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王景崇平了关中之地,点计共拿得蜀兵三千余人。正欲草进表章,献俘京师,忽然汴梁有旨到。王景崇焚香净手看时,却是朝廷命他暂兼凤翔节度使,着侯益入京。王景崇狐疑。侯益又不愿归阕,派从事程渥说道:“君已官至高位,亦可知足,何必怀祸人之心,做过分之事?何况侯益亲戚爪牙甚众,事端若起,君之灾祸亦不久矣!”王景崇闻言大怒:“若再为侯益做说客,则杀汝全家!”程渥抱头鼠窜而去,归见侯益,言如此如此。侯益害怕,只得带了几骑,星夜逃出凤翔入京城。王景崇做了凤翔节度使,使人探问京师出了甚事,不数日消息传回:皇帝刘知远驾崩!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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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第十七回汉高祖驾崩大梁地(1)
第十七回汉高祖驾崩大梁地
刘承佑龙换紫微天
话说刘知远讨平邺城,杜重威出降,安民已毕,遂携带军马回汴梁。大军走了三日,驻扎在滑州铁车林。入夜,刘知远于灯下把玩丹书,不觉困倦,就伏在案上,无片时,沉沉睡去。
忽听帐外大风呼啸,直刮得天昏地暗,心中不禁悚然,连叫几声,无人答应。刘知远道:“叵耐这些杀才,要用人时,一个也无。”披了衣裳,提了枪,独自出帐去看,见四围平野俱黑,连营地也多瞧不见,望天上,天狼明灭。刘知远只觉寒风透骨,乃道:“好冷风!”言未讫,觉背后有人嗤笑道:“英雄也惧冷风否?”刘知远吃惊,回头问:“却是甚人?”那人由暗处走出,刘知远一看,却是旧主石敬瑭。正要下拜,忽然省起:于今我亦是天子,不可便拜。乃施一礼道:“陛下来此,有何贵干?”石敬瑭道:“非为别事,只有一件。杜重威临阵叛降,使我社稷倾覆,老妻幼子蒙尘契丹,野死于外,烦请汉天子斩其族于市,以报此冤。”刘知远听说,不觉哂笑,道:“陛下自养虎,谄事外国,为奴为子,又割燕云十六州,自毁长城,社稷之倾,由来已久,岂能全怪杜重威?”石敬瑭听了,默然半晌,道:“尔言为是。但杜重威狼子野心,不可不除。”刘知远忽然惊觉,愕然道:“记得陛下已死,如何在此?”惊讶间,忽然而醒,却是场梦,心中悸动,汗出如浆。想:虽是一梦,杜重威不可不除。欲待起身时,四肢无力,叫进侍卫,入军帐歇息了。
第二日,郭威等前来请陛下起身,唤了数声不应。着侍卫去看时,见刘知远四肢火烫,神志不清。急令随军太医诊治,原来是害寒毒生起了病。刘知远水米不进,两眼无神,郭威等着了忙,商议道:“若万岁有甚山高水低,怎生是好!”遂昼夜赶路,护送车驾回京,送入内宫调养。
刘知远病数日,昏昏沉沉,偶有清醒,晓得来日无多,因下诏:“着皇子刘承训入内服侍。”分明是托付后事的意思。刘承训乃是刘知远长子,美姿颜,性格温厚,刘知远素爱。封为开封府尹、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刘知远征邺城时留守汴梁。不想天有不测风云,是岁汴梁大疫,刘承训亦染病,调治无果,数天前已薨在府中。诸人不敢告知刘知远,只道:“皇子染恙,恐不利陛下,现只在府中调养,不能前来。”刘知远怒道:“朕时日无多,着他前来继大位,令他抱病来不妨。”众人只喏喏。刘知远到底是个聪明之君,一来二去,看出道路,趁李皇后不在,对个小黄门道:“汝却实说,皇子刘承训如何不来?”那小黄门战战兢兢,磕头如捣蒜般:“奴婢不敢说。”刘知远道:“便是兄弟阋墙、手足相残、造反大逆之事,汝也必须从实道来,若不说,则为欺君,诛汝九族。”那小黄门吃吓,不得已说道:“皇子七日前已薨。”刘知远听罢,大叫一声,向后便倒。那小黄门慌了,急叫太医、宫女、李皇后等人来,众人救应半日,刘知远慢慢回过神志,对李皇后等道:“尔等骗得朕好苦。”说罢悲从中来,号泣不已,哭出血来。众人慌忙劝:“陛下不可过于伤悲,哭坏了身子。”刘知远道:“朕心乱如麻,尔等暂避。”众人不敢执拗,纷纷退出。刘知远想起父慈子孝,未享天伦,人鬼分隔,心如刀绞,哭晕复醒几遭。
