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舅家的青腾以跳级生的身份考进了一中实验班,大年初三中午,大家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还在自己屋里听英语磁带。青云在姥爷屋里无聊地摁着遥控器,镇上的同学朋友很多,不过大家都在家里招呼亲戚,她就是想出去玩也得等到过了午饭之后。而这会子,家里跟她岁数相当的只有青腾,可让她上那小子屋里去跟他一块儿听听力?
额……好吧,青云觉得,其实这《还珠格格》倒也没那么无聊……
一大家子十四五个人,热热闹闹地置办了两桌儿。喝酒的男人们在老爷子的炕上,而女人孩子们则全聚在客厅的圆桌前。雷达、青飞两个正是调皮的年纪,即使吃饭,两人手里也放不下新买的□□,青云倒想跟大姨家的大姐红梅唠两句来着,可今年正值二十一的红梅刚说了婆家,这姑娘这会儿子正是热恋的时候,开口闭口就是卫松哥说这个怎么怎么地,卫松哥说那个怎么怎么地。
青云有些无奈地巴拉着碗里的菜,大姐,嫩就不能拜老摆活儿嫩家的卫松哥?卫松哥再好,管俺一毛钱的事儿不?
坐在青云对面的青腾看到青云这样,面上露出一副不屑中混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好死不死,让正抬头夹菜的青云看了个正着。这姑娘从来都是有仇立马就报的主儿,□□怎么说来着,留过了夜,你给付利息呀?这不,大姑娘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侧过身,假装跟红梅说话的功夫,伸出右脚,又狠又准地冲着对面便踢了过去。
正在夹鱼的青腾冷不伶仃地身子一顿,筷子上的菜便掉在了桌子上。
二舅妈见状,有些嗔怪地拍了自家儿子一脑袋瓜子,“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打小就学这个,怎么长大了倒学会浪费了?连吃饭都吃不利索……”二舅妈是教政治的,向来打开话头便如坏了闸的水龙头般,不水漫金山,刹不住嘴儿。
青云将碗举到面前,一副正经吃饭的样子。只在趁大家不注意时,冲着青腾很是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颇为嚣张的鬼脸。矮油,看到对头吃瘪,心情果然舒畅了不少哪!为这,也该多吃半碗饭!
过完年,不几天便是元宵。其实春节看似漫长,实际过得很快,只不过坐等它到来的时候,日子有些盼头罢了!出了元宵,结束了寒假,林民家立时安静了不少,青云继续她的住校生涯,爱捣蛋的雷达也被幼儿园收走了。因为还没开春,硬邦邦的地头虽有消融迹象却做不到什么,除了苞米根需要清一清外,这时候倒没多少农活儿。
节后的菜价一跌再跌,这时的黄瓜不过两块多钱,却也比其他菜贵上许多。林民家的安排是,上午林民骑着摩托车去赶集卖黄瓜,玉秀则上山拍打苞米根子;下午,两人再一块上棚里摘黄瓜,摘完黄瓜基本上也到了半傍晚,这时候正好放草毡子,如此下来,日子过得倒还算充实。
可并不是每家都能安享这份安逸,偌大的一个村子,上百户人家,鸡毛蒜皮、鸡飞狗跳都可以形容村子的热闹。这日傍晚,两人自大棚回来时,还没拐进自家所在的那条胡同,便听到张翠花高亢地叫骂声自她家院子里传出来,“□□个挨千刀的,断子绝孙的龟犊子!吃了俺家的鸡,下辈子投胎就落成鸡,千人睡万人骑!到死也捞不着个人日子过……”
