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我重入仙籍的日子。而西王母告诉我,这是接风洗尘宴。
今日,是第五印墨二十五岁这一年。而第五印墨,我的心上人,他就是扶桑。
“现在是几时了。”我问道。
没有人回答。
“我问你们现在是几时了!”
还是没有声音。
我猛地拿起床上的梨花玉枕,砸到地上。
落地无声……
我的耳朵,听不见了。
我忽而想昨夜少黎给我的羹。
好啊,很好。封住我的耳,让我听不见流言碎语是吧。事后再骗我说,是我这几日心绪波动过大气息郁结是吧。西王母,你以怜爱之名,逼我做我不愿之事,你从来不会问我,我愿不愿意。
我跪在大殿中,西王母与天帝在上,宣布我重回仙籍。我看见沉渊的小妾媚卿被天兵押了去,知道自己沉冤昭雪了。
呵呵,沉冤昭雪,真是好听。
旁边是引事仙娥,提点我该如何举止。当天法仙人用玄杖点着我的额头时,我知道我额上的红莲消失了,有一股仙力汇入丹田五内。
我自然是要叩谢的。
西王母又说了些什么,突然殿上的仙人都骚动起来,震惊地看着我。
大约宣布了,我是西王母之孙的事吧。
西王母做手势让众仙安静,又说了几句话,我看见沉渊下座,向我走了过来。
玄衣金边,目沉如夜,依旧是孤高清冷的样子,眉间却带了些许愧疚隐忍。
你在愧疚些什么呢?当初你明知事情真相却包庇媚卿时,你为什么不愧疚呢?你在隐忍些什么呢?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很难受是吧?那你为什么还要勉为其难呢?你以为谁都想嫁给你么?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我么?
我看向西王母,她看向我,面上依旧雍容沉静,手却在袖下比了个百年好合的手语。
哦。是赐婚了啊。
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我面上依旧笑着。
我已经恢复仙力,足以逃下九重天,下界去找第五印墨。现下必须掩饰好情绪,找借口离殿。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掌宽大冰凉,带着厉茧。连手都生得如此冷漠。我突然怀念起扶桑的手来,那双十指修长,白皙如玉的手,永远是温暖安宁的。
我们齐齐跪下,面上做出违心的笑,嘴里说着违心的谢话。
回了座后,我借口身体不适,先行回殿。沉渊起身要送我,我学着小女儿的娇羞之态,谢绝了。
扶桑,等我,第五印墨,等我。
误酒阁竟设了许多护卫,西王母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的隐身诀被识破,只得与他们缠斗。
直到站在树洞旁,我终于留下泪来:“扶桑,我遵守诺言,这一世,是我先寻到你的。所以,你必须等我。”
……
竟是通向水匚妖镜。
大小妖怪们团团把我围住,一口一个神仙姐姐。
我已无暇顾及,干脆隐了身形直接遁回水匚洞。
书案上有一摞纸,竟是第五印墨的字迹:
“该死的狐狸,你竟就这么走了。我快马加鞭赶到这里时,你二哥告诉我你出去玩了,却不肯告诉我具体所在。小狐狸,你真真心狠……早些回来。”
“我带我哥来了,你二哥欢喜得很。你二哥却没有把你带回来,我怎么欢喜得起来?”
“……我会等你,不管多久……”
“……大丈夫定当血战沙场,马革裹尸,亦从容醉卧……北方告急,我我堂堂七尺男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岂能坐以待毙?莫要挂念,我会回来……”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要把那个在军中罚我的人,挖了心给你吃吗?哈哈,恐怕我做不到了,他现在是我部下,战场上的生死交……”
“这一次,我不知能否回来了。你还是不肯见我么?我却盼着能见你最后一面。明夜,我就在那棵扶桑树下等。”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大漠黄沙,咫尺天涯。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残阳似血烙我心上,风卷黄沙徐徐飞扬。长枪刺穿无数铁甲,白骨化作了大漠茫茫风沙。
药效已过,我听见号角声与喊杀声交杂。一刀而过,身边那个人头颅滚落,血溅污我的白纱。
我现出身形凌空走去,风吹动我的衣袂,如万千流云,广袖鼓起,盈满血的腥香。
对面正要砍下敌人头颅的战士看我,有一瞬呆滞,长枪便刺穿他的咽喉。
然后,然后我看见,三把长枪刺穿他的胸膛。那一刻他竟朝我的方向看来,青丝如云铺泻了夕阳,笑出嘴角的好看梨窝,嘴里喃喃:你来了。
我来了——印墨。
我的心上人,是我此生唯一所有。我等着他为我铺下十里红妆,鼓瑟吹笙,用大红花轿,高头大马迎我回家。我想与他共剪红烛,看大红凤烛彻夜燃尽。我想与他用紫竹做一个家,等着荼靡开至,青苔满墙。我想与他幽窗棋罢,轻嗅他为我摘下的一束蒹葭。我想与他共看春日灼灼桃花,隆冬红梅远香。我想与他共赏盛世烟火漫江花盏,携手走过十里长街,共乘百里画舫。我想与他弹剑听雨,共倚幽篁。我想与他仗剑天涯,西风驿路,系马白杨。我想与他两人一马,草原驰骋看绿草牛羊,看夜幕中仙河锦江万点星光。我想结束这样的遥遥无期两两相忘,我想与他共尝生老病死不羡鸳鸯。
