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木子与忆寒天将同归于尽,魔兵将覆之时史可卿忽然倒戈相向,似乎早有预备一般,硬是将不利局面转为平局……我们都未曾料到魔界竟已成长至那般地步,最终天君与史可卿谈和,以百万年前的神魔分地为界,暂不相争。”
“三天后,神君便带着昏睡的你回到了天界,他说封印已解,但魔帝夜箜……因着封印初解后力不继,已被凤箫神君亲手杀死。”
心底缓缓升腾的情绪骤然清明,细细的痛意从心底钻了出来,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与不信。
夜箜死了?
怎么可能?
“阿淬……”
我听到玉罄声音里的担忧,才发觉我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摇了摇头:“我没事。”顿了顿,“夜箜……真的死了?”
玉罄眼中有叹息与安慰,她算是当年那段故事少有的知情者,虽然也只是表皮:“阿淬,你该知道的,若这世上有谁能对付夜箜,就只有神君了。”
“……”
“我也是这百年里才渐渐听说,原来神君神魂异于常人——他生来便有三魂八魄。当初魔帝夜箜为了解除你身上的【迭墨】之毒,将箜篌石分出一半与你,才露出空隙让我们将他连带体内半块箜篌石一同封印。后来你渡劫失败魂魄将散,你体内的箜篌石脱了桎梏便要去寻另外一半,神君以那半块箜篌石为源镇留你的魂魄,用了万年时光才重新凝聚成形,便有了九千年前的仙子七淬。”她顿了顿,“只是我们都未想到,神君为了以防万一,表面上结下那四样乐舞技艺作为限制封印的引子将它们散落人界,实际上竟以自己那多出的一魄种下制约,在万年中不断加深加固,保证箜篌石在合二为一后的一时三刻内,便会自行抗衡直至两半俱毁,夜箜就是因此而魂飞魄散的。”
“……”
“神君用自己的一魄作为代价,失去一魄的他似乎再难有所进阶,虽然如今的他世间再无敌手,可谁知今后如何呢?他在夜箜将封印解除的那一刻便感应到,赶去迭荼山将你从暴涨的魔息中救得周全,然后亲手毁掉了夜箜的身体,包括他体内残余的箜篌石……原来此前无法动得箜篌石,只是因为筹码不够。”
玉罄一直在说,而我始终沉默,心底翻滚的不知是冷是热是什么滋味,只觉百味难言。
“……况且七十年前魔界便传出魔君易主的消息,若夜箜还活着,无论如何都不会如此……阿淬,”她终于顿了顿,“神君说,其实比两万多年更早的时候,他便已与你相识。你是否做过个梦,梦中有人让你成仙?他说,他在很久以前便算出天界有此番劫数,你便是那个破解的引子。因此他在更早以前救下你,给你种下成仙的执念……终究是他算计了你,他让我问你,你……是否还要留在天界?”
我愣了愣,识海深处有幅埋藏久已的画面随之翻出。我终于看清梦境中那雪袖云纹的主人,语声融融,面容温淡如微化春水。
原来……如此。
那些自意识初始便存在的成仙之念,尽是自此而生,却也没什么可计较的。这个自认算计了我的人,做了我一世的师,半世的父。过去的一世,我对他情愫暗生,却也未情深到如何程度;今生的半世,我更是视他只如兄父,承他续命抚育之恩,就算最初有算计,这些也早抵得过了。
只是,他不愧是……我的师父,一如既往的明了我的心思。
“我要离开。”我对上她的眼睛。
她眼中有叹惋之意一闪而过:“你不想再见一面神君?其实……”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了。”
“那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神君的?”
我认真的想了想:“……没有。”
我要离开,即使离开的理由连我自己都理不清想不透。
或许我希望去看看这世间山河,更或许……
是因为什么呢?
时光如世,转眼百年。
迭荼山四季难分,永远的繁花碧树,苍穹云影。
“凉……凉……”
十岁的小小女童,用天真含糊的口吻,有些困难的轻唤。
“秋儿乖,来,给娘笑一个。”
子秋有些迷茫的眨眨眼,然后慢慢露出一个浅浅笑容。
唇角的弧度带着婴孩的圆润,唇形却极似她的父亲。
仙魔怀胎时间不定,短则几月数载,长或成百上千年。
子秋在我肚子中呆了九十七年,出生在一个立秋的子夜。
于是我给她取名子秋,夜子秋。
百年前自回忆中醒来,见到玉罄师妹,她告诉我那样一番话,我当时信了。然而自从离开天界入得迭荼山上,却渐渐感到体内一股浅淡到几不可闻的气息。
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那气息几乎刻入魂魄的印象;陌生的,却是少了曾经那缭绕不去的魔息,纯粹平和的仿若新生。
于是终于记起,在两万八千多年前的曾经,迭荼山神魔二界天光域色相合之地,那个尚且懵懂的灵物淬蝶感觉到的,那一丝虚弱却纯粹的气息,便同这个一般无二。
这才是……真正的箜篌石所拥有的气息。褪去了成形之初以及后来无数万年间在魔渊中沾染的魔息,还原成最初的纯粹。
这气息被天界过于浓郁的仙气遮掩,因此才未被任何仙人察觉,包括我自己。
然而伴随这骤然清晰的存在感而出现的,却是另一种陌生的悸动。
——有微微的异样出现在腹中,仿佛另一颗鲜活的心脏,和着心脉跳动的节奏,昭告它的存在。
这是……
我几乎不敢相信,波动的神识小心翼翼的探入小腹,然后轻轻一颤。
小腹间悬浮着一团雾色球体,生命的光华流转,带来无法抗拒的亲和感。
这是……天生灵胎。
怎么可能?
