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却也没有细看,再让我看看可好?”
“唔……我刚才是易容了的。”
“那便与我瞧瞧。”
“这,这个,恐怕不大好吧呵呵。”我竟不大敢让他见着我那副造孽的样子。
“世人都说狐狸化人,是最为妩媚艳丽的。莫非,你化成了个丑八怪?”
“才不是……是我,我……哎,罢了,你若真想看,我便给你看。只是,你可莫要吓到。”
我闭目凝神,心中喃喃念诀……
月朗星稀,风拔凉得紧。
我坐在溪边,双脚赤裸着泡在水里。没有绾发,及膝的长发直直倾斜而下,铺了一地。
第五印墨却一反常态。从刚才我化为人形到现在,他一直跟块木头似的楞在那儿,直直盯着我。
果真是吓得不轻。
我有点内疚,便想唤他过来好好安抚一番。谁知道我刚开口说了个“咦”,他就垂了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臭小……”
伴着一声好听的“哗啦”水声,我很不幸地跌到水里。更不幸的是,那小溪小得很不道德——水深才过膝盖。
我不负众望地摔了个狗啃泥。
……
那死小孩居然没发觉我摔了!
甚无风度!
于是我对着溪底又磕了一口,手里攥着掉了的两个牙上前追他。
身影一晃,便站到他面前,照例呲牙。
“小……呃,你的牙?”
“我为了追你,摔坏了两颗牙,你居然还不理会!小子,我们的账可得好好算算。”
他竟是轻笑了声,“我不过是想找些柴火取暖,你那么担心我作甚?”
我白了他一眼,踮起脚尖正想捏他的脸以泄愤,却看到他俊朗的脸上竟有淡淡红晕。
我兴趣盎然,伸出手指绕着他脸上的红晕划了几圈。
第五印墨忽而抓住我的爪……手。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结了薄茧,掌心的温度透过我的皮肤深入血肉。我第一次以人形,与人类触碰。
没有迟疑地,我用另一只手握住我们交握的手,朝他笑。
那一刻,不见山高,不见月明风清。
我犹豫着,开口问他:“我的人形是不是很怪异?”
他却答非所问,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他说,“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我想,这小子,受他那书生哥哥的熏陶,竟长成这般模样——动不动就吟诗作对,太令人扼腕了。于是我教导了他一番,并要求他简明地告诉我他那句话的意思。
“意思就是怪异无比。”
我切了一声,顺便对他翻个白眼,心里止不住地竟有些许失落。
他放开我的手道:“一只狐妖,掉两颗牙不要紧吧?”
“这倒是无妨,只是牙新长出来时爱磨牙。”边说着,我用鲛绡把手里两颗牙包起递给第五印墨,
“唔,这个送你,给你压惊。”
他虽一脸嫌弃,却还是接了过去。
…………
夜里我化成狐身,蜷做一团睡在他脚下。
却睡意全无,心中感慨万千。
如梦,如梦,这一别九年,终得再见。这风,这夜,这月,这人,恍如梦境恍如昨。
睁眼怔怔地看天,夜空里仍是没有星子,月越发地凄冷,只身挂在天上。分明是夏日,月光仍是寒得我打了个哆嗦。恍恍惚惚地,我竟觉着,那月上,有人正冷眼看我,让我莫名地觉得恐惧。
第五印墨早已睡熟了。我起身,看见他嘴角漾起的浅笑。给他施念了个暖身术。
……
我飞鸽传书给第五靥。又满大街逛,顺了不少有钱人家的钱财做盘缠,然后我们开始南下。
一斛酒,一双人,一匹马,一落日。
本该是意境甚好。
无奈第五印墨那小子,竟以多日惨遭虐待身子骨虚弱为由,向我提出一个脱俗的要求。在他的美人计下,我竟可耻地屈服了——
他让我驾马,而且,还要坐在我怀中!原因是马身颠簸,他消受不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晕过去……
昨日的温良羞涩少年模样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他心安理得得意洋洋地坐在我的怀中。
他不再是那个小屁孩了,美色当前,我无法坐怀不乱。
抓着缰绳的手微微冒汗,手臂不时擦过他的腰,心里头好像有小猫在挠,痒痒的,又好似揣着小鼓,彭彭地响。
我一定是发烧了,一定是发烧了,得吃药。
而他悠然地坐在我前头,随着马的走动,脊背不时碰到我的,呃,胸。
以前他曾把我抱在怀里使劲儿蹂躏,一脸无耻地叫我小狐狸;曾把我提起来研究我的性别;曾把我的身子当枕头枕着。我却不曾如此心慌。
他索性将整个身子倚在我的身上。
我淡然白了他一眼,笑着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
“嘶——”他挺直了背,吃痛的说,“小狐狸精,你果然狠毒!”
