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什么难事。”贺婉贞疑惑道:“只是你……,为何这般坚持?”
“家里太乱。”玉仪只简单的说了一句,淡笑道:“只有他们闲不下来,才不会整天都盯着我,日子也就好过一些。”
这话说得很是委婉,但贺婉贞还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又叹气,“只是你,千万可要当心一些。”
玉仪笑了笑,“贞姐姐放心,我会的。”
贺婉贞略微沉默,问道:“可还有话带给白兄弟?”
玉仪笑容一敛,垂下眼帘久久没有说话。
最初在假山里偶遇,自己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继而是表哥来到苏州,多亏他从中全力周旋,再然后姚家逼婚,又是他及时雨赶来救场。到如今他被逼无奈退婚,宁愿自毁也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如此说来,终究还是自己亏欠了他。
“她要退聘?”江廷白的两条腿都被打烂了,原本要离开太仓的计划,也只得稍稍延后,眼下正躺在床上,问道:“没说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贺婉贞坐在旁边椅子上,不屑道:“留在孔家,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没了倒也干净。”
江廷白略一想便明白了,自己倒是忘了孔家的状况。本来就乱,眼下又正是没钱花的时候,肯定会被挪去添补家用,她又哪里能得到半分?没准儿还平添许多麻烦,的确没必要白做好人。
贺婉贞埋怨道:“白兄弟你也忒不知足了?那孔三小姐论人品、相貌,有哪一处般配不上你了?居然还……”忍了忍,实在不愿提起“戏子”二字。
江廷白没有辩解,只道:“她很好,是我般配不上她。”
将来也不知道谁娶了她。
明明从前并不觉得重要的人,为什么在失去以后,才发现自己是在乎的?一想到她要跟别人夫唱妇随,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
贺婉贞皱眉道:“若是好的也到罢了,什么见不得人都敢要!你也不怕外头传的难听,将来还怎么娶人家好姑娘?”
“能如何,不过说几句年少轻狂罢了。”江廷白不是很在意,这对自己来说算不上太大的难题,自嘲道:“时间长了,谁还记得这些事?再着说了,不是还有浪子回头金不换?书大嫂子不用担心了。”
“你呀!”贺婉贞叹了口气,暗暗摇头站起身来,“你好好养伤,这件事我会办妥当的。”走到门口的时候,却顿足脚步,“孔三小姐有一句话要带给你。”
江廷白眼睛一亮,“她说什么?”
“看你这样子。”贺婉贞有点恨铁不成钢,埋怨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让我告诉你……”抿了抿嘴,方才叹道:“愿君一切安好。”
愿君一切安好。
那么多的纠葛,到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江廷白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不断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仿佛听到了那明澈的声音,看见了那张宜嗔宜喜的小脸。忍不住万分难过,往后彼此将会沦为陌路之人,这是她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让自己最伤感的一句话。
贺婉贞来到上房,找着机会把退聘一事说了。
江太夫人正在气头上,又找不到什么地方撒火,听说退聘,冷笑道:“这就叫人去孔家退聘,一分一毫也不能落下!”
本来想着退婚,到底有些对不住女方家的小姐,还打算舍了聘礼。没想到那孔三小姐太会灌迷魂汤,竟然让孙子做出那等胡来之事!闹得这么难堪,还全都成了江家人的错,早知如此,当初就绝对不会定下这门亲!
一向孝顺听话的孙子,居然为了一个未过门的女子,连自己名声都不顾了。
怨只怨,自己居然看走了眼!
贺婉贞瞧着有些奇怪,太夫人像是对孔家很不满,可是……,这似乎不应该啊?她自然不会傻到去追问,正在琢磨间,外间丫头禀道:“老太太,有位自称是孔家长房的妇人求见。”
贺婉贞赶忙出去,问道:“你是……?”
那妇人瘦瘦的,一脸精明伶俐,约摸四十出头的样子,笑道:“我是孔家大太太身边的,特意来拜访江太夫人。”
贺婉贞皱了皱眉,怎么又跟孔家长房扯上关系了?心下估摸太夫人没空会见,因此道:“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也没什么。”中年妇人陪着笑脸,让小丫头捧了盒子上来,“听说太夫人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让我把这两支灵芝送过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贺婉贞只得让人接了,又笑着道了几句谢,正想着如何委婉的打发人,便听里面江太夫人说道:“让人进来说话。”
自己都说了太夫人不舒服,眼下却有叫人进去,简直就是自家人打自家的脸,贺婉贞有些诧异,继而发觉太夫人声音很是不悦。心下转了好几个圈,面上依旧含笑,领着那妇人进了门。
“这两棵灵芝啊,都是长足了年份的。”中年妇人先从灵芝说起,又说到如何益气安神,很快便转到了自己小姐身上,“其实我们大小姐,是顶顶贤惠懂事的一个人,又孝顺又聪明,还会……”
“不用说了。”江太夫人打断道。
贺婉贞更是听得莫名奇妙,敢情这位是来夸赞自家小姐的?又不便多问,只好悄悄的在心里揣摩,莫非孔家还意联姻?难道……
“回去告诉你们太太。”江太夫人不等那妇人再开口,便冷冰冰道:“孔家的小姐太金贵,我们江家高攀不起!再告诉你们太太,这世上哪有不娶妹妹,再娶姐姐的?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那妇人闻言吓了一跳,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红,自己还没说完,怎么就被对方猜到了来意?而且对方的话更是太过难听,即便她是下人,也有些受不住,讪讪道:“其实……,那个我们……”
“灵芝拿去!”江太夫人冷冷道:“我们江家还不缺这点东西,送客!”
