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黑渊绿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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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雨黑渊绿夕阳-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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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摇头,自嘲地笑笑,继续扫着床上的积尘,等灰尘扫净,展开已经卷好的席子铺盖,铺好床,再扫灰尘,然后才扶着王甲躺到床上。脱了王甲的鞋袜,把王甲放在床边,以防万一他要呕吐来不及照料而吐了一床,自己也躺下。

山地清凉,石头屋更凉,这房子 又是多时无人居住,潮气很大。王木躺了片刻,便觉得一阵阵冷意袭来,想到王甲醉酒,若不盖上被子,只怕会得病,忙起来拿着一支蜡烛,向对面屋脚的大衣柜走去,到了跟前,拉开柜门,准备取被子。

他刚拉出一条薄被,就觉一团冷气迎面扑来,一种难以言传的无法形容的怪异声音,也适时而响──竟是由拉出的被子里传出的。

烛光跳跃,忽然熄灭。

熄灭的刹那,他已经看到了一个可怕的场面:衣柜中本应该满是衣物的横格,变成了竖格。竖格里竖立着几条被子,被子上面,都有人头──这些人头,有的长发长须,有的长发无须,有的短发短须,有的无发无须,男女老少一应俱全,一个个都仿佛阴界中的恶魔。乍一望去,宛若每条被子都长出了人头,再仔细看,显然是一个个人站在衣柜的被子里,只露出了头部。而在这些竖立的被子正中,是那个一闪即逝的花白胡须穿白色长衫的老头儿。老头儿的的五官清晰可鉴,双眸闪烁着晶莹的亮光,见他看来,甚至还冲他一笑。

但蜡烛已经灭了,衣柜隐于黑暗……

几乎没有任何回想的余地,王木惊叫一声,跳开,手中的蜡烛和薄被一同坠地。他几步跳到熟睡的王甲身边,“王甲!王甲!”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衣柜。

长长的上房屋,室内仅有几支蜡烛在紧挨着床边的桌子上面跳跃着红光。相距七八米的大衣柜,无论如何也难以看清。

但柜中的确有东西窜出来,而且还发出了“吱吱”的叫声。

※※※※※

对王木的折腾,王甲只有苦笑。

弟弟的酒量本来就小,喝一点就醉,偏偏还要逞强,醉了还要吵吵着要回家睡,说是小时候大人们都说了,老池塘里会生鱼,老房子里会生鬼。他要见见鬼。现在看来,呕吐完了就惊叫,还惊恐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一定是梦见鬼了吧?

“看你那醉样!”王甲推推王木。

“我……没醉……呃,没醉……再来……”王木偏偏头。继续睡。

王铁推门进屋,“咋样?要不给他做点醒酒汤?”

“不了。这家伙一喝就醉,老毛病了。一盆凉水就能泼醒,不用搭理他。”王甲伸伸懒腰,“铁哥,明儿要祭周,让俺嫂子给准备点啥吧,我们可是空着手回来的。”

“行。你安心睡。明儿再说。”

王铁离开了,王甲的眸中,却突然闪现出一种浓重的忧郁。

这股忧郁之色,从开始回家一直到此刻,才正式显出。忧郁之中,甚至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恐惧。

※※※※※

原来是只老鼠。

王木松了一口气,看看王甲,仍是人事不知地昏睡着,嘴里还嘟嘟囔囔地梦呓着:“我……没醉……呃,没醉……再来……”

这时他只后悔为什么醉得不是他。

醉了的人啥事也不用管,一点闲心也不操,该有多好?可是他既然没有醉,就只能做点清醒人该做的事情。以他王木的胆量,总不能就此瞪着两眼坐到天亮吧?他收敛思绪,干笑一声,自嘲地摇摇头,再拿起了一支蜡烛,一步一小心地走到衣柜前,柜子里哪有什么人头?人头的错觉不过是柜子上格摆放的几顶儿时的帽子罢了。

人吓人吓死人,自己吓自己越吓越害怕,他自嘲地笑了笑拉出了两只被子,随手关上衣柜门,到床边先给王甲盖上一条,再返身关上屋门,脱鞋上床,躺下后再起来,吹灭蜡烛,拉好被子盖好,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点燃一支蜡烛,这才再度躺下。

他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对自己在家里竟会感到害怕而不解。尤其是那个见了两次的老头儿,如果是错觉,为什么连面目都看得非常清楚?这代表了什么?

