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代三哥恳求。“这天下不是朕的,”永璘正色道:“朕不过是代理掌管这个天下,是总理山河大臣,代天管理罢了。”我呆了呆,原来他是这么想的。“这天下是上苍的,也是亿兆子民的,”永璘道:“所以朕不能违了国法,坏了纲纪!”他都这么说了,那是真的没办法了。我看看发呆的三哥,不由叹口气。
沉默良久,三哥忽道:“那我还帮你治理的什么天下?连这样的好人都不得不杀,还谈什么治理?”“萧子风!”永璘拍桌子喝道:“你少跟这儿发狂生之态,这是朝廷,不是你的江湖!若个个象你一样凡坏人都是一剑,好人都做高官,那还要这些文武大臣干什么?还要朕干什么?人人学了武艺不就天下大治了吗?”他说的有理,我点头道:“这话似乎也对。”“什么叫似乎也对?”永璘斥我:“压根儿就是这么回事儿,你不懂别跟着瞎搀和,回你的宫中好生待着去!”我装没听见。三哥明知永璘说的是对的,可是仍气的发抖,忽然伸手,抽出佩剑(他有特旨可带剑护驾),一剑横在永璘颈上。
47.我愿君心化明烛(下)
我虽知他决不会杀永璘,还是吓得大叫,羽林冲进来,永璘喝:“都给朕退出去,无旨不得进殿!”又向左右内监宫女道:“你们也下去!”太监对视了一眼,只好退下。永璘脸色不变,连眉毛都没颤动一下,道:“你想干什么?你以为这样就能迫朕改旨了?”“不错,”三哥道:“正是要皇上下旨赦免陆德宜!”“你杂书看多了吧?”永璘淡淡地道:“以为天子惜命,就可以一剑定江山,朕就是下了旨,你也提不出他来,何况,朕也根本不会下这个旨!”我倒也佩服他的胆子,利刃加颈还说这种硬话。“你只管下旨,提不提的出那是我的事。”三哥剑一逼,划破了永璘的衣领,破了一点皮,血流了下来。我吓极,呆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永璘横了他一眼,怒道:“朕不下旨!贵妃有了身孕,要是吓得她小产,朕饶不了你!”三哥咬着牙,犹豫片刻收回了剑。
永璘搂过我,轻轻安抚我。我用手帕擦他颈上的血渍。“你坐下来!”永璘白了三哥一眼,斥。三哥倔犟地立着不动。永璘道:“是不是非得朕关你几天大狱你才知国法纲纪?坐下!”我轻轻拉三哥坐下,三哥负气的神色丝毫不掩。“朕知道你讲义气,眼光也不错,”永璘放缓了声音:“朕不是也承认他是个好官能吏么?但这是一百万两,而且有他手批的条子,现在这笔钱不知去向,他又坚不肯说明,你让朕有什么法子?朕只能公告天下,如果有人知道内情,见了公告自会来投官,不是也可以无罪开赦?你这么冒冒然的,就算冲进牢中,也未必救的出他来,搞不好自己身陷其中,你叫朕拿什么理由再去救你?真是不懂事!”他就算训斥三哥,也是一幅宠爱的口气,三哥长叹一声,躺在地上,手枕手臂,看着屋顶。“拿朕紫袍来。”永璘吩咐,李大用拿了过来。“给三郎盖上。”李大用给三哥轻轻盖在身上。
永璘拿起一本奏折继续批。我伏在他肩上,问:“皇上每天都批这么多折子?”他唔了一声。我便不说了,将头枕在他肩上,闭上眼,道:“皇上真有胆气,利刃之下丝毫不变色。”他拍拍我的手,笑道:“你休息吧,朕看折呢。”过了一会儿问:“现在粟米多少钱一石?”三哥答:“三十钱。”再看一会儿又问:“去年甘肃交了多少钱粮?”“银五十万八千两,钱三十兆四百四十吊,粮一百二十万石。”不管永璘问什么,三哥都随口而答,难怪少不得他,他简直就是永璘的活字典活算盘,有了他,永璘批折子自然事半功倍。过了一会儿,右手边的奏折渐渐移到了左边。三哥居然微有鼾声,我笑起来。永璘示意我噤声,我忙捂住嘴。
