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七夕晚上的星空格外璀璨,月宫也皎洁得不同寻常,吴刚卖力地砍着桂花树,希望嫦娥能多看他一眼,不过像往常一样,蹲在一旁同情他的只有玉兔。这时候玉兔的耳朵动了一动,吴刚和嫦娥同时变了脸色,“砰”地一声,如狂风过境,天上所有的门和窗都在这一刻闭得严实。
所有的灯在同一刻寂然灭去。
鹊娘来了。
鹊娘们正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搭成长长的鹊桥。都说一个女人顶得上五百只鸭子,那么上万只鹊娘聚集在一起,那绝对是天上人间最大的悲剧,所有长耳朵的神仙、神兽、神树都在那一刻关闭了耳朵,早早入睡,只有天宫的灯还孤零零地亮着——
啊,看错了,那是王母娘娘的眼睛。
所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样惨烈的时候,也只有王母和玉帝还坚守岗位了。据说是因为害怕织女再和牛郎下凡去,但是那也不是事实,事实是王母只有在这一天才能逮到无处可去的玉帝,拉拉家常。
人生真TM寂寞如雪啊。
眼看着鹊桥越来越长,叽叽喳喳的叫声越来越响,瞬间汇合成八卦的海洋,而牛郎正兴奋地向织女扬着手中酸不可闻的诗词,说:“那个秀才说咱俩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呢。”
织女上下嘴皮一嗑,吐出一串瓜子皮:“谁说的,自从我上了天,多不容易才吃到一次人间的零嘴啊,哎……我很想念楼外楼的西湖醋鱼,扬州的蟹粉狮子头,还有文思豆腐、千层油糕……”织女用力踩一脚鹊娘的背,两眼直放鬼火,“下回能帮我带上来么?”、
王母举世无双的听力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她从上万只鹊娘的聒噪声中辨别到女儿的抱怨,回头同玉帝叹息:“当初是谁哭着嚷着跟我说胖得看不到腰了,要回天上来减肥的……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闺女呀,一看到零嘴儿,命都不要了。”
“可不?”玉帝打了一个呵欠,“还让我们背这么多年的黑锅,你听听,每年这一天里,人间有多少背后骂你我的,你还是放牛郎过河算了,也免得天上每年都要遭一次鹊桥的骚扰。”
“我倒想,七丫头不干呀。”
“她不干?”玉帝跳起来,“她也不看看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敢、说、不、干!”
“七丫头说了,每年会一次面,那叫情趣,天天对着,迟早得生厌。”王母幽怨地盯住玉帝的面孔,玉帝明显功力不够,就只左看看右看看:“……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那雨说下就下,片刻就倾盆,雨水直没到脚背来。而月光还照样皎洁,星星也没有隐匿的意思,王母忍不住皱了眉头:“老头子,今晚怎么会有雨呢?”
玉帝捋一捋稀疏的胡子,胸有成竹地道:“明显不是降雨,是东海的小三儿在哭……”
“没有名字的小三儿?”王母眼睛一亮,“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八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到底还是忍住,维系一贯的端庄,缓缓地道,“还不到一百岁呢,盘起来可以放手心里,敖老头一定爱惜得紧。”
“那是自然。自盘祖开天辟地以来,龙族富有四海,负行云布雨之责,虽然归我统筹,但是一贯护短,而东海老敖最过分了,恨不得把他那一大家子都当腰带在身上缠着,须臾不离。”
“不会吧,”王母朝云底下张望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我怎么听说,睚眦前些时候被踢到岸上去了?”
听到“睚眦”两个字,玉帝忽然一阵牙疼:“那个性情暴烈的小子,长得丑不是他的错,出来吓人就不对了,上次他和老猪大战,你瞧瞧,我这门牙,现在还漏着风呢,老敖也是为他好,与其在我这里吓唬神仙,不如去祸害人间。”
“有道理。”王母点点头,又听玉帝道:“听说貔貅回来了,你看见了么?”
