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方更富挑战性?苏萨没有明说。作任何一种理解都可以。
吕宋深深地看了苏萨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他捋着山羊胡,问苏萨:“听人说,苏萨骑士是由二殿下引荐给先王陛下的?”
“是的。”
“那么,你跟二殿下应该关系不错吧?”
苏萨沉吟了一下,谨慎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珂缇娜公主跟二殿下的关系最亲近,我作为公主殿下的誓言骑士,有更多的机会与二殿下接触,所以关系还算是不错。……宰相大人想跟二殿下交涉?”
吕宋再次无视苏萨的提问,看了看窗外的夜空,悠悠地说:“估计二殿下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达卡里波里了吧。”
苏萨耐心地等待着老宰相收回视线。他明白,该说出口的,老宰相迟早会说出口。
出神了半晌,吕宋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二殿下的逃脱,有你在协助吧?”
“是的。”苏萨知道跟对方撒谎也没用。对方一定将所有的事情都调查地清清楚楚了,问自己一声,只是走个形式而已。老宰相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可怕。
“艾尔弗雷德的尸体,我已经安排人重新安葬在爱国者公墓里了。”吕宋突然说道。
“哦。……那我代二殿下谢谢宰相大人了。”苏萨微微有些动容。对方居然连这样的事都想到了,真是心思缜密。
“对于二殿下弑父的指控,等会儿我也会安排予以公开声明撤销。”吕宋又说。
苏萨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对方:“为二殿下做这么多事,应该不会是免费的吧?”
“苏萨骑士见到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吗?”
“没有。”
“那就是了。”
“宰相大人的条件?”
“苏萨骑士愿意充当使者?”
“我无所谓。二殿下能够重返王宫,也是一件好事,有利于王国的安定。我想这也是珂缇娜的愿望吧。”
“难得苏萨骑士能看得如此长远。那些王国重臣们,少有像你这样通达睿智的。”
“宰相大人过奖了。……有谁向宰相大人建议过什么吗?”
“是啊,”吕宋哂笑了一下,“愚蠢的人提的愚蠢的建议,居然说要将二殿下捉回王城。”
“我个人认为应该把提建议的那人关到猪圈里去。”苏萨淡淡地说。
“深有同感。”吕宋开怀笑道。
两人笑了一阵,苏萨又问:“宰相大人又是想跟谁打仗?”
“你认为呢?”吕宋狡猾地反问。
他是在掂量我。苏萨心里立刻反应过来。这只老狐狸,跟他打交道,真得多留个心眼才行。
苏萨故意装出思考的模样,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惊呼:“难道是齐格勒元帅?”
吕宋淡淡地道:“苏萨骑士何必掩饰自己的光芒?是欺我老眼昏花吗?”
“不敢。”苏萨讪讪地。跟王国第一智者玩心计,实在是自讨没趣。苏萨开始相信这种说法了。在深沉的智慧面前,任何阴谋与狡黠都显得那么可笑,还是老老实实直话直说比较省力些。
“那么,对抗王国战神的人选,宰相大人已经有了?”苏萨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放眼整个王国甚至整个西大陆,能够有资格与齐格勒在战场上对决的人,又能有几个呢?被灭亡的特里耶公国曾经有一个蒙加扎勋爵,可惜他已经在特里耶城破之际自刎城头,以身殉国。除此而外,在声名上能与之相比的,只有……
“枫玺伯爵华伦斯坦。”苏萨与吕宋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假面具都打飞了。
青年愣在当场,半爿脸顿时红了起来。
艾夏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舞池外走去。
“等等。”青年反应过来,在众人的惊讶与偷笑中追上了艾夏。他伸出手去拉艾夏的手。
艾夏用力一甩手,甩开了,然后愤怒地瞪着对方。
“你想干什么?”艾夏语气里带着极度的厌恶,脊背上又泛起刚才那只手留下的滑腻腻的感觉来。十分难受。
“艾夏——”
青年刚想解释,却被艾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忘了这个名字。今后不想与你缠上任何关系。”
“为什么?”
