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交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黑白交界- 第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NO。1 娘娘湖
市民流行语:别墅,别墅,千万富翁才住;楼房,楼房,百姓贷款断肠。

  关于别墅的话题,那是一言难尽的,涉及隐私、侵权、个人收入、蝇营狗苟、人身安全等诸多因素,有些事情还是不明说的好。

  研究女性心理的一位专家说过,当今社会了解一个女人,看一丝头发就够了。有幸得到美女一毛,有足够的钞票,可以克隆一个在家养着;再有一点策划头脑,可把平常女子包装上市,说不定哪一天超女了,明星了,广告了,大发了,所有的梦想走进现实了。

  了解一栋别墅比了解一个女人复杂得多。别墅主人是官员还是富豪,别墅里藏着多少存款和现钞,有没有被盗案件和绯闻,居者是原配还是二奶抑或小三,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他们的发迹有没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说那建筑风格各异、平常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漂亮小楼,单说小楼周边幽雅舒适的环境就明白一切了。不过,要想在小报混个版面,尽量轻描淡写或朦胧抽象一些,否则文责自负不起的。

  皇泉别墅山庄开发伊始,据说请了风水先生,电视台广告画面歌曰:楼前有水水连山,孔雀翩翩向东南,旭日东升霞光照,祥光瑞气盈盈笑,风华物宝人杰地,青云直上日中天……

  歌中的山叫皇泉山。相传古代一开国君主率军困于此,遇一须眉白发老叟掘泉相救。那泉至今还在,天然优质矿泉水,画地为城,专人把守,老百姓难得一见,专供市委市府机关招待所。

  又有民谣:山上甘泉细流花果锦绣,野店处处小车美女如云。野店,美其名曰野味小吃,实则人与人的皮肉交易,路边的野花有人采,野鸡就比家鸡香,一个“野”字,纵古横今,露天裸地,穷尽人间万般*。通往山街的入口,高高竖起一个霓虹牌坊,楹联:花红尽染红尘滚,风光无限一洞天。横披:人间天堂。

  歌中的水在皇泉山下,名曰娘娘湖。相传还是那位开国君主,为卸掉包袱精兵简政,在此抛下无数老弱病残和家眷。怀胎六甲的娘娘落脚在拙泉老人的家中,难产死了。若干年后,君主一统天下,得知娘娘已死,不问青红皂白把恩人一家全杀了。旧时说书艺人唱:天下故事一般同,恶魔杀人不人性,哪管贞烈和贤忠?

  湖中荷红碧水,微波荡漾;堤岸长廊曲径,垂柳摇拽;游船画舫,小岛如珠,亭台楼榭,鲜花争妍,芳香馥郁。垂钓、舞剑、扭秧歌、健美操,酩茶聊天,吹拉弹唱,人间杂谈,老百姓图个热闹、气氛活跃、生活的质量。

  湖光潋滟的北岸,倒映着别具一格的皇泉别墅山庄。那里被称为贵族生活的乐园,上流社会的天堂。皇泉别墅山庄保卫如织,监控星罗,没有来头不得入内。别墅物权者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各行各业的公司老总,其家小出门车接车送。平日里那园林一般的室外活动场所,也很少有外人走动。偶尔有一两个咿呀学步的小孩出来,后面必跟一个年轻貌美的保姆,让隔岸远观的入世男女浮想联翩。有关女人的故事还真不少:离婚不离门、合同制夫妻、干女儿嫁公司老总、借孕……

  一湖相隔,泾渭分明,娘娘湖南岸的世界,则是挣扎在生存底线上的寻常百姓,一群劳苦的大众。如果说皇泉别墅山庄是人间天堂,那么一湖之隔的娘娘湖南岸,就是芸芸众生普度无边了。