“哪里,哪里?”王母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立刻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缓缓坐下,道:“也难怪她老子不要她,东海怕也禁不住她折腾,你说咱们天界怎么就这么命苦,娶进来这样一位难以伺候的新媳妇,你知道么,我的冷玉钗啊、碧玉簪呀……”
“也不是老敖不要她,”玉帝知道王母一提起自己的首饰盒就没完没了,忙把话题岔开,“莫忘了他家还有一个饕餮。”
“那倒是,”王母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貔貅也就吃吃珠宝,那饕餮,可是无所不吃啊……老敖也不是全无良心……还是小四好,长得瘦小,又温顺,还胆子小,好骗——”王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是玉帝还在笑眯眯地看着她,补充一句:“可不是,声音也洪亮,什么时候他到天上来,还可以当自鸣钟用用……老八也不错了,学问好,字写得漂亮,听说没,上次下凡还考了状元回来。”
“有这事?”王母狐疑地看着玉帝,她记得她见过那小子,龙长得斯文是没话说,可是要说学问……考状元……终于脱口道:“老敖不是连个名字都取不出么,怎么教出这么有学问的孩子——对了,小三儿真叫小三了?”
“那是自然,命格星君那里都录上名字了,赖不掉了。”玉帝远远瞧了一眼风平浪静的海面,“雨又停了,这丫头从出生开始就爱哭,只怕比前面的龙子龙女都难对付得多,老敖有得伤脑筋了……闯出来的麻烦一个比一个多,生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二,你说,老敖这是何苦来着?”
“那是娲祖和曦神的问题吧,生了九个,就没一个像龙的,你说,当初娲祖和曦神到底是凭着什么心态创造出龙这个种族呢?”
“还能为什么,为咱们找乐子呗,没了这一大家子,这个……日子该有多无聊啊,人无聊生事,神仙无聊也会生事的嘛。”
“有道理。”王母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我累了,鹊桥也快散了吧,咱们睡觉去。”
“嗯。”玉帝虚应一声,一动不动,王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月宫皎然。
是夜,天宫风雨大作,乒乓不绝。次日上朝,玉帝双颊高肿。
三界之中最有学问的老头太白给出了最专业的解释:“宫里的葡萄架倒了。”
众神恍然。
彼岸花(1)
我觉得我挺倒霉的。
据我娘说,我出生前就挺倒霉的。那时我老爹刚定了东海龙王的储位,正踌躇满志准备大显身手,龟丞相就拔起飞毛腿跑来告诉他我娘怀孕了,于是我东海英明神武的龙太子立刻变成二十四孝老妈子,跟在我娘身前身后忙个不停,生怕一不小心就出点啥问题。
多年以后我到西海,二叔敖钦提及往事,以无限景仰的语气强调:“当时你娘忽然想要吃阎王老儿地盘上的彼岸花,你老爹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去,阎王老儿出损招,叫你爹化女装冒充孟婆在奈何桥上守了三个月,不知道折了多少修行,最后把彼岸花拿回来,你娘却大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吃这种古怪的东西!’一脚就把你爹好不容易求来的东西踢到人间去了。”
说到这里,他又一脸唏嘘:“你老爹要再晚回来半个月,东海的王位就是我的了,你说,我是不是比你老爹更加倒霉?”
我悻悻地白了他一眼:“我觉得还是我比较倒霉。”
话说当初我娘怀上我之后,胃口变得极为古怪,天上飞的除了神仙,地上走的除了恶鬼,海里游的除了我龙之一族以外,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想到了,把我爹愁得那叫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好不容易我娘想吃彼岸花——比起其他古怪的食物来,好歹彼岸花出处可查,我爹自然头也不回地奔地狱而去,没想到一去就是三个月,害我娘茶饭不思,饿了足足三个月。
足足三个月啊!