张翠花的声音嘹亮,整条胡同包括前后两排屋子的人都能听到。直到林民夫妻俩走到自家门口了,还能听到她不重样的叫骂声儿。
这般过了能有一刻钟功夫,一个尚算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林民家隔壁家平房上。那女子一身深红色的挑金花旗袍,裹在身上,显得胸翘臀肥,一头长发高高地盘在头顶,插着跟带青碧坠儿的木钗,饱满的耳垂上坠着两粒米粒儿大小的吊珠,虽然皮肤偏暗,但因着巴掌大的瓜子脸上凤眼挺鼻,双眉间又带着些愁丝,倒显出了几分风韵。
在农村里,风吹日晒多年下来,还能保有这样好颜色的婆娘不多,林民家隔壁的娜娜她妈桂珍倒真是个特例。
桂珍娘家倒与玉秀一个村子,两人自小也是相熟的。只不过桂珍相对命苦,嫁给了好吃懒做的胡崔旭。
话说回来,本来刚嫁过来那会儿,桂珍的日子过得也算可以。那时候胡崔旭他爹娘还健在,一家四口人一个锅里吃饭,那时候,下地干活儿的有胡家俩老,胡家独苗胡崔旭上手做的,不过是上山放放家里的两头牛,偶尔割几筐子猪草,而儿媳妇桂珍也只负责一家四口人的一日三餐和圈里的那几头猪。那时候,较之玉秀整日里起早贪黑地跟着林民上山下地,时不时回个娘家、经常能赶个小集的桂珍的日子真真算是少有的滋润。
可惜好景不长,在桂珍生了娜娜之后没两年,玉带河发大水,胡家老爹跟着一群村人上河里电鱼,鱼没电上来,人却栽在了河里。胡崔旭他娘不相信胡老爹就这么走了,日日攥着老头子生前常抽的旱烟袋子去玉带河边上等人回来,午后的一场雷阵雨下来,不晓得躲避的老太太也被劈死在了河边。早年卦半天就给胡家老两口算过命,命中带水,偏偏又缺金,果不然,两人一辈子没享过大福,老了老了,却都被大水带走了。
胡家没了老头老太太,可以说那简直就是没了顶梁柱!桂珍夫妇俩谁都不爱下地干活儿,那一等地上的庄稼长得都不如人家开荒开出来的边角儿地。粮食长得不好,手头便开始紧巴了,偏偏胡崔旭又是个好吃懒做的,每日吃饭,必要有一碟小菜三两白酒不可;每日晚上,必要上桌摸上两把过过手瘾。
就这样,胡崔旭家先卖了一头牛,第二年又卖了另一头。第三年开春的时候,桂珍养的那几头猪也被两人卖了个精光。桂珍对外说得倒是好听,这是俺家男人体谅俺天天喂猪累得慌,要不这么几头满是肥膘的母猪怎么舍得就这么卖了?
收猪的看着几头蔫儿巴巴的母猪,私下噘嘴,再好的猪饿成这样,也卖不上啥好价钱!
不光这样,随着娜娜上学,托管费、书本费一出,家里的开销变得越来越大,这左邻右舍怕是没有一家不握着点儿胡家打得饥荒的了!胡家借遍亲戚邻居,却没还过几次钱,这让很多拽着他们家饥荒的人家看到他们夫妻俩便没个好脸色。即使这样,两人却也没有一个想着勤快点儿,或出去打个小工什么的。
娜娜七岁了,要上小学,学杂费九十块钱家里却怎么都拿不出。这时候桂珍“另辟蹊径”,整出了个挣钱的“好法子”。
前头就说过,桂珍此人,腰细臀圆,又颜□□人,村里不少汉子都暗地里盯着她起过歪念头,这里面最先将臆想落实到实践的便是咱们的好村长刘国立。刘国立虽比桂珍大七八岁,那时却正是三十五六岁,当着校长,风光无限的时候。娜娜上学,桂珍拿不出钱来,又不想耽误闺女前程。于是,这日桂珍便做了几个小菜,趁夜摸到了小学门口。那时候小学不像现在,老师不是本村的,学校又没有食堂,村里有学生的家里每家都是要派饭的。这样,桂珍提着篓子出现在学校门口时倒没引起啥村人注意。
入夏时本村小学校园里的桃子刚熟,这时候总有那嘴馋的瓜娃子趁夜到学校里溜缝儿。每年这时,刘国立便成夜不回家,守在学校里看桃子。桂珍便借着这空当,抹了雪花膏,涂了红嘴唇,打着夏天天儿热的幌子,只穿了件掐腰儿的吊衫裙,拎着篓子娇吁吁地进了小学校长办公室。
