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为累赘的大红脸; 怨气冲天盯着他:“喂!你究竟是什么人?胆敢这样戏弄于我?”
幻花宫众弟子将他团团围住,喝道:“宫主在问你话!”
沈清秋弯腰放走了那只猫,直起身子,指向那名缩在最后、鬼鬼祟祟的弟子; 道:“你们为什么不问问; 他究竟是什么人?”
众人目光立刻聚焦那人身上。
小宫主正在气头上,原本只是眼角一扫,谁知越看越不对劲,也暂时顾不得沈清秋了,转过头去,狐疑道:“……你是谁?穿成这副样子做什么?你真是我们幻花宫的?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那弟子嗫嚅着说不出话。她又转向属下:“你们呢?谁认识他?”
那弟子见势不好,怪叫一声; 众人纷纷调转剑尖对向他。沈清秋提气喝道:“别靠近他!”同时手中拈了另一枚青叶,翻腕弹去。
这次,不止是宁婴婴,明帆见到这叶片去势,也愣住了。青叶挟灵光剑气破空而去,刮破了那弟子外服,切断了他的衣袋,露出里面的皮肉来。
这下,所有人神色都有如见鬼一般,连连退避,有些更是鬼叫一声,直接跳出了酒肆。
猩红色的皮肤!
正合了沈清秋方才的猜测。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一种人会是这种举止。伪装成普通人的撒种人!
因为只把露在外面的部分肢体涂成了常人肤色,其他地方却没做好处理,此时当场暴露,这名撒种人干脆破罐子破摔,满眼血丝,大喝一声往前冲去。这些弟子多是年轻小辈,大多数上次没去金兰城,只听过这种怪物,没见过,此刻它真的出现在眼前,而且状似疯狂见谁搂谁,个个魂飞天外。沈清秋见那撒种人就快扑到清静峰一名弟子身上,闪身在前,当胸一脚,踹得这东西砸飞两张桌子,鲜血狂喷。他回头喝道:“还不走!”
宁婴婴却又哭又笑缠上来:“师尊,是师尊么?”
不是吧我满脸土黄胡子贴成这样你都认得出来?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小感动,但是这种时候不走反而留下来拖后腿并且叫出了他伪装下的真实的身份——果然还是智硬!
眼看那撒种人又顽强不屈地扑过来,沈清秋一手春天般温暖地把宁婴婴送了出去,一手冬天般严寒地朝敌人弹出一个火诀。
没弹中。
不对,是没弹出来!
潜伏在沈清秋身体中多年的凌霄血又在喉咙里蠢蠢欲动了。无可解这个就喜欢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真是够了!
一连打了好几个响指,一点火星子都没弹出来一个,就像个没油的打火机,咔嚓咔擦,硬是擦不出火花。沈清秋正气急败坏,撒种人已经扑上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沈清秋:“……”
他下意识举起那只多灾多难的右手。果然,三颗红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欢快地生根发芽。
不公平。为什么每次传染他就这么快!
也许是有了悲愤作为导火索,最后一个响指,终于在他指间噌的燃起一团暴走的烈焰。沈清秋踢飞抱住他大腿的撒种人,熊熊燃烧的一团火掌劈下去!
撒种人的身躯湮没在火光和惨叫声中。宁婴婴和明帆眼泪汪汪地一左一右夹上来:“师尊!”
其他的清静峰弟子也要跟着凑热闹,被师尊“出去跑五百圈”的眼神迅速屏退。
伪装既破,沈清秋伸手在脸上一阵乱抹乱抓,恢复了原貌,道:“有没有人受染的?”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出了他一直很想对别人讲的台词:“赶紧吃药。药不能停!”
一男一女在他耳边一高一低地嘤嘤嘤:“师尊,可算找到你了。”“师尊,弟子想你想得好苦啊!”