“因为你下流。”艾夏扔下了这句评价,气鼓鼓地向厅外走去。
该死的苏萨,把人家扔在这儿,自己跑什么地方去了?艾夏在心里诅咒着苏萨。
身后的青年还不死心地跟着自己:“艾夏,别走啊!我们再聊聊,再互相了解更多一些啊!”
“席德先生!”艾夏猛地转头,恶狠狠地冲对方叫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差劲的贵族!你懂得怎么尊重女士吗?”
“正需要你来教啊,我可爱的美人儿。”青年席德嬉皮赖脸地说道。
“无耻!”艾夏白了他一眼,“你们第一军团都是这个德性吗?”
“像我这样的是独一无二的。”席德恬不知耻地夸耀道。
“那你就去找能欣赏你这种人的女孩吧,我不奉陪了!”艾夏再次撇下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厅。
“别走啊,艾夏!”席德的声音像赶不走的苍蝇,继续粘上后背来。心烦意乱的艾夏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溜,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她狼狈地向前一扑,冲了几步,撞进了一个匆匆跑过来的人的怀里。
“啊!”对方将艾夏扶住,向后退了一步。是个信使模样的人。
艾夏还没来得及道歉,对方已经匆匆越过她,奔进大厅。然后,艾夏听到了夸张的报信声:
“不好了,第二军团叛乱了!”
第十九章 梦想
就在苏萨离开书房的那一刻,老宰相又唤住了他。
苏萨回转身去,立在书房门口,看着吕宋从扶手椅中站起来,走近自己。
老宰相浑浊的眼睛里蕴着复杂的神情。他问:“苏萨骑士,唐突地问一句:你做过梦吗?”
“什么?”苏萨不解地望着吕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做过吗?”吕宋重复了一遍。
“很少做。”苏萨据实答道。
“哦……”吕宋若有所思地漫应了一声,想了想,说道,“也许是上了年纪,我倒是经常做。而且是同一个梦。”
苏萨聪明地保持沉默,等着对方说出他想说的话。
吕宋继续絮絮地说道:“我梦到,自己跟艾蜜儿——哦,也就是我的爱妻,很多年前已经去了天国——跟她一块儿,肩并着肩,站在叹息塔的平台上。那里是整个王城的最高处,比圣玛洛主教堂的钟楼塔尖还要高。站在那里,整个王城的风光一览无余。我和她,肩并肩,站在那儿,远瞰着整个王城。王城像一张羊皮卷,在我们面前缓缓地展开。一间间房屋排列得整整齐齐,就像码得很好的蛋挞;人呢,小得就像蚂蚁,忙忙碌碌地爬着,紧张而有序,从不争吵互斗。天空很蓝,蓝得跟蓝宝石一般。成群成群的鸽子飞过,她们是温柔的精灵啊,连咕咕咕的歌声都是那么动听。国王陛下——哦,现在是先王陛下了——依然那么喜欢打猎,身体还是像几十年前那样健硕。还有小公主、二殿下,所有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们,都欢快地在王城里跑来跑去,跟平民的孩子们一起嬉戏。大街上每一个走过的人,脸上都带着快乐而幸福的微笑。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一例外,都微笑着……这样的梦,是不是很可笑?”