屋顶不时传来有人行走的声音,他没有动。知道那是老鼠在棚上窜跳,屋中也似有人在行走,说悄悄话,但那也是老鼠;听着听着,倦意涌来,只觉得眼皮沉重……

突然,“吱呀”一声,他凛然一惊。那居然象是院门被打开了一般,接着,院落中传来了轻轻的走路声。

这一次,绝不会上老鼠!

老鼠和人的声音,他还是能够分辨的!

──谁?

小偷?当然不可能是小偷,小偷绝不会跑到王庄行窃。但不是小偷会是谁呢?谁会来这里?

──刘庄!

是刘庄的人!他们一定是打听到了我二人住所,要报复!

王木再也躺不住了,悄无声息地坐起来,穿上鞋,凑近窗户缝隙,向外偷看。

月色下的院落,因树木、杂草的关系变得一片昏黑。风吹过,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仿佛黑暗中隐藏了无数的人。他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树影中有一黑影,那黑影正小小心心地朝上房屋──朝他的方向走来。在那黑影的手里,竟然还有柄森森闪光的匕首。走得近了,就见那人又瘦又高,头上戴着顶大大的帽子 ,有点象是卷边毡帽,也有点象西方的礼帽。那人的面目隐藏在黑影下,着实难以辨认,但偶尔闪现出的眸光,却又凶悍无比。

他走一步,站一会,再跨出一步,再停一会,步与步之间充分利用着外部的环境构成的黑影来隐藏自己,如果不留神,根本无法发觉。幸好王木从事联防工作,与这类情况打交道的次数很多,否则即使看到了,也无法认定。

这显然是个夜行的高手。王木暗暗地总结着:这样的人,不外乎偷、盗、匪三种。

“偷”者,必然有极其丰富的逃跑经验:“盗”者,必然有同伴在附近接应,其本身的身手也不可小瞧:“匪”者,必有其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心肠以及一定的搏击本领。三者之间,偷的可能性最小,盗匪的可能性大,而以其眸光之凶狠程度来论,只能看做是匪徒。

这也就是说,必须自救了:或者,立刻大声呼叫,必然可以惊动左邻右舍乃至于“对外自卫团”和“外打”人员。但能否抓到人就难说了。所谓行家看门道,王木只需看一眼这人的行动,就知道其身手绝对可怕。而且黑灯瞎火的,等对外自卫团和外打人员到了,那人也离开王庄了,用大声呼叫的方式,除非是王甲醒着,两人一齐努力困住这人。而自救的另一个方法,只能够是佯做不知了,暗拿家伙,凭着自己的身手,即使对方是市武术比赛的冠军,也能支持上片刻,等开始搏斗,就立刻呼救,这样既可抓到来人,又能够显出他的不凡。这两个方法,怎么来看,也是第二种好些──尽管老实说一看这黑影的行走和眸光,就知道确实不好惹。

他想到就做,立刻寻找斧头,等他用最快地速度找到斧头,行到门缝处向外看时,却赫然发觉,只这一会儿工夫,居然再也找不到那人在何处了。

他瞪大了眼睛,屏息而望,等待了片刻,才见那黑影再次出现,但方向居然是祖屋。王庄的建筑,祖屋通常位于临街,在大门的旁边,王甲王木的家,当然也不例外。祖屋正对着上房屋,王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着那黑影依然保持着始终隐藏与环境的黑影中的夜行方式折到了祖屋旁,“咯”一声轻响,再听得“吱呀”一声,竟然是打开并推开了门。

门只推开了半扇,那人一闪而入。

在农村,祖屋里,供奉着家谱,祖宗的神位,是家里的圣地;但它同时也是老人们“等死”的住处,是相当于“门房”的最不受重视的所在。在规矩上,祖屋象征着一个家,其他的房屋可以任意拆迁,惟独祖屋不能,所以祖屋也是最年代久远,最老破残旧之处。

王木不相信神灵。但村里人对灵牌、神位的重视程度,可达到荒谬的境界。于情于理,王木都不能坐视,更何况他已经拿定了主义擒下来人?

