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上前拦住,道:“范谢将军且慢,容老身请留个小童的魂魄再回不迟。”
黑白无常将黑熊上下打量一番,但听白无常说:“你乃修仙灵兽,”
黑无常接着说:“我等冥域差将,”
白无常又说:“本素无瓜葛,”
黑无常又接着说:“你凭甚要留下小童魂魄?!”
黑熊微微低了低头,好似在行礼般,回道:“这小童乃洺州张聪,有‘安魂符’保命,还命不该亡。”
斗转星移,洺州西去安阳数千里。
安阳皇宫并不是个好地方,小凝嫣入住昭仪宫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这里的大人不给吃饭还叫她干活,他们以嘲笑她看她痛来取乐,连与她年纪相仿的絮公主,也不喜欢她。于是,小凝嫣病了。玩过火的王昭仪被大周皇训斥,失了皇宠,小凝嫣被接到皇后的兴乐宫。有那么几日,小凝嫣觉得皇后是好人,直到太子扮成小太监来往她身上泼虫子,余氏为了保护她,不小心把盛满虫子的木奁扣到了太子身上……打那儿起,皇后就变成了比王昭仪还残忍的人。
小凝嫣最后一次见余氏,余氏被打得血肉模糊,她看着从小就疼爱着自己的奶娘被人虐打,却只能瞪大了眼睛默默流泪。宫人都说,余氏要被绞死了。自己奶娘要被人绞死的画面,反反复复出现在小凝嫣的梦境中。于是,在噩梦与残酷现实折磨下的小凝嫣,再次病倒了。
小凝嫣在床上不安稳的睡着,头上的热巾早凉掉多时,可新来的宫女全然没有要为她换的意思,而是在柜子里翻着什么。翻了一会儿,那宫女便有些不满地瞪了瞪病床上的小凝嫣,显然没有翻到什么能拿去换钱的东西。
宫女赌气般从柜子里拿出青铜香炉和一小袋凌云香,这是淮阴公主在小凝嫣初到兴乐宫那日,送来的见面礼。
宫女一边点燃,一边自言自语道:“听说这香极贵重,能祛疲解乏,予人腾云驾雾之感。这么好的东西给个小娃娃用,岂不浪费?还不如叫我享用了去!”
徐徐青烟悠然而起,幽香渐渐弥散至房间的每个角落。宫女手掌轻扇香气,缓缓嗅了嗅,不觉满意地眯起了双眼。不多时,但听门外有人唤她,宫女便极不情愿地出了门去。
凌云香还在静静地燃着,这种来自大海深处的奇香,据说乃上古天界遗落凡间之物,其香能通三界,非冠笄者不得嗅之……
兴乐宫主殿里,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史站在窗前,眼看本还晴朗的天空忽然劈下一道雷来,瞬间阴云密布起来。女史叹了口气,边转身边自言自语道:“要变天了……”
旁边的高阶宫女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轻声问了句:“诏懿史有何吩咐?”
被称作诏懿史的老妇淡淡瞧了她一眼,“皇后殿下快回来了,去准备吧!”
不多时皇后果然回来了,一副严肃冰冷的样子,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诏懿史亲自端了一碗茶上前,语气中多少带了些警醒的味道,叫了句“皇后殿下”。
她二人对视几秒,皇后忽反前态,温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话与诏懿史说。”
宫女鱼贯退出,几乎就在殿门掩上的同时,皇后将手中茶杯愤然摔向地面,咒骂之声遂出,“王氏那个贱人!”
诏懿史知皇后去请皇上来看太子是无功而返,冷眼瞧了瞧茶杯碎片,淡淡说道:“这话若传到别人耳里,您多年来在人前苦心经营的淑仪美德,可就功亏一篑了。”
“姑母,您是知道我的!我好歹也是吴氏贵门精心培养的大家公子,若非太子出了事,我哪会放下身段去那贱人宫里请皇上来?!”
王昭仪失而复宠,诏懿史早已料到,毕竟美色是大周皇公认的弱点。诏懿史不想再与皇后老生常谈,只说,“伺医早就说过太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
皇后听了这话心中愈发不爽快,“姑母的意思是本宫小题大做喽!”