我站在迭荼山腰的小路上怔怔发呆,放空的视线瞟到天边云白,灵光顿现。
是了,那种药叫【云色】……
一万九千年前那十七载囚徒一般的生活里,夜箜让我饮过一种药。当时的久枉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三千年前的七淬却遇到过一只在三界寻药安胎的雪兔精,亲眼见她喝过那药。
据她所言,熬制【云色】的药物数多且种杂,最麻烦的便是分布于三界六道八荒,凑齐全部极为不易。
而这药除却安胎以外,还有一项稀罕的功用:它能借助某些天地异宝为媒介,将胎儿极隐秘的封印,融入母体魂魄,除非母体魂飞魄散,否则不会有任何伤害,也无法让任何人察觉。只是这药物难得,做到这点更需一定分量,胎儿和媒介又须得强到承受得起这封魂之力,因此早成鸡肋,几乎无人知晓。
待到合适的时机,封印便可自动解除。
合适的时机……
思绪几乎从未有过此刻的顺畅,我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夜箜似是无意间告诉我,魔族之间有个特性,叫做同血相斥。
他当时眯着眸子望着人界尘烟缭绕的天空,血色的重瞳上掩着黑色的假象,衬得那颗泪痣多出三分艳色:“因着这个特性,魔界的女子生子时除非母子之间力量相近或是有他物助产,否则便是强大的一方将弱小的一方吞噬消亡。初时有不少魔女心存侥幸强行生子,最终不是子胎死于腹中便是母体爆体而亡。”他转头望着我笑了笑,“他界旁物总觉得我们天性嗜血,生平作孽太多因而难得产子,其实不过天性。久枉,你说若是以后我想要个孩子,可有个女子会愿意为我生子?”
那些话依稀回响在耳边,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记性有这样好,记得这么清楚。然而此刻明了这孩子的由来,却再不忍心让它消失。
原来那时的他是将完整的箜篌石放入我体内,一半用来解除【迭墨】之毒,一半用来种下【云色】封印。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为了我,还是看破凤箫神君的计策而顺水推舟,但我确定他一定活着。凤箫神君只毁去了他的魔体与魔息,虽不知此时的他会是什么情形,但箜篌石未毁,那所谓的魂飞魄散便是假象。
我在山路上站了许久,久到这两万八千年的记忆岁岁流逝。我想起初时那个被我当做至亲的少年、后来将我囚禁十七载渐生憎意的魔头、重生后相处四千五百年情愫暗生却不自知的师兄、如今不知身在何方却将最后的软肋交予我的男子。
现在的箜篌石完全控制在我的手中,在灵胎生下来之前,它的存亡皆由我选择。他将自己的性命与这个本是强迫之下得来的孩子交到我的手中,以此为注下了一场豪赌。
又或者,他用着数万年相处对我的了解为注,赌我够不够狠,够不够恨。
我认输。
如今的他留给我那么多未解的疑惑,还有那些理不清怨多恋多疏重亲重的记忆。也许我终究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而这是我最后一次彻底逃离他的机会。
但我认输。
两万多年前我曾亲见一场情劫,之后夜箜提过忆寒与木子之间就如天地间无数仙魔一般,有杀亲弑族之仇。而百年前有人最后一次对我说到他们,短短“同归于尽”四字,便是故事之外最后的结局。
乍看相似的背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明白我和夜箜之间与他们不同。所以我不想就这么做出选择,不想有那么一天,我会忽然后悔。
于是,我在迭荼山上住下,静静的等待。时间久了,与兰汀渐渐相熟。
这个女子身上有种仿佛恒久不变的温暖,越是相交,便越是透入心魂。
百年须臾而过,直到子秋出生,直到她依依呀呀长到十岁。灵胎较之凡胎要么过于早慧要么过于晚成,子秋无疑是第二种。
夜箜一直没有出现,但箜篌石早已自我体内消失。我知道他迟早会回来,总有一天。
夜半时分,沉眠深梦间,忽然有异样感觉牵动警觉的神经。
自从有了子秋后,我便睡得向来很浅。
不过一瞬,背后已轻轻贴上一个人,熟悉的温度与气息,等待百年的人。
“夜箜,你……”
我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转身质问,将积攒至今的疑问统统道出。然而刚叫出他的名字便想起子秋还在身前熟睡,动静大了难免惊醒她。就这么一迟疑间,已被那人轻轻拥入怀中。
温柔的,不容抗拒的,一如既往的拥抱。
“嘘……久枉,我有些累,睡会儿再说。”
靡靡的音色低下三分便是柔情,带着少有的倦意,很快便平顺了呼吸。身前的女儿仿佛预感到什么,翻了个身钻进我怀里,迷迷糊糊的呢喃:“娘……是爹么?”