可怜我,身为东海大公主,在还是一枚没成形的卵的时候就饿了足足三个月,这就是我为啥一出壳就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然后一张口咬在我爹的爪子上的原因——呃,你知道我爹为啥不喜欢我了吧?一个饿到连龙爪子都不放过的公主,我爹每每看到我,都想起自个儿鲜血淋漓的惨状,自然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可是……这能怪我吗?我我我……我饿啊。
于是我在以后的一千年里变成了东海最寂寞的龙女,成日里东游西荡如孤魂野鬼,见什么吃什么,碰啥吞啥。到我那九个弟弟、两个妹子出生以后,老爹和老娘就更加懒得管我了,只吩咐东海所有活物:看见大公主,要跑得快一点,万一跑不快,就在下次投胎时候把眼睛放亮一点,珍惜生命,远离大公主。
我咬着指甲想:其实我就是饿点,没别的意思,我不饿的时候压根就不爱吃,只不过……我也不知道我啥时候不饿。
其实我那九个弟弟和两个妹子毛病也并不比我少,为啥老爹老娘就是分外不喜欢我呢?我冥思苦想了很多年,得出的结论是:我吃得太多啦,爹娘一定怕我把东海吃光了。
刚开始我对这个结论还半信半疑,可是老爹很快证实了我的这个推测。
老爹很少来找我,所以当龟丞相战战兢兢同我说“大……大公主,王上召见”的时候我觉得十分诧异,忍不住龇了一下牙,龟丞相“嗖”的一下把脑袋给缩了进去,我忙敲他的壳喊:“丞相,你躲啥?你还没告诉我我老爹在哪等我呢!放心,我才吃饱,现在没胃口。”
特意打了十几个饱嗝才把龟丞相给哄出来,看我的神情还是怯怯的,领路的时候跑到我前面一里多,一回头就一哆嗦——天地良心,我真的一点吃他的意思都没有,我一看他那斑驳得不像话的龟壳就没啥食欲,几万年的老货了,肉酸。
一面想,已经到了爹的寝宫凌波殿。 txt小说上传分享
彼岸花(2)
几百年没来,凌波殿翻新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金碧辉煌,俗气得一点创意都没有。照我的想法,应该用嫩嫩的小龟做地板,长长的水蛇挑横梁,再饰以味道鲜美的小鱼,啥时候想吃了,一伸手就有得吃——可惜老爹和老娘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意见,连我自己的寝宫都是贝壳和水藻做的,贝壳太硬,水藻又没什么味道,说来也是很郁闷的一件事。
老爹堆了满面笑容来见我。自我出生以来,还没有见过老爹这么高兴呢,一时受宠若惊,收了爪牙规规矩矩地向老爹请好问安。老爹伸手扶起我,当然眼风落到我的牙齿上的时候爪子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很能够明白老爹的心情。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是被一条龙咬,问题可比被蛇咬严重个千百倍,据说当时我爹是躺在龙床上哎哟了三五个月,最后被我娘一爪子轰出去。
又扯远了,不过你得原谅我,我多少年没见过我爹了啊,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的。老爹可能也想到这一点,颇为内疚地抚摩我的头发,十分慈祥地说:“孩子,这些年可苦了你啦。”
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龙公主,我自然会很体贴地摇头,说:“也没啥,咱东海地大物博,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老爹你别心疼啦。”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风向不对,老爹的爪子僵了一下,笑容越发和蔼可亲:“你在东海吃了这么多年,不觉得腻味么?”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掰着指头数给他听:“据我《东海海志》记载,至少还有百八十样是我没吃过的,怎么会腻呢?”
老爹嘴角笑容更深:“其实为父有一个建议……”
我睁大了无辜的眼睛看他。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无辜了,老爹稍稍有点心虚,但还是打足了精神同我商量:“你二叔有意请你过西海小住一番,你意下如何?”