诏懿史平静地微微鞠躬,轻吐出“正是”两字。
“你,你你你……!”
“太子顽劣,饶是该管教了,无奈皇后溺宠,宫中无人敢管。”
皇后温怒地指着诏懿史,厉声说道:“吴应珍,你不要以为本宫叫你一声姑母,就不会治你大不敬之罪?!”
然而,吴应珍好似未听到一般,“太子受惊全因自身顽劣,与公孙凝嫣和余氏本无干系,但此事一生,余氏遭罚囚禁,公孙凝嫣惊吓成疾,皇后真的以为皇上已被王昭仪迷惑得对这些都充耳不闻了么?!”
“余氏受罚全因她恐吓太子,公孙凝嫣那小儿体弱成疾又与本宫何干!吴应珍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本宫的姑母,怎竟处处为外人说话!”
“正因我是皇后的姑母,所以有些话明知是大不敬还是要说!皇后不要忘了,公孙凝嫣出身贵族,我们能利用她对付王昭仪,别人也可用她来对付我们!”
皇后这才冷静下来,听吴应珍继续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多少贵族子弟入宫为太子伴读,多少眼睛盯着安阳?莫说公孙凝嫣非一般贵族,便是一般,若她出了什么事,也会引得贵族不满,到时皇上可会保您的后位?”
皇后呆立原地,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皇后殿下!若非贵族支持,您又怎能坐上这后位?皇上是如何心性您当清楚!当年他为了能纳个面容姣好的女奴为妾,不惜拿太子位冒险也要为那女奴提位,难保……”
皇后面露惧色,有些紧张又毫无底气地快速反驳道:“此事终是未成!皇上还是在意本宫的……”
吴应珍却好似存心要揭开皇后的伤疤一般,坚定地说道:“此事未成,是因那女奴死得及时!”
皇后捂住自己的耳朵,瘫坐到蒲团上,近乎于哀求道:“不要说了姑母,不要说了,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留点痴想呢?!”
吴应珍无奈地柔声道:“你若生在平常人家,只要你能开心,夫妻恩爱随你去想。只是你继承了吴氏贵族血脉,哪里容得你痴想?”
皇后哽咽些许,柔声道:“姑母,是贵嫆太娇惯太子了,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姑母指点。”
吴应珍缓缓道来,“眼下有三件事需办。其一,伴读的贵族公子都已住进了承光宫,太子也需尽早移居承光宫与他们一同读书才是。”
皇后点了点头,吴应珍又继续说道:“其二是赶紧让侍医为公孙凝嫣诊治,她年纪小,经不起病,若出个万一,我们兴乐宫脱不了干系。”
吴应珍见皇后再次应允,又赶紧说道:“光有侍医诊疗还不够,必得有稳妥亲近之人在公孙凝嫣身边照顾才可,孩子小,最是怕生的时候,若没有个能让她信赖的大人在身边,这病也难好!”
皇后微微凝眉,她知道吴应珍是什么意思。公孙凝嫣来安阳,只从家里带了三个随身伺候的,其中两个不过是六、七岁的小侍女,真正能顶事的只有余氏一人。吴应珍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希望皇后放过余氏罢了。然而,太子因余氏受惊之事在皇后心里是个大疙瘩,皇后又怎能轻易放过她?
吴应珍深知皇后脾性,本也未想能轻易说服她,便又开口道:“听说余氏双腿溃烂严重,无医药救治,在阴污地牢苟且度日的她浑身恶臭难闻,伤处已生腐虫。她便是有什么错,到了今日这个下场也够了罢……便是不够,只要余氏还活着,永远都逃不出您的掌心。皇后又何必因一时之气而闹出人命,给太子徒添麻烦呢?放了余氏,令侍医为她医治,这便是其三。”
皇后这边正思量着,忽听大殿外有宫女焦急禀报,“皇后殿下,大事不好了!公孙女公子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怕是要不行了!”
