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画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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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画狐-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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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想出去走走看看,便道:“我们要……”
  “如此甚好,我们长途跋涉,正好累了。”空弦月打断了我的话。
  我心下了然,便也向她告辞。
  他斯文有礼地与老夫人说了几句,走过来拉了我的手就走。
  走了几步,老夫人突然在身后道:“你们……”
  空弦月转身问道:“老夫人还有何吩咐?”
  老夫人踌躇地看着我们,嘴唇动了动,又低下头,背过身道:“没什么事。”
  回到房里,空弦月站在床前,拿着绢布擦拭着剑身。莹莹剑光反射月华,照在他脸上,说不清是温柔还是冷漠。
  他知道我在看他,皱眉道:“你知道方才的饭菜有毒吗?”
  我知道他的意思,道:“无妨,我的血解百毒。”
  他毫无征兆地出剑,我反应过来时想要出手,却又收住,任他把剑架在我脖子上。
  剑那样重,坚硬冰冷,贴着皮肤,冷意直达心里。
  我的心上人,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想要杀了我。
  他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杀气凝聚:“你倒是有点能耐。”话锋一转:“凭你的修为,完全不用被我这样威胁。你我非亲非故,你却执意留在我身边,究竟有何图谋?”
  胸腔里涌起酸意,眼前一片迷蒙,我在心里暗骂自己窝囊。这几日来我装疯卖傻,只是为了陪在他身边。扶桑啊扶桑,那些年他在我身边,看着我为别的人朝思暮想,应是比我现在更难受吧。
  闭了闭眼,掩去情绪,我笑得明媚,把剑推开了一点:“我不是说了么,我喜欢你。”
  他眼里墨色翻涌。
  “你可以不信我,但是至少我不会伤害你——不是么?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鬼村的事,还有老夫人奇怪的行径。” 
  他收了剑道:“嗯,她下的只是普通的蒙汗药。”
  我没料想到他话题转得如此快,很是讶异。
  他径自走到床前躺下。
  所以,他这是要装晕?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轻手轻脚走上前,趴在他身上做死鱼状。
  他猛地睁眼,露出鄙夷的神情。大约是在说:你真不要脸。
  我笑笑,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来不及了,有人要开门了,从了我吧。
  听到开门的声音,我闭了眼,抽出神识。
  进来的是一个坐在推椅上的陌生男人,双腿几乎安全失去,由白日里那个毁容的丫鬟用剩下的一只手推着。男子一张脸生得死气沉沉,周身怨气冲天,眉眼细长,鼻尖上有一颗痣。
  我很纳罕,这家人没一个健全的。难怪空弦月说,这村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他来到床前,向那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走上前把我的肉身翻了过来。
  我看到我的肉身右眼皮跳了跳,暗自摸了把冷汗。
  男子倾身靠近我,摸了摸我的脸,又在我的脖颈游移。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差点忍不住上前灭了这个挨千刀的。
  空弦月仍是面无表情地躺着,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比我的肉身还要“肉身”。我禁不住怀疑道,难道他也抽出了神识?
  “真是国色天香,我都忍不住动心了呢。”男子开口,声音冷嗖嗖阴森森慢吞吞的,哀怨万分,完全不像一个人的声音,“你知道吗,我最恨美人了!”。
  “您若是看上这丫头的容貌,不如让拿她的身子来用一阵子。”丫鬟讨好道。
  什……什么?我居然被一个凡人觊觎了?!
  男子笑了声,声音柔怨得不男不女,手指向下,就要摸我的胸。
  电光火石间,空弦月翻过我的肉身,起身,拔剑,抵在男子喉间。另一只手掐住那丫鬟的脖子,眼中杀气毕现。一系列动作只在一瞬间完成,而男子的手仍还僵在半空。
  与此同时,我的肉身悲哀地掉下床,面朝黄土背朝天。
  我回到身体里,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然后愤怒地抓住那只手,“咔嚓”一声扭断他的食指。那声音连我听着都疼。
  出乎意料的是,那男的不但没有哇哇大叫,而且连一点正常人的反应都没有,仅是面无表情地低眸瞥了我一眼,眼神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公子恐怕误会了什么。”那男子声音恢复平常,抬眼看向空弦月道,似乎无视了抵在喉间的剑。
  “你是那老夫人的儿子,这家的老爷?”我问道。 
  那男子没有理我,倒是空弦月点了点头:“老夫人领我们进客房时,客房已是收拾妥帖,显然是早有准备。你们假装收留来客,然后下药把人迷晕。我看到桌子床板上有刀剑的痕迹,大约是遇到反抗的,手起刀落。你们所做目的何在?谋财害命?”
  “若是为了谋财害命,我们会下直接下万虫噬心散。”男子波澜不惊,仍是面瘫的模样:“你们若偏要如此误会我,我也无话可说。只能奉劝一句,望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空弦月松开了丫鬟,那丫鬟连忙跑到男子身后。
  “怎么,你是在说,你和老夫人不是一伙的?你刚才分明企图……我!”我站到空弦月身旁道,清楚地看见他的嘴角抽了抽。
  “在下沈流霜。”男子道。
  空弦月收剑,微微颔首:“空弦月。”
  那男子眼里有情绪一闪而过:“空弦氏族自古以来都是天师,千百年来备受百姓敬仰。当今国师姓空弦,名邕,敢问空弦邕是公子何人?”