自古就有灯下美人一说,本就有着几分颜色的桂珍,在学校那盏十五瓦的昏黄小灯泡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诱人带媚。那篓子里的菜还没端出来,刘国立的眼神便顺着桂珍那鼓鼓的胸脯瞄到了大腿根儿上,屋里的气氛顿时变了模样。
桂珍被那火辣辣的目光看得羞红了脸,低着头绞着衣襟慢慢靠了过来。
不出一会儿,摆满教案作业本的办公桌立时成了战场。
刘国立借着收拾作业本的功夫,站在桂珍身后,双手轻而易举地便越过桂珍的小蛮腰,摸到了饱满起伏的胸口上。接下来便顺理成章了,一个早有贼心,一个有意逢迎,连前戏都没有,刘国立撩起桂珍薄薄的裙摆,提起那物,一边上下揉搓推弄,一边朝深色蜜林插去。
殊不知,这边两人翻云覆雨,那边偷桃子的半大小子趴在墙角听得脸红心跳,擎天柱早支起了自家帐篷。
当然,待桂珍软着脚从办公室里出来时,娜娜的学杂费问题也就此解决了。
至此,桂珍的“生意”便这样打开了门路。
桂珍“接活儿”倒也不是啥隐秘事儿,村里人都知晓些,只除了整日只晓得放牛喝酒的胡崔旭。这让村里的婆姨们又鄙视又愤恨,让那些汉子们私下乐开了花儿,只却没有人在胡崔旭跟前点破过。待胡崔旭自个儿撞破之时,那已经是两三年后的事儿了。
那日桂珍正跟村西头的老光棍趴在自家猪圈边上办事儿。老光棍那粗壮的家伙兴奋地插在桂珍下面,桂珍趴在猪圈边上,紧抿着嘴巴却止不住喉咙里泄出来的□□,她一支胳膊撑在圈台上用手捂着嘴巴,一只手则专腾着捂住胸口那刚被塞进来的三十块钱,这般下来,两人姿态着实撩人。胡崔旭一进门,便见到这般景象。
但凡是个男人,怎会忍受这般鸟气?胡崔旭大吼一声,撩起门边的铁锨便朝老光棍砍去。
那老光棍本就□□在兴头儿上,被这吼声一惊,心下一抖,内里那点儿存货立时射到了桂珍背上。被弄了许久的桂珍这时也软了手脚,又惊见这龌龊事儿被自家男人撞破,一时脑中发空,话都没说一句便直接晕了过去。
正是中午头刚过,村里还有许多尚未下地的村人。胡崔旭与老光棍这追打嚎闹不一会儿便引来了不少村人,大家赶过来拉架的拉架,扶人的扶人,还有那趁机占便宜的,竟隔着衬衣捏了四五下子才松手,被他媳妇瞅见,很是恼火地在他后腰上拧了几圈。
胡崔旭本以为是自家媳妇被占了便宜,可待看到大家伙儿脸上那一脸揶揄与不以为然时,顿时心中便燃起一股熊熊怒火,好哇!这骚娘们,平日好吃懒做也就罢了,竟长本事给他织绿帽子了!胡崔旭反身进了厨房,捡起灶上的菜刀便往里屋冲来。看热闹的一见不好,忙上前劝说着将人拉住。
可胡崔旭这时候哪儿还听得了别人劝?这回子他只觉得这屋里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自己编过草帽子!连在炕头上劝他媳妇的婆娘们,嘴角上都布满了不屑地嘲笑!如此一来,那心头怒火更是越烧越旺,恨不得立时便宰了面前这丢人现眼的娘们!
缓过来的桂珍本来胸口还带着几分心虚,可听见胡崔旭嘴里那不干不净地咧骂时,这娘们不知从哪里升起了一股勇气,撩起炕头窗台上的白酒瓶子,摔断瓶口便指着自家男人的脸面破口骂道:“嫩他妈的才不是玩意来!要不是嫩这没种的软蛋瘪三,俺还用得着下作的去做这个?瞅瞅嫩喝得酒,吃得肉,瞅瞅嫩家闺女上学的学费,哪样不是俺这么挣来的?嫌脏!嫌脏就别吃!别喝!嫩要是有本事有种,好!挣钱去!闺女要订校服,一人一百块钱,嫩个有种的倒是去挣啊?!嫩要是能挣出半分,俺啥话都不说,嫩让俺回娘家俺就回,嫩让俺吊死在老胡家俺就去吊死,绝不在这儿丢人现眼!”