他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闪身而出,迅速、无声地走到了祖屋外,突然屋里一亮,那人竟然胆大到点燃了放在供桌上的油灯的地步──难道这人竟以为家里没人?不怕发觉?

以行动而言,王木也懂得这种借环境隐身的方法,他自信没被这人发觉,就向前移动了两步,使自己可以清楚地看到祖屋内部。

一片乌云遮掩了月色,夜,立刻变得一片漆黑,而祖屋内的微弱之光,也因此显得无比明亮。祖屋内的景象,也因这光亮而变得毫发可鉴。

顺着半掩的门向里看,他立刻看到了一幅无比诡异、一生也难以置信的画面。

祖屋之内,正有人在盖房子。

世间的盖房,只有两种。

一种,是为活人居住的阳宅;一种,是为死人居住的阴宅。前者需要先打地基,然后一砖一石地垒建起来,后者也应先打地基,但这个地基却指得是选择方位、决定大小,它的建设,是挖土,沙石瓦砖的作用,与阳宅虽有相同之处,却大体相异。

现在,祖屋里,正有人在盖冥房。

有很多的人。

那些人,自然都小得可怜,他们忙碌的位置,正在供奉着灵牌、神位的桌子之下。

供桌上那盏油灯的亮光,便宛若他们的阳光。在“阳光”下,这些人忙碌的井井有条。有的当监工,有的是劳力,其建造的方式也各自依靠实力。有的只挖一个很浅的坑就了事,有的把坑挖地大点,深点,有的加注沙石,运送木料砖瓦,有的在坑内垒建平房,四合院,各式民宅,大殿、楼房。然后填土掩埋;有的则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运来堆积如山的建筑材料,在里面修建王宫般建筑,然后以土覆盖,堆为土丘,再在丘上种花草树木,形成土山。

桌子下的土地,象极了一个大千世界。

忙碌的人们,在油灯亮光下,显得既疲惫又欢娱。

突然间一阵忙乱,宛若供桌下的人们遇到了末日般,人们争相逃窜,消失在已经建成的或者正在建设的冥房中,“辽阔”的土地上,就只剩下了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手中持着匕首,目光犹如寒冷的冰块一般,抬头望向惊讶而恐惧的王木。

那双眼睛,象狼,象鹰,象蛇,象一切既凶狠残忍也可怕可惧的动物。

拎着斧头站在门外的王木不觉怖然呆住。

──那个人,正是引他来的黑影。

“我需要一棵树!快砍来!”

一个细微的命令,忽然传出,这命令居然有种无法言传的威力,让人无法抗拒。

王木茫然转身,看看紧挨祖屋的椿树,举起了斧头。

“不能砍!”椿树旁忽然冒出了那个出现过两次的白胡须老头儿,又惊又急地叫。

但王木的这一斧,已经砍在了椿树上。

※※※※※

九月六日晨,与王木合塌而眠的王甲,先被醉得不醒人事的弟弟砍了一掌,再被一脚踹下床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甲毫不犹豫地端来一盆水,泼在了王木身上。

一盆辆水泼醒了王木。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笑嘻嘻得意洋洋的王甲。

“王木啊王木,不能喝就少喝点,不会喝就别充英雄,瞧你那熊样,还有没有一点人样?起来起来!该去上坟了!别耽误了正事!”

“阿甲阿木醒了?”王铁嫂挑开门帘走进来。“吃几个荷包蛋吧。阿木,头还疼不疼?身上咋都湿拉?咳,不会喝酒就和你俩哥学学,酒这东西又不是大鱼大肉的,有啥好?我托人买了箱砀山梨,还剩俩,听说吃了它能解酒,等会一块吃了吧,放外面桌子上了。啊──听嫂子的话,知道没?”