  娘娘湖算不上公园,只能算一个公共活动场所。它既没有皇泉别墅山庄永不消失、幽灵一般走动的巡逻,也没有高高的铁栅栏和护墙,品位不高,自由开放。冬有晨跑昏练的,春有*弄柳的,秋有吹拉弹唱的,夏天则是五花八门没个说透的。有时也有人隔岸观景望洋兴叹,发几句牢骚,说自家或他人的生活艰辛,说失业待业,骂厂长骂贪官,恨人世间人与人不等……

  当然也会有一两个自命清高怀才不遇的孤傲人士,鄙夷不屑地横插一句,人不能活两辈子,再穷再富也是一张嘴一架床,死了往土里一埋都一个样。当然也会有一两个宿命论者扼腕自叹,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吃什么饭,睡什么床,上天早就安排好了。

  不过,不过,皇家别墅山庄近来有朵红杏老是出墙。这是大家多久观察的感觉,或者日久自生的一个直觉。这朵红杏好像败了,总是穿灰穿黑穿色调厚重的服装。她面色苍白,神情忧郁,虚弱无力,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时常拿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牵一条个头很小的普通小狗,与那些贵妇人养的名贵小狗格格不入。狗的名字很怪,叫空无。她每到一处,大家脸上都会生起许多疑惑。

NO。2  莲心亭
女人深夜醒来,莫明其妙地脱掉黑色睡衣,赤身走到穿衣镜前,雪白的肌肤在镜中一闪,恍惚间看到镜中却是一具倒立的骷髅。很长一段时间,心有余悸的她无法忘记这个梦境一般的白驹过隙,兀自对镜长叹,我要死了吗?

  她身着黑装,从院中花圃里摘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唤上那条瘦瘦的普通小狗,拖着路灯拉长的身影,漫步走出368号别墅。西方的月儿若隐若现,天空还有几颗寥落的星星。一股清新的晨风迎面扑来,她顿觉神清气爽,无端忆起周邦彦的《蝶恋花/早行》:

  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阑,轣辘牵金井。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

  沉吟间,月落遁隐,东方鱼白,物影伪迷,湖色扑朔,摇曳女人丝丝叹息。

  行至“莲心亭”,狗儿突然一声狂吠,跃过坐栏,扑向亭台,随即一声粗哑的男人叫声,把女人吓了一跳。女人赶忙唤回小狗,这才看清亭台上坐着一个光着臂膀的男人,他的上衣铺在水泥地上,是在这里夜宿的。女人一脸歉意,不知说什么好。男人自上而下抹了一把脸,怨声怨气地说,这狗咋像个自作多情的女子,不分青红皂白,这么快就爱上我了。女人未曾开口,男人又是一惊,说,原来你是个女的,一身黑老鸹似的,不细看还以为是个男士呢,先前的话大有不雅,还望恕罪。女人没想如此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野宿之人,竟也如此幽默斯文,惊异的目光一闪,随即淡然一笑,说,是我的狗打扰了你,先生没事吧?男人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先生,然后又笑了一声说,先生,复又躺下,以臂掩目,不再搭理。女人顿觉失态,仓皇离去。

  女人再去散步,不经意间在男人躺过的亭前伫立,目光呆滞,心里好像丢失了什么。那天一惊一诧,天色灰暗,她没能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容,却感受到男人目光的冰冷,以及内心深处的愤恨、孤独和寞落。可能不是针对她,可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又一夜,女人恍然一梦,那男人竟闯入她的梦境。男人身披铠甲,胯下黑色骏马,手持长矛,乱军丛中杀开一条血路,千辛万苦奔到女人面前,突然人仰马翻坠鞍而死……醒来女人发觉泪水打湿了枕头,压在心底久违的记忆突然而至,想起初恋男友律言,刻骨铭心的爱情诗句一行行清晰可见:

  山那边

  你靠夕阳很近

  血色黄昏已仄过山头

  襟怀这边的竹林

  风竹吻了

  夕阳辉血的手脚

  久恋深尺的风景

  还没有推至

  有人踩着落叶走过

  风忽然停了

  我心已火

  还没听到你隐约的心响

  等我挺直了灵魂

  竹林挂满带血的诗章

  诗的心境意蕴,女人忽然忆起,曾有一个天真浪漫的大学女孩叫田雪,她是我,我还是她?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竟忘了自己的名字。往事如烟,人生如梦,今夕何夕?