“过奖了。
然而当他挺直身子,我便看不见前面的路了。
“喂,你……”
他似是知晓了,闷笑了声。长手伸来,一把将我捞到他身前,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我没料到他会这般,倒是惊讶得很:“不错。”
“过奖了。”
我回头,准备白他,却看到他精致的下巴,鲜明的唇和眼里的笑意。
然后我就白不了了……
马边走边抖,抖得极有规律。我安静地坐在他怀里,看一路芳华草树,看田间布衣锄禾谈笑。我未曾如此心安,这感觉仿佛隔了千万年之久。风轻拂,风里夹杂着他身上的清冽冽的味道,吹着十分惬意。
于是我倒在他怀里,顺理成章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
男子一身玄衣掩不住清冷,负手而立于巉岩之上,挺拔如松。风吹过,衣袂如流云翻飞。
“沉渊兄台!你莫要想不开啊!!小竖子还在等你回去吃桃花羹呢!”我慌张的对着他嚷嚷。
“姽婳,你莫要再闹。”他开口,声音低沉。
“闹什么闹,我可是认真的!你千万莫要想不开,就算你活腻了,也不能死得如此窝囊啊!堂堂一介战神将因活腻了而自杀,甚无传奇色彩啊!”
“我只是……”
“行行行,我知道了!往后我不缠着你了,成了吧,你莫要如此。我也知道的,你不欢喜我,我总以为总有一日我能打动你,可没想到,你竟被我逼到这个境地……我……”
他忽而身形一动,站在我面前。
我抬头看他,却看不清他的容颜。我只看见他如墨的眸子深沉如夜,里面有他的雄心壮志,他的丰功伟绩,他的狂风骇浪,他的腥风血雨。就是这样一双眼,让我沦陷。而在这样的一双眼里,注定永远寻不见我的身影。
他开口道:“我并无轻生之意,你误会了。且,就算我跳下去,这万丈之渊,亦伤不得我半分。”
——原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尴尬地咳了一声,开口想说点什么。
可未待我开口,他便拂袖而去。
…………
“沉渊!你别走啊,喂……你……”
我惊得猛坐起身来。
雕花的木床,床尾桌台上摆着精致的瓷器……这儿是?
我疑惑地侧头,恰巧对上一道凉凉的目光。
我呆了呆,反射性地说了句:“阿哈,早啊。”
第五印墨面无表情的望了望窗外西下的落日,道:“沉渊。”
“哈?”
“沉渊是谁。”
沉渊,沉渊……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双如墨的眼……强烈的熟悉的感觉让我的头开始发痛。梦里的场景分明从未发生过,可为何……那般熟悉?那个玄衣男子分明从未见过,可为何一想起那双眼,心口会隐隐作痛。
我拼命地回想,越想头越痛,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狐狸,你怎么了!”语气变得焦虑,第五印墨开始抓着我的肩,惊慌地摇我。
我的眼前忽而变得血红,变得模糊。我伸手去抹,手里满是温热粘稠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味儿……
“你怎么了,你的额头!你……”
“我看不见了……小子,我是不是流血了?唔,无妨,无妨,我念个诀止血即可,莫急。”
于是念诀。却不料这么一来,血更是喷涌如注。
肩头一松,柔软的布幔铺天盖地而来——
我竟变为狐身。
第五印墨急急掀开盖在我身上的衣服:“你……你这般倒是好了?!”
眼前一片清明,我伸爪挠了挠头部——唔,干净的。
第五印墨伸手抱起我,紧紧揣在怀里,长呼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就要这么流血至死呢。”
又是那种清冽冽的,他身上的味道,我笑出声来:“没事了没事了,你怎这般不经吓。”
他也低低笑了,声音沉沉地:“方才你那难看的红莲胎记像是血洞般,不住地流血。你可知,你那血流满面的模样,真真狰狞的很,我的衣衫都被你……”
他忽而噤了声,我从他怀中挣了出来,疑惑地看他。
“方才被你的血染红的床单和衣衫,全都恢复如初。”
千城的大街上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门前,都摆设着各式祭品于供桌。青瓦屋檐下,挂着无数盏明黄色的油纸灯,在风中轻轻晃动——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街上人迹稀少,一般人是不会在这种日子出门的,除非他很想见鬼。
风卷起地上纷飞的纸钱,没有鬼去捡。纸钱需得过火烧了,才能到达阴间。
第五印墨大步走到我身旁,斜眸扫了我一眼:“你真丑。”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脸颊的膏药,又将它挪了挪,觉得还好。
“你没事干嘛扮丑,就算你尚丑,为何不用法术?”