中年妇人羞得满面通红,拣了灵芝,出门连小丫头都顾不上叫,便就落荒而逃。一路上朝马夫发了好几次火,飞快的回到了孔家,对着大太太诉委屈道:“那太夫人好生没有道理,即便不愿意,也没有这般打人脸子的?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玉华在里面听了,出来恼道:“母亲,你怎么还真叫人去了?这下如何,我的脸都快被丢光了,今后传出去也是个笑话。”
大太太气得快要晕过去,颤声道:“一家子……,都是有眼无珠!”
其实那妇人早猜到这趟差事不妥,不过经不起大太太重赏的诱惑,这才硬起头皮去了江家,结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惨。如今被人羞辱了一番,银子也没捞到,心下也是又气又恼,偏生还不好开口,只得闷闷道:“太太歇着,那我先下去了。”
“母亲?”玉华原本还在生气,突然发觉大太太有些不对劲,赶忙上去搀扶,又唤了丫头进来,“快,扶太太上床躺着。”
大太太瞪大了眼睛,表情扭曲,像是气得要破口大骂,偏生人像僵了似的,半晌还是同一个姿势,嘴里含混不清道:“江……,可恶……”
一个有经验的丫头“啊”了一声,叫苦道:“不好,太太怕是中风了。”
众人都在不痛快的时候,独有阮氏乐开了花。
“活该,真是活该!”阮氏乐不可支,一想到嫡女的亲事被毁了,就忍不住心头痛快起来,再加上听说大太太派人去了江家,结果却灰溜溜的回来,更是笑得不行,“还都说我傻,原来还有更傻的……,也不想一想,自己家现在是个什么景况?更别说是个没爹的,又是被退过亲的,真是想嫁女儿都想疯了。”
她若是知道大太太中风了,估计还会更高兴一些。
赵荣家的笑道:“让她们都各自哭去!”
阮氏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慢慢安静了下来,再也高兴不起来,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时间呆不长了。
早在查出四万两银子私房钱时,就已经失去了公婆的欢心,接着是姨娘通房们不孕一事,加上姚家来追银子,设计嫡女的事曝光,导致自己最终被丈夫深恶厌绝。之所以没给自己休书,估计是为了那个丫头考虑,毕竟小姐即将出嫁,继母却被休了,难免会引得外人猜测纷纷。
既然或早或晚都有这么一天,何不让自己高兴一点?
嫡女别想嫁好了,长房也别想痛快了!
以如今孔家的情况,将来最多也就是这样了。儿子们若是不能考上科举,不会有太大的出息,女儿也不会嫁的太好,既然已经跟嫡女结下了仇,岂能再让她如意?不然她回头想起旧事,还不知道怎么作践弟弟妹妹呢。
眼下可就好了,那丫头也将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太太,老太太叫你过去说话。”
阮氏收回心思,该来的,还是来了。
孔老太太还不知道大儿媳的事,先头被江家的人一气,半天没缓过气来,这会儿总算想起要处置二儿媳了。
“是你让人去江家乱嚼舌头的,对不对?!”
“什么江家?”阮氏露出一脸茫然,继而淡淡道:“我如今半步都走动不得,人都被看起来了,银子也没有了,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怎么一出了事,又找上我?实在不知道娘在说什么。”
“你不承认也没用!”孔老太太对二儿媳恨到极点,眼下的孔家,是多么需要江家这样一门亲戚,没想到,却被自己家的人坏了事。
阮氏笑道:“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少装模作样!”孔老太太气得厉害,朝身边的丫头骂道:“二老爷呢?怎么写封休书要这么久?!”
江家的亲事不仅毁了,方才还叫人来讨要聘礼!虽说明面上江家理亏,可实际是怎么回事,孔老太太心知肚明,况且如今自家落魄不堪,哪里能跟江家对着干?可惜孙女的聘礼早被挪用,无奈之下东挪西凑,还从自己的私房钱里补了一些,才把那三、四千两银子的亏空添上。
就这样,还被江家的人好生嘲笑了一番。
“哟哟哟,还是贵府的人有先见之明,竟然一早就知道时局不安,提前就把笨重家伙换做了银子,眼下也不用费劲搬,倒是让我们这些人省事了。”
孔老太太气得差点没吐血,偏又得罪不起,少不得还要让人好好送出去。
孔仲庭从外面走了进来,冷冰冰的看着阮氏,一纸休书仍在地上,“从今后,你不再是孔家之妇!”