……忽明忽暗的空间里,仿佛有许多昏黄的灯笼悬在空中,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上下浮动着。昏黄的光透过重重迷雾晕散开来,微弱地现出些亮,却仍难看清眼前的景物。小凝嫣似乎被困在了这里。她缓慢的向前“走”着,与身边来来往往的灰影擦身而过。那些影子如她一般,缓慢地摇晃着衣摆“走”着,那摇晃的速度仿若老爷钟的钟摆,或者还要慢上十倍。
小凝嫣就这样“走啊走”,不经意间往脚下一瞧,竟发现自己脚尖直直下垂,是一直飘在空中的。这着实让她慌了起来,她这一慌,全身瞬间冰冷,打横飘了起来。周围的影子察觉到她的异动,忽然张开可怕的大嘴朝她扑来,拉扯着她,撕咬着她,仿若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味大餐。
她痛得想大叫想挥动手臂赶走他们,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却将她禁锢了起来。叫不出,逃不走,她也许就会这样死掉……正当绝望快要将她吞噬的时候,忽听天边传来一声大喝。灰蒙蒙的影子们应声而逃,只留下她独自一人,飘荡在这混沌的空间。
朦胧中,小凝嫣见一男子从天边飞来。他英姿飒爽,连身后的披风都帅气地飘动着。他魁梧而高大,虽看不清面容,周身却暖融融的。小凝嫣本能地张开双臂去拥抱热源,一头扎进那人泛着黑雾的斗篷里,仿若闯入了一个光明温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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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灵之约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提要:
“朦胧中,小凝嫣见一男子从天边飞来。他英姿飒爽,连身后的披风都帅气地飘动着。他魁梧而高大,虽看不清面容,周身却暖融融的。小凝嫣本能地张开双臂去拥抱热源,一头扎进那人泛着黑雾的斗篷里,仿若闯入了一个光明温暖的世界。”
漓州南郡县城驿站,张聪小公子一行人进万丈山的前一日。
张夫人刚将儿子张聪哄睡了;便听驿站外来了个疯疯癫癫的道人,口中大唱着不成调的歌谣,“聪明误,聪明误,聪明反被聪明误,红彤彤架云通天梯,乐呵呵进了云里雾,爬上那九重极寒殿,苦泣泣断了登云足;花容败,花容败,花容反被花容败,娇滴滴玫瑰悉心栽,不及那芙蓉出水来,原以为独秀难自弃,却不想残落无人睬;桃花劫,桃花劫,桃花反被桃花劫,雀儿占了凤儿巢,凤儿远去常哀嗟,“哎呦呦”凤儿见鸩窝,喜滋滋占下灯烛灭……”
张夫人尊他为道人,故而为他备了些饭菜。
用过饭,道人拿了张安魂符送给张夫人,说是收于张聪心口,可保他安度命劫。
想起这事,张夫人愈发确信自己的儿子张聪还活着,遂执着的一遍遍书写着儿子的名字。
这时,一个粉妆玉琢的九岁女孩突然破门而入。她嘴里含糊地叫着“母亲”,精致的脸上挂着泪痕,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那水晶般的双眼中滚落下来。
小女孩紧紧抱住张夫人的大腿,哭道:“母亲,茹儿不去,茹儿不要离开……”
张夫人面对哭闹的女儿,却无动于衷。
“母亲,母亲……”
张佳茹的哭叫声愈发撕心裂肺,张夫人却依旧充耳不闻。于是,这张冷漠的面孔,成了她对母亲最后的记忆……
绚烂白昼,绿草无边,这是一个鸟语花香、气候宜人的世外桃源。
那个披着披风的神秘男子,将小凝嫣从混沌中带到了这个没有痛苦的光明之地。
男人屈膝坐在草地上,将怀中的小凝嫣轻轻放在身边。
小凝嫣抬头去看他,却被明亮的阳光耀晕了眼,“你是英雄么?”她歪着脑袋,本就光洁无暇的皮肤,在阳光下愈发洁白光亮。
“不,”男人沉声回道:“我只是个会撒谎的魔。”
小凝嫣不是很明白地瞪着大眼睛问,“什么是魔?你又为什么要撒谎?”
