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冬的户外寒气冰如利刃,肆虐四处。行走在马路上的人一个个都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生怕漏出一丝皮肤和冰冷的外界接触到。
酷寒。
无法冻结小女孩贪玩的心,也无法阻隔小男孩跟在小女孩身旁对于保护她的执着。
几乎看不到人烟的街角公园里,出现两个小身影。公园的中央有一把造型别致的秋千椅,很大,可以一次坐下三到四个人。不过今天它似乎引不起小女孩的兴致,只因坐这把秋千椅一定要倚靠另一个人推拉的力量才能晃动。她今天更偏向玩秋千椅旁边的秋千,就是那种简陋、可以坐、或者站在上面靠自己能力让它摇动的秋千。
在小男孩的帮助下,小女孩开心地踩在木板上,双手握着铁索站好,微微侧过头嘟起嘴,晶亮的璨眸催促他快些从背后推动她。
他的手抵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推……
秋千缓缓摆动起来,铁索前后摇曳。
两只小腿随着秋千上下起落的节奏弯曲使力,黑色的小辫在飞舞着,秋千越摆越高,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小女孩咧开嘴,笑了。
口中呼出的蒸气一遇到干冷的空气便形成了白色的雾,追不上小女孩随秋千“飞翔”的速度,只能留下一团团云烟,渐渐弥漫消散在空中……
小男孩在一旁守着,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来回摇漾的秋千——确切的说,是盯着秋千上的人儿不眨眼——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女孩的一举一动,以便在她需要他帮助的时候随时作出反应。
秋千前后来回摇摆晃荡,幅度变得愈加大。
突然,小女孩的双手从铁索上滑开,接着她便被秋千的回力以一条抛物线从木板上甩出去!
在小女孩的身子被扔出去的那刹那,一直在旁边注视着她的小男孩像是出于一种本能地朝她落地的方向奔过去……
砰!
附近的行人都驻脚好奇地望过来——
尘土被漫天扬起,两个小孩倒在地上,一男一女,女孩压在男孩身上。
还有,瞬间被染满的一摊腥红……
急诊室的门开了又关,一身白大褂的医生刚走出门就被守候多时的中年夫妇拦下来。
“医师,他现在怎么样?”
“我儿子他没危险吧?”
医生伸手拍了拍先生的肩,以安抚病人家属的情绪。
“他现在很好,因为入院及时,他没有危险。只是右前额额角上缝了五针,还有些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其它没什么大碍,请放宽心。我还有病人,其它的事项护士小姐会为你们说明。”
点头示意一下,医生很快往其它病房走去。
小女孩的养父母这时赶到医院。
“程总裁,程太太。”他们先向那对中年夫妇颔首致意。
“彭董、彭太太,好久不见。”被称作“程总裁”的男子迅速响应道。
寒暄完毕,彭氏夫妇来到小女孩面前,看到她满面泪痕,粉嫩的脸蛋上还隐约可见一些擦痕,彭太太心疼地蹲下来抱着她。
“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她关心地问。
“煜煜……玩秋千……手滑……枫……就扑过来……救煜煜……” 噙着哭腔,小女孩垂着眼睑,内疚地解释,“煜煜……不是故意的……真的……呜呜……”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在场的大人们都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小男孩不顾自身安危去为坠下秋千的小女孩当肉垫才受伤的。
彭先生赶忙替自己疼爱的养女道歉:“程总、程太太,真是抱歉,这都是小女的过错才害得令公子受伤。”他鞠躬,又诚心地感谢道,“彭某感谢令公子的舍身相救,小女才得以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谢谢!”他再鞠一躬。
“哪里哪里,我还要感谢令千金让我看到小犬‘英雄救美’的一面呢。好在他也没什么大碍,彭董不必太自责。”程先生客气地表示。
“但令公子的伤……”也许会留下疤痕也说不定。
彭先生没把话说完。
“不碍事的,维枫是男孩子,不会怕那一点小疤小狠的。更何况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他要是真不喜欢,以后去做个疤痕的整形手术就好了。”虽然担心自己的孩子,程太太还是很大度地说。
“维枫……真是个好名字!不仅名字好听,还是个勇敢的孩子,程总、程太太真让人羡慕!”彭太太由衷地赞扬。
自己的儿子受到赞和,程太太很自豪地笑起来。
“煜煜,来,快跟程伯、程姨道歉,还有说谢谢。”彭太太轻轻拍拍还在抽噎的养女,提示道。
小女孩小小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她怯生生地对小男孩的父母说:“程伯、程姨,对不起……”
“好了好了,小孩子嘛,一点小磕小碰是难免的,以后小心就好。”程先生很理解地说,“我看令千金也受了不少惊吓,还是先带她回家休息吧,小犬这里也没什么事,彭董、彭太太也不用担心啦。”末了,他转头对身旁的夫人建议道,“我看,一会让管家把树儿送过来让他陪陪枫儿好了。”
彭先生感激似点点头。
“那我们就先带小女回去了,明天再来看望令公子。”
彭氏夫妇一左一右牵着小女孩走开。
途上,小女孩回过头,望了望小男孩还在的急诊室,暗暗在心中下定决心,要记住今天,他因为她撞穿了头,留下一道疤痕;她要好好记在心底,以后再也不能让他为她受伤了。
以后,再也不……
☆☆☆☆☆
惊叫声响彻云霄。
良久,彭煜睁开双眼,愕然发现她还平安地留在程维枫怀中:既没有和他一起被撞得飞出去,也没有从此失去意识。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看四周,一辆小货车就停在距离他们不足一米外的地方!