胡崔旭被他爹妈惯的,长这么大连衣服都没自个儿洗过几件,干得最大的活儿莫过于给牛栏除粪了,让他去挣钱?这事儿说出来他自个儿都不信。当然,人家胡崔旭也是那能伸能曲的主儿,现在没了爹娘,那日后定是要靠媳妇的,既然这样,这会子在村里得罪谁都行,万万不能得罪自家这位财神。得,不过几下喘息的功夫,刚才还紧握的、怎么抠都抠不下来的菜刀,这会儿让人轻轻一拽,就夺了过去。
很奇异地,一场“战争”就这样平息了。自此,看似娇娇柔柔的桂珍却彻底当起了胡家的家。每每有“生意”上门时,胡崔旭甚至好多次都很自觉地寻借口避出去。当然,桂珍也会哄人,第二日定会给胡崔旭打上一斤好酒,炒上两个带肉的好菜,这真真是挠到了这男人的痒痒处了!反正家里这状况,也养不了二胎了,她钟桂珍再闹腾,也不敢给老胡家再“造”个杂种!再说,胡家爹妈坟头早长满了野草,胡崔旭也理解不了他爹妈盼孙子的心情,反正他是不会为了生个带把的,让自个儿再多受累半分的。
当然,会享受的胡崔旭,除了媳妇与人共用一个外,其他方面,还真真是从来不舍得亏待自己。娜娜上初中后,也跟青云一样,到了冬天,就要搁学校统一住宿。桂珍还算怜惜闺女,每次都用苞米或麦子换几根火腿肠给孩子拿着上学吃,可这火腿肠万万不能让胡崔旭看到的。这位做爹的,有了火腿肠,可以立刻倒上盅小酒,随便蹲个地方就能一口小酒儿一口肠地逍遥起来。村里人说到他们家,每次都撅撅嘴不屑道,一家两口子,没一个正经货!
咱们再回到桂珍出现在平房上时的场景。
桂珍这人,因着暗地里做这“营生”,平日村里的婆娘媳妇,没几个待见她的。汉子们,能拿正眼儿瞧她的也不多,但凡盯着她的,无一不是看上了她那浪荡劲儿的。再加上,她自个儿心里也是门清,轻易没啥事也不去串门现那个眼。数来数去,在丁槐村里,桂珍能说上话来的,也就剩一个娘家同村的邻居——玉秀了。
玉秀之所以尚且搭理桂珍,一方面因着两家相邻,娘家又是一个村的,打小一块儿长大,玉秀也晓得桂珍这人虽然懒点儿本性却不坏;另一方面,桂珍每每跟她唠嗑闲话时,总是一脸笑眯眯模样,没的伸手打笑脸人的道理,当然,还有一个更大原因,那就是自家林民从来就没因着桂珍长得漂亮而多看她一眼,倒是因着自小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话里话外觉得桂珍现在变成这样,追根究底是家里太娇惯人太懒的缘故。翻译的直白点儿就是,林民真真是打心眼儿里看不上桂珍这样的懒婆娘。
桂珍站在自家平房的楼梯口上,倚着两家平房相隔的砖墙,声音里带着丝委屈道:“翠花嫂子也真是的,这般大的嗓门子,这是要骂到什么时候啊?不过是一只鸡嘛!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活像是谁啃了她一块肉似的……”
玉秀正在灶台边上烧火热饭,听闻桂珍这话,微不可查地撇了下嘴角,你倒是不在意,不过是一只鸡,人家那可是喂水撒米养了四五个月的。你当别人都是傻的呀,闻不出你家灶上传出来的鸡汤味儿呀!虽说鸡不是你逮的,可最终还是落到你的肚子里了嘛,都不兴人家骂几声儿散散火儿了?
☆、苦丁香
丁槐村最近丢鸡的挺多,光张翠花家就丢了四只三斤多沉的大芦花,心疼得她每次发现丢了鸡都要在自家门口破口骂上大半个小时。张翠花骂偷鸡贼,人家又听不到,不痛不痒骂得不解气,又揪着在灶上做饭的刘国刚一顿痛骂。刘国刚早就被媳妇絮叨惯了,每到这时都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该干嘛干嘛,在他媳妇骂累了时还能顺手递上碗绿豆汤,润润嗓子败败火。
可说到丢鸡这事儿,又不是你骂一句就能解决了的事儿。这时候家家都不那么富裕,就算有几个钱也都存到了储蓄社,以备不时之需。吃肉,那真真是件除了逢年过节外,咬咬牙才能做的改善生活的大事儿。
除了刘国刚家,林民家西临的解婶子家、临集大街的胡青贵家、刘国立他叔叔刘西木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