  空弦月收剑,眼里闪过一抹痛色:“家父。”
  我心里一惊,这事情我略有耳闻。只是空弦邕并非当今国师,而且前国师。听说空弦邕法术高超,竟超过许多下仙,本来快要进升飞仙了,奈何皇宫里出现了妖术极高的狸猫精。空弦邕降服不了,还送了性命。狸猫精以美貌惑主,帝王为美色所惑,只道空弦邕无中生有,犯了欺君之罪,死有应得,下令抄了空弦邕满门。这事发生在两年前,两年前,空弦月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他是怎么幸存下来的?难怪现在的空弦月,年纪轻轻就如此沉稳,心思缜密。
  沈流霜处在鬼村,与外界几乎隔绝,似乎真的不知空弦家被满门抄斩的事,他抱拳道:“久仰。”
  空弦月没有回答。
  “两位还是早些离开吧。”沈流霜道。
  “多谢好意,但我既为天师,降妖除魔、为民除害是我的本分,自然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沈流霜面色转冷:“你们若要执迷不悟,死到临头时可莫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空弦月点头道:“不怪你。”
  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沈流霜握着推椅转身,对丫鬟道:“奂莲,我们走。”
  他背对着我们,抬起被我掐断食指的那只手。
  我听着他接骨的声音,看了空弦月一眼。
  沈流霜走远后,我开口道:“那老婆子要害我们,今晚应该会过来。”
  空弦月自顾自摇了摇头,过了会又道:“你说她为什么害我们?”
  我想了想,坦白道:“不知道。沈家鬼气森森,怨念很重,莫不是他们……不对,我看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那老夫人和沈流霜的关系也很奇怪,晚上用餐时既不见他们一起用,也不见那老婆子提起过她有个儿子。”
  空弦月沉吟了声。
  我抬头看他,他的眉目在灯下,显得比白日里柔和许多,泛青的长发流转光华,是我永世的执念。
  我道:“我看那沈流霜肯定是和老夫人合伙害我们,没能得逞,反而落了下风,就编出那番话骗我们。”
  他皱眉道:“而他两次劝我们离开,有三种可能。第一,他是真的好心,希望我们离开鬼村;第二,老夫人与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他怕被我们发现;第三,欲擒故纵,越是这么说,越能激起我们的好奇心,更要留下来探个究竟。”
  感觉到我火热的目光,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怎么?”
  我两手撑着下巴道:“小空,你长得真是好看!”
  他直接无视我,走到桌前倒了杯茶。
  “接下来怎么办?”
  他道:“静观其变,我们越是淡然处之,他们就越是疑惑。看沈流霜的样子,是早已知道我们被下药了。如果药不是他下的,他大约在猜忌,究竟是老夫人没有下药,还是出了内鬼;若是他下的,他大约以为我们看穿了他们的计谋,那么我们是知道了多少了呢?而老夫人那边,也会怀疑沈流霜。”
  我作崇拜状:“不愧是年轻美貌有为的天师!”
  “所以,这几天要委屈你一下。”
  我连忙道:“不委屈不委屈。你要我做啥?”
  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嗯,高估你了。”
  ……
  我喜滋滋地躺在空弦月身旁,忍不住嘿嘿笑。
  头顶上传来他平静无波的声音:“你究竟有没有羞耻心。”
  我的手握在领口,作势要扒开衣领:“有啊有啊,不信你看看!”
  他把被子往上拉起,直接把我整个人盖住。
  我在被子里闷闷地笑,他终于忍不住了,掀开被子,声音低低地压抑着怒气:“你到底睡不睡觉?”
  ……
  半夜里有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停了片刻,又离去了。
  我侧身看向空弦月,发现他也睁着眼。
  他看着我,眼睛在黑暗中很是明亮,他问我道:“我之前见过你吗?”