奇怪的是,此刻彭煜的心境一点不像是刚刚险些出车祸的人该有的反应——竟然平静如秋湖无波!大约是程维枫的怀抱让她有了安全的感觉吧……
想到这里,她的心猛然一悸。
从小她就一直很依赖他,这点她很清楚;但那仅仅是孩提时代的依恋,这点她也明白。她傻傻守着那个小孩子间的约定不肯放手,一方面是她隐隐还对儿时的玩伴保有些许重逢的期待;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其实是她根本还没考虑过要跟谁踏进恋爱的是非圈。或许她有感情洁癖吧,才会在这一点上这么矜持。
可是……几曾何时,记忆中那张单薄的肩膀变得如此宽厚温暖,瘦弱的臂弯也变得强壮有力,充满了安全感,使得她忍不住为他心跳加速。
“小姐……走路还是要看看交通灯……”小货车副驾驶座上的欧巴桑摇下窗,也是吓了狠狠的一大跳,语气无奈地说。
“抱歉,让你们受惊了。”程维枫温雅地向他们道歉,举手投足间让人轻易能看出他所受的良好教养。
小货车司机见彭煜没被撞到,不再多说什么,直接便开车走人。
程维枫这时赶忙低下头看怀中的人,面色红润,心中漫涨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欣慰和喜悦。
他想她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不过想是一回事,做归一回事,他还是眉宇间满是关切地问道。
彭煜花了些时间回神,隔了半晌才愣愣地摇摇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烫!不用说,肯定很红。
程维枫会意地笑笑,拥着她的肩,丝毫不敢疏忽地带她走过斑马线到对街的人行道上,才稍稍敢放松手中的力度。
气氛又回到了过马路这段小插曲之前,两人缓缓地走着,没有言语,没有目的地,只是单纯地、静静地走着。
沉默了许久,彭煜蓦然扬头,双眼弯弯似两轮新月挂在眉下。
“枫,我突然发现,这是你第三次‘救’我了耶!”
程维枫脸色瞬间变了变,又立即恢复正常,速度快到会使人以为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他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笑容中却含着一抹诡异的心虚。
“第一次是那回荡秋千,第二次是你走之前在音乐教室门前的树下……”彭煜没发觉,自顾自掰手指数着,心像裹了蜜一样,“再来就是这一次。枫,你真是我的大救星耶!”她拽了拽他的衣袖,撒娇的意味远浓过感谢在话里面。
“是吗?”程维枫不自然地应了一句,不着痕迹转移话题,“还想去哪里吗?”
彭煜又摇头。
“不知道,以前也很少出来,不知道外面有什么特别好玩的。”
“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不约而同朝对方投去莫可奈何的眼神,噗哧笑出声。
“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待到再静下来,程维枫询问。
“没有,随便逛逛准备回家吧……”彭煜随口说,又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唐突,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什么其它的安排的话……哎呀……也不是,是……”
越着急想解释,舌头就越不听使唤。
程维枫仍是微微勾着嘴角,温和地安抚她的无措:“没关系,我知道妳的意思……”他停了停,“其实我也不能陪妳太晚……”他的眼闪了闪。
“等会有约?”彭煜试探。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酸酸的,还有一咪咪火气,微愠。
“嗯,”程维枫颔首,跟她说明道,“待会要去医院。”
“医院?”好象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彭煜有些吃惊,“你生病了?”
“不是,是去探望……一个朋友。”程维枫犹豫了片刻,如是说。
“女的?”
“不……是男的。”
含笑,因为彭煜正一脸怨妇模样瞪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把她原本就挺圆的脸庞撑得更是圆滚滚的。
“噢……”彭煜突然觉得脸又在发烧。
她这个飞醋好像吃得很美道理,大家都有交朋友的自由,毕竟他们又还不是男女朋友,当然不能对彼此的习性有什么限制或意见……
等等!
男女朋友?
她是这么想吗?那……他呢?
彭煜迷茫了。
程维枫一直专注地注视着彭煜脸上的变化,看她一会蹩眉一会惊讶、一会羞敛一会脸红的,不懂她到底在天人交战什么?