永璘将最后一本放在左手,拿起盖碗慢慢喝了口茶,我示意我也要喝,他递给我,我就在他手里喝了两口。永璘放下茶盅,只轻轻叮的一声,三哥已惊醒,坐了起来,永璘笑问:“睡醒了?”三哥伸了一个懒腰,懒懒地道:“我梦到蝴蝶了。”永璘莞尔一笑。三哥起身,拿过永璘的杯子喝茶,道:“我今天要出去走走,过两天回来。”永璘道:“可以喝酒,不准打架;可以赌钱,不准上妓院,再有,别找朕的大小衙门的麻烦,他们不过是奉命而已。”“知道。”三哥满不在乎地起身,一拎地上的紫袍走了。
我问:“你知道他要干嘛?”永璘笑道:“为了陆德宜的事他心里不痛快,总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不是?”我道:“到底他是皇上的知己,连他做什么皇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比我这个当妹子的还清楚。”他笑道:“你嫉妒朕的妃子也还罢了,难道连自己的三哥也要嫉妒?”“皇上,”我用脸擦着他的肩,道:“你真的要杀那个姓陆的?臣妾觉得皇上舍不得杀他,何况杀了他要失却万人之心,多么不值当!”“你一会儿回宫跟皇祖母说道说道,”他道:“到时节,叫皇祖母传旨,陆德宜舍家为国有功,请朕宽赦。朕以孝治天下,自不能不奉太皇太后懿旨,对不对?”我笑道:“原来皇上早有主意啦,难怪这么笃定,为什么不告诉三哥?让他急成那样。”永璘笑道:“他少年得志,才高性傲,在朕这儿一帆风顺的,未必于他有利。让他偶尔吃些苦头,也不是坏事。待会儿朕嘱咐他以诗友的身份时时去牢中探望陆德宜,关照一下,那个刑部大牢,不是人待的地方。朕好容易想出这法子保他,可不想他在那儿出不来。有这个天子第一红人常常去,那些人必不敢为难他。”我道:“皇上保全臣下的一番苦心实实令人感动。帝王之术也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感动得了臣子百姓却感动不了朕的贵妃。”他捏捏我的鼻子玩笑道。我摸着那道伤口,问:“还痛么?”“这小子,真大胆。”他摸摸伤口,气恼地道:“痛倒还好,就是无端端让他这么割一下未免不快——朕真真宠坏了他。”我道:“人是皇上自己个儿宠的,也怨不得旁人,臣妾早就说过三哥胆大如斗,皇上还直夸他好呢。”“朕愿意!”他一瞪眼,又笑了:“臭小子,就这么走了,真便宜了他!”又对我道:“你怀的时节巧,许是生的时候正赶上朕的生日呢。”我道:“也看吧,两个多月就这般大了,只怕熬不到那时候呢。”“多让人扶你出去走走,闷在宫里也要闷出病的。”我感到恶心,他拍着我的背,呕完了,递了茶水漱了口,我道:“皇上陪臣妾歇了吧,臣妾着实累了。”“好,送你去朕的奉乾殿。”他扶起我去他的宫中。
我跟太皇太后说了下午的事,太皇太后微笑道:“此事皇上想的周到,先帝性子暴躁,倒未必处治的那么好呢。既是这样,那也不必我老太婆花心思想法子了。国家现在比前些年好多了,也有了些钱,叫皇上思忖着,拿点出来救人还是值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小心地道:“臣妾起先也是这个想法,皇上告诉臣妾说这事儿若办不好,反倒添议论——说这次皇上自个儿掏腰包救了陆德宜,那下次张德宜,马德宜怎么办?皇上也是为难的,又要救,又得救的人都心服,还不能留话柄给人拿捏着,确是难做的。”她道:“你这话可不是个明白人么?回头你去跟皇帝说,就说我老婆子信佛,愿意救拔个人成就佛心,望皇上成全。”我笑道:“是,太皇太后仁慈,所以叫老佛爷呢。”“你怎么样儿?还只是吐的凶?”她见我呕,问道:“听平儿说你反应得厉害。”“还好。”我歇了口气,喝了点茶道:“比上个月略好些。慢慢儿也就好了,太皇太后别担心。”她瞧了瞧我的腹道:“象是比怀公主那时候大些,好好保养着,阿弥陀佛,想着公主当时的事都怕,但愿这个平平安安的吧。”我道:“有太皇太后的大福大寿镇着,自然万事平安。”她高兴的笑起来,道:“贵妃越来越会说话了。”