过得三日,自觉身体沉重,没奈何,宣大内都点检、检校太保、皇次子刘承佑入见。刘知远三子,长子刘承训是个能成事的,奈何早亡。幼子刘承勋年纪尚在垂髫,做不得天子。只有次子刘承佑可托。刘承佑方十八岁,耳根软,懦弱无能,素与国舅李业沆瀣一气,为非作歹。刘知远数番警诫,只是不听。亦数次要惩治李业,却每被李皇后哭求道:“只此小弟,万望陛下看贱妾情分,饶他一遭儿。”刘知远无奈,遂不过问。二人恣意妄为,只搅得大梁城如天翻地覆一般。
刘承佑听他老子找他,只唬得舌头伸出二寸半,不敢便去。使者几番催促,刘承佑只不动身。正争执间,李业来见,悄悄与刘承佑道:“殿下但去无妨。适才听得姐姐言道,陛下已是弥留。此番宣召殿下,想是要以大宝相授。此机不可失!”刘承佑方入宫觐见。刘知远等得望穿秋水,方见刘承佑,不禁谓然长叹。别无他法,对刘承佑道:“朕早年穷苦,与人牧马为生。后逢晋祖,归其帐下,征战半生,深知为君不易。汝须谨记,民所欲,与之;民所不欲,绝之。吾死后,汝不可轻启战端。”刘承佑如大梦恍觉,大哭起来:“原来爹爹却是要死,爹爹若是死了,教做儿子的怎生好!”刘知远听他虽言语粗鄙,但爱切之心出于至诚,又有些欣慰,遂微笑道:“痴儿子。古往今来,人胡不死?汝只要做明君,不坠我大汉声威,老子虽死犹生。朕自留下顾命大臣辅佐于你,凡事有不决者,与顾命大臣商议。”遂宣旨:“着宰相苏逢吉、枢密使杨邠、枢密副使郭威、中书令史弘肇、三司使王章内觐。”几位大臣皆在京师,立刻入宫。见刘知远强撑病体,望眼欲穿,不由得心酸,遂一起拜于床下。刘知远唏嘘道:“朕与诸公同起于太原,同生共死,有此天下。本欲清浊扬轻,驱走契丹,夺回我燕云十六州,使天下趋于大治,万民乐业。奈何天不假年,于今壮志未酬,却要死了。遗此竖子,甚为不肖。烦请诸位好生辅佐,只念着你我君臣相知之雅。”郭威等俱哭拜于地:“臣等敢不鞠躬尽瘁,继之以死!”刘知远道:“公等可拜了储君,正了君臣大礼,朕于九泉之下,也觉安稳。”郭威等即奉刘承佑上座,行三拜九叩。刘知远又对刘承佑道:“诸位顾命大臣,皆忠心为国、功高社稷者。汝休受人挑唆,远了忠良。又,杜重威小人也,善提防之。”复转头于李皇后曰:“朕与皇后夫妻一生,甚有亏负。我死之后,好生看觑孩儿,他有甚不对之处,严加管教。”言讫,大叫“燕云十六州”数声而终,死时年五十四岁。李皇后、刘承佑与众大臣皆大哭。哭了一阵,苏逢吉劝:“太后、陛下,大行皇帝已是崩了,不可过于伤情,哭坏了身子,国家大事乃是正经。”李皇后道:“哀家女流之辈,懂得什么,但凭诸位做主。”史弘肇道:“我等奉新天子登基是正经。”苏逢吉道:“不可。你不听大行皇帝说么?野心之辈仍在,只恐趁朝廷不稳,出来生事。”郭威道:“如之奈何?”苏逢吉道:“斩将夺城,二公为之;正肃朝纲,我等文臣之任。二公安坐,看我等手段。”史弘肇大怒道:“尔等看俺弟兄不起乎?”李皇后见双方情势,遂开言:“诸公不需多言,大事烦请列位与新天子商议而定。此地是后宫,哀家心乱,诸公可退。”众人不敢执拗,行礼退出。李皇后望刘知远,想起生平事,又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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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第十七回汉高祖驾崩大梁地(2)