  在大学,她是全校有名的校花,许多才子富弟官少追她,芳心未动,偏偏对农民出身的律言一见钟情。她和律言在图书馆相识,律言看书如醉如痴如饥似渴的样子深深打动了她。律言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质,朴实中蕴含刚毅,刚毅中飘逸洒脱。一本书把她和律言的爱情牵起来。

  那年夏天,律言和几个北上的同学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同学们毕业离校,她留在那里苦苦等了一个夏天,希望奇迹突然出现,可冷酷的现实把她的希望推得愈来愈远。无数个不眠之夜,她的泪水早已哭干。

  田雪至今还无法忘记律言的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站在村头望眼欲穿孤苦伶仃盼子无归的老人。田雪曾答应律言放了暑假跟他回老家让父母看看。长夜当哭,她心怀悲伤地来到律言的老家,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屋檐下晒太阳,目光呆滞落寞,老气横秋安详,旁若无人地望着山下边的小路,他们是在盼儿子归来吗?田雪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娘,抱着律言母亲嚎啕大哭。

  从律言老家回来,爱情在田雪心中死了。后来的婚姻,或者与爱无关的婚姻,只因律言父亲急需医疗费用,和一个在经济上能帮助她的男人保持一种关系而已。

NO。3  春来
皇泉别墅山庄金碧辉煌,设计者别具匠心。每一幢别墅尖顶,红釉小瓦在霞光的映照下,犹如印象派画家散散点点的笔触;将逝未逝的余晖,给别墅的尖顶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加之茸茸草坪衬出绿油油的底色,从皇泉山顶往下看,一片金光灿烂,流光溢彩。

  一群身着蓝色工作服的青年男女,匆忙而又节奏地挨家挨户送奶。田雪在家洗完澡出来取奶,天色暗了下来,门前的路灯倏忽一亮,将她的身影拖得很长。

  抓住他,抓住他,一阵吆喝由远而近,她想关门已经来不及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身旁一闪,溜进别墅的花丛中,田雪欲言又止。一阵纷沓的脚步由远而至,两个穿工作服的保安张口气喘地站在田雪面前。田雪是个热心人,家里的废纸废品,她都是白白地送给他们。一个保安喘过气来,非常客气地问,田大姐,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从这里跑过去了吗?田雪犹豫着,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另一个保安解释说,一个小偷,这小子胆真大,撬门卸窗,差一点让他得逞。

  田雪回头望望花丛,她在想两个保安与小偷在花丛中扑打在一块枝折花落的情景。那些花是她精心栽培的,美得如同月中仙子,她怎么舍得因为一点意外而让她们受到伤害呢?田雪走神不语,两个保安产生错觉,以为她生气了,很不好意思地和她道别,又去别的地方察看。

  田雪忐忑不安地从奶箱里取出奶,男人从花丛中站了起来。似曾相识,这个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男人近前道谢,说,田大姐,保安叫你我才知道你姓田,在这以前我是不知道的,我和田大姐有过一面之缘,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俗人了。田雪终于想起,他正是在“莲心亭”夜宿的那个男人。田雪不解地问,你叫什么,你一身力气怎么干起那样的事来?

  男人说,我*来,大学毕业找不到正式工作,在一家装修公司打工。13号别墅的主人是我所在的装修公司老总,他拖欠我们工人一年多的工资,我带领工人去市委上访,有理有据申请了劳动仲栽,他被迫发给了我们工资。棒打出头鸟,只因我是领头人,他打击报复我,三折六扣,把我的工资给不全还不说,不让我干,还找黑道的殴打我威胁我。我气愤不过,想从他别墅里找回一点损失,没想这里的看守这么严。