沈清秋还没回话,忽然背脊一寒,推开两个徒弟,修雅剑从衣服中斥出,铛的一声,格住了小宫主的精铁鞭。
如果说在刚才与清静峰的口角里,小宫主还算只是一时气愤,这次出手就是真的动了杀心。一柄短鞭在她手里使得如刀劈斧砍,招招狠辣逼命。
沈清秋不客气地问道:“你发什么疯?每天哪来这么旺火气?”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问了!
小宫主大喊道:“贼奸人!你还我师兄师姐的命来!”
沈清秋先还以为又是在哭仙盟大会幻花宫那些死伤的弟子们,谁知下一句,小宫主尖叫道:“马师兄不过是在关押你时说话不太好听,你就……你就……他死得好惨,好惨……”
马师兄是谁?莫非是那个尖酸刻薄的小麻子?沈清秋道:“沈某离开幻花宫时未伤一人性命。你对我说他死得惨,有何意义?”回头低声问:“……真死了?有多惨?”
明帆也小声答道:“真死了。很惨,很惨,浑身青色,腐烂了,说是中了魔族剧毒。”
魔族剧毒,听起来真像是洛冰河的手笔。
小宫主道:“狡辩无用!今日,非叫你给我幻花宫死伤的弟子偿命不可!”
沈清秋道:“沈某生平不善使毒,教你幻花宫弟子死,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何必要选最麻烦的那种?我是逃狱不错,可谁能证明我杀人了?”
有幻花宫弟子叫道:“那谁又能证明你没杀人?”
此结不解,怕是今后两大派不能干休。沈清秋略一斟酌,试探道:“对于此事,贵派首徒公仪萧是如何说的?”
小宫主双目圆睁,原本止住的泪水,又从眼眶里滑落出来:“你还敢提公仪师兄?”
她提鞭直指沈清秋:“你以为他死了,现在死无对证就可以随意编排他了?”
沈清秋如遭雷击。
两根手指夹住她劈来的鞭梢。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公仪萧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就算在原作里面,公仪萧最惨也只不过是被发配到幻花宫在偏远地区的分部打酱油去了啊?
小宫主恶狠狠道:“谁干的?你还有脸问是谁干的!”
幻花宫弟子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她号令道:“杀了这卑鄙贼人,为公仪师兄、为水牢的守阵师兄师姐们报仇雪恨!”
沈清秋心中发凉。水牢守阵弟子,包括公仪萧,难道一个不漏全被洛冰河杀光了?
这上百条的人命,全算到他头上来了?
宁婴婴怒道:“跟你这臭丫头怎么也说不清,没看见我师尊也不知道这件事吗?”清静峰弟子登时也加入了混战。刀剑无眼,沈清秋不及细想,见再这么斗下去只会没完没了,跃出酒肆,轻飘飘扔下一句:“出来!”果然,两方都顾不上缠斗,追着他争先恐后挤了出来。
一站到大街上,沈清秋就无语了。
一大排服色各异的修士们正严阵以待,虎视眈眈。
好吧。毕竟酒肆里刚才闹得动静那么大,不被吸引过来也不太科学是吧……
沈清秋脚底一点,掠步上瓦,翻身立上飞檐,深吸一气,丹田发声:“柳——清——歌!”
有人御剑而起,怒斥道:“沈清秋,你好歹毒的心,故意逃到此地,把诸派的人手都引过来,为的就是勾结魔族、在这里一网打尽,重演仙盟大会当初的惨剧?我们霸气宗不会让你得逞的!”
反正现在就是什么帽子往他头上扣都不嫌多对吧?!
沈清秋连喷他一喷的心情都没有,东边传来剑气锐啸,一人白衣御剑,风驰电掣而至。气势太过凌厉,无端带起一阵罡风,直把这人从自己剑上掀了下去。
柳清歌抱手稳稳踏在乘鸾上,道:“何事?”
太可靠了柳巨巨!