“我……喝……醉了?”王木迷迷糊糊地问。

“不是你还能是我?”王甲更开心了。

“我记得……”

王木讶然住口,突然想起了自己二两就醉的可怜酒量。

※※※※※

九月五日夜,王妈在值班室里,做了个可怕的梦。

她梦到大地震开始,紧挨着祖屋的椿树树根,破坏了整个祖屋的地基,王庄变成了一片瓦砾,王甲王木在树根下只露出了惨叫着呼救的头。

声声“救命”,让她哭地死去活来。

早晨将醒未醒时,似乎听到了地震预报:

──据折戟市地震局预报,在九月五日至九月二十日间,石县大葬山一带,将发生7。2级大地震……

她一惊而醒,急忙问另一个值班的人。

“地震?哪儿有的事!刚才收音机里播放了地震局的消息,但那是在辟谣。恩……是说,大概意思是:……恩,根据地震局检测,我们这儿根本没有发生地震的可能性,所谓一百多年一次的大地震传言,根本就是种谣传。”

“──方志?就算是方志上说过,也得再等是三、五年吧。”

第三章 祭周

9

一、 周年大祭

王庄的祭周,有着自己独特的规矩。

除了三周年和周年外,他们不在乎清明节、寒衣节、鬼节。人逝后,“七七”、“周年”、“三周年”三次祭祀,日后是否祭奠,都不再重视,即使是逢年过节回乡探望,到坟上看看转转,也毋须带香火。但在三次大祭时,不但要带上香火、鞭炮、纸钱,还要带上神位、灵牌。

他们认为,大祭时,也是地狱放假时。死者,会在此时返回阳世。“鬼神两位、周年探家”,此时死者魂灵或许会在一坟边游移,或许会回到生前的家去探望一番。这是因为冥府大门也分为墓门以及灵门两种,死者的通行证不一定会开在哪个门。因此亡灵家属在祭祀时必须带好神位、灵牌,放到墓上,然后才烧香、鸣炮、送钱,乞求保佑,并饶坟七周,为亡灵护卫,以免当面错过,钱被其他的鬼魂抢走。

这是周年大祭,必须带上神位、灵牌。因此王甲吃过早饭后,就回家取神位、灵牌。王木则因醉后初醒头疼欲裂的缘故,暂留在王铁家里。

王铁是王甲王木这一支中的三大爷之孙。他们“家”无人住后,每次回家,多住于各叔伯家,而又因这些人家中惟有三大爷家里最宽敞,其孙王铁在村里更是首位十万元户,次孙王水在外地某大厂当厂长,有“福气”、有“财气”,住着也舒适,所以多住于“三大爷家”。

王甲出门后,王铁起身通知各家。王木百无聊赖,便在屋里找出了一张纸、一支铅笔,开始凭记忆描绘出梦里所见的白胡子老头儿。

对这个似幻亦真的梦,不知怎的,他总有种深深的畏惧之感。

记忆中,他一向是极少做梦的。即使有,也会在醒来后就忘得一干二净。而这一次,在醉酒后所做的噩梦,记得竟是如此清晰,尤其是连梦中的人面目也记得十分清楚,畏惧之余,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既然有趣,就不妨让它记得更久一些,描绘出来,便是这个原因。

他用了一整张八开的大纸,画出了梦中的白胡子老头儿的面像,审视后再修改,直至画出了那双传神的眼睛后,才满意地伸伸懒腰,准备签上自己的尊姓大名以及作画日期,想象着千年后被评为绝世画家时这张画的价值时,就不禁露出了微笑。

就在他做着白日梦时,三大爷拄着龙头拐杖,耳聋眼花地走进屋,眯着眼看看那张画像,忽然奇怪了。

“阿木哪!你在哪儿找到的你祖爷爷?前些年你祖爷爷画像丢失的时候,你才两个月吧?”

他的声音很大,而且为了怕人听不清,还正对着王木的耳朵,几乎要贴到耳朵边上。

王木骇了一跳。

他的人虽没有跳起来,那颗心却在回味到三大爷话里的意思时,差点真地飞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恐惧。

王甲已经推开了家门。

院落中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一年没有住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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