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1-4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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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1-4部完结)-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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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采忍不住想:真逼真……眼前的一幕,真逼真。像是演习过无数次的戏码,道具、演员、天时、地利一应俱全。
“城主,这火蹊跷啊!”一下人嘶声道,“照理说这么大的雨,断断不会着火才对,可这火不但不熄,反而越来越大!城主,我看再往里泼多少水都无济于事的……”  
“闭嘴!”卫玉衡一把将他推开,继续接过其他人手中的水桶,用力往里泼去。谁料火焰遇水越盛,反倒舔卷而回,差点烧到他自己。 
“城主小心!”底下人一片慌乱。
卫玉衡咬了咬牙,索性拎起一桶水往自己头上倒,再用被水浸湿的衣袍捂住口鼻,二话不说就冲入了大火之中。 
  
众人大惊失色喊:“城主!城主——” 
薛采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还是一声不哼,手缩入袖,掏出那封姬婴让他转交给卫玉衡的信笺,缓缓打开—— 
大雨哗啦啦的下,很快就把纸张打湿。
摊开的双手,素白如雪,没有污渍,没有墨痕——  
那是一张白纸。  
清冽的水注入已经被火烧的通红通红的水壶中,呲的泛起一股白烟。梅姨将壶中的水倒入杯中,最后将杯子捧到姜沉鱼面前:“三小姐,喝茶。” 
姜沉鱼抿紧唇角不开口。
杜鹃在一旁道:“我劝你多少还是喝一口,大雨滂沱,花香逼人,你多少会吸入一些不该吸的东西。我可不想伤了你。”  
“你给我们下了毒?”姜沉鱼听到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如此说,尔后发现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杜鹃摇了摇头:“江晚衣是医之大家,我怎敢在他面前动手脚。不过有些东西,却是连大夫也是防无可防的。” 
“你做了些什么?” 
“你喝了这杯水,我就告诉你。” 
梅姨将水再次捧到姜沉鱼唇边,姜沉鱼红着眼眶,最终还是张开了嘴巴。梅姨顺势一倾,将整杯水都倒入了她口中。  
“对了,这才乖嘛。”杜鹃倒也没卖关子,很痛快的解释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原本是没有毒的,但是聚在一起,就会变得不那么安全。晚宴之上,除了你和江晚衣那桌的菜肴里没有放入一种名叫‘玉露’的香料,其他人多少都尝了些,而其中,尤以淇奥侯为甚。”  
姜沉鱼素白着脸,吐字艰难:“有玉露,就有金风,对不对?” 
“真聪明。而所谓的金风,其实就是从睡火莲根部散发出来的香味。”杜鹃扬着眉毛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淇奥侯吃了玉露,又闻了金风,恐怕就要胜却人间去喽……”   
金风玉露一相逢。
有时候悲哀到了极致时,就会反而想笑。 
姜沉鱼的唇角往上勾了勾,但眼泪却随着这个微笑再次涌出眼眶,悄无声息的滑落。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句与姬婴相关的话,第一次是在程国,颐姝色诱姬婴之时。公子和这句话真有缘……真有缘……真有缘……
大脑已经完全失去平日里的机敏,只能翻来覆去的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判断重复一次又一次。 
她坐在这里,望着火光,听着人声,遥想那个白衣翩然的男子,再细看这个近在咫尺笑的妩媚的女人,只觉这一切的一切,都好不真实。
这么这么的不真实。  
“杀了我吧。”姜沉鱼轻轻地说,用一种死亡般平静的口吻。
杜鹃脸上的笑容淡去,表情复杂的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答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杀了我吧。”姜沉鱼深吸口气,再悠悠的吐出去,说出了最后两个字,“姐姐。” 
白纸。  
薛采久久不动。
大雨哗啦啦,纸张被水打透,不再脆挺,软塌塌的垂了下来。 
“真……是个……装模作样的家伙……”薛采低声喃喃。明明之前一直在写字,最后却给他一张白纸,果然,要论故弄玄虚、装模作样,当世再无人可及姬婴。
趁着四下一片紊乱,薛采将纸揉成一团放入袖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钻入雨帘,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而与此同一时刻,西院中对峙的两个人彼此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先说话。   
直到一人急急拍门而入,慌张道:“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杜鹃微微拧眉:“什么事?”