西海么?我抬头看一眼碧波荡漾的头顶:“也不是我不想去,只是老爹,我这一去,你和娘啥时候接我回来呢?”
——看清楚了吧,别把我当啥都不知道的白痴公主,反正这许多年里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爹娘想把我踢出去的念头从来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我不问啥时候走,先问啥时候回——我可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被老爹卖了。
老爹做沉思状,在凌波殿里转悠了几圈,最后一拍板给了我答案:“啥时候龟丞相死了,你就回东海吧。”
所谓千年王八万年龟,指的就是我家龟丞相。
龟丞相虽然法力不济,可是活得比谁都长,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在位的时候他就是丞相,只怕到了我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死掉之后他还是丞相,但是——我瞥着瑟瑟发抖的龟丞相冷笑一声,只要我愿意,啥时候不能吃了他呀,于是大义凛然地和老爹一击爪:成交!
我在多年以后才知道,我还是上了当,因我前脚跟老爹订约,后脚老爹就问菩萨要了千年凝胶,把龟丞相定成一块大石头,很明显,无论我怎么勉强自己,石头的滋味都不是那么好。
所以说,再坏的小兔子也坏不过老兔子,再奸诈的小龙也奸诈不过老龙。
。。
小白(1)
回头说到西海,我得更正我爹的一个说法,不是我二叔请我去西海小住,而是上面的意思,老爹打算把我丢去西海做人质。
说起来我爹他们几兄弟都不是省心的主,为着争地盘、争王位,有时候只为争得神仙姐姐多看一眼,不知道打过多少架。一群人打架,天上的神仙还有几分体恤,一群龙打架,看热闹的可就多了,玉帝的麻烦也就大了,他忍无可忍,就借鉴了人类的法子,颁旨命四海龙王交换人质,彼此不得随意开打。
那一日老爹送我出东海,半路上忽听得哭声震天,我顿时十分感动,不想我还有这等人缘,当下就要回头说几声“多谢”、“别挂念”、“我过不得三五天就会溜回来”,却被老爹拉住:“哭声好像是西边的?”
侧耳一听,果然是西边的,东海里正歌舞升平呢。
不由有几分不高兴,我虽然是个祸害,也没祸害过你们西海吧,哭啥哭啥?
弯透了的虾将军抽泣着回答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族人甚多,大公主这一来,岂不是泰半都保不住,焉得不悲?”
这家伙腰弯得像个老夫子,说话也酸得像个老夫子,我不屑地冷笑一声:“如此,换我家二妹来如何?”
虾将军露出充满希望的笑容,刚要说一个“好”字,边上闪出仪表堂堂的蟹护卫:“咳、咳,这个……还是不要吧,二公主虽然生得那个天生丽质美貌无双风华绝代……”还要啰嗦着一路念下去,我爹的脸已经挂不住了,怒吼一声:“住口!”
蟹护卫果然很听话地住了口。
各位看官也多少明白了一点我家老二的本质——没错,我家老二别的本事没有,对自己那一张脸那叫信心十足,成天逮着谁谁就得夸她,还得夸得别致,与众不同,次次不带重样,否则么——老二是火龙,西海能有多少水,惹得起我家老二?
“那么,三公主呢?”到底是乌贼,说话比其他家伙老成多啦,开口就说到了点子上。我笑得嘴都歪了,扭头就要回东海,老头子也笑了,只有二叔脸抽了筋,一把拉住我:“丫头别走啊,二叔可不欢迎别个。”
那是自然。我家三儿赌遍四海无敌手,二叔还有好几座宫殿花园在三儿名下记着呢,他敢请我家三儿过来么?
于是乎,我就这么留在西海了。
做人质是非常无聊的一件事,虽然不比做公主更无聊,但是你要知道,西海的物产比我东海要萧条得多,而且西海各大水族也久仰我的名声,一见我就躲得远远的。
虽然我法力不错,但是在西海到底有不适应,所以有时候我会饿着肚子在西海新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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