苏萨不作声。现在老宰相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而不是一个发言人。
“人上了年纪,话也多了,梦也多了,觉倒反而少了。唉,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吕宋喟叹道。
苏萨突然之间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老人,头发是那么白,背是那么驼,简直衰老得厉害,好像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似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所知的柔弱一面,强大智慧如老宰相,也不例外。苏萨在心里这样感叹。
“这是一个很好的梦。”苏萨说。
“是啊,很好的梦。”吕宋悠悠地道,“我想实现它。”
苏萨看着吕宋。
“我想实现它。”吕宋强调似地再说了一遍,“男女老少,都能打心底里微笑;王城上空,永远飞着白色的鸽子;天永远是宝石蓝;王子公主能跟鞋匠的儿子一块儿撒欢;国王要做的,不是砍人的脑袋,而是骑着马去打猎……每个人都是王国的主人,都是自己的主人,都为了自己而活,都能微笑而活……这样的梦,我想实现它。”
“这是不可能的。”苏萨突然很生硬地说道。
“为什么不可能?”吕宋反问。
“这是不可能的!”苏萨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但就是不愿认同吕宋。
“不可能的事,我会实现给你看!”吕宋原本昏花的老眼里,突然迸射出年轻人才有的激动的光芒来。这一刻,他固执得就像一个愣头青。
说不出为什么,但在苏萨眼前,吕宋的身影突然和里贝卡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虽然他们两个无论是外形还是年龄,都判如云泥,但当吕宋固执地重复他的梦的时候,那付神情,令苏萨一下子联想到了王宫教堂里里贝卡对艾尔弗雷德发誓时的样子。
“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过,”苏萨的态度柔和下来,拿呓语般的语气说道,“他的理想就是缔造一个没有高低贵贱,人人亲如兄弟的国家。在那个国家里,奴隶也拥有权利,理发匠的儿子也能坐上高位。国王与乞丐也能把酒言欢,平等自由将成为王国的勋章。”
“里贝卡吗?”
“……”
“跟我一样的梦啊。”吕宋微微一笑,“都是很好的梦,为什么就不能实现呢?是实现不了,还是你不敢梦想?”
“光梦想有什么用?只要有国王和奴隶这样的差别在,就一定不可能实现。”苏萨悲观地断言。
“那就不要有国王。”吕宋随口应道。
“不要国王?”苏萨吃惊地瞪着他。那种不可思议的想法,从来没有在苏萨脑子里出现过,即便是他站在角斗场上浴血拼杀的时候。
“是的,不要国王。”吕宋微笑道,仿佛他不是在谈变革整个国家的体制,而是在商量野餐会的地点,“所谓国王,不也是当初一群人共同推选出来,代表他们进行公共事务处理的那个人吗?现在,回归到大家分担公共事务,又有什么不可以?权力这种东西,只要平均地分给每个成员,又怎么可能产生等级贵贱的差别?”
“你的意思是……建立共和国?”
※※※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惊慌失措的人们扯下面具,将信使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追问着。
“第二军团叛乱了。里贝卡殿下宣战了。”
“宣战?向谁宣战?”
“向大殿下,三殿下,还有齐格勒元帅。”
“这,这不成了内战了吗?”有人惊呼。
“嘿嘿,第二军团和第一军团。这回热闹了。”也有人煽风点火。
“我们该怎么办?”有人尖叫,好像马上就有大兵会冲进来似的。
“镇静,镇静。我觉得,这事应该马上向宰相大人禀报。”有人说着无用的废话。
事实上早有机灵的人士抢先一步向吕宋禀告了这个消息。老宰相带着苏萨和巴特匆匆出现在大厅里。
“怎么回事?”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吕宋很不喜欢这种场面失控的感觉。他显得很不快,沉声问信使。
信使抢至吕宋面前,将一封封在铜管里的薄信倒了出来,双手呈给吕宋。
吕宋接过信,展开一看,面色越发凝重了。