  田雪松了一口气,说,原来是这样。这里重要地点都有监控器,今后你可别再来了。春来说声谢谢大姐,转身欲走。田雪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紧张而又急促地说,慢着,这会儿所有的保安都会出来巡逻,你出去肯定是没有出路的。他们找不着有可能还要踅回来,你先进楼躲躲吧。春来略一思忖,说,不打扰大姐了,出了大门就是娘娘湖夜市,人多影杂,我跑得快,他们是逮不住我的。未等田雪说话,这个*来的青年男子,一阵风奔跑而去。

  田雪一夜未眠,脑海中总是浮现春来一双忧郁冰冷的黑眸,心有灵通,一见如故,深邃的目光似乎要把田雪吸了进去。回想起来,这种感觉第一次与春来相见就有了,只不过沉在心底最深处,没有浮到女人心如死水的上层来。如今,她心里隐隐有一种牵挂,既陌生又新鲜。一个人不变的是气质,春来身上有初恋男友律言的影子。这个影子是农家子弟所特有的那种朴实与坚韧,也有着无奈的模糊和沧桑深沉。

  田雪虽然从小生活在城市,但她对农家的生存状况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和认识。在律言老家的那些日子,她的灵魂有凤凰涅槃一样的超越和升华,对人以及生命的意义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和哲化。自从去过律言老家,她看透了一切。自然界的一切表象都赋予她醒来的感觉,逆着时光隧道,她看到了历史老人,看到了时空的另一面,看到了人与人的另一面。这种感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来自于她潜意识的玄虚,往往使她迷惘而又无法对这个世界把握,孤独无奈,仍是孤独无奈。

  在律言老家,她把对律言所有的思念和悲痛化作一个实质过程——每年春耕秋收,她都要独自一人把律言父母二老赖以生存的两亩多地全部承担下来。在劳作的过程中,她把痛苦和忧伤深深地埋到地下,惟其如此,她苦难的灵魂才能为律言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NO。4 长夜
方贵打来电话说,他在南方找了个不“冷”的,仲秋节不回来,以后也很少回来了。田雪淡淡地说,你完全没必要打这个电话,传过来一张解除婚约的纸就行了。你放心,我净身出户,不要你一分钱,只要解除婚约,我立马从这个别墅里搬出去,不带任何东西,我来时穿什么样,走时还穿什么样。

  方贵在那边气急败坏地说,我有的是钱,你以为我在乎这些吗?结婚三年,你自闭了三年,冷了我三年,与你*比钻冰窟窿还难受,还有两年没到呢,你耐心等待吧,千万别忘了,我们的婚约你是“准太太”,有你在五年内不准找工作、不准有外遇这两条,耐不住寂寞*一下,为了那二十万吗?

  田雪啪地一声把电话扣上,苦笑几声,泪流满面。她不是为命运哭泣,她的命运从律言失踪那一天起,就已经定格在人生坐标的零点上了。当初,为了得到给律言父亲治病的那二十万块钱,她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的心是律言的,她有一种为律言奔赴的使命,在完成这个使命的过程中,她是痛苦而又麻木的。

  城市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蒙蒙的,白天看不到的灰尘,夜晚却都暴露出浮游不散的阴魂本相。田雪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抬头寻觅天上的月亮。月亮边缘如晕,模模糊糊犹如此时的心情。

  蓦然叹息中,她想起九泉之下的父母。父亲是个军人,因公殉职,烈士,娘家那个城市的烈士陵园有父亲的一截墓碑。父亲去世那年她才八岁,许多领导和记者都到了她家。记得那年也是八月十五,父亲的遗像登在机关报纸上。母亲是棉纺厂工人,一直未再改嫁,多少条件不错的好男人都拒绝了。每年八月十五,母亲都要为父亲准备一双碗筷,酒斟得满满的。那个时候,她真的感觉父亲坐在她和母亲身边。母亲去世的时候,怀抱“全家福”,用食指指着照片上的女儿,嘴角凝固着微笑,丝毫没有痛苦的样子。

  田雪想到娘娘湖岸走一走,路过13号别墅,有意无意往春来撬过的二楼窗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