嫡女的婚事泡了汤,他也少了一个孝顺贴心的好女婿,家里又放血赔了银子,方才被父亲好生骂了一顿,对继妻已是恨得不行。
十年恩爱,最终换来一纸休书!
阮氏拣起地上的那张纸,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设计嫡女,没有被那一万两银子花了眼,是不是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假如弹劾公公的人真是马家,那么这一切岂不是自作自受?可是现在后悔也是晚了。
母被休,子女亦是不光彩。
阮氏一把将休书撕了个稀烂,轻轻笑了两声。
孔仲庭怒道:“你以为撕了休书,就不算休了你吗?!”
“老爷……”阮氏眼里含着泪,转过头道:“纵然我有千般错、万般不对,孩子们却都是老爷的骨血,是老爷今后的依靠,还望老爷多疼爱他们几分。”怔怔的朝门边走了过去,趁着众人不留意,突然用力一头碰在门柱上,顿时鲜血淋漓倒了下去。
风雨(上)
如今孔家的宅院不大,阮氏在上房寻死的消息很快传开。
继母寻死未果?!
玉仪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松了口气,这没死成还算好,万一阮氏真的死了,外面的人如何知道详情,还不知道传什么话来呢。
自己回家不到一年,先是亲事黄了,接着继母就寻死了。
只怕十成人有八成都会相信,是嫡女逼死了继母,甚至可以想象丰富一点,多半是继母给嫡女订了一门亲事,不知道怎么没成,嫡女不愿意了,撒泼打滚找继母出气,结果活生生把继母给逼死了。
不然的话,一个主持中馈十年的当家主母,又有三儿一女,享福还来不及,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去寻死?这一切,都是从嫡女回来后才有了变化,自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也不知道阮氏当时是真的想死呢,还是假装做戏。
假装做戏自然是得逞了。
即便是真想死,估计也没勇气再死第二回,毕竟还有四个年幼的儿女,哪儿能轻易抛舍得下?真想快点离开这个家,再也不要看这一大堆的烂摊子。
可是如今,再有人求亲还不知道是几时呢。
玉仪出于礼数,自然是要去看望阮氏的,结果刚到门口,就被赵荣家的拦住了,“太太刚睡下,三小姐晚些再来吧。”
孔老太太没料到阮氏会做得这么绝,要是真闹出了人命,她好歹是孔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不是小妾通房之流,岂能说没了就没了?至少要给阮家一个交代吧。
而孔仲庭虽然恼恨继妻,但只是想休了她,也并没有要逼死她的念头,弄得鲜血淋漓好不吓人,只得暂且不提休书一事,先找了大夫过来诊脉。上房的消息锁得紧,故而下人们都还不清楚,依旧称呼阮氏为太太。
玉仪过来不过是尽礼,被拦了也不生气,“那好,等太太好些了我再来。”
“站住!”玉娇从里面冲了出来,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又是你,跑去老太太那里告状了?逼死我娘,我和兄弟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几个小的也跑了出来,承武一向嘴利,顺着姐姐的话,扬了扬拳头道:“你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看我长大了怎么揍你!还不快滚?!”
好不容易把大BOSS扳倒了,又冒出来四个小BOSS。
不过承武的话,对玉仪没有什么威胁性,等他长大时,自己要么没有活下去,要么早就绿枝成荫子满头了。
彩鹃看不下去,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两句。
“走吧。”玉仪一拉她的手,用力拽下了台阶,一直出了侧门,方道:“别傻了,他现在不便跟我动手,要打你却是容易,若真打了,我也没办法替你出气的。”
彩鹃恼道:“一丁点儿教养都没有。”
“没教养才好。”玉仪微微一笑,“没教养,长大了最多只是一个粗鲁莽夫。若是有心思有算计,又是打小就这般恨我的,那将来才有的麻烦呢。”
毕竟从名分上说,玉娇、承武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
古代社会的家族观念很重,斩断骨头还连着筋。即便自己将来嫁了人,心里也不喜欢这几个弟妹,但万一要是他们找上门去,便断不能让人空手而回。更不用说,因为血缘关系的牵扯,有着诸多理不清的麻烦,甩也甩不掉。
唯一的办法,就是嫁的远一些、再远一些。
玉仪回去没多久,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大太太也病了。
彩鹃高兴道:“这下子好了,小姐可算能情景一段日子。”
确实挺清净的,前几天还在没日没夜的赶嫁妆,现在也不用忙活了。眼下阮氏和大太太都“病”了,那种整天被人盯着的日子也随着结束,老太太那儿又不用每天晨昏定省,日子那是前所未有的清闲。
几天后,阮氏被送到一个庄子上去养病。为了这事,玉娇几人还闹了好久,承武几个更是缠着孔仲庭,特别是承宝年幼,哭着喊着非要去找娘亲,弄得好不热闹。最后还是各自的奶娘,一个架了一个走了。
如今梅丽卿正怀着身孕,每天总是犯困想瞌睡,主持中馈不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