我的心上人,他就在我的面前。
一瞬间收拢了残阳的斜影,一股戾气涌上,血色迷了眼。我瞳孔紧缩,把白练甩出,微微使力,掏出持枪人的心脏。
伤害他的人,都该死。
阻止我们的人,都该死。
“小狐狸……你这么狰狞的样子,好难看。”
第五印墨声音沙哑,唤回了我的理智。
我转身,看见他半靠在死去的马肚上,眼里布满血丝,却是从未这么温柔过。他一手折断三把长枪,我踉跄走去,跪在他身旁,任他伸手拥我入怀。
“安能与君绝……”他在耳边喃喃,声音有说不尽的疲惫。
我紧紧抱住他:“永不能与君绝。”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我怎么舍得不见你。”
“若有来世,去找我可好?”他的声音缥缈起来,一如初逢的太虚河上的淼淼水雾。
“好。”我喃喃道,可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我吻了吻他的眼睛,看见他熟睡般的容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这一日,我杀了上百个印墨的敌军,一个一个挖出他们的心。
苍天负我,我宁成魔。
可终是,月上梧桐时,我又耗尽仙力,用回天术救回我所杀之人。
除了那三个把长枪刺去印墨胸膛的人。除了,印墨。
我有能力救回与我毫不相干的世人,却没有能力救回我的心上人,因为,他是一个上古树神。
犹记那日洗玉池边,转身时万物静谧,流云凝止。他一头微微泛青的黑发盛着月华,瀑布般铺至腰际。他垂眼看我时,眼里盛着笑意,浓黑的睫毛在灯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犹如蝴蝶欲展翅。他的背后是万点繁星,夜幕苍凉。他开口道:“怎么,忘了我了?”
如何能忘?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第二卷】
《浮生画狐》——【第二卷】
是上元佳节。
明月朗照,浮云缈缈。傩水城中灯火通明,大街上人群川流不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悬梁刺股做梦都想着考取功名的穷酸书生,三姑六婆商贾官员们全都出了家门。山棚堆积如山,画着各种神仙故事;卖艺的表演着猴呈百戏、追呼蝼蚁;满街都是莲花鸭签、召白藕、粉羹等各式饮食果子的香味;街角柳树下偶有男女卿卿我我……热闹得紧。
长长的永安桥弯弯地横跨永安河,桥上尽是摊位,点满一串串彩灯,车水马龙。桥下有人放花灯,江水幽幽盈盈,映着盛世繁华。
江心有一画舫,以金为瓦,以玉为墙,金碧辉煌。船里传来觥筹交错声,戏子伊伊呀呀的歌声,唱的是叫《状元媒》的戏:
“?那?与六郎因缘相见,?不安坐不宁情态缠绵。
在潼台被贼擒性命好险,乱军中多亏他救我回还。
这桩事闷得我柔肠百转,不知道他与我是否?般?
百姓们闺房乐如花美绢,帝王家深宫怨似?流年…………愿天下有情?都成姻眷,愿邦家从此后国泰民安。”
红莲开得热闹,连风里都夹杂着菡萏香气。江上有淡淡水雾弥漫。
画舫里一干人等喝乏了久,皆扶持着出了船舱。
忽而,远方水天相接处腾起白雾,雾里传来女子微沉的吟唱之声,哀婉悠扬,恍若天籁: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诀绝……”
众人皆停了动作,寻声望去。
只见氤氲水波之上,皎月溶溶,香烟袅袅,满池红莲盛放如火。江心一朵两掌大的红莲之上,立着一双玉足,小巧莹润,皓白胜雪,艳比红莲。
“妙哉,妙哉!”船上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几个好色的一点,早已垂涎三尺。
云里雾里,红莲上的女子一身白衣轻柔如烟,晃若九天谪仙。眉若远山,眼角微微挑起,似要开出盛世桃花。薄纱遮去半边脸,更衬得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
流风回雪间,莲上女子将白练长甩,甩出数米之外,袖尾拂过船上一青衫公子的面庞,带起一阵香风。
那公子痴痴伸手,要去抓那白练,扑了个空。
有人终于惊醒,喊道:“快把船划到那边去,别叫那位姑娘落水了!”船夫这才梦中初醒,摇桨而去。
待船至半途,歌声却止,江风吹散了水雾,莲上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有人揉着眼道:“莫不是遇上了仙子,还是我在做梦?!”
忽闻“扑通”一声落水声,却是方才那位青衣男子,跳了水游往对岸。
…………
城西有废置了的前朝居民区,寒风瑟瑟,荒无人烟。
青衣男子穿街过巷,迷失在街角。忽见一抹白影如鬼魅般过,白纱衣角逶迤,拂过青墙,空气中犹有菡萏余香。
男子急忙跟去,嘴里喊道:“姑娘且慢!”