我又抠了抠下巴上带毛的黑痣,有点痒,道:“配合气氛啊!这里游荡的魑魅魍魉长得无不惊悚,我不打扮得大众一点,不合群呐。而且用法术易容,甚无挑战性。”
正说着,前面几个手拉手的女鬼便回头狠狠地瞪我。
印墨无奈。
我哼了声:“你们人类皆如此,以貌取人。”
“那仅是一部分,我便不是。你瞧,我看了你这么久,尚且未吐。”
西边有一对鬼夫妻,男的缺手缺脚,女的长手长脚。她把丈夫背在背上,往他嘴里送红红的食物,两人俱笑得一脸甜蜜。
“有时候,鬼比人还幸福。”
“你看得见?”印墨低头看我。
“我为妖,自然看得见。喏,有个美鬼正趴在你肩上对着我笑呢。”
第五印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开玩笑。”
我向那女鬼伸出手,示意让她从第五印墨肩上下来,她竟不做反应,只盯着我笑。
她容貌姣好,神情略有傲气,约摸是在嘲笑我的丑颜,顺便占第五印墨的便宜。
我怕她缠着第五印墨太久,会损了他的阳气,冷不防伸手将她拉了下来——
然后,我看到她没有下半身的身体。
像是被窥见了秘密,她惊慌失措,匆忙地看了看四周,又带着怨气剜了我一眼,随即踉踉跄跄离开。
生前大约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吧,长得如此美好,却是犯了什么大罪,竟遭腰斩之痛。
“怎么回事,先是一个人手舞足蹈的,现下却又发起呆来?”第五印墨很是不解。
“没什么。”我扭头看着那些孤魂野鬼,或是披散着乱发面目狰狞,或是缺手断脚,在供桌上狼吞虎咽,莫名觉得悲戚。
“你今生要多积德,死后要老老实实去投胎,莫要留恋人间四处游荡,不然……”
“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诅咒我?”第五印墨哭笑不得。
忽闻一声长鸣,头顶上似有烟花盛放。我们抬头望去,只见深蓝夜空中一团火红色的烟火怦然绽放,绮丽的火花布满长空,照亮了人间,映得天边长河黯然失色。
一簇,又一簇。
我侧头看他,他的嘴角清扬,眼中映着盛世烟火。
不过……哪家的人这么奇葩,居然在这种日子放烟花?!
河边有不少人在放水灯,以照顾那些溺水的水鬼。
我向旁边的人要了几个,那人求之不得,全塞给了我。 第五印墨递与我一个火折子,我点亮了一盏放入水中,轻轻向河中推去。
河中心有一个卷发的女娃子,玲珑剔透似玉雕般,俏生生地接住水灯,朝我笑。
我对她点点头,报以微笑。她开心地游了过来,在我面前停下。
我伸手递给她一块麦芽糖,她欣喜地接了过去,却是一口吞下。然后用那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我摇摇头:没有了。
又望了望第五印墨。
第五印墨自是是看不见的,也不理会我,自顾自放着水灯。
女娃子似乎很喜欢第五印墨,游过去停在他身前,接住他放的水灯,楞楞地望着他。
我施法让将她拉过来,告诉她不准缠着她。她撅着嘴看了我一眼,又锲而不舍地游了过去。
这小子怎么这么招桃花!要是真被水鬼缠上了就麻烦了。
女娃子忽而手一晃,竟现了身,凑到第五印墨面前。
鬼在人面前一般是隐身的,所以人们看不见,只有当它想被人看见,才会现身。
第五印墨显然被吓了一跳,起身连连后退了几步:“你是人是鬼?!”
女娃子不曾想他是这般反应,楞了楞,随即又宽慰似的对他笑笑,欺身向前。
我站起身道:“真是人鬼情深啊。女娃娃,你再这般不听劝,休怪我不客气。”
她闻言望向我,蹙眉,又看向第五印墨。终是伸手扶住岸边的土地,准备上岸。
我暗暗念诀。
她突然像被什么烫到,惨呼一声跳入水中,半晌又浮出头来,幽怨地看了我们一眼,复没入水中。
“以后莫要再靠近这条河边。”
第五印墨没有吭声。
“喂,小子,吓傻了?”
第五印墨笑笑道:“非也,我只是觉得,诚然我玉树临风魅力太大。”
我白了他一眼,“走啦,你不是要去拜祭你那死去的战友么?”
他收敛了笑,摸了摸胸前的骨灰盒道:“快马加鞭,明日应可到达他的故里……”
我们买了些纸钱在河边烧了。我絮絮叨叨跟那战友说了好些话,他跟他媳妇,还有那个死在腹中的小娃娃,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我面前,只笑笑听着,然后嘱咐我们回去后好好安顿他爹,我都好声好气地应了。然后他们跪下谢我,我忙扶起。
第五印墨坐在旁边,看着我不停地对着空气絮絮叨叨点头哈腰,表情复杂地烧着纸钱。
而后他又拿出酒壶酒盏,倒上清酒,念念有词地对着别的小鬼就敬酒。我连忙给他纠正了方位。
然后一家三口便告辞,说是见过他爹后就要去投胎了。
其实这样也好,与其活着忍受离别之苦,不如一起携手含笑九泉。
我起身拍拍衣服,“走啦,回去睡觉,困死了……咦——”
头忽而被第五印墨扶住,他站在我身后,似乎往我的头发里被插上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我急急问道。
我还是两尾的时候,就见过男子往女子发中插“细竹子”的情形。一般情况下,那女子都会摸摸那“竹子”,然后娇笑一声,两颊飞红地道谢。接着,男子便或是直爽,或是扭捏地向女子表白心意,再提亲。再接着,有的女子会羞得扭头就跑,有的会拐弯抹角羞答答地应着。
当然有例外,比如那男子恰巧把把“竹子”往女子头皮里插,接着鸡飞蛋打。再比如那女子一把拔下“竹子”,直往男子脖子上扎。这些情况极稀罕,我特特地向二哥请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