看完之后,他随手将信递给苏萨,并给了他一个苦笑。
苏萨匆匆浏览了一下,大致了解了整件事——
里贝卡从王城脱逃之后,一路披星戴月,赶回第二军团的驻地卡里波里。尽管齐格勒预作防范,在第二军团里安插了亲信,试图控制第二军团;并在卡里波里设下了圈套,等待里贝卡自投罗网。然而,王国元帅还是低估了第二军团对里贝卡的忠诚程度。第二军团的副军团长阿斯密特拉,同里贝卡的贴身侍卫李奥纳多,二人与秘密潜回卡里波里的里贝卡里应外合,一举翦灭了齐格勒的势力,夺回第二军团的控制权。里贝卡随即宣布卡里波里独立,并发出了向王城和第一军团宣战的布告。眼下,里贝卡正在王国东南境大肆招兵买马,打算打一场决定王国命运的内战。
一场欢乐的假面舞会,就被这爆炸性的消息给击溃了。
然而,人们所受到的震撼还没有结束。就在宰相吕宋宣布假面舞会中止的时候,大厅外又有信使冲了进来。这回却是王宫里的信使,向在场的嘉宾传达了一个同样令人震惊的消息:有人试图劫走被囚在叹息塔的大王子亚雷克斯。
“现在人呢?”在一片哗然之中,吕宋依然保持着镇静,冷冷地问信使。
“还囚在叹息塔里。没被救走。”信使回答。
“我说的是那些猖狂的匪类!”吕宋略带怒意地喝道,唬得信使浑身打了个哆嗦。
“让,让他们跑了。”信使说,“他们见叹息塔有不少守卫把守,很难攻上去,就知难而退了。”
“留下什么线索没有?”吕宋追问。
“线索?好像没有。”信使回答。
吕宋不作声了。眸子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寒芒。
第二天,宰相召开了御前会议。通过激烈的争论,最终决定了应对方案。苏萨作为王城特使,肩负和平解决内战危机的使命,即刻出发前往卡里波里会见里贝卡;急召枫玺伯爵华伦斯坦和他的第三军团移驻王城东郊,原第一军团驻近郊的部队,指挥权划归枫玺伯爵;命令特里耶城的第一军团作好战争的准备,扼守住通往卡里波里的道路,与王城共同形成对第二军团的钳制;向周边的休伊特、鲁伊特、希斯洛、东希斯洛、青岚之国、沙漠之国、自由之都等国家发出外交照会,言明罗慕洛发生的一切,希望周边国家保持中立或支持王城。
为了表明和谈的诚意,宰相吕宋力排众议,启动了国王被杀事件调查程序,由司法大臣拉蒙领衔首席检查官,组成特别调查小组,在王城范围内拥有独立调查与无限制传唤的权力。大王子亚雷克斯作为第一嫌疑人,从叹息塔被移至“鬼门关”——检察署,这也预示着,国王被杀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究竟是亚雷克斯丧心病狂,还是里贝卡贼喊捉贼,抑或是内中另有玄机,王城拭目以待。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除了这些晾在明处的措施,还有一些暗地里的小动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圣历1343年10月24日,王城东水门,一艘商船扬帆航,苏萨特使站在船头,带着全王国人民的和平希望,去往东方遥远的卡里波里。
而继续苏萨离开后不久,又有一个行踪诡秘的人,裹在灰斗篷里,骑着马出了东城门。他的目的地,似乎也指向了东方。
第二十章 银石城堡
奔腾的亚拉冈河,穿过西尼可可草原的南部边缘,遇到白沙岭的阻挡,折向南流,形成一个直角弯。在这个河弯的内顶角上,一座城堡拔地而起,通体由灰白色花岗石筑成,雄伟而坚固,就像一头雄狮,扼守着白沙岭与亚拉冈河。它就是银石城。
两年前,还是在罗特战争爆发的初期,当时还是中将的齐格勒率领第一军团,以此为据点,同特里耶的名将蒙扎加勋爵,隔河对峙了近三个月。这场被称为是“奇怪的静默”的战役,在罗特战争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一年过去了,这里还时不时能发现当年战役留下的痕迹。比如白沙岭上特里耶军队的营垒,比如银石城东北角受损的塔楼。
银石城的地理位置之重要,是不言而喻的。它是从西尼可可草原下到新月三角洲的要道咽喉,也是王国东西境分界线上的要冲;西大陆最著名的商道——黄金大道自罗尼慕尔一直绵延到这里,穿城而过,继续伸向白沙岭后的卡里波里;更何况,它还扼守着亚拉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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