48.内兄龙弟一家亲(上)
夜里,太监请醒了永璘,他一动我便醒了。看他走到殿外,好一会儿才回来,对我道:“你怎么起来了?”忙过来搂我躺下,我道:“臣妾觉着心惊肉跳的,象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他道:“凡事有朕呢,别怕,睡吧。”给我盖上被子,我抓住他的手,问:“皇上要出去么?”“不出去,”他安慰:“朕去嘱咐点儿事就回来陪你。”走到外面召人来说了些什么,仍回进来搂我躺下,道:“睡吧。”然而我一直不安,折腾到快天亮方迷糊了一会儿。
永璘下了朝过来时,我正在梳头,心中没来由的烦乱,怎么也梳不好。见了他进来,便胡乱挽了个髻,用梳子叉住。他打量着道:“你越来越好看了。”我问:“皇上有什么心事么?”他沉吟了一下,道:“朕说了你别着急,你的三哥受了伤——”果然是……“不过没性命之忧,”他忙道:“你别这样子,倒吓着朕了,来,稚奴,喝口水。”我喝了口水,定定神,道:“他又闯祸了,是不是?人现在在哪儿?”“朕叫人看护着。”他道:“朕带你去看,你先吃了药再去。”叫人拿了保胎养荣丸,让我吃了,过了一会儿才道:“走吧。”扶着我出来上了辇。
三哥在奉乾殿,脸色苍白,上身缠着白绫布,一层又一层的,仿佛伤在了胸口。“三哥,”我轻轻叫,他微微睁开眼,一笑:“吓着你了吧?”听他神智尚清楚,我略略放心。永琮拿了药进来,我一怔,他怎么在这儿?永璘接过药,亲自喂三哥喝了,才向我道:“两人本是一块儿喝酒下棋的,后来听说刑部大牢有人劫牢,就一起赶过去了,碰上劫牢的,动上了手。三郎替四弟挡了一剑,这才给伤着了。”原来如此。永琮道:“那些人似乎认得子风,骂他是朝廷走狗,为虎作伥。”这怕是比那一剑更伤三哥之心。“嗯,”永璘道:“等子风好了点再说吧。”似乎并不想追究下去。永琮道:“他是为了臣弟才受的伤,臣弟照料他。”“不必了,”永璘道:“你拚斗了一夜,也累了,快回府去休息,这儿朕自会人照应,”我看永琮似乎不大开心,便道:“王爷也是好意,不如让他在榻上休息一会儿,皇上看护着两人也放心些。”永璘道:“便是这样吧。”
我叫人安排永琮躺下,他冲我感激地笑笑,我埋怨道:“王爷睡吧,不然皇上又该操心你啦。你跟三哥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成天胡闹,好好儿的下棋不好,去刑部大牢凑什么热闹?那儿没官兵么?”“臣弟知错,”他有点羞赭地笑:“是臣弟照顾子风不周。”我冷哼一声,道:“算了吧,你受了伤,皇上就不心痛啦?都是兄弟,伤谁都一样,三哥总比你好些,他有功夫在身的,快睡吧。”让人拿来永璘素日的卧具,看他合上眼,方走回永璘身边。
我替永璘拉了拉衣袖袍角,整理他的衣衫,就便儿道:“你这两个兄弟没一个不让人操心的,皇上事儿多,没时间看顾,我看早点给他们说个媳妇儿,敢怕就好了。”永璘笑道:“你说的是,朕放在心上了,改明儿就叫人留意着便是。”伸手替三哥擦擦额上的冷汗,望着三哥道:“记得小时候有次四弟生了病,烧了三天,朕也是这样守着他,心中害怕极了,就怕他出事。好容易哥俩儿都平安长大,又要为他们受伤担心了。”我道:“皇上手兄情深,真是个多情君主。”他笑:“又学会拍朕的马屁了?怪道皇祖母说小心你的迷魂汤呢。”我笑道:“皇上昨儿没睡好,又上了早朝,定是累了,也去休息一会儿吧,这儿有臣妾照应着呢。”“朕不累,”他道:“三郎教了朕一点儿吐纳之法,挺管用的。”我道:“他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皇上别信,更别学,不然伤了龙体就不好了。”“你不懂这个,”他忍着笑着:“少插口吧,若是闲着没事,把窗边台子上那些奏折给朕工工整整抄出来,认真些儿,别龙飞凤舞的,叫人看着累。”“是。”我便过去帮他抄奏折。