面前的白影果然停住,白玉般的细足踩在灰黑的地板上。女子回头,眼里柔情潋滟。
男子看得痴了,喃喃道:“姑娘好生美艳……”
那女子的神情却蓦然幽冷起来,眸色转蓝:“你不是他!”
那男子早已湿了裤子,仍笑嘻嘻道:“蓝眼睛的番人,我喜欢!”
女子森冷笑起,一眨眼便飘至男子身前,眼角上挑,抬手揭开面纱……
……
……
傩水城中,上元节后,有一青衫男子终日在大街上疯疯癫癫的奔走疾呼:“傩水有妖,傩水有妖啊——”
百姓见他蓬头垢面,神志不清的模样,大多不作理会。有信的人请来了道士,以降妖除魔,却被告知“城内瑞气腾腾的好得很”,便也再无人理睬那男子了。
这日,一外地男子进城。
水墨长衫,泛青黑发束起,修眉俊目的,却自称是一天师。
年轻貌美的天师听了那疯癫男子的话,皱眉不语。
……
是夜,傩水城繁华如旧。
空弦月自今日清晨来到此地,已被三个年轻姑娘撞到;两个大妈向他扔发簪;青楼前边站着一排环肥燕瘦,见了他便一窝蜂的涌上来,差点没直接一条绳子捆了扔床上;甚至有个垂笤小儿抱着一笼包子向他表白。
不得已,空弦月向众人声明:吾乃天师。
于是乎,请他去作法的百姓成群结队涌到客栈前,排成长龙。
他只有把自己从头到尾裹个严实,戴了斗笠从客栈后门出来,才幸免于难。
他舒了口气,掏出一张符纸于十字路口处念咒。
咒已念完,符纸却毫无反应。
他长眉微敛,闭目又念了一遍——仍是如此。
没有妖气,符纸也没有反应,难道真的无妖?可那男子的模样,分明是被妖魔摄住的……
清风侧,风里带来菡萏香气。
有女子清沉的歌声响起,由远及近,幽幽缈缈: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他怔了怔,复又定住心神,迅疾转身,嘴里念咒,长剑刺破符纸朝身后人刺去。
映着月光,剑的光华如水流淌,剑身上有青黑色的驱邪咒文蜿蜒环绕。
然而剑却在离那人的咽喉只有一寸的地方止住。
面前的女子一袭白衣曳地,黑发逶迤至衣角,似仙似鬼。眉若远山,眉间千万种风情,蓝眸如一池秋水,水面微澜。这样的情形,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个片段重叠。
她静静站着,嘴角含笑,似是悲伤,又似欢喜。她的眼看着他,抑或是透过他,看着某个身影。
时间是不是静止了?
她用两指推开他的剑,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来,是一个红底荷包,绣着桃花,质地上乘,做工却实在是不行,有缝补的痕迹。他怔了怔。
“天师,您的东西掉了。”声音软软幽幽。
他收了剑,并不接:“多谢姑娘好意,但这荷包不是我的。”
她露出一抹受伤的神色,眼里泛着水光,收回了手。
“它是你的。”女子露出一丝笑,喃喃道。
空弦月不语。
她终于转身走了,背影像一抹轻烟,是极写意的景,转瞬即逝。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她忽又停下,回头对他嫣然一笑,万花失色。她启唇,低声道:“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桑桑。
'第二卷第一章'
唐家的小公子唐顺顺,是出了名的色胚子恶霸,终日吃喝嫖赌。生得自然是骠肥体壮,肚皮上一层一层都是肥肉,肥肉缝里热出了痱子。横着走路,鼻孔里看人。
这日,唐顺顺领着两个小跟班,其中一个扛着麻袋,麻袋里装了个卖豆腐的小美人,就要回府。
忽见白水河中有一条小船,船里坐了个白衣少女。那少女长发及腰,正将细白手臂伸进莲叶中,似在采莲。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红莲灼灼,碧波荡漾,人比花娇,在水一方。
唐顺顺的心也狠狠荡漾起来。
那少女采了会儿莲花,又摇桨靠岸。上了岸,坐在岸边石头上休息。
事不宜迟,唐顺顺决定亲自出马。捋了袖子,他大步冲过去,一把扛起那个少女,掉头狂奔。
少女吓得惊叫起来,粉拳砸在他背上,挠痒痒似的。
砸了一会儿砸累了,少女也就停了手,只是嘴里仍嚷嚷着:
“贼人快放开我!救命啊!强抢民女啊!”
唐顺顺在城里这么牛逼哄哄地,谁敢惹他?
除非……
空弦月伸手揪住狂奔而过的唐顺顺的辫子,唐顺顺“哎呦”一声护头,少女自然也从他肩上掉下来。
空弦月接住少女,还未发话,那少女就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八爪鱼般缠住他哭喊着:“公子救我!”
唐顺顺破口大骂:“哪来的狗崽子,竟然敢跟我唐大爷作对!”
那个没抗麻袋的小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跟班追了上来,附和道:“你不要命了!”
空弦月谦和地笑了笑:“我的命,自然是要的。只是你们的命……就岌岌可危了。”
“放屁!你|他|妈的鸡|鸡才可危呢!”唐顺顺说着,就要上前夺过少女。
空弦月侧身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