“东院着火,城主为了救人,亲自冲进火海了!” 
杜鹃哼了一声,“就知道他会这样。梅姨,你去,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梅姨随同那人匆飞速离去。如此一来,房间里就只剩下姜沉鱼和杜鹃两个人。杜鹃挽了把头发,朝姜沉鱼盈盈一笑:“你是什么时候起知道我的存在的?”  
“十岁。”  
“怎么知道的?”杜鹃眉宇间有着淡淡地嘲讽,“这么大的丑闻,令尊是不可能直接说给你听的,尤其是,里面还夹杂了……那位姜画月。”  
姜沉鱼眼底泛起些许迷离——是啊,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其实,一直都是……不知道的吧? 
虽然那些蛛丝马迹散落在记忆的细节之中,但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去整理和分析过。只是依稀知道,父亲有秘密,而那个秘密,他不仅瞒着她们三兄妹,瞒着母亲,还瞒着所有人……  
十岁那年的新年,大年初一。  
管家送来了一盆兰花,说是不知道谁放在大门外头的,瞅着好看,又想起夫人爱花,所以就捧了进来献宝。
大年初一的,母亲自然很是欢喜,觉得天降奇珍,是好兆头。但当夜给花移盆时,却从土壤里挖出一物,那是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上面画了两只眼睛。 
母亲看到了啧啧称奇,拿给父亲看时,父亲顿时变了表情。
那一夜书房的灯通宵达旦,有好多暗卫出出进进,父亲的身影拖拉在窗纸上,走来走去。直觉告诉姜沉鱼,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介于父亲一直如此神秘,因此也没多想。
此后每年的大年初一,门外都会出现一盆兰花,而那个送花之人,迟迟没有露面。母亲说起此事,自然是当作了一段佳话,可父亲的表情,每每那时就会不太自然。
他肯定知道那个送花之人是谁。  
并且,他不准备告诉母亲答案。
就此姜画月还戏谑的打趣说,没准是父亲在外有情人,每年初一那小妾就眼巴巴的送礼给大娘。对此结论孝成表示无比同意。但姜沉鱼却不如此认为。  
因为,一个像父亲那样的男人,如果成心要在外头纳妾,那么,那个小妾就绝对没有机会可以以任何形式任何方式出现在母亲面前。更别说是在第一次送礼被父亲知晓后,还年年如此了。   
再后来,就是跟江晚衣开始学习医术之后,翻查资料时,无意中发现画月吃的那种很香的药成分诡异,竟然内含油菜籽和紫茄子花。据《本草纲目》记载,油菜籽加生地、白芍、当归和川芎四物汤服之,云能断产。也就是说,会导致不孕。而紫茄花也是避孕之药。
为什么给画月治不孕症的药方里,会有导致不孕的药物? 
发现这一蹊跷的姜沉鱼还没来得及继续深究,就先遇到了回城这趟子事。 
今日,在驿站内看见兰花时,她只是心头微动,还没将三件事联系到一起。但当杜鹃握住她手,说要将花送给她时,就开始隐隐约约感到有点不对劲。等到下棋之时,发现杜鹃秀媚中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之所以眼熟,是因为与母亲有三分相象时,久远的封印终于轰然倒塌,呼啸而出的,是对命运的诅咒,和对家族的嘲讽——   
如果,杜鹃就是那个送花之人; 
如果,杜鹃和父亲一直暗中有所联系,那么,会是怎么样的关系,才能令父亲默许她每年给母亲送花?将颐非也在使船上这么机密的消息都告诉了她?又是什么样的感情,会让卫玉衡的夫人每年都送花给右相的妻子?更让她在谈及母亲时,满含憧憬与感情?  
某种可能就那样浮在了脑海中——  
“姐姐?” 