沈清秋诚恳道:“带我飞。”
柳清歌:“……”
沈清秋道:“我毒性又发作了,提不起气御剑。你不带我,我只会从高空栽下来。”
柳清歌叹了口气,道:“上来。”
底下围观众人斥责不休,什么“苍穹山藏污纳垢”、“百战峰清静峰同流合污”,两人权当听不见。乘鸾剑一飞冲天,耳边风声猎猎,将身后御剑数十余人都远远甩下。
柳清歌道:“去哪儿?”
沈清秋道:“城里最高的建筑的檐上。待会儿劳烦你帮我挡一挡这些人。”
柳清歌道:“你究竟怎么回事?你不愿进去,何不早说。弄得这般麻烦。苍穹山不会走水牢,难道还不会拆水牢?”
沈清秋道:“这……拆水牢就不必了……”
柳清歌道:“下去。”
沈清秋:“我只是说不必了,其实还是感谢你好意的,没必要赶我下去吧。”
柳清歌:“有东西过来了。”
沈清秋二话不说,立马就跳。
足尖落瓦,他伏身定在一处屋檐上。乘鸾冲劲极强,柳清歌御剑在空中来了个眼花缭乱的倒连翻,这才刹住,凝神望向某处。沈清秋也跟着他去看。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在看哪里?”
沈清秋险些当场一个趔趄。
那句“你等着!”,居然不是说说而已。
也对,洛冰河什么时候是“说说而已”的人过?
居然冒着被心魔剑反噬的风险也要来擒拿他……这是何等深重的怨念。
洛冰河死死盯着他们,脸色阴沉,朝沈清秋缓缓伸出一只手,道:“跟我走。”
沈清秋道:“公仪萧死了。”
洛冰河身体一僵。
沈清秋继续说:“水牢的守阵弟子也死了。”
“洛冰河,幻花宫上百条人命,就为让我人人喊打。当真值得?”
洛冰河瞳孔中有赤色一闪而过。
他冷冷地道:“反正我说什么你也是不会信的。那便不必废话!我再问一次,你到底过不过来?”
他执拗地不肯收回那只手。沈清秋还未回答,四面忽然空降十余人,御剑将他们团团包围在飞檐之上。
为首的又是那名霸气宗的男子。他这次下盘微沉,似在剑上扎了个马步,防止又被掀下去,嚷嚷道:“沈清秋是我们的,其他人谁也别想动……”
洛冰河猛地侧首,喝道:“滚!”
他连剑都没从剑鞘拔出,周身却迸发出一层强劲的灵流,在场众人耳内仿佛有哨声尖鸣。这回,数十余人无一例外,连人带剑都被掀翻到数丈开外,甚至有半数撞墙撞柱,口喷鲜血。
霸气宗遇上了真正霸道蛮横的气势,全军覆没。余下观望者无不悚然:这黑衣青年修为如此了得,之前为何极少听说他名号?
柳清歌一推沈清秋:“走。做你要做的事!”
沈清秋道:“你一个应付得来?!”5:2啊5:2,这个数据他可没忘,他叫住柳清歌只想让他帮忙打打杂鱼,顺便带他一程,可不想害他有个三长两短!
可这两个都绝对不是肯好好听人说话的角色,一言不合,不对,是一言未发,大打出手。乘鸾剑势如长虹,洛冰河却没拔剑,手中运集灵力,以掌为刃,正面应击!
沈清秋知道他为何不能拔剑。高手对决容不得一丝差池,而这种时候最容易被心魔剑趁虚而入。若是众目睽睽之下魔气侵脑、杀性大发,那可划不来。洛冰河身体里其实有两套修炼系统,一套灵气,一套魔气,因为混血混的够成功,两套系统互不干扰,各自运作良好,必要时候还能左右手两种不同攻击方式合力发威。可现在第一他不能拔剑,第二他不便用魔气,杀伤力未免打个折扣,是以居然和柳清歌战成了平手。
飞檐上巨响震天,白虹共灵光齐炸,斗得太厉害,下面各派修士都不敢贸然插入。再没见识没眼色的菜鸟新手也能看出来,被这两人的腾腾杀气擦中一点,不用修炼了立刻飞升!