男子仰头向天,落寞地回道:“魔本与万物生灵无异,只因一时之念,行差踏错坠入魔道深渊。我撒谎,就是为了拯救魔族千万子民,让他们重见光明,重识清风雨露。”
男子说这话的时候,浑身散发出莹莹白光。小凝嫣惊奇地“哇”了一声,伸出小手去碰,那白色的光辉便欢快地跳跃起来,“你在发光耶!”
她一边好奇地拨弄着男子周身的光辉,一边稚声稚气地说道:“你是英雄。乳媪说为别人着想,愿意帮助别人的就是英雄。”
男子忽然转头去瞧她,语气中有丝震惊,“你不怪我说了慌?”
小凝嫣专注地玩着那白色的光辉,摇了摇头道:“为什么怪你?你说谎也是为了帮助别人。”
小凝嫣忽然抬头,对那男子“嘻嘻”一笑,道:“乳媪常说‘美人配英雄’,你将来一定会娶个美人的!”她说着抿了抿嘴,“乳媪本来也说过,我长大了会是个美人的,只可惜我脸上有了疤……”她指了指自己脸上并不存在的疤痕,“我长大了也不会是美人,所以没有办法嫁给英雄了!”
她说罢,如小大人般摊开手,一副有些遗憾的样子。
男人看着她忽然失声笑了起来,他摸了摸小凝嫣的头,“你为人后,真是可爱多了!”他看着一脸懵懂的小凝嫣,脸上持续绽放着明媚的笑容,“不用担心,不论你有没有疤,你都会长成美人的!至少在我眼中是这样。”
“你保证?”
“我保证。”
“那我们拉勾勾,不论我长大后是不是美人,你都要来娶我!”
男子仿若被禁锢了一般,他望着小凝嫣天真无邪的笑脸,竟一时失语了。就这样一直望着望着,他忽然对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那你可要快快长大哦!”
小凝嫣“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好喜欢男子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便是多年后她已不记得男子的相貌,但这爽朗而阳光的笑容,她却始终难忘。
“来!”男子起身,将小凝嫣举起,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我送你回去。”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回到了小凝嫣的房间。此时房里已乱作一团:侍医、宫女在外间跪了一地,吴应珍一边指挥宫女将门窗大开,一边厉声追问是何人竟敢在未及笄的孩童房中燃这凌云香。芮儿、荠儿两个小侍女都跪在地上哭,身受重伤的余氏靠在床边,抓着床上凝嫣的小手,也在默默流泪。
小凝嫣望着床上的另一个自己,不禁“咦”了一声。她指着床,眨了眨眼道:“怎么还有一个我?”
男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知凌云香已灭,待屋中余香退去,他便再不可留,于是弯下腰,轻轻推了推她的身子,“快回到你的身体里去。”
小凝嫣扬头看他,忽然摇摇头,“不要,回去好痛。”她撅起小嘴,凝起眉头,憋憋屈屈地,眼中便渗出豆大的泪珠,“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回去,好痛……”
男子蹲下来,用大拇指轻轻拭去小凝嫣的泪珠,“只有你回去了,才能救乳媪,你难道不想救乳媪么?”
“可是好痛,”小凝嫣仍是哭,“还会有大鬼来咬我,我怕……”
“我会一直守护你的,如果大鬼再来,我就哄他走,”男子温柔的嗓音安抚了她的心,他理了理她的头发,温柔地注目着她的双眼,“相信我……乖乖回去,努力长大,到时我会来娶你。”
小凝嫣终于松开了他的手,听话地向床榻走去,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歪着脑袋问,“等我嫁给你,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玩了么?”
男子微笑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小凝嫣爬到床上,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不一会儿就睁开了双眼,她扭头去看男子站的地方,却没有再看到他。
男子捕捉到她眼中的落寞,不禁默然叹息,“抱歉,我又说了谎,答应要娶你的我,并不是我……”
小凝嫣活了过来,平息了一场蓄势待发的风波,可阴谋还在继续。
宫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