人,但试试又何妨呢,故而接过签筒,跪于观音佛像前,轻轻摇晃签筒。一支竹签脱颖而出,“嗒”一声掉在地上,诡异的是签居然断了。一时间众女不知如何是好,那小和尚早已惊呼“糟糕”,一副见鬼似的模样。芙蓉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是个意外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何必自寻烦恼,我们回去吧。”
琼儿惶恐道:“不是的,小姐,奴婢从未听说有哪个人求出支断签,这恐怕不是吉兆啊……”吉祥皱眉接口道:“小姐,这签还是找师父来解解为妙,不然您叫我们如何西心安呢。”说话间,那个小和尚早跑出去找解签师父去了。
不多时,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和尚走进来对芙蓉作揖道:“贫僧浮生,乃大悲寺解签师,请这位施主将签交给贫僧。”
琼儿刚要捡签,老和尚制止道:“且慢,请这位小姐亲自捡起此签。”
芙蓉弯腰拾起两截断签交于和尚,老和尚接过断签仔细端详断口,又出声读出签上的字:“竹本无心节外偏生枝叶,藕虽有孔心中不染尘污。”念完此签,老和尚吃惊地打量芙蓉,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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