他们打得这么激烈,沈清秋其实倒有些心痒,要不是无可解发作的太不是时候,他也真想上去战一战。奈何眼下时辰将至。他眯眼望天,飞身跃上最高那一层。
飞檐之顶疾风呼啸,仿佛能把他吹落一般。
洛冰河远远望着,忽然一阵焦躁,无心恋战,眼底戾气陡升,反手覆上背后长剑剑柄。
他居然敢在这里拔剑?!
沈清秋忙道:“洛冰河,你别冲动!”
洛冰河厉声道:“晚了!”手腕翻转,心魔剑挟着一股肉眼可见的腾腾黑气祭出!
乘鸾直刺而来,洛冰河在心魔剑那薄如蝉翼的剑刃上轻轻一弹,仿佛有战栗之意从中一波接一波地漫出,乘鸾居然生生在半空中刹住。
乘鸾不听使唤,柳清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错愕难掩。沈清秋却知事态严重。
真要让洛冰河现在被心魔反噬了,在场所有人、整座花月城、方圆百里内都不用活了!
万不得已,修雅剑出鞘,沈清秋道:“洛冰河,你过来。今天是该做一个了断了。”
洛冰河抬头,阴沉沉望他一眼,下一刻,身形便闪现在他身前三尺处,再一举手,化开一层结界,罩住整个屋檐上方,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他神色扭曲地笑道:“了断?你要如何了断?师尊,你我二人,现在难道还断得清?”
怎么断不清?
沈清秋轻吸一口气,虽然握剑在手,却没有要交锋的意思。事实上,他现在拿着这把剑也做不了什么。
他由衷地叹道:“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果真,纵使机关算尽,奈何天命难违。”
洛冰河哧笑:“天命?天命是什么?就是任一个四岁孩童被欺辱却无人施以援手?让一名无辜老妇被活活气死饿死?”
他说一句,走近一步,咄咄逼人:“还是让我跟一条狗抢东西吃?还是让我真心付出倾心相待的人欺骗我、抛弃我、背叛我,亲手把我推下炼狱不如的地方?!”
他道:“师尊,你看,我现在这样,够强了吗?”
“可你知道,我在地下那三年里是怎么过来的吗?”
“在无间深渊里,三年之中,我每一时、每一刻,脑子里想的都是师尊。”
“想师尊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连一点解释求情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你要我承认,这就是天给我定下的命数?”
“我想了那么久,终于想明白了。”
洛冰河笑容之中,竟有狰狞之意。
“那些都不重要,我做我想做的事就够了。天命,要么根本就不存在,要么,就是该被我践踏在脚底的东西!”
烈日当空,最后一丝云气也消散无踪,阳光渡满整座城池,辉光璨璨,仿佛赤金遍洒大地。
沈清秋把目光从天上收回。因为直视太阳,看起来竟有些泪光闪烁之态。
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洛冰河走到今天这一步,变成一个满心报复社会的黑暗青年,他真是有很大的责任。本意是防洛冰河走极端,可他做的一切,非但没有起到正面作用,反让洛冰河的仇恨怨愤更为刻骨铭心。
洛冰河见他神色忽然软和下来,不由怔了怔。可同时,剧烈的头痛尖锐地袭来。他咬牙攥紧了有挣脱之势的心魔剑。
不行。至少不能在这里,被它反噬!
忽然,沈清秋柔声道:“别让它压制了你的心神。”
这一声听来,恍惚中如尤置身当年清静峰上。
洛冰河越发难以自持,脑中似有利刃翻搅,心魔剑倏地黑焰大盛。
这次来势凶猛,洛冰河正剧痛难忍,忽然感觉肩头被人轻轻环住了。
一股灵力如千里之堤倾塌,仿佛久旱之后的暴雨甘霖,洪水般灌入洛冰河体内,霎时便把正与他僵持不下的心魔戾气扑熄。
洛冰河气息平顺,运转无误,可心却瞬间凉了。
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