姜沉鱼用最绝望的心情和最平静的姿态说出了那两个字。话音底下,三分试探,七分祈祷。可惜,最后的结局是——  
杜鹃,没有否认。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最荒诞离谱的想法变成事实?为什么要让她先得知答案,再去猜度其中的原由?就好像此时此刻,明晰了杜鹃的真正身份之后,浮现在姜沉鱼脑海里的迷惑就变成了硬生生的钢刀,每个问题都是伤害: 
为什么杜鹃会是她的姐姐?  
为什么她的姐姐会双目失明?  
为什么父亲从没认过这个女儿? 
为什么她会嫁给卫玉衡,此刻又在这里设下了一局棋? 
她要的……是什么?或者说,父亲要的……是什么? 
个中细由,姜沉鱼非不能,而是不敢。她不敢想。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一尺之遥的杜鹃,嘴唇颤抖,眼泛泪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不说,杜鹃却说了,“难过吗?沉鱼?”   
姜沉鱼摇不动头。   
“伤心吗?沉鱼?” 
姜沉鱼捂不了心。 
杜鹃扯起一丝微笑,声音像棉絮,细细拧织在一起,轻软,却又厚实:“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姐姐;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如今命在旦夕;发现一场惊天阴谋其实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铺垫、准备、酝酿;发现你原以为那个合家幸福其乐融融的世界其实是假的……发现了这一切的你,想哭吗?”  
姜沉鱼死命地咬住下唇,不肯回答。
杜鹃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但是比起在梦境中一无所知得享富贵的你,我才是最有资格最有理由哭的那一个吧?因为,我是被牺牲的,被抛弃的,被剥夺了幸福的权利后还不肯善罢甘休的利用着的啊……” 
  
姜沉鱼终于开口,声音颓软:“我……可不可以不听?我……不想听……”   
杜鹃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厉声道:“你凭什么可以不听?这是我的命运也是姜家的命运,你姜沉鱼,凭什么不听?” 
这句话就像一记巴掌,狠狠地刮在姜沉鱼脸上,她整个人重重一震,静了下来。
于是,腐烂的往事在这一瞬掀起疮疤,猩黑色的脓汁四下流淌,窗外雷雨交加,分明是七月酷热的夏季,却在这一夜,冷到极寒。
十八年前的六月廿四,右相姜仲家,在姜夫人被折磨了整整三天后,一名女婴终于哇哇坠地,然而,姜仲还来不及领略喜获娇女的喜悦,就发现,这个女婴天生失明。  
在将产房的门关闭了又一个时辰之后,姜仲才将门打开,对外宣称,女儿出世,取名画月。 
“丞相夫人对这个孩子期盼已久,若知道自己怀胎十月并疼了整整三天才生下的孩子,竟然是个瞎子时,该多么伤心啊。她当时难产体虚,已经气息荏弱,若再受此刺激,恐怕会接受不了打击,一命呜呼。所以,出于对妻子的珍爱,丞相大人就收买当日在场的稳婆下人们,调换了个健康的女婴。失明的那个,送到了偏僻的村落里,交给一对聋哑夫妇喂养。健康的那个,留在了府中,成了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杜鹃的语音很平静,甚至没有高低起伏,但眉宇间,尽是嘲讽,“丞相大人多爱他的妻子啊,为了妻子的安危连亲生女儿都不要,真让人感动呢。多伟大的爱情,啧啧啧……你不感动吗?沉鱼?你的呼吸为什么这么急促?你在哭吗?其实你有什么好哭的?我听说你不但健康,还很漂亮,不但漂亮,还很聪明,不但聪明,最最重要的是——你很孝顺。他们想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儿呢。你符合一切姜家要女儿的条件,所以,你没有被调换,你不必哭泣。” 