苏逢吉等退出宫廷,史弘肇兀自愤愤,郭威拉扯道:“同是一心为国,兄休与诸公争竞。我等只端整了兵马,听宰相安排。”史弘肇道:“不看兄弟之言,今日定不与苏雕儿干休。”被郭威拉着走了。苏逢吉听史弘肇叫他绰号,心中大怒,只碍着众人之面,不好发作,淡淡说了声:“史公不免忒焦躁些儿。如此心性,怎能治国?”杨邠、王章听了,皆沉默不语。
刘知远驾崩,苏逢吉主事,秘不发丧,假传圣旨曰:“杜重威趁朕小疾,谤议惑众,其罪当族。”令其弟苏禹珪提领禁军,搜拿杜重威满门。
杜重威自与刘知远归京师以来,朝夕提心吊胆,魂不守舍,但闻得门外有风吹草动,便号哭:“定是军士来拿我。”以头抢地不已,几番要待寻死。他夫人石氏,到底是公主之尊,沉得气,相劝道:“相公怎的如此懦弱,全无昔日风范!当初于邺城之时,何其威风!如今虽为臣虏,不可折了骨气。大丈夫死则死耳,何必如此不堪。”杜重威道:“夫人不知,今上乃是猜忌之主,必不容我。我等全家死无葬身地也。不如早些图个自尽,免受折辱。”夫人未信,只好道:“好死不如蹭蹬生。且休慌乱,看道理。”
刘知远病危之时,杜重威亦曾闻得消息,与阖家大小悄悄在密室摆酒相贺,道:“若陛下驾崩,吾族安矣!”石氏又道:“相公差了。唯愿今上平安,若今上在,我等可望生,若今上驾崩,我等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杜重威急问:“为何?”夫人道:“今上在时,谁敢作反?今上若不在,主少国疑,天下不稳,必杀我等以杜患立威。”杜重威听得,正是分开八片阳顶骨,倾下一桶雪水来,不由忧形于色:“既如此,只盼万岁平安。”正说之间,有家人失张失慌进来报道:“祸事了!祸事了!门外有兵丁拍门,围了府院,只说有天子使臣到,请老爷焚香接旨哩!”石氏拍案而起:“主上必驾崩矣。我等休了。”杜重威闻言,不觉垂下泪来:“可有他法?”石氏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从今与君永诀矣。”与杜重威整顿衣服,率全家摆下香案,按序顶礼,接圣旨。听钦差苏禹珪打开圣旨,读道:“杜重威阖家拿问。”杜重威震悚不已,接了旨。石氏抗声道:“万岁许我夫不死,君无戏言,怎可出尔反尔?”苏禹珪道:“万岁下旨,哪个敢问!老太师自与有司分辩。”吆喝一声,部下兵丁上前,将杜府大小人等依次拿了。石氏见拿到仆厮,急道:“休拿他们,他们是本府丫环家丁,须无涉。”苏禹珪全作不闻,将大小搜拿得干净,取一纸封条将杜重威宅封了,将杜重威、石氏押上囚车,其余人锁了,曳于车后。旧晋之时,杜重威为官贪酷,百姓多受所苦,兼且降了契丹,使中原大受辽人之苦,百姓无有一个不恨他的。此番见他一家俱被擒捉,观者如堵,拍手称快。有以物投之者,众人纷纷效仿,片刻将一座囚车堆得如小山相似。杜重威在车中对石氏道:“贤妻,这番可怎的好?”石氏道:“郎君但听妾言,不到今朝。如今大势已去,休坠我门志气。”一路之上百姓喝彩之声上干云霄。将杜重威一家捉进大理寺牢中,苏禹珪回报苏逢吉,苏逢吉暗想:杀杜重威父子,已是够了。石氏乃旧晋长公主,与先帝曾有主仆之分,不可便行加害,使天下议论我朝天子情薄。因此矫诏道:
“杜重威犹贮祸心,未悛逆节,枭音不改,虺性难驯。昨朕小有不安,罢朝数日,而重威父子潜肆凶言,怨谤大朝,扇惑小辈。今则显有陈告,备验奸期。既负深恩,须置极法,其杜重威父子并处斩。所有晋朝公主及外亲族,一切如常,仍与供给。”
乃并斩杜重威与其四子于市,曝尸通衢。所有家中大小,除石氏外,一并付诛。百姓于杜重威及四子尸身旁不住詈骂,石掷足踢,看守军士不能禁止。无片刻,将杜重威父子尸首打成齑粉。当年杜重威降契丹、踞邺城,志得意满之时,何曾想到这般下场?正是:
莫欺老天不睁眼,须知神明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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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第十七回汉高祖驾崩大梁地(3)
苏逢吉矫诏斩了杜重威一家,石氏出家为尼,有郭威、史弘肇统帅禁军,眼见天下铁打般已是稳了,这才发丧。朝中大臣虽猜着十之六七,乍然闻得天子驾崩,亦惊骇不已。苏逢吉出遗制:“皇子周王承佑,秉性仁厚,聪颖明辨,有治民之才。国不可一日无君,周王可于柩前即皇帝位,然后发丧。”刘承佑接遗诏,穿上黄袍,踞住御座,受了百官朝拜,皆山呼万岁,登基为后汉第二世皇帝,然后举哀治大丧。上刘知远庙号高祖,谥为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选拔民夫修建睿陵,待择日下葬。令苏禹珪治谥册,修册文。尊母亲李皇后为太后,又大赦天下,封赏文武,着人寻访唐、晋两朝子孙,皆封为王。苏禹珪因擒拿杜重威,从龙有大功,加封同平章事,与其兄苏逢吉、杨邠、窦贞固并为四相,苏氏一门二相,尊贵无匹,时人称为“二苏”。高行周加封邺王,李守贞加封鲁国公,史弘肇加封侍中,其余文武各有加封。侯益脱出凤翔,比到京师时,刘知远已驾崩,觉到不妙,于是厚赂史弘肇、杨邠,乃觐见刘承佑。刘承佑问道:“爱卿以凤翔之地依附蜀国,正该去朝拜那厢天子,到此做甚?”侯益惶惑无地,只好对曰:“臣乃是为想将蜀人诱出关卡,歼灭之尔。”刘承佑但微笑,问杨邠:“如此该怎生安排?”杨邠受了侯益礼物,出班奏道:“我主万岁,侯益单身来朝,已见其忠。今王景崇为凤翔节度使,可令侯益做京官。”刘承佑本是昏庸之主,如何能明辨是非,乃命侯益为开封府尹、中书令。郭威见了,摇头道:“造反居然有功,滥赏一至于斯!”刘承佑赏了功臣,端正做了天子。四方各处皆有贺文,言道祥瑞丛生,天下太平。刘承佑志得意满,对国舅李业道:“如今朕可比得明君否?”李业道:“陛下乃尧舜之主,如何是明君可比!”刘承佑大喜,对李业道:“朕为尧舜,卿可为夔、稷。”君臣二人相互吹捧,全然不知羞耻。李业现愁容道:“可惜臣空有夔稷之心,却无有其位,不能与陛下分忧。”刘承佑道:“这有何难!现宣徽使有缺,朕便封国舅为宣徽使,付以重托。”李业道:“虽蒙陛下错爱,但执政大臣乃是杨邠、史弘肇,一向刚愎,恐事难谐。”原来,宣徽使位缺,李业欲占此位,乃求于李太后,太后疼爱幼弟,使人与杨邠、史弘肇道:“国舅李业,公心甚急,近闻得宣徽使有缺,可令先补之,以观后效。”杨邠、史弘肇接了懿旨,心中大怒。此二人乃是要贿赂的,宣徽使肥缺,早已有十数人眼盯心想,送上款项,如今却被李业轻轻一句夺了去,须不好看。乃回太后道:“太后懿旨,本不敢拗违,奈何官体迁拜有序,不可超居,此一向是定例。若为国舅坏了祖宗家法,恐令大臣寒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还请太后细细思量。”李太后见他等抬出这一大篇道理,只得罢了。李业不甘心,又去求刘承佑,这才引出此一番话。
刘承佑听李业言,诧异道:“杨邠、史弘肇虽承顾命,到底是大臣,朕乃万乘之君,岂有朕之所命,他等不办之理?”李业道:“二人本先帝旧臣,立有大功,将大小百官俱不放在眼内,正欺陛下富于青春。”刘承佑回想半晌,默默无言,只道:“朕且宣旨相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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