“……嗯。”
女儿的声音很柔软:“娘……睡。”
浅浅的呼吸声微响在身前身后,一室的宁静。
夜凉如水,如已醺微。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的年龄是这样的:N万年前成形时被凤箫救下,在迭荼山顶修复到两万八千年前灵识形成(这里是第三卷),九千岁时因心魔而渡劫失败几乎魂飞魄散(第三卷末尾),被凤箫用一万年时间重新凝形,九千年前复生但失去之前的记忆(第一卷)。所以按身体经历年龄来说,她N万岁(N肯定很大)。如果按心里年龄算,她前后两个九千岁,一共一万八千==正文完结,我很喜欢这种结尾的感觉^^后面还有一大堆番外,首先是夜箜凤箫两人的番外,把感情啊算计啊乱七八糟整个顺一遍,然后可能还会有些。
34
34、夜箜番外 。。。
创世神名叫创世。
又或者是,创世之所以有现在的意思,只是因为它是创世神的名字。
创世神是天界的父神,亦是魔界的始尊。
只是在千百万年后的现在,天族历代天君灵位中第一座依然是【创世】;而同样是经历千百万年至今,魔族的灵位早已换过不知多少,每一次都是独一无二,每一次亦是常换常新。
魔族无谓于起源,更没有谁有心思去供奉一个早已归于混沌的信仰。
所以比起创世神的灵位,他们更在意的,是那颗创世神留在魔界的血红石头。
那石形如无弦长弓,直径约有半丈,色如往复于新鲜与凝固之间粘稠流淌的血,上面有深深浅浅的暗色纹路,时而暴涨时而收缩,像是盘绕出入石头表面无数染透墨色的毒物,没有规则的形状和大小,像那流转石头上的血色半永不停息的翻涌起伏。
那块石头,叫做箜篌。
与天界不同,从魔界传入人界的东西,至少半数有所差误。这样一块看上去绝对与杂事无关的魔物,后来却不知怎么传入人界后出现一种同名却最多两分相仿的器乐。
这是后话。
箜篌石最初有意识的时候,三界不过刚刚成型,六道的分界还有些模糊。那时它如过去的无数时光一般,悬立在地狱之心上空,神识便通三界,更能见到出现在魔界的仙、人、妖、鬼,当然见到最多的还是魔物,始终没有见过的便是神。
那时的三界,除却归于混沌的创世神,还未有谁,能够修成真正的神魔。
其实平心而论,在千百万年后的现世,凡是飞升上神、真魔品阶的,便与当时的创世神力量相若。然而创世之所以为创世,正是因为他快过这片天地间的所有人,千百万年的岁月。
那时的它也只是那块被创世留在魔界、用于稳固整个魔界的箜篌石。
它身上有着魔族最本源的力量,直接来自万魔生灭的地狱中无魔可抵的狱心。地狱提供给它积攒起无穷无尽却永远无法使用的毁灭之力,它保证地狱的稳固和其间十八界的层层分明。
漫长的岁月就那样过去,直到模糊的三界逐渐划分六道,直到六道之外辟开八荒,直到三界六道八荒各自为政势力渐生,星河日月在仿佛无止尽的轮回宿命间更迭变迁,它却始终置身一地,千百万年的沉默,也是千万年的禁锢。
它看遍这世间万物,从最初的好奇观望到后来的厌倦无趣。然后又是漫长的观望,反复的好奇与失兴。直到这般反复如它物之轮回不休,直到后来又不知从何时开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自全身每一份魔气每一处流转每一抹血红间滋生充溢,让它渐渐再难忍受那无休无止的旁观与永远的困束。
那烦躁愈来愈胜,最终化为一种强烈的几近疯狂的欲|望执念。疯狂与肆意,那仿佛是魔的本性。它的灵识早已堪成真魔,身体的力量也强大到不知多么可怖,然而这二者之间却是互相抵制的。作为身体的箜篌石永远被地狱禁锢,因此神识只能受困于此,甚至连脱出身体四处游荡都不可能。
然后,便是爆发在天魔二界之间,最初也是最恐怖的那场相战。
天魔二界多少年来始终对峙敌视,大大小小战役时有发生,次数多的让看过每一次相战的它早已厌倦。虽然魔还未成魔,神也未成神,归根结底便是一群魔物和神仙。但他们依旧是生于地狱与天域的先天灵胎,比起单纯的仙妖人鬼来讲,到达那个境界的可能性不知要大上多少。
与此成正比的,就是天魔二界战时那巨大的破坏力。
然而这一次的战争却是有所不同,甚至很久很久以后,天魔二界谈起那场战役中做出决定的天君,依旧是褒贬皆有,评论不一。
魔族好见血而悦于战,当时的天君因为魔界屡战屡强而终日愁眉,最终下定决心请梧桐谷中那位深居简出的神君以难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