一道霹雳划过,照着杜鹃苍白的脸,淡漠而扭曲。她就那么一边自嘲的笑着,一边继续用死水般不起波澜的声音缓缓道:“小时候,阿爹和阿妈告诉我,山里头有一个花仙,有缘人若能碰见她,对她许愿,就会实现。所以,我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天天往山里头跑,我特别希望能够遇见那个花仙,求她帮我治好眼睛,帮阿爹治好耳朵,帮阿妈治好嗓子,让我们一家都变得健健康康的,和平常人一样。我找啊找,没有找到花仙,但却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有些花需要用特别的方法养殖,有些花看似安全但其实会变成剧毒,我一点点的学,一点点的摸索,最后,在十三岁时,我所种的最大的一盆兰花开了。阿爹阿妈商量着要把它送给他们的一个大恩人,我很舍不得,但他们还是送掉了。大过年的,走了几十里山路的送走,然后又走几十里山路的回来,他们很高兴,觉得自己报答了那个大恩人,但是第二天,我从睡梦中醒来时,就闻到了一地的血腥味……你在抽气?你也猜到怎么回事了吧?没错,那盆花惹了大祸,因为我在石头上画了一双眼睛,再将它埋入土中,向花神许愿。但某个做贼心虚的人却将其视作了威胁,二话不说就派暗卫们过来,把我的阿爹和阿妈……”说到这里,杜鹃停了一下,声音一下子变得很飘渺,“杀了……” 
那一夜,父亲书房的灯通宵达旦。
那一夜,暗卫们进进出出。 〃
那一夜的姜沉鱼,预感了某个事件在发生。只是她万万没想过,五年后她会得知真相,并且,亲眼看着那一夜的受害者在自己面前,陈述当年。
“他们是很老实的人,每天鸡鸣起床,耕地织布,等待秋收,用一点点谷子、瓜果去市集里换一点点肉。妻子有次发烧,为了看病所以问猎户借了点钱,但根本还不起。这个时候大恩人送了他们一个女儿,还给了他们一锭十两的银子。他们还上了钱,买够了药,医好了妻子的病。他们觉得人生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变得幸福的,他们好感激那个大恩人,所以悉心抚育眼睛看不见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把饭桌上唯一的一块肉夹到女儿碗里,用仅剩的一点新棉花给女儿做衣服,他们不识字,但会教导女儿做人要善良、要宽容,要懂得感恩,就这样,一天天的把她抚养长大。他们听说大恩人的女主子喜欢兰花,就把女儿种出来的兰花眼巴巴的送过去……”杜鹃的眼睛一眨不眨,两个大大的瞳仁,毫无光彩,却又冷漠如斯,“最讽刺的是,他们甚至不知道真正的大恩人是谁,一心以为只是相府的某个下人。”  
姜沉鱼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有时候,柔软也是一种钢刀,兵不血刃。
尤其是,用最无所谓的表情最平静的声音,去描述最残忍的事实时。
连她听到都如此锥心刺骨,真不敢想象当年十三岁的杜鹃是怎样面对那场鲜血淋漓的悲剧的。 
“再然后,那个了不起的丞相大人出现了,对这个小女儿说她本是他的女儿,说他是出于怎样无奈的理由不得不抛弃了她,说他这么多年一直很后悔,说他虽然不能给她女儿的名分,但愿意负责她今后的生活……他说的委婉动听、情深似海。小女儿听了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哭累了睡着了,等她醒过来,发现丞相大人在她床边守了她整整一天一夜。小女儿被他伟大的父爱打动了,就抱住他,喊了一声——父亲。”杜鹃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兜兜转转十三年,骨肉终得相认,多么感人啊。可怜我那一句父亲,可怜养我育我的双亲,倒在泥地上尸骨未寒,他们的在天之灵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投入凶手的怀抱,再续天伦!”  
姜沉鱼继续哭,眼泪像是直接从眼睛里倒出来一样的,哭得毫无节制。明明猜得出来:父亲之所以要将长女调包,真正的用意未必是怕母亲多么伤心,而是如果长女是瞎子的话,就没法嫁给帝王入宫为妃,所以换个漂亮的女婴,顺顺利利的送她进宫。也明明听得出来:杜鹃之所以喊他一句父亲,并不是因为父女相逢多么感动,而是强忍恨意图谋复仇。这一场悲剧里,两个人都在做戏,尔虞我诈,直将“亲情”二字,书写的满目疮痍。
叫她如何反应?又能怎样反应? 
杜鹃的笑声渐渐停止,再度恢复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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