  我说:“那天晚上你用剑指着我。”
  “我是指在那之前。”
  我笑了笑:“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他道:“六道轮回,自然是有的。”
  我看着他,缓缓说道:“很久很久以前,你是爱我的,我却不爱你。”
  他白了我一眼,翻过身背对我:“你没睡醒吧。”
  ……
  次日醒来,空弦月早已不见踪影。
  我神清气爽地出现在院子。
  彼时,那老太带着毁容丫鬟奂莲,在院里砍那棵桃树。
  老太看见我时,面色复杂得很。
  “早好啊。”我向她打了招呼。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哎呦”一声跌坐在地。
  我连忙走上前想扶她。行至她身旁时,桃树突然迎面倒下。
  眼见那桃树就要当头劈下,我心想,这么一棵小树苗,哪里压得死我。于是抱着你想压我我就让你压压看的心态站着不动,等了半天那桃树却怎么也倒不下来。
  头顶上传来空弦月压低的声音:“你好像很期待。”
  我一个激灵,连忙跳了开来,看见空弦月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桃树。 我暗叹一声“真帅”,走过去扶起目瞪口呆的老夫人。
  “老夫人,下次可要小心点。”空弦月弯下身,慢慢把桃树放倒在地上。
  ……
  早饭还是那副诡异气氛,沈流霜还是没有出现。
  我早早回了房,站在桌前出神。忽然有一只手怕了我的左边肩膀一下,我向左后方望去,无人。
  然后有人站在我右边闷笑:“小姽婳还是不长进啊。”
  “……幼稚。”
  “啊喂,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啊,你就这么对待恩人么?”他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往我身上靠。
  我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背:“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既然不是现在,我干嘛要……”
  “嘘——”他突然上前捂我的嘴。
  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是空弦月。
  闲鹤变作一把檀木扇,躺在我手上,他这样任人宰割的姿态很让人怜爱。
  空弦月推门走进,看见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又看见我手里的扇子,料定不是我的:“不要乱拿别人家的东西。”
  我“哦”了一声,把闲鹤搁在桌上。
  他眉一挑,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拿闲鹤。我见义勇为,呈九十度角扑倒在桌上,把闲鹤压得严严实实,同时变了块石头在地上:“诶呦,摔死我了!”
  起身时折扇有一半埋进我胸口的衣裳里,一半露在外面,欲语还休的姿态。
  没想到空弦月一点都不懂“男女授受不亲”,伸手就来拿。我连忙捂胸大叫“啊啊啊非礼啊”,然后夺门而出。
  我想,身后空弦月的表情应该很精彩。
  夺门而去的路上,闲鹤说:“其实,其实……”
  “说!”
  “其实这次是你二哥拖我来的。因为,因为……”
  “你再这么结巴下去我就把你掰成两半!”
  “因为你爹病危!对,病危!”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几天后,我站在“病危”的阿爹面前。
  他老人家正坐在桌前,眯着眼,淫笑着把桌上白花花的银两一把捞进怀,一副销魂欲死的模样。我的一众兄弟姐妹围着桌子哭得肝肠寸断。而桌上的大白布上,是三个水嫩嫩的生物——鱼、虾、蟹……
  我居然又被摆了一道……
  “奶奶个熊!你还知道死回来,你老子我想死你了!”
  我愣了愣,顿时怒发冲冠。
  我再回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空弦月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西风呜呜悲鸣,我鼻头一酸,萧索凄凉地哭了。
  然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我忽而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青衫翩然的少年,也曾在我落泪的时候,拍着我的肩头说:“没事的。”就好像为了应验他的话,每次他这样对我说,我的心就会平复下来,然后一切就跟着明媚起来。
  可是少年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
  我的少年,亦不再是我的少年。
  “没事了。”他说。
  是幻听吗?
  我转过身去时,看见他身后的梧桐树枝弯弯斜斜,把落日里红得似火的天空割成一块一块的。那天是那样红,红得让人有种看见梧桐枯枝燃烧起来的错觉。
  他站在我面前,笑得温润,一如千百年前。
  我知道,天边的红霞,是他燃起的火焰。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头,递给我一块手帕。
  我拍开那手帕,就着他的衣袖,边流泪边擦。
  夕阳无限好,浮生尚未歇,何惧近黄昏?
  “你去哪了?”
  “去一个小岛。”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停顿了会:“有东西忘了。”
  “你才知道,你把我忘了啊公子!”
  他不置可否:“鬼村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 
  “啊?”这么快。
  “沈流霜是主谋,他母亲是帮凶。”
  “你是说,鬼村闹鬼的事,是沈流霜无中生有?”
  “不,鬼村确实有鬼。”他看了我一眼,又道:“而且是怨妇鬼。”
  “啧啧,看来又是一段风月事。”
  “三年前,鬼村还是一个安平祥和的村落,那时的沈流霜有一未婚妻子,名叫红杳,红杳的贴身婢女,叫奂莲。”
  “啊,就是那个没有左臂,又毁了容貌的丫鬟?!”
  “嗯,本来呢,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了,谁知半路又出来了个城里来的富家小姐。那小姐倾心于沈流霜。”
  “然后沈流霜觊觎富家小姐的金钱与美貌,抛弃了糟糠之妻对吗。”
  “大约是这样。不过沈流霜会抛弃红杳,是迫于那小姐家的势力和家里的压力,是被逼的。就在沈流霜迎娶那富家小姐的前一天,红杳让奂莲去给沈流霜送诀别信,然后就上吊了。然而那封信最终也没能到达沈流霜手里。”
  “最烂俗的剧情往往是最普遍也最悲情的。”我忍不住插嘴。
  “那富家小姐发现了偷偷过来送信的奂莲,不但毁了那信,隐瞒了这事情,还用开水毁了奂莲半张脸。鬼村闹鬼的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死去的红杳怨念难消,先是在新婚之夜,新郎还未进房时吓死了新娘。当她看到新郎抱着死去的新娘痛哭流涕时,怨念更深。后来她附生在沈流霜身上,假他之手,吸男子阳气,取女子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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