49.内兄龙弟一家亲(下)
三哥本来身体好,宫中又多好伤药,故而第二天已能坐起,在床上盘膝合目,吐纳采气,我同永璘见惯了倒不觉奇怪,永琮大为惊奇,问永璘:“这便是传说的长生不老之法?”永璘道:“长生不老是没有的,听他说益寿延年倒是管点用。长春真人跟张三丰都活了一百岁,许是跟这个有关。我们出去吧,他练这个时最不喜人打扰。”
我们走到外殿,永琮忍不住道:“皇兄……对子风胜似兄弟。”永璘哼了一声,道:“我待你便差了么?母妃去世得早,我生怕你为宫中小人所害,一直战战惊惊护着你长大,你倒好,连朕的爱妃也敢想,真是好兄弟呢!”听上去,他已解开这心结了,我不由高兴。永琮笑了一下,道:“娘娘对皇兄一往情深,臣弟想也是白想。”“你还有脸说?”永璘道:“朕真想再抽你一顿!你若不是朕的亲兄弟,朕早打发你去见父皇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也敢想?真真辜负朕栽培你的一番苦心。你瞅贵妃作什么?还指着她替你说话么?”永琮道:“臣弟不敢有这种念头。”“不敢就好,”永璘道:“时时刻刻记着那是你的皇嫂,便知该怎么做了。你不比子风,他非官非民,就出了事,凭他的本事,泛舟隐于江湖,谁能奈何他?你是先皇之子,潢潢天家,起坐八方的大将军,出了事,朕都周护不了你,你往哪儿逃去?带兵擅闯仪门,仗剑直犯宫禁,若不是太皇太后跟贵妃给你圆乎了事儿,你这会儿还不知在哪个牢里待着呢。真真朕想到这些气起来,恨不能打发你去替父皇守陵,反省自己的过错。”听到守陵,我倒想起刘全来,改天赦他回来,他老成,做事稳当,倒是挺让人放心的。
三哥披发赤足出来,永璘见了便笑:“真正是个散人了,赤足披发,玉颜飘洒,只是这个袍子是朕的,太正经八百了,改明儿叫他们给你做件鹤氅,只怕更衬你呢。”三哥笑道:“好,皇上既许了我,可别到时候又说忘了,让我空等。”瞧气色是不大相干了。
我招呼他们用了膳,三哥道:“皇上,求您件事儿。”永璘向我跟永琮笑道:“朕可得小心着点儿,别中了三郎的套儿。”三哥笑:“不下套儿,昨天劫牢的是我的几个江湖朋友,也是为了陆大人,请皇上开恩放了活捉到的人,别再追究,他们出于义气,并无其他目的。”永璘问:“他们那么骂你,你还替他们说话?”三哥道:“一点误会而已,不用那么较真儿。”永璘边想边道:“虽如此说,朕倒不能不替你打算一下——这样吧,你传言江湖上的朋友,让他们明晚劫牢,我会告诉刑部放你们进去,朕不怕他们救人,也信的过陆德宜不会跟他们走,算你对江湖上的朋友有个交待。”三哥抬手一揖,笑道:“那我先替他们谢谢皇上,不过刑部总要抵抗一下,不然就显得太假了。”“这个自然,”永璘点头:“朕还可以再给你一个人情:清江府大牢中关着一个人,你知道吧?”三哥笑道:“大半个江湖都知道,三青帮的帮主马大江。江湖上劫了几次都没劫成,清江府尹是个能干的人。”永璘道:“这个人我也交给你了。三青帮在江湖上势力很大,做事忽正忽邪,令朕头痛得很。这个人关着也是个祸害——为他死了不少人了——不如放了。不过朕也有言在先,如他再犯事儿,朕定杀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