直到她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变幻莫测,他才温声说:“以后……有机会带妳去见他。”
“好。”彭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根本还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就直截了当地回答。
“现在不生气了吧?”他温软地笑笑,眉目间都是他对她的宠。
“嘎?呃……哦!我没有在生气啊!”彭煜死鸭子嘴硬地辩解,“嗯……枫,你的头发有点乱了,我帮你理一下。”
程维枫十分配合地低下头方便她为他整理。
“那我们就往回家的方向走吧,我送妳。”
“嗯。”彭煜一边应答着,一边细心地替他拾掇显得有意思凌乱的发丝。
她的手轻柔地在他的发间游移,指尖撩起一缕一缕的发,温蔼地理着。顺着发丝的间隙看过去,映入眼的是程维枫美完细致的左耳耳廓,白皙细腻得不似男生的耳,完美得更像是雕塑品。
她嘴角轻扬,心情愉悦,带着观赏感动的眼光膜拜这上帝完美的造物。
细细看着、品味着,一件深埋在回忆里腾然窜进彭煜的脑海,勾动她的心弦……
她浑身僵滞片刻,呆愣地瞪着这轮廓分明清细的耳廓,眼眸漾满不可思议。
“怎么了?”见彭煜半天没有动静,一直低着头的程维枫不禁发声问道。
“没,没什么。”彭煜惊慌地掩饰自己走神,赶忙又顺了顺他的头发,“好了。”
程维枫听话地抬起头,温溺的目光紧锁在她身上。
刚才她为他整理头发的那一刹那,他心中满满的感动几乎就要肆溢开来,他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让他的胸口满是温暖的感受。
“我们回家吧。”一触到他直直看向自己的眼,彭煜下意识地微微撇头避开他的视线。
“嗯。”还在回味方才欣喜的瞬间,没察觉到彭煜起了变化的态度,程维枫依然温文却难掩激动地点头。
他和她,默默地并肩往回路走着,平静、沉默、一言不发,如同之前一般。
只是两个人此时的心境,却和之前截然不同……
☆、第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程维枫:
我知道你一直在隐藏的秘密!
如果你不想让“那个人”也知道的话,就请在下午、你的统计学课结束之后,五点整准时到图书馆二楼215号组群自习室里来,否则……
一个握住你把柄的人
愤怒的手用力握紧,青筋毕露;手中那张可怜的纸条立刻变成纸团,被扔进废纸篓。
阴沉的一张脸,眉头紧蹩。
……
……
彭煜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茫然地走进校区。周围每每因她出现而变得“人人咬耳朵”的奇怪气氛,她也开始视而不见。
昨天下午程维枫送她回到家之后,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床上一直坐到今天天东泛亮,连家里一贯全家聚齐的晚餐也没出席。幸好辛温迪以为她在外面可能和朋友吃过东西了;又考虑到她难得出去玩那么久,大约是有些累了;便很体贴地吩咐佣人们不要去打扰她,给她一个安静独处的空间充分休息。
家里所有人都不来“叨扰”她的结果就是给了彭煜更多时间发呆,更多时间胡思乱想。
脑海中不住想起那一刻的画面:她拨开他棕黑色的发丝,露出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和完美无瑕的左耳廓……一遍一遍,不停回放。
不是她不愿意相信程维枫,也不是她不明白“耳听为虚,眼见亦不一定为实”的道理。他对她的好,他对她的宠,从他看向她的眼神,以及那辆小货车笔直朝她冲过来的那瞬间他不顾一切以身为盾的动作就可以很明显感受到:她之于他,是多么重要!
只是,这一切太难解释清楚了,由不得她不瞎乱猜想……
可是她不懂!
真的!
如果他不是……为什么要骗她?这样做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但如果他是,那他怎么会还能拥有那么……她的意思是,他的耳廓上甚至连一丝丝痕迹都看不出来!尤记得那时,他明明是被划下了一条不算浅的伤口!
其实她并不必自己一个人在家自寻烦恼。她完全可以打个电话,甚或亲自找到程维枫把脑中的疑问提出来和他讲清楚。只不过,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阻止她这么做。仿佛她一旦开口,她就会受到伤害;而有些东西,就会失去,再也回不到从前来了……
怀着疑惑与隐匿心间的种种不安,彭煜一夜辗转,难以成眠;于是直接导致她顶了两只再明显不过的“熊猫眼”出现在学校……
她有气无力地拖踏着似有千万斤沉重的双脚,一步一步踱进学校主教学楼的大厅。
主楼的大厅里摆放了学校提供给在校每一位学生的置物柜。
所谓置物柜,事实上小得可怜。长度宽度大约只有一张A4纸大小,高度仅能容下约三本辞典左右,通常学生都会在置物柜里放些零杂琐碎。它没有锁,也不能放置太贵重的物品,所以大多数学生选择在里面搁上零食和苏打水之类混嘴用的东西;也有一些人用它存放教科书,如此一来便能免去每天带一大叠厚重的教科书满学校跑的痛苦。
彭煜就是其中之一。因而她每天都会拜访主楼一次——尽管她没有任何课在主楼的教室里上。
打开自己的置物柜,彭煜惊讶地看见她叠放在柜里的画上静静平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她把它拿在手中前后翻看,信封上既没写寄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